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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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時間稍稍倒退,回到尚未輪回之時。
    洪荒初定,巫妖稱雄,人族如風中殘燭,於夾縫中艱難求存。
    玄都大法師以非大羅之軀,勉力撐起一方庇護,卻終究力有未逮,無法澤被所有族人。
    人族核心部落邊緣,一處彌漫著腐朽與絕望的角落。
    ——那裏堆積著因饑餓、寒冷、瘟疫死去的軀體,非是遺棄,而是為在外與巫妖搏命的青壯們準備的最後“食糧”。
    死寂之中,一具被判定死亡的少年軀體,毫無征兆地睜開了雙眼。
    與其他餓殍空洞的眼神截然不同,這雙眼睛甫一睜開,便流轉著不符合少年人的沉穩。
    他撐起虛弱到極致的身體,源自某種頂點的權能無聲擴散,貪婪地采集著周遭的信息洪流。
    瞬間,海嘯般的負麵情緒將他淹沒——
    深入骨髓的饑餓齧咬著神經,徹骨的寒冷凍結著靈魂,疫病的腐臭纏繞著呼吸,貧窮的絕望浸透了每一寸土地。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彌漫在空氣中的麻木,一種連痛苦都已被磨平的死寂。
    “過去的……墟界……”
    少年——或者說,逆流時空循跡而來的星期日,喃喃低語。
    他瞬間明悟了時間點。
    這是人族最黑暗的深淵。
    玄都的庇護如螢火之於黑夜,杯水之於車薪。
    “知更鳥……”星期日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懼。
    他是循著妹妹那“純淨如初啼”(他認為)的氣息,強行撕開時空壁壘降臨此地。
    然而,此間人族的處境,遠比任何史冊記載的更為酷烈。
    他不敢想象,他那“心思單純”、“不諳世事”的妹妹若流落於此,會遭遇何等煉獄?
    被敲悶棍、被欺詐、被劫掠、被碰瓷……
    無數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翻騰,焦灼如毒蛇噬心。
    必須立刻找到她!
    他沉思片刻,動用一絲權能,維係這具瀕死軀殼的生機,隨後掙紮著起身,便要向帳篷外走去。
    至於外界的種種?
    這些苦難不過是曆史塵埃,是注定被輪回衝刷的沙礫!
    妹妹的安危,高於一切!
    但當他掀開那破敗的獸皮簾幕,目光投向部落內部的刹那——整個人便如遭雷亟,僵立當場。
    眼前景象,非言語所能盡述。
    一群群皮包骨頭的“人形”,如同行屍走肉般在塵土中挪移。
    他們眼窩深陷,目光空洞,連呻吟的力氣都已耗盡。
    饑餓已非痛苦,而是一種剝奪了意識的本能,即便如此,他們也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唯恐引來覬覦的目光。
    角落裏,兩對同樣形容枯槁的男女,麵色慘白如紙,眼神麻木地交換著懷中氣息奄奄的嬰孩。
    沒有哭嚎,沒有言語,隻有死寂中沉重的呼吸,那是對生存最卑微也最絕望的祈求。
    不遠處,一個婦人徒勞地試圖擠出早已幹癟的母乳,喂給懷中氣若遊絲的女童,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嗚咽。
    更遠處,幾個蜷縮在陰影裏的老人,眼神渾濁地望著天空,仿佛在無聲質問,又仿佛在靜待最後的解脫。
    ……
    星期日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死死捂住心口,眼角與手掌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
    “母親……囡囡是不是要死了……”
    “囡囡不會死……母親……母親這就給你找吃的……”
    ……
    “父親……玄都仙人……是不是把我們丟掉了?”
