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房間中，燈光昏暗，牆上的鐵鏽像是時間本身流下的血痕。戈爾丁被押入這裏時，門才剛關上，她就看見了她——
    “茉莉！”
    她脫口而出，聲音幾乎裂開。
    那人回過頭，臉上帶著熟悉的溫柔笑意。她站在牆邊，神色平靜，像是她們不過在舊日學校的教職工休息室裏偶遇。可戈爾丁卻渾身發冷。
    萊托中校站在旁邊，目光肅然。他朝戈爾丁點頭：“您來了，閣下。”
    戈爾丁沒有理會他，她的眼睛死死盯著“茉莉”。
    “她隻是個普通的老師，”她咬牙，“學校裏的孩子仍需要人照顧。”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
    “你已經摧毀了你想摧毀的一切，萊托，你還想牽連多少無辜的人？”
    萊托垂下眼簾，沒有回答。
    “女妖又找上我們了，”‘茉莉’輕聲說道，像是在安慰一個夜裏哭泣的孩子，“找上了我們其中之一。”
    “我這就命令部隊前去支援。”萊托下意識地挺直了身軀。
    “不用。”‘茉莉’走向他，步伐輕盈。“與他散散步也不錯。”
    她微笑著看著戈爾丁：“去找老紅眼病吧，他正開了瓶好酒等著你，我們已經厭煩聽他嘮叨那些陳年舊事了。你是個比我們更好的聽眾。”
    萊托沉默了片刻，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我明白了，那麽容我告退。”
    他離開時，戈爾丁想叫住他，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站在原地，喉嚨幹得像是灌滿了灰沙。眼前的人，一舉一動都與她記憶中的茉莉一模一樣。那熟悉的眉間微皺，那雙眼中不動聲色的溫柔，那曾經端著麵包盤輕聲訓斥“沒洗手的小壞蛋”的姿態——全都一模一樣。
    可她知道，那不是茉莉。
    汗水浸透了她的背。
    “蘭西的拇指昨天又擦傷了，”‘茉莉’坐了下來，笑著說，“放心，我已經給他塗好藥了。他總是這麽讓人操心。”
    “你是……什麽？”戈爾丁低聲問，聲音如顫抖的箭矢。
    “那位老師已經回到學校了，她能照顧好孩子們的。”‘茉莉’輕描淡寫地說。
    “聊聊天怎麽樣？”
    她的語氣仿佛隻是在課後邀請老友喝杯茶。
    “放鬆點，不過是場閑談。如果你還是感到不舒服，”她聳聳肩，“我們也可以繼續以這張臉主人的身份與你相處，戈爾丁女士。”
    “也許先聊聊天氣，聊聊孩子們的學業？還有那場戲——你還記得嗎？現在想起來我都忍不住要掉淚。”
    她望向空氣，仿佛看見了那些天真奔跑的孩子們。
    “一眨眼，他們都長大了。”
    “夠了！”戈爾丁怒吼出聲，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別再用茉莉的語氣和我說話！別再頂著那張臉！你這個怪物！”
    她顫抖著，攥緊了拳頭：“你到底……想幹什麽？”
    “要喝茶嗎？”它開口，聲音已經不再是茉莉的，帶著一種奇妙的重疊感，就像無數個聲線在同時低語，“萊托的品味不錯，他這裏的茶葉相當美味。”
    戈爾丁沒有回答，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特雷西斯委派的那些任務，也算有個交代啦，”那群聲音繼續說著，“接下來，我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你在我身邊多久了？”她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沒你想象的那麽久。”它回答，語氣中仿佛帶著笑意，“不過，我們能不能跳過那些無聊的工作話題？”
    “現在是休息時間，我們想做點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
    戈爾丁不語，她的目光逐漸冷卻下來。
    “比如——”它頓了頓，像是刻意地模仿一個思索的動作。
    “聽一聽你對這個時代的想法，聽一聽你對這一切的結論。”
    戈爾丁幾乎是強撐著站直身體：“……我不明白。”
    “你們借助我毀了自救軍，我對你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她的聲音中終於浮現出悔意與痛恨：“我……該死！我親手交出了這一切……”
    “別這麽自責，戈爾丁。”那團聲音依舊平靜，“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有千萬種辦法拿到自救軍據點的位置，你不是唯一的情報源。”
    “這也許聽起來有些傷人——但你甚至不是特別重要的一個。”
    “可我們對你這個人確實有些小小的興趣。”
    “我們很享受看你的作品，和你本人聊天也很有趣。”
    “所以，陪我們聊聊吧。”
    “沒什麽深意，隻是閑談。”
    “這樣的閑談我們已經發起過無數次，用無數身份，與無數人。”
    “可我們依然困惑，依然想知道答案。”
    “戈爾丁女士。”他們停頓了一瞬，聲音緩緩變得幽深、低沉、帶著一種病態的好奇：
    “你覺得——”
    “我們該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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