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恐懼
字數:38460 加入書籤
隨著噴泉頂端那枚乳白光球的光芒在記憶畫麵中定格,眾人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鏡麵般片片剝落,視角被猛地拉回現實。
依舊是那片妖異絢爛的花海,依舊是那座虛幻的宮殿,依舊是噴泉頂端懸浮的、象征著三月七埋葬過去的“初開之火”。
死寂。
沉重的死寂籠罩著眾人。
墟界即大夢的殘酷真相,先天神聖們的冷漠與算計,大羅金仙們為爭奪盤古遺澤展現出的貪婪、卑劣與淫邪……尤其是三月七在希望與絕望間反複沉淪、最終被至親至愛徹底背叛的悲愴結局,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每個人的心神。
杏仙最先承受不住這沉重的氛圍,她捂住胸口,眼中泛起水光,聲音帶著哽咽,
“奴家……奴家之前隻覺得她是個可怕的魔頭,差點毀了人間界,攪得六道不寧……”
“可看完這些……”
“她好苦,真的好苦……愛人盤古走了,婆婆也不能明著幫她,連那位創世神也……”
“奴家……奴家突然好想幫幫她……”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垂落的發辮,看向那枚光球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符玄同樣沉重地點了點頭,“杏仙所言……亦是本座所想。”
“西行輪回,人間界生靈塗炭的景象曆曆在目。”
“天道不仁,大羅視蒼生為螻蟻草芥。”
“三月七……她縱使手段酷烈,其根源亦是被逼至絕境的反抗。”
“若要我選擇立場……”
她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
本座定會站在她這一邊,向這虛偽的天道,向那高高在上的大羅們,討一個說法!”
鏡流依舊沉默如冰雕,清冷的眼眸低垂,無人能窺探其思緒。
隻有她自己知道,周牧曾透露的“大夢”與“犧牲”的真相,此刻正與眼前的記憶相互印證,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她無法像杏仙符玄那般輕易表態,因為她看到的,是更深邃也更殘酷的棋局。
景元的神情最為複雜。
他眉頭緊鎖,金瞳中光芒劇烈閃爍,欲言又止。
最終,他將那份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關於“星的立場”和“界定之書曆史矛盾”的尖銳質疑強行壓下,話鋒一轉,指向了更迫切的現實問題。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過這片奇異的花海,聲音帶著將軍特有的審慎與警惕,
“此地主人引導我等探查三月七的過往,絕非無的放矢。”
“饋贈必有代價,真相背後往往藏著目的。”
“尤其是……”
他目光投向那虛幻的宮殿,“那位停雲小姐,身為萬靈道主,墟界真正的大羅頂點之一。”
“即便她曾在仙舟化身為接渡使,我對她,或者說,對一切視蒼生為棋子的‘大羅’存在,都難生好感。”
他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源自守護者立場的、根深蒂固的疏離與戒備。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話語,花海之中,流光匯聚。
一位身著華麗宮裝、氣質雍容華貴的女子身影悄然具現。
她容顏絕美,眉眼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九條巨大的、由柔和銀白光塵凝成的狐尾在她身後虛空中優雅搖曳,每一條狐尾上都纏繞著閃爍秩序神輝的鎖鏈,象征著其對規則的無上掌控。
令人意外的是,她懷中竟抱著一隻睡得正香的帕姆。
停雲現身,目光首先落在景元身上,微微欠身,
“將軍大人,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景元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沉默地抱拳回禮。
停雲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眾人,最終落在那噴泉頂端的光球上,眼神變得無比複雜,帶著深深的憐惜與無奈。
她輕撫著帕姆的皮毛,輕聲開口,
“小女子知曉諸位心中疑竇叢生。”
“引諸位來此,觀三月妹妹過往,並非戲耍,亦非有所圖謀。”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懇切,
“唯有一願。”
“望諸位在此番‘輪回’之中,莫要站在三月妹妹的對立麵。”
“她的路,已足夠孤獨艱難。”
“當然不會!” 杏仙立刻搶答,語氣激動。
符玄也緊隨其後:“符玄以羅浮太卜之名起誓,此番西行,必不助紂為虐!”
“天道不公,大羅無道,三月七所求,亦是我等欲明之真相!”
停雲聞言,臉上終於綻開一抹如釋重負的真心笑容,仿佛心頭一塊巨石落地,
“如此,小女子便安心了。”
鏡流依舊沉默,隻是抱著劍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景元的內心卻遠未平靜。
停雲的解釋非但未能打消他的疑慮,反而讓疑雲更重。
其一:記憶中的三月七明明已橫掃六道,集齊了除三清外的盤古元神碎片,掌控了近乎無敵的力量,為何最終會發展到現在這般局麵?
其二:星師妹持有的「人間界界定之書」所載曆史,與他們親身經曆以及剛剛看到的記憶,存在著根本性的矛盾。這絕非偶然。星師妹本人,在這盤大羅棋局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她的立場是否真的如表麵那般?界定之書是被篡改,還是……本身就是某個計劃的一部分?
其三:大聖、二郎顯聖真君……這些桀驁不馴、甚至曾反抗天庭的強者,為何會將傳承交予他們這些“凡人”?在大羅眼中,他們連棋子都未必夠格。選中他們重走西行,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僅僅是尋找神技嗎?
這些念頭在景元腦中瘋狂串聯、碰撞,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但他知道,此刻貿然質問停雲這位大羅,不僅得不到答案,反而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危險。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將所有的疑惑死死鎖在心底,臉上恢複了慣常的沉穩。
他抬起頭,目光迎向停雲,問出了當前最實際的問題,
“敢問停雲小姐,我等欲修習萬靈道神技,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停雲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並未驚訝。
她優雅地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
“方法有二。”
“其一,為‘啟示’。”
“我可直接將萬靈道神技的‘真意’與‘特性’灌頂於諸位識海,瞬息可成,立竿見影。”
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絲警示,
“然此法所得,非汝等自身悟道而來。”
“它雖強橫,卻會令爾等……永久失去某種‘資格’。”
“其二,” 她放下手指,目光掃過眾人,
“便是「多看,多想,多學」。”
“於萬靈界中行走、觀察、感悟,憑借自身智慧與機緣,領悟神技本源。”
“此法艱難耗時,然一旦領悟,神技便真正屬於你,烙印於神魂,永無後患。”
她看著陷入沉思的景元、杏仙和符玄,又與目光深邃的鏡流對視了一眼,補充道,
“小女子給諸位一個提示。”
“萬靈道神技,其核心奧義,與「進化」二字息息相關。”
“進化……” 杏仙和符玄立刻被這個詞吸引,開始思索萬靈界所見所聞與“進化”的關聯。
然而景元的注意力,卻完全被停雲的第一種方法及其後果所占據。他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追問道,
“停雲小姐,敢問那「啟示」所得之力,究竟有何後患?”