    “娃兒……仙人還在替我們爭命……我們不能給仙人添麻煩……”
    ……
    “留個孩子吧……怎麽也要留一個……”
    “不行,我家婆娘再沒有吃食,便挺不過今日了……”
    ……
    耳畔,那些細微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如同億萬根鋼針,狠狠刺入他的靈魂。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從眼底湧出,滑過他沾染塵灰的臉頰。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離水的魚,最終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嚐到一絲血腥。
    他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這片人間煉獄。
    對不起,對不起……
    比起你們,我妹妹更重要……
    你們隻是曆史車輪下微不足道的塵埃,隻是注定被覆蓋的篇章……
    我不該……不該在這裏耽擱時間!
    內心的呐喊如同鞭子抽打著他。
    他強迫自己邁開沉重的腳步,低著頭,向部落外圍踉蹌走去。
    頂點的權能再次被他調動,全力掃描著知更鳥那獨特的神魂印記。
    而就在他即將踏出部落邊界的瞬間,一段清晰的對話,瞬間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阿兄,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大能,為什麽……為什麽都不看看我們?”
    “求求他們,救救大家吧……”一個稚嫩卻充滿哀傷的女童聲音響起,帶著哭腔。
    “傻囡囡,”沙啞的少年聲音回應道,
    “仙神亦有他們的道。”
    “與其祈求飄渺的垂憐,不如……不如想想,怎麽讓族人們少些病痛,多活一日。”
    “你看,這石針若能磨得更利些,或能更快放出膿血,減輕些痛苦……”
    星期日猛地停住腳步,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同樣瘦弱、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少年,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借著微弱的天光,全神貫注地打磨著一塊尖銳的石片。
    他身邊依偎著一個麵黃肌瘦的小女孩,眼中還噙著淚水,卻已被兄長的專注和話語吸引。
    星期日怔住了。
    他躊躇了一瞬,緩緩走到那對兄妹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閣下,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那少年聞聲抬頭,上下打量了一下星期日,見他同樣麵有菜色,衣衫襤褸,下意識關切道:
    “可是染了疫症?吾這裏有些……”
    星期日搖頭,目光掃過少年身邊的小女孩,最終定格在少年那雙清澈的眼眸上,
    “我想問的,是方才你所言之意。”
    他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迷離,仿佛在問少年,又仿佛在叩問自己的內心,
    “若有些雛鳥,終其一生都無法飛翔……我們又怎能斷言,天空才是它們的歸宿?”
    少年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咧開一個樸實的笑容。
    他隨手從身旁的草堆裏拔出一株葉片奇特的植物,毫不猶豫地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起來。
    苦澀的汁液讓他眉頭緊鎖,但他眼神卻愈發清亮,
    “閣下,吾很喜歡你的問題。”
    “但吾不喜你這般悲觀的念頭。”
    他咽下口中苦澀的藥草殘渣,語氣斬釘截鐵,
    “若雛鳥當真羽翼孱弱,無力翱翔,自有長者將其托舉,送它領略蒼穹之高遠!”
    “便如我人族一般,薪火相傳,代代不息!”
    星期日心神劇震。
    他沉默片刻,低聲追問,
    “那麽……閣下的願望,究竟是什麽?”
    少年坦然一笑,指了指自己口中殘留的藥草汁液,又揚了揚手中磨製的石針:
    “在下無有仙人大神通,亦無有獵戶搏殺之力,唯此一雙尚算靈巧的手,和一副能嚐百草、辨藥性的口舌。”
    “故此,吾之願,便是窮盡此生,為我人族,開創一個……再無疫病之苦的未來!”
    “這便是你的選擇嗎?”星期日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即便你嘔心瀝血,為人族驅散了病魔,若洪荒傾覆,人族滅絕於大能爭鬥的餘波呢?”
    “你的醫者仁心,你的藥石之力,又能拯救什麽?”
    少年聞言,卻緩緩搖頭,“閣下,為何不選擇相信自己的族人呢?”
    “我人族生來孱弱,此乃天定。”
    “然,吾之心誌,絕不弱於任何仙神!”
    他站起身,指向那些在苦難中掙紮求存的族人身影,
    “自立者,方有未來!”
    “一族之強盛,在於各司其職,各盡其力!”
