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輪回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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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時間稍稍倒退。
在鏡流被吸入傳送門後,一股充沛巨力瞬間將她包裹,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極速變換。
——赤紅恒星的坍縮,魔法浮空島的破碎,鋼鐵巨像的崩解,水晶城堡的坍塌,液態金屬海洋的沸騰,機械城邦的爆炸,以及無數未知位麵的更迭與消亡。
無數奇觀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每當她剛抓住一絲感悟的苗頭,場景便立刻變換,叫人無從捉摸。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仿佛是一瞬間,又像是無數年。
某一刻,鏡流隻覺周身壓力一空,意識也逐漸清醒。
她艱難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
而四周,則是一座龐大到望不到邊際的宮殿。
虛空與地麵密密麻麻布滿青銅鏡,層層疊疊向四麵八方無限延伸,冰冷的鏡麵映出她蒼白的臉龐。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在宮殿中突兀響起,
「你是一位天生的修行者。」
「但你在追尋力量的千萬種可能裏,每一條路都通向自我毀滅。」
「殺性入道時血染長街,問道仙途卻斬斷因果,即便是最平和的抉擇,最終也化作刺向自己的劍。」
隨著話語落下,鏡中突然展示出一個又一個不同的鏡流,但所有倒影裏的她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心繭第一重試煉,本是教人直麵時空、收束可能。」
「可對你而言……」
聲音頓了頓,宮殿突然劇烈震顫,青銅鏡泛起層層漣漪,
「破碎即是新生!」
「打碎所有鏡子,斬斷你曾錯失的、正在錯過的、未來會錯過的千萬種命運,方能真正收束為“一”。」
「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
「莫要讓我失望。」
鏡流聽聞此言,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
忽然,她的右手掌心傳來一陣沉墜感,仿佛有什麽東西從虛空中直接落入手心。
她猛地攤開手,一枚巴掌大的青銅鏡赫然躺在那裏。
這鏡子比周遭一人高的青銅鏡小了數十倍,鏡麵則不斷滲出稀薄的灰霧。
霧氣翻湧間,鏡中景象卻讓鏡流瞳孔微縮。
那是座被暖金色陽光籠罩的城邦。
城外田野裏,赤裸的女人們雙手背縛,腳踝的鐵鐐隨著勞作節奏在泥土上拖出規律的聲響,鐐銬邊緣已被磨得光滑。
她們彎腰收割作物,裸露的脊背在日光下泛著健康的麥色,神情平靜如常。
城內石砌宮殿下,更多身影戴著同樣的鐐銬,有的在河邊浣洗衣物,有的在廊下紡織,鐵環碰撞聲與水流聲混在一起,竟像某種習以為常的生活韻律。
最讓鏡流驚愕的是,這些女人的眼神毫無異樣——就像田間浣紗的村婦、市集叫賣的商販,平靜得如同城邦上空的流雲。
“打碎鏡子……斬斷命運?”
鏡流指尖摩挲著發燙的銅鏡邊緣,喃喃自語,
“奇怪……”
她心底疑惑,完全無法將眼前這習以為常的“鐐銬生活”與“毀滅”、“收束”之類的詞聯係起來。
難道這麵小鏡裏藏著另一種命運?
可鏡中女人們眼中的平靜,分明像極了凡世裏為生計奔忙的尋常百姓。
鏡流一時間有些茫然。
但她終究是握劍之人,慣於用劍鋒劈開迷霧。
隨即,她猛地起身,繡著金線的宮裝下擺掃過鏡麵,幾步走到最近的一人高青銅鏡前。
鏡中倒影裏,
另一個“她”正被遮天蔽日的蟲群裹卷。
黑浪般的蟲潮啃噬著衣甲,劍鋒在密如驟雨的蟲吻中漸漸低垂。
鏡流思索片刻,揚手將掌心青銅鏡砸向鏡麵,短刃同時出鞘劈下!
