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白九在普洛賽克的身體中睜開眼睛時，安全屋裏一片昏暗。他就這樣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從他躺著的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一小塊被霓虹燈染成紫色的夜空。
    他現在腦子很亂。
    回歸獨自一人的環境，他的情緒終於崩盤了，自我厭惡的心理將他淹沒海底。
    枡山修明這個身份從一開始就是髒的，從裏到外都浸透了組織的黑暗。殺人、走私、洗錢……每一樣都足以讓他在監獄裏度過餘生。
    實驗室那些研究員雖然說的很好聽，說他大概還能撐個三五年。可實際上，最多還有三個月，這個軀殼就會徹底報廢。
    他翻了個身，臉埋在枕頭裏。
    原本他是不介意的。
    原本他是打算放任甚至推動枡山修明死亡的。犯罪分子應該得到懲罰，即使罪惡的靈魂是自己。
    他想用枡山修明的死給自己一份逃避的龜殼。
    他想用幹幹淨淨的身份和零在一起。
    風早清雖然就是個戰五渣，但是更年輕，更幹淨，更健康，甚至更漂亮，簡直是完美的替代品——至少在今天之前是這樣。
    可現在，風早清的身體現在也……
    記憶閃回，手指、氣味、黏膩的觸感、跳動的腥臭……他的喉嚨發緊，胃部翻湧著惡心的感覺。雖然生理上沒有被做到最後一步，但精神上他們已經既遂了。這已經足夠讓他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扔在鬧市區，每個人都能對他指指點點……
    白九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床單。他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卻又強迫自己保持這個僵硬的姿勢。
    窗外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他想到f說的回家了。
    他想回家了……不是枡山修明在組織裏那些黑白配色的安全屋，也不是風早清買下的小洋樓，而是他另一個世界的家。
    雖然那個家裏，隻有他孤孤單單一個人，但是至少在那裏，沒有人知道他經曆了什麽……
    枡山修明死後，他也悄悄回家……
    反正沒有人知道——
    &34；等等……我是不是跟景光說過回溯時空的事？還有魔法和卡牌？&34；
    白九猛地僵住了，如同被一桶冰水澆下。
    他想起來了，他曾在救回諸伏景光那天晚上，高興的和他講著自己是如何救下他……
    如果景光把這些告訴降穀零……
    白九把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降穀零是什麽人？霓虹公安的王牌，組織裏潛伏多年的波本。同樣被指派臥底的景光一點不輸降穀零，直覺係的鬆田推理能力也極強，再加上看見五十嵐守用魔法的萩原……
    他們四人碰麵交流過信息，以他們的能力，拚湊出真相隻是時間問題……他們輕而易舉就能將他的馬甲掀個精光。剛才，自己還親自把降穀零帶去，讓他和景光、萩原見麵……
    ——天啊，他都幹了些什麽？
    白九的瞳孔微微收縮，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回家吧。
    ——回到原來的世界，離開這一切。
    這個念頭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枡山修明的身體已經時日無多，實驗室的後遺症正在慢慢殺死他；風早清的身體雖然健康，但現在已經不潔。兩個身份都不幹淨，兩個身體都已經被玷汙。
    他最後留下來的理由——對降穀零的愛，現在也成了負擔。
    ——我這樣的人，隻會弄髒他。
    門鎖轉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白九條件反射般閉上眼睛，他假裝睡著，呼吸刻意放得綿長平穩。他不想麵對降穀零，不想麵對任何問題。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能就這樣永遠睡去，不再醒來。
    腳步聲接近床邊，停住。他能感覺到降穀零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灼熱得幾乎要燒穿他的偽裝。
    &34；修明，我知道你醒著。&34； 降穀零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你的睫毛在抖。”
    白九沒有動。他感到床墊微微下陷，降穀零坐到了床邊。一隻溫暖的手撫上他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
    &34；我今天去做了dna鑒定，枡山修明和五十嵐守的匹配度是99.99——證據確鑿，你賴不掉了。&34；
    白九依然閉著眼，但身體已經不受控製地繃緊。
    &34；很抱歉，五十嵐宅後來被縱火犯燒掉了，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家……今天管理官給了我一份檔案——前任管理官鳩山鎮司郎七年前封存的，證明殉職的五十嵐守曾經是公安的檔案……但是，你為什麽會在那個時間去那裏呢？你知道嗎？當初我看到淺井別墅電梯間的監控錄像，我真的以為你和萩原一起……幸好。幸好你平安無事……&34；
