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布倫特伍德鎮鎮中心的公告欄前已站滿了人。一張新貼上去的泛黃紙張在微風中輕輕抖動，粗重的字跡似乎帶著鐵鏽的味道：
    一、居民必須遵守軍事委員會此前頒布的一切條款
    二、務必遵守上工安全規定，所有人不可曠工
    三、嚴禁晚上七點之後私自離開住處活動
    四、禁止任何悼念鎮長韋斯特先生的行為
    ——布倫特伍德鎮代理鎮長 芙蕾達·韋斯特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說話。
    在溫室的玻璃牆後，瑪格達爾靜靜注視著那張告示。手中一顆尚未種下的種子被她攥在掌心，掌紋中殘留著泥土的溫度。
    “我還沒有拿到種子，”她輕聲對自己說，“還來得及在明年的農事節慶典前準備好那些花嗎……我不希望家族的傳統結束在我的手裏。”
    門上傳來輕微的敲擊聲。
    “請進。”她道。
    “早上好，瑪格達爾，嗝——”門推開，威爾踉蹌而入，臉頰微紅，嘴角掛著一抹不合時宜的笑意。
    “你昨晚喝醉了？”瑪格達爾皺眉。
    “嘿嘿，我帶著老漢克悄悄地……嚐了‘一點點’鎮長留下的酒。”他舉起一隻粗陶杯子，“偷偷告訴你，韋斯特先生不止為慶典釀了好酒！嗝——他居然還藏了一門大禮炮！上次見到那東西還是我們十歲那年的農事節呢！”
    “你醉得真厲害……”瑪格達爾輕歎。
    “明年過節的時候，我一定要在煙火聲裏邀請你跳舞，瑪格達爾！”
    窗外，鎮子的上空籠罩著壓抑的灰雲，遠處的臨時工地轟鳴不止，鐵器碰撞聲連綿不斷。
    “祈禱那些挨著酒桶的閃光粉不會受潮。”威爾自言自語著，又轉頭看了眼溫室，“嗯？你什麽時候開始在溫室裏掛鍾了？”
    瑪格達爾的神情一僵：“現在早就過了小鎮集體上工的時間。你今天曠工了？”
    “少一個人不會被發現的。我這不是正準備過去嘛，我知道你溫室後麵有一條小徑直通工地。”
    “威爾……”瑪格達爾還來不及阻止，威爾已踉蹌著向後門走去。
    “門在這邊……我馬上就過去！”他回頭一笑，“奇怪，說來那些魔族佬真的很少在你這邊晃悠……”
    “等等，威爾！別開那個門！”
    “痛痛痛——瑪格達爾，我頭上是不是被花盆開了個口子？”
    “什麽事也沒有……唉，你還醉著。出去的門在那邊，我陪你去工地吧。”
    兩人走出溫室，沿著泥濘的田埂前行。遠處鋼鐵構件堆疊如山，布滿魔術刻印的桁架直通天際，那是薩卡茲強行安插下來的“建造計劃”。
    “對了，我得帶上一束花去紀念一下韋斯特先生，”威爾忽然想起什麽，“真遺憾他喝不上自己釀的好酒了……”
    “你沒看到今天剛貼出來的公告？”
    “什麽公告，嗝——”
    瑪格達爾沉默了一下，最終什麽都沒說，隻是轉身從溫室中取來一束她親手養大的金菊。
    “算了，拿上這束花吧。”
    她沒有告訴他，那束花是為農事節而準備的第一捧種苗，預示著來年春天的開始。而這個春天，恐怕再也不會來臨了。
    布倫特伍德鎮這幾年肉眼可見地衰落了。鎮長韋斯特曾拚盡全力拯救這座小鎮，但無濟於事。車隊不再光顧，商販遠走他鄉。戰爭的陰影自北方逼近，倫蒂尼姆的方向傳來爆炸的火光。
    一個月前的某一天，整個鎮的人聚在塔樓頂層，遙望遠方升起的天災雲。韋斯特先生沉默了許久，最終放棄了派隊前往的打算。他沒有留下遺言，隻是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原因，眾說紛紜。
    然後，薩卡茲來了。
    他們用糧食雇傭了小鎮所有健壯的男女。工地日夜不停，魔術構件在鎮外迅速堆起，他們要建造某種巨大的東西，一種沒人能理解的構造。人們默默勞動，隻為換得能維持生命的麵包和清水。
    在活下去的誘惑前，大家都選擇忘記韋斯特是為何而死。
    可既然都沒有人再去農田裏勞作了……那大家還在盼望的農事節，又是為了什麽而慶祝的呢？
    金菊的花語是：“思念逝去的時光。”
    這花，種在了不該生長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