    “若有朝一日,我族失了這份進取之心,隻知匍匐於仙神腳下乞求憐憫,那才是真正的斷絕生路,萬劫不複!”
    星期日的心底,仿佛有什麽東西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他沉默良久,仿佛在消化這樸素的道理。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少年鄭重地躬身一禮,
    “多謝閣下解惑。”
    說完,他不再看向部落之外那尋找妹妹的虛無方向,而是決然地轉身,大步走回了那片堆滿“儲備”的、散發著絕望氣息的帳篷旁。
    他的目光在周遭的枯草和散落的粗糲木棍上逡巡。
    少年看著星期日奇怪的舉動,眼中滿是困惑,卻並未打擾,隻是好奇地跟了過去。
    星期日席地而坐,挑揀出一根相對堅韌的木棍,又尋來一團蓬鬆幹燥的枯草。
    他將木棍一端削尖,穩穩地抵在一塊凹陷的硬木上。
    雙手緊握木棍,腰背微弓,開始以一種專注的韻律,用力、高速地搓動起來。
    時間在枯燥的摩擦聲中悄然流逝。
    他的舉動漸漸吸引了更多麻木或好奇的目光。
    一些尚有氣力的族人慢慢圍攏過來,竊竊私語在死寂的空氣中蔓延。
    ……
    “他……他在做什麽?”
    “不知道……看起來像某種古老的祭祀?”
    “會不會是召喚先祖的儀式?”
    “噓……快看!冒煙了!”
    ……
    就在議論聲漸起之時,那摩擦的中心點,一縷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青色煙霧,悄然升起!
    所有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住那一點青煙。
    星期日搓動的速度更快,更用力!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呼——
    驀地,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的火星,,在幹草的中心驟然亮起!
    它那麽小,那麽脆弱,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滅,卻在這片永恒的絕望中,爆發出撕裂黑暗的第一縷光芒!
    瞬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戰栗感,如同電流般席卷了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
    空氣凝固了,連呼吸都仿佛被遺忘。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顫抖得不成調的、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的聲音,如同破冰的第一響,炸裂開來,
    “火!是火!!!”
    轟——!
    如同壓抑億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整個營地瞬間沸騰了!麻木被狂喜取代,絕望被希望點燃!無數雙枯槁的手伸向那簇微弱卻神聖的火焰!
    仙人遺落的火種早已熄滅,這簇新生的火焰,不知能挽救多少即將墜入冰冷死亡的族人!
    “仙人!您是仙人下凡嗎?!”有人激動地朝著星期日跪拜。
    星期日站起身,抹去額頭的汗水。
    他搖搖頭,沒有回答,而是俯身又抱起一堆幹燥的木柴和枯枝,分發給周圍激動的人群。
    他拿起工具,一邊示範,一邊用最樸實的話語講解著鑽木取火的要領、保存火種的方法。
    很快,在族人們笨拙而熱切的嚐試下,一縷縷、一簇簇溫暖而充滿生機的火焰,如同星火一般,在部落中一次接一次地亮起 ,帶來了久違的暖意。
    之前那位醫者少年,怔怔地看著眼前這顛覆認知的一幕,又看向星期日那張仿佛蘊藏著無盡智慧的麵孔。
    他走上前,目光灼灼,
    “汝……其實早已知曉此等生火之法,對否?”
    “汝之前……是想離開,放棄我族,對否?”
    星期日迎上他的目光,沒有否認,隻是平靜地點頭又搖頭,
    “即便沒有我,在未來的某段曆史中,人族亦會尋得此火,崛起於洪荒。”
    “我隻是……被你的意誌打動罷了。”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開始觀察周圍的土壤和植被,眉頭微蹙,思考起更為嚴峻的糧食問題。
    少年看著他的背影,問出了所有族人心中的疑問:
    “閣下……可是仙神?”
    星期日聞言,動作一頓,有些無奈地指了指自己枯瘦的身軀和襤褸的衣衫,反問道,
    “仙神……也會餓肚子嗎?”
