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瑞賽斯，你在，對吧？”
    羅德島核心最深處，凱爾希的聲音在幽暗空間中緩緩響起。麵前那道漆黑如夜的牆體沉默片刻，隨即傳來一段空靈的回應。    凱爾希搖了搖頭，語氣沉穩如冰雪下沉的海流：
    “不是為那些小打小鬧……是蘇言，啟動了‘終末地’計劃的最終階段。”
    “你說什麽？”
    黑牆劇烈震動，仿佛整個係統心髒被驚雷猛擊。它自中間緩緩裂開，一道刺眼白光之後，那台匯聚了人類全部智慧與理性的超級指揮係統——prts，顯露在她眼前。
    而在它正下方，沉睡已久的休眠艙發出低鳴，艙蓋緩緩開啟。
    普瑞賽斯睜開眼睛，坐起，神情沉如鉛水。
    “你說的……是真的嗎？”
    凱爾希既未點頭，也未搖頭，隻靜靜地望著她，仿佛這一刻，連呼吸都帶著決絕。
    “他為什麽……連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上了那條路……”
    普瑞賽斯低語，聲音輕得如被塵埃掩埋的星光。她的思緒穿越漫長時光的回廊，回到那個曾意氣風發的身影——蘇言。他目光堅定、步履飛揚，是無數星際拓荒計劃中的靈魂與火種。他的夢想灼熱得令人無法直視，也正是這份光芒，深深吸引了她。
    她曾以為，隻要等到一切結束，她便能告訴他那些年藏在心底的感情——像他們曾一起描繪的那般，在地球重生的曙光下，彼此不再隻是並肩的戰友，而是命運真正的歸屬。
    凱爾希輕咬著下唇，低垂的眼睫遮掩著眼底的波濤。她又何嚐不曾想過，她對他的那份情感……早已無法名狀？
    “做完剩下的事吧，普瑞賽斯。”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要被空氣吞沒，“然後開始準備撤離。他留下來，不是為了你我，而是為了文明。”
    普瑞賽斯沒有立刻回答。
    她赤足立於艙旁，冰冷的合金地麵無法喚醒沉睡千年的神經反射。仿佛此刻的她，不再是一個“人”，隻是一段殘存使命驅動的思維殘骸，在時間盡頭搖搖欲墜。
    她仰起頭，凝視著prts核心的光環。曾經是她意識延展的光線，如今隻是一道道冷靜、精準、不知疲倦的邏輯指令，早已不帶情感。
    “蘇言……”
    她喚他的名字，聲音像從遙遠星塵中飄來的歎息，虛幻而悲哀。
    他一貫如此。
    當年站在第一代躍遷引擎前，他說：“我不想讓未來的人，在廢墟中悔恨今日。”
    在文明邊界崩塌之際，他又說：“如果沒有人願意留下見證，那就由我來。”
    而這一次，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留下一道終端指令，便消失在宇宙深處。
    “他明知道我們還在等他說些什麽。”普瑞賽斯輕聲說，語氣中沒有責備，隻有被理想背叛後的悲愴與釋然，“可他，還是一個人走了。”
    “因為他知道，我們會理解。”凱爾希的聲音低沉、堅定。
    普瑞賽斯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她緩緩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曾經無數夜晚——並肩協作的實驗台、爭吵後的沉默共識、還有那短暫卻寶貴的靜謐時光，仿佛隔著一整個銀河。
    “我不想原諒他。”她說，聲音如羽毛墜入深海，“可我……無法不理解他。”
    “我們本就沒有資格拒絕。”凱爾希答。
    沉默在兩人之間拉開長幕，仿佛整個宇宙也隨之陷入靜止。
    “‘終末地’……本是備用方案，卻成了最後希望。”普瑞賽斯低語，眼中映著係統啟動時那一點點白光，“而他，連遲疑都沒有。”
    “我曾天真地以為，隻要守住羅德島，就能守住他。”她輕聲道，“可他……早已不屬於我們，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伸出手，指尖觸碰prts的主控台。在那一刻，係統應聲啟動，金屬間迸發出的光流如血脈重新蘇醒，整座羅德島仿佛再次有了心跳。
    她已明白，該啟動的終將啟動，該告別的，終究無法挽回。
    “我會完成‘終末地’的全部終端指令。”普瑞賽斯聲音平穩，甚至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澈，“包括他留下的——十九號星環的躍遷路徑整合與發射。”
    “謝謝你。”凱爾希低聲道。
    “不必。”普瑞賽斯低下頭，輕輕一笑，如暮色中倦鳥的歸巢，帶著命運的輕歎，“這是我唯一能為他留下的紀念。”
    她轉身走向主控台，黑色的長發在光流中緩緩飄起。身後，prts全麵接管“終末地”的終端協議，冷靜、穩定，仿佛未曾聆聽剛才那段沉重得足以摧毀神明的對話。
    凱爾希站在原地，緩緩收緊指尖。
    ——蘇言。你總是這樣。
    將最痛的決定留給自己，把最艱的選擇交給我們。
    “他留下來，不是為了你我，而是為了文明。”
    這是她說出口的話。也是她努力說服自己的理由。
    而她知道，普瑞賽斯終將釋然。就像她自己。
    因為他們深愛的那個人，最終選擇了與整個世界，一同赴死。
    遠方，碎裂的星環殘骸在蒼穹投下扭曲的光影。一抹紫色的流火自天際劃落，如一枚靜默的墓誌銘，墜向無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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