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永鎮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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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愚的意識漂浮在天機閣的飛簷之上,像一縷被晨光染透的薄霧。他“看”見自己殘存的法袍碎片正隨著魔氣消散,而那些曾被魔氣侵蝕的鎮魂釘,此刻竟在魚肚白的天光裏泛起柔和的金紋——那是他以畢生修為淬煉的“鎮魂咒”,在肉身隕滅的刹那,終於掙脫了血肉的桎梏,化作天地間的無形鎖鏈。
    “原來如此……”他的聲音不再需要喉嚨,而是直接在風中震蕩,帶著一種通透的笑意。三百年前在天機閣後山撿到的那卷殘破《太虛心經》,扉頁上“形滅神存,方見真如”八個血字,此刻終於化作真實的體悟。他低頭望向閣內,守閣長老正顫巍巍地撫摸著他坐化的蒲團,老淚縱橫間,指尖沾到的不是冰冷的灰燼,而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突然,東方天際裂開一道金痕。不是日出,而是某種更古老的力量正在蘇醒。丁愚的意識猛地繃緊——那是被鎮魂釘鎮壓了千年的“萬魔母巢”!隨著魔氣消散,母巢失去了養料,竟開始以自身本源衝擊封印。鎮魂釘的金紋劇烈閃爍,有三顆已經從中折斷,墜落山崖時發出淒厲的尖嘯。
    “長老!”丁愚的聲音穿透雲層,守閣長老渾身一震,抬頭望向虛空:“是……丁師侄?!”
    “母巢欲破印而出,速取閣中‘七星續命燈’!”丁愚的意識化作一道流光,直撲母巢所在的深淵。他看見深淵底部,一團粘稠如墨的肉球正緩緩蠕動,無數隻眼睛在肉球表麵睜開,每隻眼睛裏都倒映著一個崩壞的世界。
    守閣長老不敢怠慢,轉身衝入天機閣禁地。那裏供奉著七盞青銅古燈,燈油是千年鮫淚,燈芯是上古麒麟須,本是為曆代閣主續命所用。此刻他顫抖著點燃第一盞燈,燈焰騰起時,丁愚感到一股暖流湧入意識——那是天機閣傳承千年的“香火願力”。
    “不夠!”母巢的衝擊越來越猛烈,整座天機閣都在搖晃。丁愚看見深淵邊緣的山體開始崩塌,山下的凡人村落正傳來驚恐的哭喊。他猛地想起自己少年時,曾在閣外的桃樹下教一個瘸腿的小乞丐識字,那孩子笑起來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豁口,遞給他的野桃還沾著晨露。
    “我守的,從來不是這方寸閣樓啊……”
    丁愚的意識驟然膨脹,化作一片覆蓋整個山穀的光網。鎮魂釘的金紋被他牽引著重新凝聚,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鎖鏈,而是化作漫天符文,如同夏夜的流螢,緩緩落入母巢表麵的眼睛裏。那些眼睛瞬間閉上,肉球的蠕動也停滯了——他竟在用自己的神念,強行“安撫”這頭滅世魔物。
    “師侄!燈來了!”守閣長老抱著七星燈衝出禁地,七盞燈焰在他懷中明明滅滅,如同風中殘燭。丁愚的光網正在消散,每一次母巢的衝擊,都讓他的意識稀薄一分。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太久,除非……
    “長老,將七盞燈油,盡數潑向母巢!”
    守閣長老愣住了:“那是天機閣最後的……”
    “比起天下蒼生,何足掛齒?”丁愚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光網已經出現了裂痕。守閣長老咬緊牙關,將七盞燈高高舉起,千年鮫淚混著麒麟須的火焰,如同七條金色的河流,傾瀉向深淵。
    就在燈油接觸母巢的瞬間,丁愚引爆了自己全部的神念。
    “以我殘魂為引,願力為薪,敕封——萬魔母巢,永鎮九幽!”
    轟!