    少年一愣,隨即,一個發自內心的、充滿敬意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開來。
    是啊,仙神怎麽會餓肚子呢?
    ……
    之後的日子,人族部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氣象。
    星期日以他淵博的知識和超越時代的智慧,引導著族人。
    他教授更高效的采集技巧,辨識可食用的根莖果實,改良粗陋的漁獵工具,指點搭建更堅固、更能抵禦風寒的石屋。
    在他的帶領下,這些從不懶惰的人族,憑借著頑強的求生意誌,逐漸擺脫了純粹的饑餓,甚至能偶爾“吃飽”,用火焰驅散“寒冷”。
    部落中第一次響起了孩童無憂無慮的笑聲,雖然微弱,卻如同荒漠中的甘泉。
    然而。
    這裏終究是洪荒。
    命運的天平,也從不向弱者傾斜。
    某一日深夜,當星期日仍在石屋中借著篝火的微光,苦苦思索著如何利用有限的洪荒植物培育出更穩定的糧食時——
    天,毫無征兆地亮了。
    不,是比白晝更刺眼、更灼熱的恐怖光芒撕裂了夜幕!
    整整十輪燃燒著金色烈焰的恐怖巨日,如同十顆墜落的恒星,蠻橫地懸停在洪荒蒼穹之上!
    溫度,在億萬分之一秒內飆升到凡物無法理解的極限!
    空氣扭曲沸騰,大地瞬間幹裂焦黑,溪流湖泊嗤嗤作響,化為蒸汽!
    星期日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他隻聽到石屋外傳來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混合著驚駭與痛苦的慘叫,隨即……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澆頭。
    他猛地推開石屋那扇簡陋的木門。
    映入眼簾的景象,足以凍結任何生靈的靈魂。
    人間煉獄?
    不,煉獄尚有哀嚎。
    眼前,是徹底的、無聲的滅絕。
    目光所及,再無活物。
    昨日還充滿生氣的部落,此刻隻剩下焦黑的灰燼與嫋嫋青煙。
    那些石屋、那些族人、那些他傾注了心血教導的孩子們……一切的一切,都在那足以焚山煮海的恐怖熱浪中,瞬間化為了烏有。
    連一絲殘骸、一滴血液都未曾留下,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徹底抹除。
    星期日下意識地、帶著一絲渺茫的希冀,望向那對兄妹石屋的方向。
    那裏,隻剩下一片刺目的、散發著高溫的焦土。
    兄妹倆,屍骨無存。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籠罩了星期日。
    他站在石屋門口,如同石雕。
    然而,在這死寂的外表下,一股足以焚毀星河的、無與倫比的暴怒之火,在他胸膛深處轟然炸開,瘋狂地燃燒、咆哮!
    但他依舊是那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星期日。
    他明白,即便此刻將天上那十隻嬉戲造孽的金烏挫骨揚灰,被抹去的曆史也無法重來。
    這是某個狗東西設定的“規則”。
    但!
    一抹冰冷到極致、也瘋狂到極致的笑容,緩緩在星期日嘴角綻開。
    腦海中,族人獲得火種時的狂喜,吃飽後滿足的笑容,孩子們純真的嬉戲,以及那少年醫者堅定澄澈的眼神……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過,最終化為燃料,投入那焚天之怒中!
    憑什麽?!
    憑什麽生而強大者便可肆意踐踏孱弱者的生命?!
    憑什麽自強者、求存者,要被強權者視如草芥,隨意抹殺?!
    憑什麽這洪荒的規則,隻為取悅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無聲的質問如同驚雷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下一瞬,異象陡生!
    一輪象征著“創世神力”、純粹由無盡流變與熵之偉力凝聚而成的璀璨神環,自星期日腦後轟然顯現!
    他的雙瞳徹底化為燃燒的純金色!
    腦後與身後,分別展開兩對由純粹能量構成的、流光溢彩的巨大光翼!