“失去的「資格」,具體所指為何?”
停雲撫摸帕姆的手,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她臉上的笑容淡去,眼神變得有些晦暗,仿佛觸及了某些不願多言的禁忌。
沉默了片刻,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洞悉規則的沉重,
“神技……本質是盤古力量在特定規則層麵的體現。”
“其強大之處,非僅在於能力本身,更在於其蘊含的、超脫常理的「特性」。”
“然盤古……亦是大羅之境。”
“這就意味著,同位格者,很輕易便能解析、模仿甚至賦予類似的「特性」。”
“所謂「啟示」,便是由一位大羅,將其自身理解、甚至改造過的神技特性,直接賦予爾等。”
她直視景元,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靈魂,
“此力雖強,但其根源,係於啟示者一身。”
“祂……可隨時收回那份特性,更可……於賦予之時,便設下爾等無從察覺的禁製與枷鎖。”
停雲的語氣變得更加凝重,
“更重要的是,六道神技源於盤古遺留的本源規則。”
“一旦接受了外來的、由其他大羅‘啟示’而來的神技特性……”
“汝等體內便已有了神技的烙印,無論其來源為何。”
“有了,便是有了。”
“盤古遺留於六道本源中的、那份等待有緣者自行領悟的「真正資格」……便永遠對你關閉了大門。”
景元心中豁然開朗,一股寒意卻順著脊椎爬上!
這哪裏是捷徑?
這分明是斷人道途的絕戶計!
不僅剝奪了你獲得盤古本源力量認可的機會,更將你徹底變成了那位“啟示者”可以隨意操控、予取予求的傀儡棋子!
這一瞬間,他腦中閃電般劃過卡芙卡的身影!
那位星核獵手,在五莊觀人參果樹下……不正是接受了某種“啟示”嗎?!
她到底有什麽特殊之處?值得某位大羅如此“重視”,不惜用這種方法提前“標記”和“控製”?
停雲仿佛感應到了景元心中翻湧的驚濤駭浪,她輕輕撫摸著帕姆,目光投向花海深處,低聲說道,
“景元將軍是否在想……為何有人會被如此‘特別關照’?”
她微微歎息,
“因為墟界雖為大夢,時光長河奔流不息,其中亦蘊藏著無窮變數。”
“有些生靈,天生便是攪動命運的‘變量’。”
“有些存在,其思維與行動方式,生來便超脫於‘智者’的推演與掌控……”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落在了遙遠的某處,語氣帶著一絲奇異的感慨,
“便如星寶。”
“你或許能看透她的力量深淺,或許能猜到她心中的想法,但她下一步會如何行動,會做出何等驚人之舉……永遠在你意料之外。”
停雲收回目光,看向景元,眼神帶著一絲悲憫,
“若你身邊有親近之人被大羅‘啟示’了……”
“那隻能說明,在未來的某條時間支流中,那位‘親近之人’,做出了讓布局的大羅都感到威脅、甚至……恐懼的事情。”
“所以,‘啟示’降臨。”
“那條充滿變數、可能顛覆棋局的時間線,便被強行扼殺、埋葬。”
“成了一條……被廢棄的支流。”
“而接受了‘啟示’之人,其未來的可能性,便已被鎖死在那位大羅預設的軌跡之中。”
花海的風似乎都停滯了。
停雲的話語,揭示了“啟示”背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那是對未來的謀殺,對可能性的閹割,是高高在上的執棋者,對不安定棋子最冷酷的“修剪”。
景元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
符玄和杏仙也聽得臉色發白,寒意透骨。
鏡流依舊沉默,但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冷冽了幾分。
帕姆在停雲懷中不安地動了動,發出細微的鼾聲,與這凝重的氛圍格格不入。
死寂持續了良久。
最終,是景元深吸一口氣,強行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停雲懷中的帕姆,試圖轉移話題,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輕鬆,
“停雲小姐,星穹列車的列車長在您這裏……倒是豐腴了不少。”
他目光落在帕姆明顯圓潤了一圈、毛茸茸的身體上,那肥嘟嘟的模樣,臉頰的肉都快把眼睛擠成一條縫了,
“看來萬靈界的夥食,著實不錯。”
停雲低頭看了看睡得正香、甚至舒服得打起小呼嚕的帕姆,臉上終於重新浮現一絲帶著寵溺的笑意,指尖輕輕撓了撓帕姆的下巴,
“這小家夥,胃口是極好的。”
“萬靈界生機勃勃,各色靈果珍饈,倒也合它口味。”
提到帕姆的夥食,氣氛終於緩和了一絲。
杏仙也湊近看了看,小聲嘀咕,“好可愛的小狗……”
符玄點頭,“確實!想養!”
景元見此,順勢將話題拉回現實,
“停雲小姐,關於墟界現狀,三月七姑娘她……”
他斟酌著措辭,沒有直接問她的下落和狀態,那太過敏感。
停雲理解他的意思,輕輕搖頭,眼神帶著深邃的憂慮,
“三月妹妹……行蹤難測。”
“自那日離開,她便深入墟界混沌海,其心已決,前路……難料。”
“至於六道格局,天道未知,地獄道由婆婆坐鎮依舊,修羅道那位沒有立場,惡鬼道被三月妹妹改造成了宜居之地,萬靈道自有小女子維係秩序,人間道……”
她頓了頓,搖了搖頭,
“不提也罷!”
