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從來到維多利亞，我就再沒碰過那本書稿。
    在我還是個傭兵的時候，我幾乎將所有空閑時間都投進了寫作。一本接一本，寫個不停。那時我以為，文字能替我記下戰爭中無法述說的一切。可自從我踏入軍事委員會，獲得了“更高”的地位與權限——指揮不再是一兩支小隊，而是整片戰場的沙盤在我眼前鋪開，我卻再也沒有翻過那些筆記。
    我開始厭倦了它們。
    我曾以為，記錄者最重要的品德，是忠於記述本身。但那些書，漸漸變成了回聲，一次次相似浪潮的複現，一幕幕悲劇的重複演出。我們早已用血肉感受過它們，用靈魂體會過它們，又何必再將其編織進這些空泛的文字與結論？
    已經，足夠了。
    我記得，那是去年的九月。那個夏天特別漫長，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那天，赫德雷推開門，立正報告。
    “將軍，市長死了。”
    我低頭看向他佩劍上尚未幹透的血跡。
    “希望軍事委員會的劍，比傭兵的劍順手些。”
    “隻要是武器，區別不大。”他答。
    那一刻我看了他一眼。他還不明白我的深意。
    “雇傭兵剛剛發來消息，參與策劃刺殺攝政王的十四名議員，已經被逮捕。”
    “其他議員什麽態度？”
    “他們沒有態度。”
    “我原以為你的做法會更直接。”
    “如果軍事委員會需要，我會立即處決所有議員。”
    “不必。”我搖頭，“飛空艇還未完成，我們需要一些額外的耐心。把你的人撤下來吧——食腐者之王閣下的軍團到了。”
    他的眼神第一次顫了。
    “……軍團？什麽時候？怎麽做到的？卡茲戴爾的部隊無論從哪個方向進入維多利亞，都必須穿越大公爵的封地，這麽大的編製，不可能不被發現——”
    “閣下已抵達倫蒂尼姆近郊。他直屬的兩支整編王庭軍已駐紮城外。”
    他沉默了許久，然後才低聲道：“我明白了。我會命令雇傭兵撤出。”
    “萊托中校已經和攝政王談過，他和城防軍會接管倫蒂尼姆的行政事務。”我翻著那本無封麵的書，說道，“表麵上是因為‘駐軍叛亂’，倫蒂尼姆將進入半軍事管製狀態。”
    “這恐怕瞞不住大公爵們。他們在城內的情報網足夠密集。接下來幾個月，他們必定開始動員。”
    “不用幾個月。最快的部隊，二十天內就會抵達倫蒂尼姆的城牆下。”
    “那他們為什麽不現在行動？”
    “因為誰敢第一個動手，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就像兩年前溫德米爾公爵那次失敗的奔襲。”
    “……她是個聰明人。當年攝政王剛與維多利亞接觸時，她就不斷在議會上警告。”
    “她當然聰明。”我合上那本書，聲音冷淡，“她是第一個想把我們送回工具箱的。”
    他愣了一瞬：“我聽說……維多利亞威名赫赫的蒸汽騎士，已經不複存在了。”
    “你很會打聽消息，赫德雷。對於軍人來說，這不是個好品質。”
    “我是雇傭兵，將軍。”
    我低頭一笑。“你問我，軍事委員會的計劃是什麽？”
    “是的。”
    “我們的計劃，隻製定到戰爭爆發。之後的，是他們的計劃。”
    我站起身，踱到窗邊，望著遠方那即將被戰火吞沒的倫蒂尼姆。
    “這裏，是仇恨的中心。也會被仇恨埋葬。就像你那些書寫下的故事，就像我們經曆的戰爭。”
    我聽到他輕輕吸了口氣。
    “您原來……也看過我的東西。”
    “繼續寫下去吧。”我語氣忽然緩和，“你還要承擔責任。”
    “……我明白。”
    “倫蒂尼姆隻是第一步。碎片大廈一旦啟動，戰爭的風暴便不可阻擋。”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低聲問：
    “那之後呢？特雷西斯還想做什麽？”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翻開那本沒有封麵的筆記本，在空白處寫下幾個字。
    我們還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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