    一本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仿佛由“原初”、“變革”、“絕對正義”等根源概念直接編織而成的厚重書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攤開的掌心。
    書頁無風自動,散發出令時空都為之顫抖的波動。
    刹那間,浩瀚無邊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洪荒!
    星期日抬起雙眸,冷漠地注視著蒼穹上那十輪肆虐的驕陽。
    祂的嘴唇開合,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淩駕於萬物之上、宣判最終歸宿的絕對意誌,
    “神說——”
    “天無二日!”
    話音落下的瞬間,規則被改寫!概念被抹殺!
    那十隻正在洪荒大地上肆意播撒毀滅、享受著“遊戲”快感的金烏,如同被無形橡皮擦抹去的塗鴉,連一聲哀鳴都未能發出,龐大的身軀連同其存在的本源印記,在億萬分之一秒內,徹底、幹淨、不留絲毫痕跡地——歸於虛無!
    天空,驟然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的黑暗!
    星期日手中的概念之書再次翻動一頁,
    “神說——”
    “要有光。”
    話音剛落,那唯一的、真正的太陽星,仿佛受到了至高無上的敕令,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溫和而充滿生機的光芒!
    溫暖的光輝重新灑向滿目瘡痍的洪荒大地,驅散了那令人絕望的黑暗與酷熱。
    整個洪荒,所有達到大羅境界的存在,都在這一刻被那驟然爆發又瞬間收斂的、恐怖到無法理解的氣息所驚動!
    一道道強橫的神念帶著驚疑不定掃過洪荒大地,卻隻捕捉到一片焦土和那瞬間消失的恐怖威壓源頭。
    星期日沒有理會那些或驚懼、或探究的目光。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片曾經是部落的焦土之上,目光哀傷地掃過這片承載了希望又瞬間化為烏有的土地。
    沉默了仿佛一個紀元之久,他最終化作一道無形的流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墟界最核心、最接近那沉睡意誌基點的混沌虛空之中。
    他緩緩閉上雙眼,如同亙古磐石,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無盡的元會在絕對的孤寂中流淌而過。
    直到——
    那熟悉的、無可抗拒的、象征著夢境重置的神性光輝,從墟界最核心的基點爆發開來!
    時間的長河被強行扭轉,破碎的世界開始倒帶,一切走向回歸原點。
    然而,當那足以抹去大羅記憶、改寫一切存在的神光掃過星期日時,他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
    金色的瞳孔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死死地“盯”著那光輝的源頭,仿佛要將那沉睡的存在烙印在靈魂深處。
    最終,他極其不情願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厭惡,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席卷而來的神性光輝。
    視野瞬間變幻。
    熟悉的腐朽氣息,熟悉的絕望氛圍。
    他再次躺在了人族部落邊緣的“儲備糧倉”之中。
    這是第一次輪回的起點。
    ……
    依舊是鑽木取火,帶來光明與溫暖。
    依舊是教導耕種,辨識可食植物,改善生活。
    但這一次,星期日的心中多了一份警惕。
    在幫助族人提升生存能力的同時,他更注重引導他們鍛煉體魄,傳授更堅固的石屋建造技藝,並在部落周圍設立了簡陋的預警機製。
    他的計劃在初期取得了成效。
    當那十輪滅世金烏再次橫空時,堅固的石屋和提前的預警讓人族得以避入地下深處,依靠儲備的食物和水源,竟奇跡般地熬過了那場恐怖的高溫浩劫!
    看著劫後餘生、相擁而泣的族人,星期日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欣慰。
    然而,這份欣慰並未持續太久。
    就在金烏之禍過去僅僅一年。
    那支撐天地的脊梁——不周山,在巫妖兩族一場毀天滅地的決戰餘波中,斷了!
    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天河倒灌,地火噴湧!
    恐怖的災難瞬間席卷洪荒!
    剛剛恢複些許元氣的人族部落,頃刻間便被滔天洪水和撕裂的大地吞噬!