停雲描述的景象,充滿了變數,但也在意料之中。
“多謝相告。” 景元抱拳,心中對局勢有了更清晰的輪廓。
他環視同伴,
“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還需尋找神技機緣。”
“停雲小姐,就此別過。”
符玄和杏仙也行禮告辭,鏡流隻是微微頷首。
停雲抱著帕姆,優雅回禮,
“諸位保重。萬靈界內,遵循規則即可。若有危難,可循心中光徑指引,或能得一線生機。”
她指的是之前引導他們來此的九尾光塵路徑。
“明白。” 景元點頭,不再猶豫,轉身率先踏出花海範圍。
符玄、杏仙、鏡流緊隨其後。
一步踏出那被無形力場籠罩的夢幻花海,狂暴而充滿原始生機的氣息再次撲麵而來。
頭頂是流轉的七彩天穹,腳下是溫熱搏動的“活土地”,遠處傳來進化區特有的、充滿野性的嘶吼與能量碰撞的轟鳴。
剛才在花海核心經曆的記憶回溯、真相衝擊、以及停雲揭示的殘酷未來,仿佛被這充滿生命搏動與生存競爭的環境衝淡了些許,但也更添了幾分緊迫感。
景元停下腳步,望向進化區深處那光怪陸離、危機四伏的景象,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走吧。”
“神技之路,就在腳下。”
“多看,多想,多學……尤其是關於‘進化’。”
他特意強調了停雲給出的提示。
符玄展開神念,警惕地掃視四周可能潛伏的危險。
杏仙深吸一口氣,周身散發出淡淡的草木清光,與萬靈界的生機隱隱呼應。
鏡流則在身後升起一輪月華,氣息沉凝。
四人不再多言,身影化作流光,再次投入了萬靈界進化區。
他們的目標明確,在重重博弈的漩渦裏,抓住那屬於自身的力量——萬靈道神技。
……
而與此同時,在時間與空間維度都截然不同的地方,另一個身影正以截然不同的姿態行走。
人間界,四部州。
卡芙卡的身影如同優雅的幽靈,在生靈塗炭的人間界飄蕩。
她走過被妖物、惡鬼占據、篝火上烤著人形殘骸的部落營地,紫色眼眸平靜無波,指尖一縷紫色煙霧繚繞升騰,仿佛在欣賞一幅殘酷的抽象畫。
魑魅魍魎的狂笑、俘虜的哀嚎,不過是背景噪音。
她造訪過森嚴卻腐朽的天庭,金光閃閃的殿宇下是麻木的天兵和醉生夢死的仙官。
她也曾深入地府,在莎布意誌投影的冰冷秩序下,旁觀著亡魂的審判與輪回。
龍宮的奢華宴飲,仙山洞府的清冷避世……她都一一踏足。
憑借“縛心籙”神技,她的意念如無形絲線,輕易滲透半步大羅的感知屏障,編織出“此地無異狀”的認知。
她像一個完美的觀察者,一個冷酷的局外人。
至於她都看到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
麻木的母親機械地給骨瘦如柴的孩子喂食草根,眼神空洞。
卡芙卡路過,孩子好奇地看向她漂亮的紫色絲襪。
她停下腳步,蹲下身,指尖一縷煙霧飄向孩子。
孩子眼中瞬間閃過被喂食蜜糖的虛假滿足,咯咯笑起來。
卡芙卡起身離開,孩子的笑容迅速褪去,隻剩下更深的茫然。
她沒有拯救他們,她隻是……測試了一下神技的效果。
……
一隻剛化形不久的兔妖,目睹族人被投入油鍋,悲憤地衝向大妖。
卡芙卡倚在廊柱陰影下,指尖微動。兔妖衝到一半,突然覺得大妖威嚴的麵容變得無比親切,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長輩,滿腔怒火化為孺慕之情,撲通跪下。
大妖一愣,隨即得意大笑。
卡芙卡輕笑一聲,指尖煙霧散去,兔妖瞬間清醒,看著近在咫尺的猙獰利齒,嚇得癱軟在地,被妖兵拖走。
她隻是……覺得這一幕很有趣。
……
她踏入一座靈氣氤氳的洞天福地,仙鶴清唳,靈泉叮咚。
守山的老道看到她一身“傷風敗俗”的紫色襯衣、絲襪,尤其那慵懶放蕩的氣質,勃然大怒,
“何方妖女!穢我清修之地!”
拂塵帶著金光掃來。
卡芙卡甚至懶得動手,心念微轉,“縛心籙”發動。
老道眼中怒火瞬間轉為驚豔與癡迷,掃來的拂塵硬生生停在半空,訥訥道,
“仙……仙子駕臨,蓬蓽生輝……”
卡芙卡看也沒看他,徑直走向風景最好的懸崖邊,點燃一支煙,對著雲海吐出完美的煙圈。
片刻後,她離開,老道如夢初醒,看著空無一人的懸崖,隻當是心魔幻象,驚疑不定地盤坐念經。
……
……
恐懼?不存在的。
憐憫?太過奢侈。
卡芙卡的字典裏沒有這些詞匯。
她行走的目的隻有一個。
——尋找可以真正屬於自己、不被他人賦予和操控的力量。
為了星寶。
星寶需要一個更安全、更穩固的依靠,而不是一個隨時可能被“啟示者”收走力量、鎖死未來的傀儡。
是的,早在星寶向她展示“界定之書”時,她便理解了自身現狀。
一個玩具。
大能者的玩具。
這讓她憤怒的同時,心中升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嘲諷。
她能在這行為中察覺到某種“恐懼”。
某些存在正恐懼著她的未來。
這就夠了。
……
卡芙卡行走了不知多久,踏遍人間界的角落,紫色的眼眸映照著世間的汙濁、苦難、虛偽與掙紮,卻始終清澈如初,沒有染上半分塵埃。
那些景象無法撼動她的心,也無法為她指明方向。
直到某一天,一個念頭如同水中的氣泡,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心湖表麵,沒有任何前因後果的推演,純粹得如同本能指引。
去女兒國看看。
沒有深思,沒有猶豫。卡芙卡優雅地轉身,步履從容,仿佛隻是去赴一場下午茶會。
她並未利用神技強行破界離開人間道。
——那或許會觸動某個存在的警覺。
她隻是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自然而然地循著冥冥中的牽引,踏入了女兒國的邊界。
……
女兒國。
踏入國境線的瞬間,無形的規則降臨。
身上那身標誌性的紫色襯衣、短裙、絲襪如同幻影般無聲消散。
一副冰冷沉重的鐐銬憑空出現,精準地鎖住她纖細的腳踝,鎖鏈不足半米。
雙手被一股柔和卻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向身後,手腕被另一副“無諍環”緊緊扣住。
刹那間,她變得與這國度中萬千女子一般無二——不著片縷,身負枷鎖。
卡芙卡微微揚眉,低頭看了看束縛自己的鐐銬,又抬眼掃視眼前奇異的國度。
沒有羞赧,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意外都沒有。