    &34；昨天……是我不好，對不起。我其實意識到修明你是故意在激怒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你不願意認我……無法控製的懷疑了修明對我的感情……對不起。我……太想確認我的戀人真的回來了……好想你。修明，我好想你，對不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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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隱秘的心思被拆穿了。
    可是降穀零非但沒有怪他，反而在道歉，近乎卑微的在對自己這個惡劣推開他、讓他產生不安的罪魁禍首道歉……
    降穀零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要碎掉了。
    &34；原來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魔法的啊。景光說，是風早清去了三年前幫他假死，是你帶走了天台上假死的蘇格蘭的‘屍體’。鬆田也是風早清穿越時間從三年前的摩天輪救下來的。七年前在爆炸中用魔法保護了萩原的是五十嵐守……所以，風早清也是你吧……&34；
    白九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依舊固執地保持著假裝的睡姿，保持著均勻的呼吸，眼皮下的眼球卻不受控製地微微轉動。
    &34；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好，所以我猜，修明是最近突然獲得了神奇的魔法嗎？因為普洛賽克無法移動，所以做了一個風早清的假身份嗎？原來……從始至終都是你。不管真相是什麽——&34；
    &34；修明。&34； 降穀零的聲音更近了，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廓，&34； 真的，謝謝你。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34；
    白九咬緊牙關，連呼吸都屏住了。他心痛的不知道如何麵對，他不想讓降穀零身上有一個名為白九的汙點。
    他渾身都髒，從裏到外。
    他聽見降穀零輕歎一聲。
    然後，出乎意料地，溫熱的唇瓣覆上了他的，輕柔卻堅定。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欲，卻比任何激烈的接觸都更讓他心顫。
    他驚得猛然睜開眼睛，正對上降穀零近在咫尺的紫灰色眼眸。
    &34；果然睡美人是需要王子吻醒的嗎？&34；
    降穀零的金發在床頭燈的照射下泛著蜂蜜般的光澤，紫灰色的眼眸卻比平時更加深邃，嘴角掛著帶有淡淡波本威士忌味道的笑。
    但白九沒有像往常一樣臉紅或移開視線。他靜靜地望著降穀零，突然感到一種詭異的平靜。
    反正已經決定要離開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逃避，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麽可笑。
    &34；zero……想問什麽就問吧。&34； 他平靜地說，聲音幹澀得像是許久未用的機器。
    降穀零的笑容消失了。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修明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眼中閃過的一係列情緒：震驚、困惑、恐懼，最後定格在某種決絕的憤怒上。
    &34；你什麽意思？&34； 降穀零的聲音變得危險。
    &34；字麵意思。&34； 白九移開目光，慢慢的把視線再次落在天花板上，金色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了。
    他輕輕的說道：
    &34；你基本上全都猜對了。五十嵐守是我，風早清也是我，從始至終都是我。七年前我背叛組織，本來按計劃瞞住了組織，但是他們派人來試探我的態度時，我判斷失誤了，被追殺了一個月，可惜，最後還是沒跑掉……不過，進入組織的人，從來沒有辦法活著出去，這是注定的命運。&34；
    降穀零的手指猛地攥緊了床單，白九卻依舊用毫無起伏的聲音，把自己的內心剖開。
    &34；我不想承認自己是五十嵐守。因為我希望在zero的心裏，你的戀人能夠一直是那個幹淨純粹的少年，而不是現在這副被馴化成惡犬的鬼樣子……所以五十嵐守還是死在七年前的爆炸裏來的幹淨。&34；
    &34；枡山修明！你在胡說什麽？！&34； 降穀零近乎恐慌的抓住他的手腕。
    &34；至於魔法，&34； 白九淡淡打斷他，&34；我隻是機緣巧合得到了一些魔法卡牌，真正會魔法的另有其人——是幾個魔女。她們很少幹涉人類的事情，也不會對社會造成威脅。降穀警官就當做不知道就好。&34；
    &34；……你還有問題要問嗎？現在一起問出來吧。&34；
    降穀零的聲音開始發抖，&34；為什麽突然不躲了？為什麽放棄抵抗了？你到底——&34；
    &34；決定要死了？&34； 白九平靜地接上他的話，仿佛在討論今天的天氣，&34；是的。&34；
    降穀零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他猛地抓住修明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34；你敢！&34；
    修明沒有掙紮，隻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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