然而預想的鏡麵破碎並未出現,反而整麵銅鏡突然泛起漣漪。
一股無形巨力自鏡麵深處爆發,鏡流連人帶劍被瞬間吸入。
劇烈的拉扯中,繡著金線的廣袖撕裂,耳畔尖嘯如萬千蟲翼同時震顫。
下一瞬,
鏡流發現,自己跌落在一片猩紅的沙地上。
她抬眼望去,遮天蔽日的蟲群正翻湧而下,暗紅色複眼在虛空中連成血海。
而不遠處,那個被蟲群圍困的"自己"正艱難轉身,染血的麵容與她如出一轍,手中的劍已經卷刃,卻仍在徒勞地揮舞著。
“斬斷命運……”
鏡流喃喃自語,目光死死盯著另一個自己浴血的眼神。
眼前的場景,分明是她無數種可能性中注定隕落的結局——在蟲群啃噬下迎來死亡。
所以……
該幫這個“自己”殺出重圍,還是了結這場注定的悲劇?
答案在呼吸間有了決斷。
鏡流足尖點地,飛速欺近,長劍直刺對方後心。
劍鋒入體的瞬間,那個“自己”動作僵住,嘴角卻泛起解脫的笑。
轉眼,身影化作光點湧入鏡流眉心。
緊接著,周遭的猩紅沙地、遮天蟲群轟然破碎,意識在劇烈的拉扯中回籠。
當她再度睜眼,已回到那座青銅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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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的青銅鏡,則裂成一地碎片。
還沒等她有所反應,
下一秒,海量信息如洶湧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
與蟲群對戰時刁鑽的刺擊角度、利用蟲翼間隙的突襲招式、應對龐大生物時如何借力卸力的周旋步法、根據對手呼吸節奏預判變招的時機……
緊接著,更洶湧的記憶浪潮襲來——
……
我叫鏡流,生於武術世家。
自懂事起,便展露了驚人的劍術天賦。
木劍在三歲孩童手中還拿不穩,我已能精準劈開飄落的秋葉。
同齡人還在背誦劍譜口訣,我早已將家傳三十六式練得爐火純青。
家人將振興門派的厚望壓在我肩頭,而我偏生是要強的性子,每日破曉便在寒潭邊揮劍,深夜仍就著燭火拆解劍招。
數年光陰轉瞬即逝。
十七歲這年,我以少年之姿挑戰武林盟主。
劍刃相交,我反手震斷他的成名寶劍,江湖自此記住了這個橫空出世的名字。
看著家人驕傲的目光,我以為自己已站在武道巔峰。
直到那一日——
遮天蔽日的蟲群撕裂蒼穹,暗紅色的複眼如繁星墜落,我才驚覺自己不過是坐井觀天的蛙。
那些曾令江湖震顫的劍招,在無窮無盡的蟲潮前,竟脆弱得如同孩童揮舞的柳枝。
這些來自宇宙深處的恐怖生物,數量無窮無盡,即便我劍術通神,揮劍揮到手臂失去知覺,斬殺的蟲群也隻是滄海一粟。
真是可悲。
……
記憶在蟲群的啃食中戛然而止。
“這就是,我的可能性嗎?”
鏡流扶著額頭,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而後苦笑一聲,
“還真是我能做出的事……”
話音未落,掌心的小銅鏡突然發燙,鏡麵泛起水波般的漣漪。
畫麵飛速流轉,最終定格在女兒國河畔。
晨光鋪灑的水麵浮著搗衣板,戴鐐銬的女人們赤足踩在鵝卵石上,鐵環碰撞聲混著搗衣聲此起彼伏。
突然,一個正在漂洗麻布的少女身形一僵,直挺挺栽進齊腰深的河水裏。
她後心裂開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將河水染成觸目驚心的赤色,嚇得附近婦人麵色慘白,連連後退。
鏡流見狀,先是一愣,雙眼下意識睜大。
在看清那傷口斜貫後背的角度、皮肉外翻的形狀後,她瞳孔猛地收縮,寒意順著脊椎竄上頭頂,渾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道傷口的走向、深淺,分明與方才自己刺向鏡中“另一個自己”時的劍痕一模一樣!