    天地間響起一聲驚雷。深淵中爆發出刺目的白光,母巢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隨後徹底沉寂。丁愚的意識在白光中漸漸模糊,但他最後“看”到的,是守閣長老捧著一盞未曾熄滅的七星燈,燈焰裏映出一個模糊的少年身影——那是他自己十五歲時的模樣,正對著山下的小乞丐揮手,手裏拿著一顆紅彤彤的野桃。
    風吹過天機閣,新生的樹葉沙沙作響,這一次不再是應和,而是低低的吟唱。東方天際,真正的朝陽終於升起,金色的光芒灑在完好無損的鎮魂釘上,也灑在守閣長老手中那盞燈焰上——燈芯裏,一縷微弱的意識正隨著火焰輕輕跳動,像一顆即將發芽的種子。守閣長老枯瘦的手指撫過燈盞冰涼的青銅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天機閣的晨霧尚未散盡,簷角銅鈴在風中發出斷續的輕響,卻不再似往日那般透著死寂——鎮魂釘上流轉的金光正沿著木紋緩緩遊走,將百年前那場大戰留下的裂痕一一熨平。
    “三百年了。”長老喉間滾出一聲喑啞的歎息,掌心的燈焰忽然劇烈搖曳起來。燈芯裏那縷意識仿佛被什麽驚擾,原本微弱的跳動驟然變得急促,竟在火焰中凝成了半透明的虛影:那是個身著玄衣的少年,眉眼間尚帶著未脫的稚氣,卻死死攥著一柄斷裂的劍,劍穗上的朱砂結早已褪色。
    長老猛地閉上眼。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也是這樣一個清晨,少年丁愚背著他偷闖禁閣,非要解開“鎮魂釘鎮的究竟是魔還是人”的疑團;也是這樣一雙執拗的眼睛,在被魔氣侵蝕的最後一刻,仍將本命劍刺入自己心口,用魂魄為餌,將失控的鎮魂釘重新釘回地心。
    “你說過,若有朝一日鎮魂釘重綻金光,便是你歸來之時。”長老的聲音顫抖著,將燈盞舉向朝陽。金光如綢緞般傾瀉而下,與燈焰交織成耀眼的光柱,少年虛影在光中漸漸凝實,連玄衣上的褶皺都清晰可見。
    忽然,大地傳來一聲沉悶的震動。天機閣後山的封魔淵中,傳來鐵鏈崩裂的巨響。長老臉色驟變——丁愚以魂魄為契鎮壓的,不僅是失控的神器,還有被鎮魂釘封印的上古心魔。如今魂魄歸位,心魔豈非同...
    “師父莫慌。”
    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光柱中,少年緩緩睜開眼,那雙曾被魔氣染成墨色的瞳孔,此刻竟比朝陽還要明亮。他抬手輕彈,斷裂的本命劍忽然從虛空中飛出,劍穗上的朱砂結在金光中重新染上血色。
    “當年我以魂魄為餌,本就是為了今日——”丁愚的身影在光中漸漸清晰,他縱身躍下燈盞,玄衣在空中劃出利落的弧線,“鎮魂釘鎮的從不是魔,而是人心底的貪念。如今釘歸其位,餌亦當收回。”
    話音未落,封魔淵中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黑霧翻湧間,一尊由怨念凝聚的巨影破土而出,利爪直撲天機閣而來。丁愚卻不閃不避,反手握住重凝的本命劍,劍尖直指黑霧中心:“心魔,你我糾纏三百年,也該做個了斷了!”
    鎮魂釘上的金光驟然暴漲,竟化作九條金龍,咆哮著衝入黑霧。丁愚足尖一點,身形如箭般緊隨其後,玄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道劈開黑暗的閃電。
    長老望著少年的背影,忽然老淚縱橫。他低頭看向掌心的燈盞,燈焰已化作溫暖的橙紅,燈芯裏那縷意識消失不見,隻餘下一點星火,在晨光中靜靜燃燒——那是丁愚留給人間的最後一縷守護之力,正如他當年所說:“若魂魄可歸,我願永鎮天機;若魂魄消散,便讓這盞燈,替我看遍人間朝陽。”
    遠處,金龍的咆哮與少年的劍鳴交織成壯闊的樂章。新生的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這一次,不再是低低的吟唱,而是響徹雲霄的,屬於歸來者的禮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