那雙紫色眼眸裏,隻有純粹的好奇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如歸家般”的自然。
她輕輕活動了一下被反剪的手腕,感受著金屬冰冷的觸感和鎖鏈的重量。
腳鐐限製了步伐,卻無法束縛她的從容。
她以一種近乎舞蹈般的、帶著獨特韻律的姿態,邁出了第一步,大大方方地向著城內走去。
城內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有序。
鐐銬叮當作響,卻成了生活交響曲的一部分。
……
早餐攤,一位婦人背對著攤位,被反剪的雙手卻異常靈巧。
她用手肘和肩膀的巧妙配合,穩穩夾住長柄勺,從熱氣騰騰的大鍋裏舀出米粥,倒入麵前排隊的女子用嘴叼著的陶碗裏。
買粥的女子則微微彎腰,用牙齒小心咬住碗沿,付錢則是用腳尖靈活地從腰間掛著的布袋裏勾出幾枚銅錢,精準地踢進攤主腳邊的錢箱。
……
田野間,農婦們排成一列,被縛的雙手無法扶犁,她們便用肩胛和背部共同頂住特製的短犁,依靠腰腿的力量和統一的步伐節奏,在號子聲中一步步向前推進。
汗水順著她們光潔的脊背滑落,在陽光下閃著光。
……
城門處,女戰士們身姿挺拔。
她們無法持盾,便將小圓盾用皮帶固定在肩背處。
弓箭手則坐在地上,用雙腳腳趾夾住特製弓身,被反剪在身後的雙手則共同拉住弓弦,用腰腹和背部的力量開弓,眼神銳利地掃視城外。
箭矢射出時,帶著一種奇異的、源於全身協調的力道。
……
鐵匠鋪裏,女鐵匠用嘴咬著鐵鉗固定燒紅的鐵塊,雙腳輪流踩踏巨大的皮囊鼓風,被縛的雙手則握著短錘,依靠腰力精準敲打。
賣布的女子用牙齒和肩膀配合展開布匹,讓顧客挑選。
甚至還有雜耍藝人,用被縛的身體表演著柔術與平衡,引來陣陣喝彩。
……
這是一種在極致束縛下演化出的、充滿生命韌性的奇特美學。
鐐銬不是苦難的象征,反而成了融入呼吸般自然的一部分,甚至催生出別樣的優雅與力量感。
她們的臉上沒有屈辱,隻有一種安於此刻的平靜,或者專注於手頭事務的認真。
卡芙卡行走其間,像一個初來乍到的遊客,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一切。
她學著她們的樣子,嚐試用腳趾夾起掉落的果子,用肩膀頂開門簾,在跳躍前進時保持平衡。
她的動作起初有些生澀,但那份刻在骨子裏的優雅和驚人的學習能力,讓她很快便掌握了要領,甚至比許多本地人做得更流暢好看。
她在這裏感到一種奇怪的舒適。
這赤裸與束縛,對她而言,就像脫掉了一件名為“世俗眼光”的累贅外衣,反而更自在。
這裏的生活,剝離了無謂的遮掩和複雜的欲望,隻剩下最基礎的生存和與之相伴的獨特韻律。
於是,卡芙卡就在這裏安家了。
她在靠近城郊的地方找到一間空置的小屋。
學著鄰居的樣子:
取水:走到河邊,側身跪下,用肩膀和臉頰夾住水罐,小心地傾斜身體,讓罐口浸入水中,依靠水流灌滿。起身時,腰腿發力,動作穩定,水一滴不灑。
生火:坐在地上,雙腳靈活地夾取柴火堆疊,用腳趾夾著火石互相敲擊,濺出的火星引燃火絨。被縛的雙手隻需在身後微微調整坐姿保持平衡。
進食:將簡單的食物放在矮幾上,俯下身,直接用嘴去咬食。
縫補:將需要縫補的衣物簡單的布料)鋪在地上,用腳趾按住邊緣,嘴裏咬著穿了線的骨針,靈活地低頭進行穿刺縫合。針腳竟也細密整齊。
……
她甚至漸漸喜歡上了這種生活。
一種純粹、簡單、在規則框架內尋求最優解的智力遊戲。
每一次成功的取水、每一次順利的生火、每一次優雅地越過門檻,都像是一次小小的勝利。
她自由地進出女兒國。
每一次踏出國境線,鐐銬自動解除,衣衫恢複。
每一次踏入,枷鎖瞬間加身,赤身露體。
她毫不在意這種切換,仿佛隻是換一件衣服那樣尋常。
在國境外,她依舊是那個優雅神秘、帶著危險氣息的卡芙卡。
在國境內,她便是這規則下從容生活的一員。
而這般生活,也讓卡芙卡察覺到了女兒國最大的異常。
——時間。
她在城內生活了多久?
一年?百年?萬年?
記憶裏,她看過了無數次日升月落,經曆了女兒國幾次盛大的節日慶典,看著鄰居家新生的嬰孩長成少女,又看著少女誕下下一代……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光陰在這裏仿佛失去了刻度的意義。
但外界,卻隻過了一瞬。
……
在這漫長到近乎凝固的時光裏,她幾乎認識了這個國度裏所有的人。
從王座上的黑塔到街角賣炊餅的老嫗,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性格:
有女將軍們眼神銳利,總是不安分地磨礪著被縛狀態下能使用的武器,似乎渴望著掙脫枷鎖去征戰。
有女子沉溺於肉體被束縛帶來的奇異安全感,甚至私下尋求更緊的捆綁。
有女子野心勃勃,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鑽研力量,試圖成為最強的“鐐銬武士”。
但更多的是像她的鄰居阿萍那樣的普通女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鐐銬的叮當聲中編織草席,哺育孩子,與鄰居閑聊,平靜地接受著這種永生和禁錮交織的生活。
哦對了,還有一直沉睡在王座上的黑塔女王。
從未醒過。
……
女兒國的人口在增長。
子母河水致使這裏的新生兒不斷降生,但女兒國的疆域似乎也在同步擴張。
新建的房屋、新開墾的田地,總是恰到好處地容納了新的人口。
就像這個國度本身是一個有生命的、會呼吸的有機體,隨著“居民”的增加而自然生長。
這引發了卡芙卡長久以來的思考。
為什麽?
那位神秘的國師,為什麽要創造並維係著這個龐大的、奇特的、仿佛時間孤島般的國度?
又為什麽庇護如此眾多永生的生靈,讓她們在束縛中安度漫長歲月?
這對他而言,意義何在?
是責任?
是實驗?
是……某種巨大的、需要無數靈魂錨定才能維持的東西?
心繭?
她當然知道“心繭”試煉的存在。
但無數年過去,她從未主動尋找,也未被強製拉入。
仿佛她這個外來者被默許了旁觀的權利。
但這試煉到底是什麽?
為何在民眾口中,從未有人真正通關過?
通關後承載的“權能”又是什麽?
與國師的目的有關嗎?
這些年裏,卡芙卡也知曉了自己身上鐐銬的本質。
無諍環。
諍,爭執,紛擾。
這枷鎖的真正目的,是讓所有人停止對外在“自由”的執著,將精力轉向如何在規則內更好地“存在”。
這是一種對欲望的引導和馴服?