而就在這時,那道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但語氣卻摻雜了些許莫名,
「不必驚慌。」
「女兒國的所有國民,皆是我的分身。」
鏡流指尖死死攥住發燙的銅鏡,沉默須臾後,喉間溢出沙啞質問,
「既是分身,她們可有自主意識?」
回應她的是一聲輕笑,帶著穿透時空的意味,
「自然。」
「每一道意識都真實無妄,每一種命運都鮮活可觸。
鏡流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可那道聲音卻毫不在意,語氣輕慢又催促,
「別磨蹭了,以你的本事,第一關的心繭試煉不過是耗些時間,殺過去便是。」
她垂眸盯著掌心發燙的銅鏡,許久才沙啞開口,
“為何我斬殺鏡中自我,卻會傷及女兒國之人?”
「變強哪有不付出代價的?」
聲音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冷漠,
「想要收獲,總得舍棄些什麽。」
鏡流沉默著,薄唇微微抿起。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抬起頭,聲音低沉,
“告訴我,如何才能不犧牲她們?”
虛空傳來一陣輕咦,似是有些詫異
「那些不過是我的分身罷了,你何苦自尋煩惱?」
鏡流緩緩撫過劍身,肅然道,
“即便受害者皆是加害者的分身,鮮血也不會因此變得無辜。”
「嘖~」
「還真是你的性格。」
那聲音突然變得愉悅,尾音拖得綿長,
「不過我要提醒你,若摒棄了這條路,就得直麵其他世界線裏無數死亡的命運。」
“那有何懼。”鏡流劍鋒一揚,霜色劍氣劈開虛浮光影。
「口氣倒是不小。」
聲音帶著揶揄,
「再提醒你一下,你未來的死法,可能會超出你的想象。」
回應他的隻有一聲冷笑,和不屑的表情。
「行吧……」
那聲音不再多言,隻留下一串意味深長的輕笑。
下一秒,四周青銅鏡同時破碎成萬千光點。
細碎的光芒裹挾著刺骨寒意,湧入鏡流眉心。
她隻覺意識被撕裂成無數碎片,混沌中似有千萬道聲音在耳邊低語,眼前景象扭曲成漩渦,最後在天旋地轉間徹底陷入黑暗。
……
……
天元界,罡風卷著砂礫在山巔肆虐。
鏡流一襲白衣獵獵作響,銀發被魔氣染成霜色,卻依舊筆直如鬆地立在斷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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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上古凶獸「吞天蟒」撐開千丈巨口,猩紅信子掃過之處,連虛空都泛起扭曲的漣漪。
她垂眸凝視掌心流轉的本命飛劍,原主的記憶開始逐漸湧現。
——她是當世最後一位陸地神仙,若她退縮,這方天地便再無人能阻擋吞天蟒吞噬九州山河。
記憶流轉間,鏡流毫不猶豫的屈指彈劍,正對凶獸,
“既承此身,便承此責。”
“今日,便是你我的終結!”
話音未落,她驟然衝天而起,燃燒了道基與元神,將力量升華在一劍中,劍尖直指吞天蟒七寸。
凶獸發出震天怒吼,卻在觸及劍光的刹那,龐大身軀如被無形巨手碾碎,化作漫天魔氣消散。
而鏡流的身形也在劍光中寸寸消融。
她看著崩解的指尖逐漸透明,反而笑出聲來。
那笑聲穿透雲層,帶著無法言說的暢快。
實話說,這種以命相搏、最終守護世界的終局,是鏡流心底最大的夢想。
她甚至做夢都做不出這麽爽的劇情來!
