第309章 風雨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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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鑫傷得很重,雖然隻是外傷,行刑的人裏也有尹決明的人,他們知道杜鑫與尹決明交好,自然不會真的把杜鑫往死裏打。
    但旁邊有金吾衛盯著,他們就算要作假也不能太明顯。
    廷杖這個活是有技巧的,怎麽讓人打碎了骨頭外邊卻看不出來,怎麽讓人皮開肉綻卻不傷筋動骨。
    杜鑫有他們放水,顯然便是後者。
    隻是杜鑫到底隻是個文人,又從不曾習武,這樣皮開肉綻的三十廷杖也夠他受的了。
    “杜大人瞧著傷得不輕,正好我府上有上好的金瘡藥。”慕容燁走上前,看到地上暈開的血滴,微微皺眉。
    “多謝業王,但不必了,下官府上的藥也不差。”祝允輕冷眸掃了他一眼,將杜鑫往懷裏攏了攏,隨即繞開慕容燁抱著杜鑫上了馬車。
    跟在後麵出來的嚴正與徐聞遇向慕容燁行了禮,但也沒心情閑話,他們得趕緊回去找大夫給杜鑫看傷。
    車輪碾過宮道,發出沉悶的聲響,慕容燁立在原地,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街道轉角,臉上的溫和慢慢凝成一絲冷冽。
    “王爺。”
    元寶早早就看到了出來的慕容燁,他讓車夫將馬車趕到了慕容燁跟前。
    那襲紫色蟒袍被風擰成獵獵的旗,蟒紋在翻卷間似要從衣服的束縛裏破壁而出。
    往日裏那雙總含著幾分溫和的眉眼,此刻被風眯成冷銳的線,眉骨在陰影裏削出淩厲的棱角,倒像是把蒙塵的玉刀,終於被血磨出了寒氣。
    尹世子的事,到底是剜了王爺心頭一塊肉。
    元寶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自尹世子出事,他家王爺就轉了性子,如今也開始經營起權勢,也不知是好是壞。
    “王爺,快要下雨了,回吧!”
    皇宮後花園湖心亭
    湖心亭的簷角垂著銅鈴,風過時叮咚聲混著魚群撲騰的水聲,在暮色裏織成張綿密的網。
    李太後從金嬤嬤捧著的白瓷罐裏抓了一小撮魚食丟進湖水,很快便有一群紅白相間的鯉魚從水下遊來爭奪搶食。
    紅白鯉魚翻起的鱗光映在她鎏金鑲玉的護甲上,明明滅滅,像極了朝堂之上那些明暗交迭的欲望。
    孫有權垂首侍立在亭柱旁,蟒紋玉帶被廊下光影切成明暗兩段,他將早朝發生的事同李太後講了一遍。
    李太後神色未變,投魚食的動作也未曾停頓半分,直到魚兒吃飽散去,她這才回身坐到了石桌旁。
    她接過金嬤嬤遞來的手帕仔細擦著指尖,麵上看不出喜怒地說道,“皇帝如今坐上那個位置久了,倒是越發有皇帝威嚴。”
    孫有權沒吭聲,便聽李太後又說道,“丞相說得不錯,那件事還得盡快辦了,他現在便開始攬權,若讓他把尹家軍握在了手裏……”
    話音未落,一條尺長的紅鯉猛地躍出水麵,尾鰭掃起的水花濺在漢白玉欄杆上,碎成幾點銀星。
    孫有權眼角微動,見太後望著那尾鯉魚的眼神,竟比那湖波中泛起的冷光還要冷冽。
    “那便聽丞相的,早些動手。”太後將帕子丟進金嬤嬤捧著的琺琅盒。
    “那臣回去就給那邊傳信。”
    “嗯。”李太後輕飄飄應了聲,她指尖敲了敲石桌,翡翠護甲與青石相擊,發出冷硬的聲響,“那沈浪是沈正海的兒子,沈正海又是尹家的家臣,雖說早些年沈浪與沈家斷絕關係鬧得人盡皆知,但也未必不是做給旁人看的。”
    說到此,李太後嗤笑了一聲,“皇帝竟然把他當做心腹,真是瘋了!”