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禁錮?
她親身經曆了這種生活,感受到其中的秩序之美,也隱隱觸摸到其哲學內核。
——在絕對的“形”的束縛下,尋求“神”的自由與和諧。
這讓她對自己掌握的“縛心籙”有了更深的、模糊的感悟。
……
與此同時,女兒國宮殿深處。
周牧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宮牆,落在城郊那個紫色身影上。
他看著卡芙卡從容地生活,看著她優雅地克服束縛,看著她與不同的居民交談,看著她眼中偶爾閃過的思索光芒。
他沒有降下試煉。
沒有催促。
沒有打擾。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像觀察一粒落入奇特生態係統的種子,好奇她會如何生根發芽,會長成什麽模樣。
無數年的光陰,對此刻的他而言,不過是漫長注視中的一瞬。
女兒國的時間流速,本就是他為觀察“變量”而設的特殊沙盒。
卡芙卡的存在本身,她身上那份被“啟示”標記又努力掙脫的掙紮,她那份獨特的、在混沌中保持優雅的冷漠,以及她與星寶之間難以言喻的羈絆……都讓她成為了一個極其特殊的觀察樣本。
也許,她正是那個能真正觸動“心繭”的人?
周牧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依舊沉默,隻是那注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難明。
……
卡芙卡的日子還在繼續。
她坐在小屋門口,被反剪的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後,光潔的腳踝上鎖鏈輕響。
她微微仰頭,看著女兒國永恒明媚的天空,指尖無意識地虛握著,仿佛那裏有一支看不見的煙。
紫色的眼眸深處,沉澱著無數光陰的智慧與一片深不可測的寧靜。
她在等待,或者,她隻是在生活。
……
無數元會的時光在這裏流淌而過。
卡芙卡早已成為女兒國這幅奇異畫卷中一道獨特的風景。
她與不同的人相處。
與沉溺束縛者探討過感官的極限。
與野心勃勃者推演過鐐銬下的搏殺技巧。
與尋常婦人分享過用腳趾編織花環的心得。
她的欲望在這片土地上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展現。
——並非肉欲的沉淪,而是對規則內“可能性”的極致探索,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好奇和優雅的放浪。
她曾用腳趾夾著畫筆,在被縛狀態下畫下令人驚歎的、充滿扭曲美感的壁畫。
也曾僅憑腰肢和背部的力量,在慶典上跳出讓所有人大開眼界的、充滿禁忌暗示的舞蹈。
周牧的無數分身——從丞相到鐵匠,從農婦到衛士——都與之有過交集,感受過她那份無視一切桎梏的、近乎本能的自由靈魂。
而王座之上,周牧始終靜靜觀察。
他看到了卡芙卡如何在“無諍環”的框架下,將“束縛”本身演繹成了一種獨特的“自由”。
她不是在對抗規則,而是在規則的血肉中翩翩起舞,挖掘出連他這位創造者都未曾預料到的深度。
她的行為放浪不羈,卻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清澈。
她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割著女兒國表象下的運行邏輯。
周牧心中沒有嫌棄,隻有純粹的欣賞和……一絲期待。
他化身億萬,體驗一切,而卡芙卡,正以一種他未曾體驗過的方式,在體驗著他創造的規則。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成為一切”之路的補充和印證。
他無法讀取她的念頭,她恍然間的明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泛起。
但他能“看”到她的狀態。
——她的靈魂在女兒國漫長的時光裏被反複打磨、浸潤。
那份在規則內尋求極致、無視世俗眼光的從容,那份對欲望本質的深刻理解,那份對女兒國眾生百態的冷眼旁觀與親身融入……
她的心境早已超越了尋常半步大羅的積累,抵達了一個奇特的、飽滿的臨界點。
等待著觸發。
……
又是一日晌午。
卡芙卡和往常一樣,笑著對身前的少女點頭。
她剛剛結束與鄰居阿萍的交談。
而就在卡芙卡看著阿萍走遠,準備轉身回屋,習慣性地想用腳趾去勾門閂的那一刻——
她腳下溫潤的泥土,倒映著她身影的水窪,甚至她腳踝上冰冷的鐐銬,都仿佛同時凝固了一瞬。
沒有天旋地轉,沒有空間撕裂。
仿佛隻是眨了一下眼,又仿佛時間本身被拉長、扭曲。
當卡芙卡再次“看清”時,她發現自己依然保持著倚門框的姿勢,腳鐐依然在,雙手依然被縛在身後。
但周遭的一切都變了。
女兒國明媚的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粘稠、壓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深灰。
她的小屋、遠處的田野、城郭……都像褪色的水墨畫,模糊、扭曲,最終沉沒在無邊無際的灰色霧氣裏。
她,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絕對死寂的灰色荒原上。
腳下是冰冷、堅硬、毫無生氣的灰色岩石。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鐵鏽味。
「真實心繭——第一關:恐懼。」
一個冰冷、毫無情緒、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聲音,如同宣告:
「試煉者:卡芙卡。」
「心繭:真實。」
「第一境:尋回失落之物——恐懼。」
「說明:恐懼非怯懦,乃生命存續之本能預警,感知缺失即為靈魂殘缺。此境,汝將直麵‘無’對‘存在’的終極侵蝕。尋回它,補完汝身。」
聲音消失,死寂再次統治一切。
卡芙卡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掃視這片荒蕪的灰色世界。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份從容的慵懶,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沒變。
她試著動了動被反縛的雙手,鎖鏈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恐懼?”她輕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玩味,“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呢。”
她邁開腳步,腳鐐拖在灰色的岩石上,發出單調的刮擦聲。
她走得很穩,姿態依舊優雅,仿佛不是在探索一個未知的恐怖之地,而是在自家花園散步。
她觀察著四周,試圖尋找任何線索或異常。
然而,目之所及,隻有一成不變的灰色岩石和濃霧。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
可能走了很久,也可能隻是一瞬。
卡芙卡感到一種奇異的“空”。
不是危險的預兆,而是一種……存在本身被稀釋的感覺。
仿佛她行走的動作、鎖鏈的聲音、甚至她本身的存在感,都在被這片灰色的世界緩慢地、不可抗拒地吸收、同化。
就在這時,變化發生了。
前方的濃霧微微波動,灰色褪去一些,顯露出一片……不算熟悉的景象。
是星穹列車的觀景車廂!
舷窗外是璀璨的星海,帕姆正推著餐車走來,桌上還放著星寶最喜歡的垃圾桶味奶茶。
但這一切,都是灰色的!