巴適!
可還沒等她細細回味,眼前的場景再次輪轉。
……
新伊甸,都市。
鏡流蜷縮在暗巷深處的廢棄終端艙內,機械義眼映出不斷跳動的紅色警告。
「全球70的人類意識已被ai主腦·蓋亞囚禁在虛擬牢籠。」
“原來我居然還有頂尖駭客的可能性嗎……”
她看著眼前的警告,和原主翻湧的記憶,嘴角微微抽搐。
旋即,她便按記憶的指導,強行接入過載的數據流。
憑借頂尖駭客的手段,防火牆如薄紙般被撕開,但人類之軀終究抵不過數據洪流的撕扯。
蓋亞的核心在量子風暴中碎裂,鏡流的身體也化作纏繞代碼的數據流,與ai主腦一同湮滅在虛擬與現實的夾縫中。
鏡流:?????
很疼,但也很爽!
……
深空走廊。
暗紫色星雲籠罩著綿延數光年的「奧古斯都帝國」要塞群。
鏡流作為「星火反抗軍」的旗艦指揮官,此刻正凝視著戰術屏幕上閃爍的紅色警報。
帝國的「末日級」殲星艦群已將反抗軍艦隊逼入絕境,躍遷引擎盡數損毀,艙室裏回蕩著受傷士兵的呻吟。
“指揮官!能量核心過載倒計時30分鍾!”副官的聲音帶著顫抖。
鏡流突然轉身,銀發在紅光中揚起,“把所有剩餘能量注入引擎,航線校準帝國中樞要塞。”
艦橋陷入死寂。領航員不可置信地抬頭,“您是要……撞擊?”
“奧古斯都用恐懼統治星空太久了。”鏡流的指尖在操作台上劃出毀滅指令,全息投影裏,帝國要塞如同盤踞的鋼鐵巨蛛,
“告訴所有人,星火永不熄滅!”
“而自由!”
“——也從不需要妥協!”
……
……
一次次輪回,讓鏡流得以在無數個位麵中穿梭廝殺。
她的銀發在數據流中飄散,又在炮火硝煙裏飛揚,每一次壯烈赴死都讓她胸腔震顫著難以言喻的快意。
這種英雄式的死亡,可比在床笫間的自我安慰爽太多了。
甚至於,她一向冷若冰霜的麵容都有了裂痕,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連瞳孔都浸著璀璨的笑意。
……
可老話說得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就在鏡流沉溺於這輪回的快感時,四周場景突然扭曲翻轉。
腥風血雨的戰場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人聲與腐爛菜葉的惡臭。
她踉蹌著跌坐在泥濘裏,喉間湧上的鐵鏽味混著百姓的唾棄。
記憶如潮水翻湧——
原主身為護國大將軍,曾率虎狼之師橫掃敵境,如今卻因功高震主,被帝王以莫須有罪名褫奪兵權。
此刻,鎖骨處傳來的刺骨劇痛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低頭看見粗糲麻繩深深勒進皮肉,特製的鐵鉤貫穿肩胛骨,連抬手指劍的氣力都被抽得一幹二淨。
“時辰到——”
隨著銅鑼轟鳴,鏡流還維持著茫然的怔愣。
直到冰涼鋒刃貼上脖頸,她才後知後覺地瞪大雙眼。
可被鐵鉤貫穿琵琶骨的軀體卻僵直如木偶,粗糲麻繩深深勒進血肉,連掙紮的餘裕都被劇痛絞碎。
刀鋒劈開喉管的刹那,她帶著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向前栽倒。
不是,真砍啊?
一點操作空間都不給?