    死亡十之八九!
    剩餘的幸存者,被及時趕來的粉藍身影艱難地救走。
    星期日麵無表情地混雜在哭嚎的難民隊伍裏,看著山河破碎,看著族人如同螻蟻般在天地偉力下掙紮。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纏繞上他的心頭。
    “自強不息”,“薪火相傳”……在這動輒毀天滅地的洪荒,在這視眾生為芻狗的大能眼中,真的有意義嗎?
    真的能為人族爭得一片安身立命之地嗎?
    他沉默地跟隨著,直到那重置一切的神性光輝再次降臨。
    他主動觸碰了它,帶著更深的思索。
    ……
    第三次輪回,他沒有回到熟悉的人族部落,而是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凡俗王朝。
    經曆了一些啼笑皆非的插曲後,他反應過來。
    ——這是洪荒下屬的某個小世界,時間點對應龍漢大劫末期。
    這一次輪回,應當結束於人族未誕生之前。
    果然,不久後,一場遠超小世界承受極限的戰鬥餘波掃過,神性的光輝便再次亮起,將世界重置。
    ……
    第四次輪回,他再次成為燧人氏。
    這一次,他嚐試帶領族人主動遷徙,尋找更安全的棲息地。
    然而,洪荒之大,何處安全?
    最終,人族倒在了兩位不知名大能爭鬥逸散的能量風暴中。
    ……
    第五次輪回,他帶著族人遠遁至洪荒邊緣的混沌海交界處。
    結局卻是洪荒大陸在巫妖最終決戰中徹底破碎,混沌氣流倒灌,將邊緣的人族連同他們賴以生存的碎片一同吞噬……
    ……
    第十九次輪回,星期日帶著部分核心族人投靠了號稱“地仙之祖”、與世無爭的鎮元子。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一位路過的、性情暴虐的孽龍大羅,僅僅因為“路過時心情不佳”,便一口將五莊觀連同庇護其中的人族,吞入腹中!
    人族與鎮元子皆死。
    ……
    第一百三十三次輪回,星期日違背了最初的“引導而非賜予”原則,將一種簡易的“神道”修行法門傳給了人族,期望他們獲得自保之力。
    然而,力量的突然獲得扭曲了人心,信仰迅速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形成了新的依賴與內部傾軋,最終在外部壓力下分崩離析。
    ……
    第1925次輪回,星期日帶著人族又一次頑強地挺過了數次大劫,進入了相對繁盛的時期,人族王朝初具氣象。
    他嚐試以“人族三皇”之首的身份,主動介入,斡旋於三清之間,試圖以人族氣運為籌碼,消弭那場注定毀滅一切的封神道爭。
    然而,陰謀總比陽謀更易得逞。
    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西方教道人暗中挑撥離間,層層設局,最終讓星期日的努力化為泡影,三清之戰依舊爆發。
    ……
    第5665次輪回,依舊是封神大劫。
    星期日再次違背了“不直接幹預頂層”的原則。
    他於無聲無息間,在眾大羅都未能察覺的角落,以創世級神力,悍然抹殺了那兩位西方教的挑撥者——接引與準提!
    然而,令他心寒的是,即便源頭被斬斷,三清之間依舊爆發了戰爭!
    那是理念之爭和道爭!
    道爭的本質,遠非幾個挑撥者所能完全左右。
    ……
    第8756次輪回,星期日開始沉下心來,係統性地總結過去數千次輪回中發生的種種悲劇。
    他終於看清了一個事實。
    無論如何掙紮,隻要人族未能誕生屬於自己的、足以令大羅忌憚的頂尖戰力,或者未能成為一個擁有足夠威懾力的“刺蝟”,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能者便永遠不會真正將人族放在眼裏。
    祂們的目光隻聚焦於彼此的道爭、氣運的掠奪、以及那虛無縹緲的超脫之路。
    人族的存亡,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大戲落幕時無關緊要的背景塵埃。
    於是,星期日開始傾力試驗一種方法。
    ——將自身的“願力”,銘刻、固化、並傳承下去。
    他稱之為“薪火”。
    ……
    第9675次輪回,在近千次的試驗與失敗後,星期日找到了一種可行的路徑。
    他在上一次輪回終結前,以自身權柄為筆,墟界核心規則為紙,強行將“願力”的種子——烙印進了世界的底層法則之中!