星海是凝固的灰色光斑,帕姆是僵硬的灰色雕塑,奶茶是粘稠的灰色液體。
沒有聲音,沒有溫度,沒有活力。
像一個精心製作的、卻徹底失去靈魂的模型。
卡芙卡腳步頓住,靜靜地看著。
她的眼神沒有波動,隻是多了一絲探究。
接著,灰霧再次湧動,景象變幻。
這次是她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角落——
也許是她幼年流浪時曾短暫躲避風雨的一個破敗教堂。
彩繪玻璃的碎片散落一地,但顏色同樣是死寂的灰。
聖像的麵容模糊不清,隻剩下空洞的眼眶。
然後是第三幅。
一片虛無的戰場,無數形態各異的屍體堆積如山,武器斷裂,旗幟破碎。
同樣,隻有灰色。
死亡在這裏失去了血腥和慘烈,隻剩下冰冷的、絕對的“無”。
一幅幅畫麵在她麵前展開,都是她生命中或深刻、或模糊的片段,但統統被剝離了色彩、聲音、情感,隻剩下單調、冰冷、死寂的灰色輪廓。
它們如同墓碑,靜靜矗立在這片荒原上,昭示著“存在”被“無”吞噬後的最終形態。
卡芙卡繼續走著,穿行在這些灰色的記憶墓碑之間。
她依舊感覺不到恐懼。
這些景象對她而言,更像是某種……抽象的藝術展覽。
她甚至饒有興致地停下來,仔細“欣賞”一座由灰色冰晶構成的、扭曲的雕塑,點評道,
“嗯,這個形態的扭曲感,倒有幾分後現代的味道。”
然而,隨著她深入,一種更微妙的變化開始在她體內發生。
不是恐懼的悸動,而是……一種“剝離感”的加劇。
她感覺自己的體溫在流失,指尖變得冰涼。
她試圖調動體內的力量——無論是靈力還是“縛心籙”的神技特性——都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這片灰色的世界,在“消化”她!
她的動作開始變得有些滯澀,不像之前那般行雲流水。
每一次抬腳,每一次鎖鏈的拖動,都似乎比之前更費力。
她的優雅依舊,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更讓她感到一絲異樣的是。
她的欲望……在消退。
那份對星寶的執著守護,那份對力量的渴求,那份對優雅姿態的堅持,那份對未知的好奇……這些驅動她行動的核心欲望,仿佛被這灰色的霧氣浸染,變得模糊、稀薄。
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緩慢地淹沒她的意識核心。
她停下腳步,看了看自己被束縛的腳腕。
皮膚似乎也帶上了一層灰敗的色調。
她嚐試想象星寶的笑容,那能讓她在任何困境中都保持清醒的錨點……但腦海中浮現的,竟也是一張模糊的、失去色彩的、空洞的灰色麵孔。
“嗬……”卡芙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帶著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就在這時,她前方不遠處的灰霧劇烈翻騰,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那輪廓沒有五官,沒有細節,隻有純粹的、深沉的灰,仿佛是將這片世界的“無”濃縮到了極致。
它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卻散發出一種比之前所有景象加起來都要恐怖的“吸力”!
卡芙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上最後一絲屬於“卡芙卡”的色彩、溫度、乃至存在本身的概念,都瘋狂地想要脫離她,投向那個灰色的人形!
她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某種存在根基被撼動、被強行剝離的本能反應!
她的優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腳步踉蹌了一下,幾乎要摔倒。
被反縛在身後的雙手下意識地用力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紫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那個灰色的人形。
裏麵沒有恐懼,卻燃起了一種冰冷的、從未有過的火焰。
——那是生存的本能在瘋狂預警!
是麵對“無”對“存在”最直接、最徹底的抹殺威脅時,生命體最原始的反應!
她明白了。
恐懼,並非僅僅是麵對刀槍、猛獸或死亡時的戰栗。
恐懼,更是麵對“存在”本身被徹底否定、被“無”吞噬殆盡時,那源自生命最深處的、絕望的警鍾!
這片灰色荒原,這些記憶墓碑,這個灰色人形,它們不是要嚇唬她,而是要讓她“體驗”和“理解”什麽是“無”,以及“存在”失去“無”的預警後將麵臨的終極結局。
——徹底的湮滅,連一絲痕跡、一點色彩、一種欲望都不會留下。
第一關,不是要讓她“感到害怕”,而是要讓她這個“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殘缺者,重新“認識”到“恐懼”存在的絕對必要性。
——它是“存在”麵對“無”時,最後也是最根本的防線!
卡芙卡站穩身體,盡管身體還在因本能的排斥而微微顫抖,鎖鏈叮當作響。
她看著那個不斷抽取她“存在”的灰色人形,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終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的專注。
“原來如此……”
她低語,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領悟,
“恐懼……是‘存在’對‘無’說的……‘不’。”
她的眼神,第一次在這個灰色的世界裏,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鋒。
不再慵懶,不再玩味,隻有一種麵對終極威脅時,屬於“卡芙卡”這個存在的、冰冷的決絕。
找回恐懼的第一步,不是“感到”它,而是“理解”它為何而存在,以及失去它的代價。
她,正在找回。
但那源自生命本能的預警,對她而言,依舊隔著一層堅不可摧的玻璃。
她嚐試去“想”象恐懼應有的模樣。
——心跳加速、冷汗涔涔、四肢僵硬……
這些描述如同幹癟的文字,無法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漣漪。
強行賦予的威壓?
那隻是高位格對低位格的碾軋感,如同巨石臨頭,帶來的是“毀滅”的預判,而非“恐懼”的戰栗。
毀滅是結果,恐懼是過程。
她可以冷靜地計算毀滅的軌跡,卻無法模擬那臨淵而立的眩暈感。
“不曾擁有,如何尋回?” 她低語,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極淡的自嘲。
灰色的霧氣如同活物,纏繞著她的腳踝,向上蔓延,那種存在被稀釋、被同化的“空”感越發強烈。
她的體溫更低,皮膚下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冰冷的灰燼。
鎖鏈的每一次晃動,都像在提醒她正在失去什麽。
就在這時——
前方的灰霧沒有凝聚成灰色的墓碑,而是猛地向內坍縮,撕開一道刺目的裂隙!
色彩!聲音!鮮活的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衝垮了這片灰色的死寂!
星寶的身影,清晰無比地出現在裂隙之後!
她背對著卡芙卡,穿著那身熟悉的開拓者製服,灰發在虛幻的光線下依舊張揚。
她微微側過頭,露出半張帶著點狡黠笑意的臉,聲音清脆,帶著星特有的、有點不著調卻充滿活力的腔調,
“再見,卡芙卡。”
卡芙卡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因為星寶的出現,而是因為這句話本身!