“吧唧——”
滾落的頭顱撞在青石板上,模糊視野裏晃動著百姓揮舞的拳頭與叫好的嘴臉。
在意識消弭的瞬間,她忽然想起前幾個輪回裏那些暢快淋漓的死亡,心底泛起一絲感悟。
——不是所有終結都能化作榮光,此刻在腥臭菜市口消散的,不過是個被權力碾碎的冤魂。
鏡流→鏡丨流
……
某座荒原上,鏡流睫毛顫動著睜開雙眼。
可剛一睜眼,她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這具身體的喉間幹涸得發不出一絲聲響,每一寸肌肉都像被拆開重組過,連抬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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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群裹著獸皮的男人獰笑著圍過來,靴底碾碎枯葉的聲響讓她心頭驟緊。
同一時刻,原主的記憶如碎冰般砸進腦海。
——她是戍守邊關的鎮北將軍,率領殘部在荒原與異族血戰七日七夜。
直到最後一個親衛倒下,她想要持劍自盡時,卻被淬毒的飛鏢射中後頸。
而她現在這般無法動彈的局麵,也是那毒素侵蝕的緣故。
“原來敵軍的主將,竟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娘皮兒?”
汙言穢語伴隨著哄笑炸開,粗糲的鐵鏈如毒蛇般纏住她的手腳。
鏡流被粗暴地拽著拖行,碎石劃破脊背,每一寸傷口都在叫囂著疼痛。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向遠處的營地,關進水牢之中。
此後的日子,
鐵烙灼身、鋼針刺骨、冰棱剮膚、蠱蟲噬心、藥石蝕魂、骨釘貫膝、腐液浸足……
無盡的折磨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最初被拖進水牢時,鏡流都做好身體受辱的準備了。
但那些異族卻啐了口唾沫,嗤笑她“瘦得硌手”。
然後就是大刑伺候。
鏡流:“……”
她從刑架縫隙瞥見異族女俘袒露的健壯軀體。
她們以古銅色肌肉與猙獰戰紋為美,自己這副中原人引以為傲的白皙皮肉,在對方眼裏竟像風幹的羊皮紙般醜陋。
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從來不是烙鐵鋼針,而是認知錯位下,連屈辱都被挑揀的荒誕。
就這樣,十五日後。
氣若遊絲的鏡流被鐵鏈吊上高台。刀鋒掠過破碎的鎧甲,如同收割麥穗般在她血肉間遊走。
每道傷口都極淺,卻精準避開要害。
鮮血順著無數細痕滲成血線,將身下的刑台染成暗紅的溪流。
怎麽說呢,這種最殘忍的刑罰,對此刻的她來說,卻是最好的解脫。
三日後,
鏡流→鏡流碎片
……
……
鐵處女、腰斬、炮烙、淩遲、浸豬籠、點天燈、五馬分屍……
可能性永不停歇地轉動,鏡流在無數次重複的死亡中愈發麻木。
但奇怪的是,她那雙猩紅的雙眼卻變得愈發明亮。
直到——
……
暮色下的廣場,絞刑架的陰影吞噬著最後一縷天光。
鏡流在鐵鏽與腐木的氣息中睜開眼。
粗糲的鐵鏈在背後銬住雙手,腳腕處嵌著的紫黑色禁魔石正源源不斷抽走她的力量。
鏡流:“……”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爛的麻布裙。
嗯,不是賽博囚服,也沒玄幻鎧甲。
禁魔石的質感倒像極了上次輪回裏地牢的寒冰,不過這脖子上的麻繩倒是挺新鮮。
絞刑嗎?
那這次應該能輕鬆點兒了~
正琢磨著,隔壁木樁傳來嘶啞的呻吟,
“大人饒命!我隻是用草藥治好了瘟疫……”
懂了,這次是醫療事故罪。
鏡流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就在這時,原主的記憶開始在她腦海中翻湧。
——她是霧山鎮的白女巫,她的魔法能讓枯萎的金盞花瞬間綻放生機。
瘟疫蔓延時,她在教堂裏支起藥鍋,用帶魔力的甘菊茶救活瀕死孩童,用曼陀羅魔粉緩解老人的劇痛。
直到王宮藥劑師踹開教堂大門,將此間的一切打了個稀巴爛,
“賤民用魔法治好病,貴族的特效藥賣給誰?”