    孫有權沒做評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可要找人半路劫殺?”
    李太後端著金嬤嬤送過來的茶盞,輕飄飄說道,“留著總歸是個隱患,讓那邊做幹淨點,哀家不想再聽到失蹤這兩個字。”
    “是,那臣告退了。”
    “去吧。”太後揮了揮手,銅鈴聲又響起來,驚飛了停在亭角的灰雀。
    孫有權倒退著走出湖心亭,靴底踩過潮濕的青石板,感覺背後那道目光如同實質,順著九曲橋一直追到宮牆轉角。
    有時候就是這麽巧,孫有權出宮,正在宮道上遇見了奉命前去明理堂的沈浪。
    “丞相這是從後花園出來?”沈浪順著孫有權來時路向他身後看去,長長的宮道消失在拐角。
    “太後娘娘前些日子得了一批上好錦緞,又聽聞舍弟要去江南便托本相讓舍弟幫忙給江南李家送去。”孫有權麵上帶著笑,“倒是沈都督,哦不,如今該是沈將軍了,這般匆匆進宮,可是去見陛下。”
    “正是。”沈浪簡言意駭,孫有權也不欲與他多說,笑道,“那就不耽誤沈將軍了,告辭。”
    沈浪抱拳,“丞相慢走。”
    孫有權轉身,麵上笑容盡收,眸中閃過一道殺意,沈浪啊沈浪,你可知自己的人頭,此刻已被標上了價?
    慕容燁回了業王府,前腳剛進屋,後腳天邊便炸起一道驚雷,烏雲低垂壓著屋頂,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在青瓦上,瞬間織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將整座王府裹進了濕漉漉的暗色裏。
    “今兒什麽日子了?”他隨手將鑲玉朝笏遞給元寶,玄色靴底在青磚上碾出幾星水痕。
    元寶弓著身替他解下繡著蟒紋的朝服,換上了更為舒適輕便的常服。
    “再有幾日五月就過半了王爺。”
    “馬上就要六月了……”慕容燁推開窗,颶風帶著雨絲灌了進來,慕容燁周身的氣壓陡然沉了下去。
    他立在雕花窗前,披散的發絲飛揚,墨色衣擺也被穿堂風掀起一角。
    那雙漆黑的雙眸此刻漫上了化不開的悲戚。
    簷雨如瀑,砸在庭院的芭蕉葉上咚咚作響,悶錘般砸在他的胸腔。
    “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傳回來嗎?”慕容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帶扣,那是塊觸手生涼的和田墨玉。
    元寶腰杆彎了下去,他不敢看慕容燁泛紅的眼睛,那裏麵翻湧的焦慮像窗外暴雨之上的雲層,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暫時還沒有。”
    簡短的幾個字,卻是將慕容燁的生氣抽走了一半。
    “馬上半年之期就要到了。”慕容燁指尖微顫,聲音發啞,“上次他離開時隻帶了半年的藥……”
    半年之期一到,若人還沒找回來,凝血蠱毒發作。
    凝血蠱——
    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每次想起都刺得他心口發疼。
    若不及時服藥,凝血蠱發作,血液凝固經脈寸斷的疼痛還是其次,他最擔心的是尹風會在這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中致死。
    “呲啦”一聲巨響。
    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雨幕,將慕容燁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望著窗外雨幕中飄搖的枝葉,那點脆弱的枝條在狂風驟雨裏掙紮,像極了他此刻抓不住的希望。
    雷聲在天際滾過,震得窗欞嗡嗡作響,他下意識按住胸口,那裏正泛起細密的抽痛,不是製藥取血的傷痛,是比疼痛更磨人的恐慌。
    “子闊哥哥……”慕容燁神色悲戚,唇瓣微動,無聲的呼喚消散在雨聲裏。
    你一定還活著的,對嗎?
    我會找到你的,你一定要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