    並由他自己開始,嚐試一代一代地將這份“願力”的核心意誌傳承下去。
    但他深知人性的複雜與脆弱。
    這份力量太過強大,一旦傳承過程中出現獨裁暴君或昏聵無能之輩,對人族的荼毒將遠超任何天災!
    為此,他為這“薪火”添加了最關鍵的枷鎖。
    「一:得“薪火”者,必為人族共主。」
    「二:得“薪火”者,無法長生!」
    「三:若想延續力量帶來的責任,必須找到合格的繼任者,主動將“薪火”完整傳承下去。」
    至此,“薪火”被他塑造成了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一個凝聚人族氣運、象征領袖權柄與責任的神聖王座。
    後世的人族,將這個位置尊稱為。
    ——人皇。
    ……
    第9906次輪回。
    “人皇”位置的接替製度展現出了驚人的效果。
    一代代或賢明、或勇武、或智慧的人皇,在“薪火”加持下,帶領人族在洪荒的驚濤駭浪中頑強生存、發展壯大。
    人族展現出的凝聚力、潛力以及那令人皇能短暫爆發恐怖力量的“薪火”,終於讓洪荒的大能者們無法再將其視為隨意可棄的螻蟻。
    人族,真正成為了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
    看著即便離了自己引導,也能在洪荒占據一席之地、頑強求存的人族,星期日心中最後一塊大石落地。
    接下來,隻剩下最後一個、也是最艱難的目標。
    ——如何在不直接動用自身力量的前提下,阻止那些動輒毀天滅地的洪荒大能,終止這無休止的、將一切努力都化為泡影的輪回!
    保護這方世界,也保護他妹妹可能存在的樂土!
    而破解這個難題的思考,貫穿了接下來的數十次輪回。
    ……
    第9999次輪回。
    星期日再一次從人族部落的“儲備”之地蘇醒。
    熟悉的流程再次上演。
    鑽木取火,帶來光明。
    辨識五穀,教導耕種。
    改良工具,修築石屋。
    他再次被推舉為第一任人皇——燧人氏。
    然而,這一次,他不再選擇低調隱匿。
    他站在初具規模的人族部落高處,目光掃過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族人,下達了與之前數千次輪回截然不同的命令
    “巫妖視我如草芥,屠戮我族人如芻狗!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起,凡我人族勇士,當以手中之石矛、骨箭,向一切踏入我族領地、殘害我族同胞之巫妖——”
    “宣戰!”
    “不問強弱!不計犧牲!唯以我族之血,昭告洪荒——”
    “人族,不可輕辱!”
    ……
    血腥的反擊開始了。
    憑借著簡陋的武器、對地形的熟悉、悍不畏死的意誌,以及在星期日巧妙指揮和偶爾“薪火”力量恰到好處的威懾下,人族竟真的讓一些落單的巫妖士兵付出了慘痛代價!
    雖然自身損失同樣巨大,但那股玉石俱焚、寧死不屈的血性,如同投入洪荒這潭死水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效果是震撼性的。
    一直將人族視為背景板或低級血食的巫妖兩族高層,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人族突然展現出的攻擊性、韌性和那個蒼老的、似乎能引動某種令它們本能忌憚力量的領袖,讓他們投鼠忌器,攻勢不得不有所收斂。
    這場殘酷而持久的“血性證明”,持續了數十年。
    其慘烈,換來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太清於首陽山現身,主動收下了人族中天資聰穎的玄都為開山大弟子。
    元始天尊賜下幾件蘊含仙力的重寶,落入人族祖廟。
    通天教主更是直接現身,帶走了數名根骨清秀、意誌堅定的童男童女,言明引入碧遊宮門牆。
    西方接引、準提亦不甘落後,帶走了那位心懷大願、日後名為“地藏”的少年。
    其餘觀望的大羅,也紛紛效仿,或收徒,或賜福,或結下善緣。
    這便是星期日的終極計劃——
    製衡!