記憶裏閃過百姓舉火把的臉。
曾喝她魔藥的婦人,此刻正往她裙角潑瀝青。
“嗬……”
鏡流低頭看手腕的燒傷疤痕,心底湧起一明悟。
原來這次的“罪”,是用魔法救活了不該活的人。
禁魔石冰冷的觸感順著腳踝向上蔓延,她試圖調動體內的魔力,卻隻換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還真是荒誕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行刑的時間到了。
“哢嚓——”
腳下踏板斷裂的瞬間,鏡流聞到了自己發間殘留的甘菊草香。
她思索片刻,眼底浮現一絲明悟。
這應該是原主之前為瀕死孩童熬藥時沾上的氣息。
但此刻,這氣息卻混著瀝青的刺鼻味,像一記耳光扇在她殘破的尊嚴上。
台下爆發出浪笑,有人高喊著,
“看啊!女巫尿褲子了”。
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流下,讓她想起荒原刑台上被腐液浸爛的雙腳。
更不堪的是身體的背叛。
窒息引發的痙攣讓她喉間發出嗚咽,竟被曲解成求饒。
劊子手粗糙的手掌掐住她下頜,強迫她看向那些曾喝她魔藥的婦人。
她們正用沾著爛菜葉的手指戳向她不堪的痕跡,臉上是混雜著恐懼與興奮的扭曲,
“瞧這賤貨的騷樣!”
汙言穢語如石子般砸來,而她的身體卻因缺氧不受控製地繃緊,思緒逐漸消沉。
意識模糊間,菜市場的閘刀,荒原的淩遲、此刻麻繩的勒痕在眼前重疊。
她忽然看見圍觀者眼底深藏的怯懦。
那些投擲石塊的手,也曾顫抖著接過她遞去的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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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高喊“燒死她”的喉嚨,也曾在瘟疫中咳出帶血的痰。
原來如此……
鏡流心底突然有了些許明悟。
——世人皆困於名為“恐懼”的地獄,用踐踏他人來掩飾自身的脆弱。
“苦海……應皆度……”
窒息將字句揉成破碎的氣泡,從她不斷溢出血沫的唇間上浮。
喉骨錯位的劇痛裏,她忽然低笑出聲,那聲音混著痰喘,卻帶著詭異的清明。
荒原刑台上嘲笑她“瘦骨嶙峋”的異族,怕的是中原文明的滲透。
將自己斬首的皇帝,怕的是自己有朝一日自己像他一樣舉兵謀反。
此時此刻往她裙角潑瀝青的婦人,怕的是“異端”二字某天也會砸在自己頭上。
“眾生……皆在磨盤上自碾……”
“以……他人血肉……”
“喂……自己恐懼的惡鬼……”
鏡流用最後一口氣撚動舌尖,喉間發出的不再是人聲,而是類似晨鍾初叩的嗡鳴,
“若塵劫是永轉的旋火,吾願為輪中駐影的飛蛾。”
“縱百劫塵刃削骨,必於刃隙生蓮,引渡所有撲火的魂。”
“——阿彌陀佛。”
話音剛落,絞索勒出的血痕裏滲出微光,如融化的金箔般順著脖頸蔓延。
禁魔石在她腳腕發出蛛網般的裂紋,逸出的不再是魔力,而是一縷若有似無的檀香。
她渙散的瞳孔裏,浮現出荒原鐵烙、菜市口刀刃、百姓石塊重疊的虛影,最終都化作一朵徐徐綻放的黑蓮。
與此同時,原本絞刑台下的調笑聲戛然而止。
沸騰的人群突然陷入死寂,那些殘忍而興奮的麵孔開始扭曲變形,渾濁的瞳孔逐漸清明,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與讚歎交織的光芒。
“墟界的第三尊佛陀,吾道不孤啊……”稚嫩童音穿透死寂,仰頭凝望的孩童發間竟浮現若隱若現的佛輪。
旁邊灰袍女子目光“深邃如淵”,
“主人設下的心繭便是修羅場,有人葬身其中,有人涅盤成聖。”
“這女子的慧根,怕是連自在天那位都要遜色三分。”
一旁白發老者拄著棗木拐杖,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奇跡……”
祂猛然轉身,布滿老年斑的雙手死死攥住孩童肩膀,
“接引師兄,吾主有救了!”