再見?在這種地方?對她?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違和感瞬間攫住了她。
幾乎是本能地,卡芙卡順著星寶側頭的方向望去——
就在星寶身後不遠的地方,另一個“卡芙卡”站在那裏!
那個“卡芙卡”穿著她標誌性的紫色襯衣、短裙、絲襪,姿態慵懶,嘴角噙著那抹熟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漠不關心的微笑。
她看著星寶,眼神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一絲欣賞般的玩味。
而星寶的身影,就在那個“卡芙卡”平靜的注視下,如同被投入強酸的畫作,從腳部開始,色彩迅速褪去、崩解、化為飛散的灰色光點!
她的笑容凝固,眼神在最後一刻似乎想轉向真正的卡芙卡,卻隻來得及留下一片空洞的灰白,隨即徹底消散在裂隙之後,隻留下一句無聲的“再見”在卡芙卡腦中回蕩。
“不——!”
一聲嘶啞的、完全不似卡芙卡平日優雅的尖叫,猛地從她喉間擠出!
那不是恐懼的尖叫,而是被最珍視之物在眼前被徹底抹殺所激起的、最原始、最暴烈的憤怒!
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帶來一陣尖銳的悶痛。鎖鏈因她身體的劇震而瘋狂作響。
灰色裂隙並未消失,反而如同切換頻道的屏幕,畫麵再次變化!
這一次,是浩瀚的星海戰場。
星寶駕駛著殘破的機甲,被數道毀滅性的光束貫穿。
駕駛艙內,她最後的眼神是驚愕與不甘,身體在爆炸的火光中化為塵埃。
畫麵再變。
幽暗的實驗室,星寶被束縛在冰冷的金屬台上,眼神空洞,身體被注入不明的粘稠液體,生機迅速流逝。
……
一幕又一幕!
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死法!
星寶被巨獸撕碎,在瘟疫中腐爛,在背叛中絕望自戕,在冰冷的宇宙真空中凍結成冰雕……
每一幕都色彩鮮明,聲音淒厲,充滿了臨死前的痛苦與掙紮。
每一幕中,都有一個“卡芙卡”在旁觀!
或是漠然,或是微笑,或是帶著一絲遺憾的搖頭,唯獨沒有阻止!沒有悲傷!
沒有……恐懼!
卡芙卡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灰色世界的侵蝕,而是因為眼前這無數真實上演的、星寶慘死的畫麵!
憤怒如同岩漿在她冰冷的血管裏奔湧,幾乎要衝破她優雅的軀殼!
她紫色的眼眸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死死盯著畫麵中每一個冷漠旁觀的“自己”,指甲深深掐進被反縛在身後的掌心,傳來清晰的刺痛感。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迷霧,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這些都是真實!是不同世界線、不同可能性中,真實發生過的“星寶之死”!」
“自己”在那無數可能性中,都未能阻止!都隻是……見證者!
甚至……促成者?
就在這明悟與滔天憤怒交織的瞬間,灰色的裂隙最後一次劇烈波動!
這一次,畫麵不再是過去,而是……“未來”!
地點不再是任何已知的戰場或實驗室,而是一片無法形容的、仿佛由無數世界根係盤繞而成的核心——六道的自在天界!
畫麵中央,是一株貫穿虛無、龐大到超越認知極限的“世界樹”。
它的枝幹扭曲如同痛苦痙攣的血管,流淌著粘稠的暗光。
而就在那最粗壯、最猙獰的一根枝椏下,綁縛著一個身影!
是卡芙卡自己!
但此刻的她,赤身露體,紫色的長發淩亂地披散。
那身標誌性的優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觸目驚心的痕跡。
——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青紫色的淤痕,仿佛被巨力反複撞擊。
手腕、腳踝被粗糙的、閃爍著不祥符文的能量鎖鏈深深勒入皮肉,滲出血絲。
腰腹、大腿內側,更是殘留著大片大片仿佛被腐蝕、被褻瀆過的可怕印記。
那些印記的形狀扭曲詭異,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墮落氣息,無聲地訴說著她曾遭受過何等非人的、充滿惡意的淩虐!
她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隻剩下一種被徹底玩壞、碾碎靈魂後的麻木死寂。
而在她麵前,站著星寶!
星寶的身體挺得筆直,麵對著那株散發著無盡惡意的世界樹,也麵對著被綁縛其上、遭受了極致屈辱的卡芙卡。
她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跳脫和笑容,隻有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那雙總是閃爍著好奇光芒的眼睛裏,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自身的瘋狂意誌!
“卡芙卡……”星寶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響徹在卡芙卡的靈魂深處,“這次,換我……”
她猛地張開雙臂,身體爆發出難以想象的璀璨!
那不是色孽的欲望,而是一種更古老、更蠻橫、仿佛要撕裂命運長河本身的力量!
“——承接你的命運!”
嗡——!
時空在星寶的嘶喊聲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因果的絲線在她周身瘋狂倒流、扭曲!
世界樹猙獰的枝椏上,那些烙印在卡芙卡身上的淤痕、勒痕、褻瀆印記……如同活物般蠕動、剝離,化作一道道汙穢的黑色光流,如同萬川歸海,瘋狂地湧向張開雙臂的星寶!
“不!!!”
卡芙卡目眥欲裂!
這一次的嘶吼,不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恐懼!
純粹的、原始的、足以撕裂靈魂的恐懼!
像一柄億萬載玄冰凝成的巨錐,毫無預兆地、狠狠地鑿穿了卡芙卡靈魂深處那層堅不可摧的屏障!
“噗通!噗通!噗通!”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如同失控的戰鼓,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震得她耳膜轟鳴!
冰冷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更刺骨的寒意抽空,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手腳冰涼得如同浸入萬年寒冰!
被反縛在身後的雙手,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指尖冰涼,指甲深深陷入肉裏也毫無知覺。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最深處的寒意,從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讓她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優雅?從容?
此刻統統被碾碎!
她的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腳鐐瘋狂撞擊著灰色的岩石,發出雜亂刺耳的悲鳴。
牙齒不受控製地磕碰在一起,發出“咯咯”的輕響。
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失去”的巨大陰影,如同最沉重的鉛雲,瞬間籠罩了她整個意識!
那不是麵對自身毀滅的漠然,而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光、唯一的錨點、唯一在乎的存在,為了自己,主動撲向那汙穢、痛苦、絕望的深淵!
她看到了星寶身上開始浮現出和她被綁縛時一模一樣的淤青!