    隻要人族成為洪荒棋局上一個有分量的棋子,隻要洪荒或未來的六道不因頂層大能的瘋狂爭鬥而徹底毀滅,那該死的輪回便不會輕易啟動!
    人族也將獲得相對穩定的發展空間,真正在洪荒紮下根基!
    時間就這樣在看似的和平中緩慢流逝。
    又是洪荒一個看似平靜的清晨。
    在人族核心部落,象征著人皇居所的古樸石屋內,正在休憩的星期日,蒼老的身軀忽然微微一震。
    他那布滿歲月溝壑的臉上,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這具承載了“薪火”的凡軀,已如風中殘燭,即將走到盡頭。
    這是他自己定下的規則,得“薪火”者不得長生,王座終將傳遞。
    而在徹底“死亡”、將人皇之位傳給繼任者之前,他需要為未來的人族留下最後一道保障。
    ——一次足以震懾洪荒、讓所有大能者都明白招惹人族需付出何等慘重代價的“表演”!
    目標,便是此刻正在暗中窺視此地的……某位大羅!
    若能以人皇之身,將一位真正的大羅拖入死境,哪怕隻是重創,也足以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裏,成為懸在所有覬覦者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於是,星期日緩緩睜開眼眸,沒有絲毫畏懼,反而主動地、帶著一種人皇的威嚴,循著那絲窺探的因果之線,將自己的目光迎了上去!
    他要將這無形的窺視,變成一次正麵的、充滿警告意味的碰撞!
    然而,當他的目光穿透因果的迷霧,看清那窺視源頭的刹那——
    星期日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定身咒擊中,徹底僵在了原地!
    那是兩位淩空而立、風華絕代的“少女”。
    其中那位身著黑裙的暫且不論。
    而那位身著素雅白裙的少女……她的容顏……
    星期日見過無數仙姿神女,卻從未見過如此……如此扣人心弦、仿佛匯聚了天地間一切靈秀與……難以言喻的慵懶魅惑的姿容!
    那眉眼,那氣質,甚至那隨意束起的長發,都仿佛蘊含著某種直擊靈魂深處的……吸引力?
    與此同時,正隱匿在虛空夾層中,對這位人皇頗感興趣的周牧,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主動迎上來的、屬於人皇燧人氏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度油膩、審視、以及某種讓他渾身汗毛倒豎的古怪“興趣”感,順著那道目光狠狠鑽進了周牧的心底!
    周牧:“!!!”
    他完美無瑕的麵容瞬間僵硬,一股源自本能的、強烈的不妙預感讓他差點維持不住隱匿狀態!
    這老頭看自己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一旁的蚊蚊敏銳地捕捉到了周牧那一閃而逝的僵硬和眼底深處的不自在。
    她先是疑惑,隨即順著周牧的目光看向石屋中那位蒼老的人皇,再看到人皇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對周牧“驚豔”與“探究”的古怪目光後……
    “噗……”
    蚊蚊猛地捂住嘴,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一雙美眸瞬間彎成了月牙兒,滿眼的幸災樂禍和看熱鬧不嫌事大!
    頭頂甚至不受控製地蹦出一個巨大的、瑩光閃閃的“!!!”。
    天呐!
    太有趣了!
    簡直比坑光一個大羅的家底還要有趣一萬倍!
    牧寶居然被一個凡人老頭……用一個眼神給看怕了?!
    哈哈哈哈!
    不行!
    等回去之後,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添油加醋”的分享給哥哥!
    讓他也好好開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