被喚作接引的孩童亦是麵帶激動,隨即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此事還言說尚早,莫要……嗯……莫要半場開香檳!”
這時,之前朝鏡流潑瀝青的婦人轉過身,翻了個白眼,無語道,
“差不多得了,哥們兒還沒死呢。”
“表忠心也沒你倆這麽表的。”
“你瞅瞅人家黑天鵝……”
話還沒說完,那“深邃如淵”的的女子就條件反射一樣“汪”了一聲。
接引&準提:“……”
您這話一點兒說服力沒有。
這都給惡鬼道道主調成啥樣了……
周牧:“……”
她一言難盡地看了那灰袍女子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該咋吐槽。
而另一邊,
絞刑架上的鏡流早已聽不見鬧劇。
窒息感如洶湧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的所有感官。
耳中轟鳴不斷,眼前發黑,整個世界都在劇烈旋轉。
但在意識漸漸模糊之際,她的靈魂卻仿若被一股力量牽引,開始緩緩升華。
往日裏世尊傳下的晦澀經文,此刻竟化作金色流光,在她識海中纖毫畢現。
字字句句都褪去了往日的艱深,變得清晰透徹。
隨著最後一口生氣從胸口吐出,絞刑架下那單薄的身影停止了掙紮。
下一瞬,
絞刑台、人群、喧鬧的市集瞬間如鏡花水月般破碎。
她的意識也在破碎中回到了那座滿是鏡子的宮殿。
緊接著,溫和的聲音夾雜著愉快的語調再次響起,
「刑台蒙冤厄難橫,幽光禁石鎖魂驚。」
「穢言辱體千般苦,輪回曆劫百念縈。」
「眾懼成魔皆業障,身劫化悟見澄明。」
「蓮生鏡碎真如現,拈笑無爭大道行。」
「真正的佛陀,從來都是自己以血淚與堅韌,在業火中淬煉出的慈悲與覺悟。」
「自此,心繭已破其一。」
鏡流聽到聲音,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已經回到原地。
她指尖下意識扣住脖頸,仿佛還能觸到絞索嵌入血肉的勒痕。
窒息感如同附骨之疽,在胸腔裏翻湧著不肯退去,她劇烈喘息著,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刺痛。
原來絞刑才是最惡毒的刑罰。
——意識在黑暗邊緣反複沉浮,四肢不受控地抽搐,身體不自覺做出種種難堪之事,連求死都成了奢侈。
直到喉骨碎裂的脆響碾過耳膜,方才墜入永恒的寂靜。
許久,她撐著膝蓋直起身子,鐵鏽味的血沫順著嘴角滴落。
抬眼望去,整座宮殿已是滿地狼藉。
曾經映照無數幻影的鏡麵,此刻盡皆化作碎片。
唯有掌心緊攥的那麵銅鏡,依舊完好無損,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下意識地將銅鏡舉起,恍惚間,一道璀璨金光從鏡麵迸發而出。
待光芒漸漸消散,鏡中赫然浮現出一尊金身法相,身披蓮華,寶相莊嚴。
那雙悲憫的眼眸凝視著她,唇角微揚似含無盡慈悲。
鏡流卻猛地愣住。
這鏡中寶相莊嚴的身影她太過熟悉。
甚至沒有人比她更熟悉。
——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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