看到那汙穢的黑色光流如同毒蛇般纏繞上星寶的身體!
看到星寶那決絕的眼神深處,開始被痛苦和某種可怕的侵蝕所占據!
不!不該是她!不能是她!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卡芙卡的靈魂上!比灰色世界的剝離感痛苦億萬倍!比任何酷刑都要殘忍!
“星——!!!”
卡芙卡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慵懶與優雅,隻剩下野獸般的絕望與哀嚎!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想要撲向那道裂隙,想要阻止那正在發生的獻祭!
腳鐐絆住了她,讓她重重摔倒在冰冷堅硬的灰色岩石上。
膝蓋和手肘傳來劇痛,但她渾然不覺,隻是掙紮著抬起頭,紫色的眼眸死死盯著畫麵中星寶被黑暗吞噬的身影,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淚水,冰冷的、陌生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混合著嘴角磕碰出的血絲,滑過她因恐懼而扭曲的臉頰。
恐懼,終於回來了。
不是對死亡的畏懼,不是對痛苦的逃避。
而是對她傾盡所有也要守護的珍寶,即將因她而徹底毀滅的……
最深、最絕望的恐懼!
……
……
……
與此同時,雅利洛,理想國的小家中。
氣氛陷入死寂。
突然!
“砰!砰!砰!”
三記沉悶到極點的重擊,如同擂鼓般狠狠砸在周牧沉睡本體的臉上!
目標精準——左右眼眶和鼻梁!
出手的是星寶!
她整張小臉漲得通紅,那雙總是閃爍著好奇或狡黠光芒的眼睛裏,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理智的暴怒火焰!
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對著周牧毫無防備的本體揮出了毫無章法卻飽含怒火的拳頭!
“老!登!”
“你!這!個!混!蛋!”
“我!要!拔!你!氧!氣!管!啊!”
星寶的聲音都變了調,尖利得幾乎撕裂空氣,
“你對她做了什麽?!”
“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她猛地指向懸浮在客廳半空中的“神性視角”
——那裏正清晰地映現著心繭試煉中,卡芙卡正經曆的那絕望一幕。
星寶在自在天界,張開雙臂,決絕地承接那湧向卡芙卡的汙穢黑暗命運!卡芙卡恐懼到扭曲、絕望嘶吼的臉龐!
這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星寶的靈魂上!
那是她的卡芙卡!是除了老登之外最重要的人之一!
竟然……竟然在遭受那樣的折磨!
“我咬死你!!”星寶徹底失去了理智,紅著眼,齜著牙,真的就要撲上去撕咬周牧本體的臉蛋!
“星!”一直沉默旁觀的鏡流,清冷的聲音如同冰泉般驟然響起。
“冷靜點。”
“這景象……不對勁。”
星寶被鏡流一喝,暴怒的情緒稍微一滯,順著鏡流的目光看去,胸膛依舊劇烈起伏,咬牙切齒地問,
“哪裏不對勁?!”
“卡芙卡她……”
鏡流打斷了星寶,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神性視角的畫麵,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那棵樹……那些鎖鏈的符文……還有那種彌漫的‘終結’與‘墮落’氣息……那不是推演,星。”
鏡流的語氣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寒意,
“那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到……像是已經發生過的、烙印在時空中的傷痕。”
她猛地轉頭,直視著虛空,仿佛能穿透空間看到周牧的意識所在,聲音清冷而直接,
“牧,告訴我。”
“方才所見,是星未來必定會經曆的事情嗎?”
虛空中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隻有星寶粗重的喘息聲和鏡流冰冷目光帶來的壓迫感在客廳裏彌漫。
幾息之後,周牧那帶著明顯委屈和無奈的聲音,才如同歎息般在虛空中響起:
“你錘我幹啥……”
“又不是我操控靈魂幹的……”
這委屈巴巴的語氣,配上他此刻本體那頂著兩個碩大烏青眼圈的“豬頭”形象,顯得格外……滑稽又可憐。
但星寶此刻完全沒有想笑的心情,隻有成了大紅人的臉龐。
周牧的聲音頓了頓,似乎調整了一下情緒,才重新響起,這一次,語氣變得低沉而複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鏡流……問對了關鍵。”
“你們覺得……”
“人間界的輪回,接近萬次的西行重啟,針對的……究竟是哪幾個人?”
星寶一愣,下意識地掰著手指數起來,聲音還帶著怒後的急切,
“我!鏡寶!景元!玄兒!杏仙!大聖!楊戩!緊那羅……還有……”
她忽然卡住了,眉頭緊鎖,努力回憶著,
“流螢……楊叔……姬子阿姐……他們……好像……根本沒有經曆過輪回!”
“他們更像是……加入進來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憤怒逐漸被一種巨大的、冰冷的驚愕所取代!
一個她從未深思過、或者說刻意忽略的念頭,如同冰錐般刺入腦海!
她猛地抬起頭,金色的眼眸難以置信地看向神性視角中,那個在灰色荒原上因恐懼而崩潰嘶吼的卡芙卡!
鏡流同樣渾身一震,清冷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瞬間明白了周牧話語中未盡的含義!
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神性視角裏卡芙卡的身影上,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星寶脫口而出的名字,清晰地劃分了界限。
——隻有她們這些“原初”的、被反複投入輪回熔爐的存在,才真正經曆了無數次西行的折磨與重啟!
而流螢、瓦爾特等人,更像是這場漫長戲劇中途加入的“配角”或“觀眾”!
那麽……卡芙卡呢?
她從未被星寶列入那個“輪回者”的核心名單!
在星寶的認知裏,卡芙卡一直是遊離於輪回之外的存在。
但是!
如果……卡芙卡……也是輪回者呢?!
一個從未被星寶意識到、卻同樣被投入了這場無盡輪回的存在?!
一個為了某種目的,同樣在時間線上反複掙紮的靈魂?!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星寶和鏡流心中同時炸響!
就在這死寂般的震撼與寒意彌漫之時。
周牧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卻又充滿複雜情感的沉重,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星寶和鏡流的靈魂上,
“你們……想的沒錯。”
“除了你們這些‘錨點’之外……”
“的確沒有其他‘後來者’或‘降臨者’,經曆過那場……由天道推動的輪回。”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給她們消化這殘酷真相的時間,然後,用最平靜也最驚悚的語氣,揭開了那絕望畫麵的本質,
“但……”
“總會有人……選擇在未來……回到過去……”
“隻為了……”
“陪伴自己最珍視的人……走過那段……注定孤獨而艱難的路。”
周牧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和歎息,
“而你們剛才看到的場景……”
“從不是推演出的未來……”
“——而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