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流，光陰似箭。
    十年不過彈指一瞬間，轉眼又到了下一個春。
    此時，榻上之人尚在熟睡，這一覺仿佛睡到了天荒地老，把過去所有沒睡夠的覺，統統都補了回來。
    “唔......”
    細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沉睡了許久的眼眸，在此刻緩緩睜開。
    視野從模糊變得清晰。
    幾乎家家戶戶的天花板都一個樣子。
    所以沒什麽熟悉和陌生可言。
    他有著一副如少年般稚氣未消的麵孔，明明已經不是草長鶯飛的年紀了，卻總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就好像，曾經的那個他，從來都沒有長大。
    “歐耶！昭昭，昭昭......”
    “你猜猜我回來時發生了什麽......”
    “花壇論道！！！”
    “百花宮的使者給了我兩張花壇論道的請帖！”
    “而且你猜使者是怎麽說的？”
    “她說的不是小友，也不是誰誰弟子，她說......顏閣下，花宮論道不日便會開始，望您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與奚閣共赴花宮！”
    “哇啊啊啊......”
    屋外響起一道咋咋呼呼的歡笑，聽起來似搖晃的銀鈴般清脆。
    花壇論道嘛......
    上次去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顏閣下，奚閣下......
    他揉了揉眼睛，摸索著挪身下床。
    “嗯，真是太好了。”
    繼先前那道咋咋呼呼的聲音後，又響起一道溫和的嗓音。
    貌似是兩位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吧。
    他這樣心想。
    “你樂個什麽勁，我在你這個年紀，都......”
    “是是是，師兄在我這個年紀，早就天下無雙，打遍天下無敵手了......拜托，這可是百花宮的請帖唉！”
    “什麽亂七八糟，我是想說，我在你這個年紀，早都自力更生了，你看看了，來都來了，不懂得帶禮物也就算了，讓你回來時順路帶瓶醬油，你是喜歡吃醋還是什麽，將醬油和醋分不清？”
    這聲音是......
    ——老葉！
    先前兩道聲音可能聽起來有點陌生。
    但後來那句熟悉的調侃。
    毫無疑問是老葉！
    他低頭看了看自身，確保衣物完整，不會在小姑娘前丟了麵，這才把手放在沒上鎖的木門上，輕輕的拉開了房門。
    吱呀——
    陽光有點刺眼，卻是暖洋洋的，讓人感覺很舒服。
    風兒微涼，但也很調皮，將頭發揉得淩亂。
    一眼望去，原來屋外共有四個人。
    兩位朝氣蓬發的小姑娘。
    有點眼熟......
    還有兩位，老朋友了。
    一位是兒時的玩伴。
    一位不似親人，勝似親人的丫鬟。
    這一覺究竟是睡了多久啊......
    怎沒走兩步路就感覺有點力不從心了呢......
    這裏是......葉府？
    “師，師兄......”
    看著不急不趕朝他們走來的陌生青年
    出落成大姑娘的顏汐汐眨了眨美目，有些不可思議道：“你居然，背著我在屋裏藏了一個男人？！”
    睹見青年的外貌，奚昭昭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此人為何看起來，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喜歡送你屋去。”
    葉永真納悶的盯著手裏的老陳醋。
    琢磨著一會是和鄰居借點還是到外麵吃。
    “唉，麻煩死了......”
    他歎息著搖搖頭，放下陳醋，隨口吩咐道：“清璿，帶她們找個空曠的地方，把‘淩霄步’和前問天四式前兩式的要領傳授給她們。”
    “什，什麽？！”
    清璿瞳孔一震，驚訝道：“主人，你是認真的嗎！”
    聽到這話，尚未弄清楚的青年也是有些驚訝。
    “去吧，我有幾個小秘密要與這位兄台分享。”
    葉永真揮了揮手，然後推著醒來的青年又回到了房間裏。
    “我還以為你要晚些時候才蘇醒呢。”
    “剛才那兩位女子......”
    “汐汐和昭昭。”
    “啊？！”
    “啊什麽啊。”
    葉永真翻了白眼，“你知道你這一覺睡了多久嗎。”
    “話說你起床時有沒有照過鏡子呀？”
    “長這樣也敢出去嚇人？”
    聞聽此言。
    青年當即就要坐到屋內擺放的梳妝台前照銅鏡。
    “回來回來......”
    葉永真拉著住了他，“你先坐下。”
    “在照鏡子前，先聽我把話說完。”
    “......你說你的唄，又不影響。”
    “我是你一時間難以接受現在的自己，所以有些話，還是早說為好，也算是讓你有點心理準備。”
    “......我，變妖怪了？”
    葉永真認真的點了點頭，“比那還要嚴重！”
    “......那好吧。”
    葉永真在屋內找來一塊抹布，將銅鏡蓋上，背對青年，緩緩開口道：“大概是在......算是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有一次我路過大榆村，有個自稱‘榆仙’的老家夥拽住我，說是他手上有個令我感興趣的東西，想要的話，需要我拿出同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
    “然後呢？”
    “然後我把這老妖精姬按在地上打了一頓，拿劍架在它脖子上，威脅它把東西交出來，不然我就給它砍成臊子！”
    “老妖精呀，意料之中，後來呢？”
    “後來他就把那東西交給了我。”
    葉永真按著青年在梳妝台前坐下，使其對正蓋著抹布的銅鏡方向，“該說不說，值多少價值我不清楚，不過，確實挺令我感興趣的。”
    “你做好準備了嗎？”
    “等等！再等等！”
    青年阻止了葉永真扯開抹布的動作，閉上眼睛思考道：“容我捋捋，大榆村，榆仙，感興趣的東西......難，難道！”
    “這就猜出來了？沒勁......”
    “它不會給你送了個女妖精吧？！”
    葉永真發愣，旋即突然放聲大笑，順坡下驢道：“對對，它給我送了個女妖精，但我是什麽人？當場就讓他再加一個！”
    “這有道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有這等好事，我怎會忘了我好兄弟呢？”
    “你說是吧，好兄弟。”
    他笑著扯開了抹布。
    銅鏡內倒映出一張陌生而透露出熟悉的麵孔。
    真的，太熟悉了。
    “這，這是......”
    “鏘鏘！歡迎回來，顧易。”
    看清銅鏡裏倒映出之人。
    顧易手掌顫抖的撫摸著這張不似小時候，卻是萬變不離其宗，被保養得極好，已經得到成長了麵孔。
    到這裏，他尚可能壓製住心中的那份情緒。
    可當葉永真說出那一句話後。
    眼中飽含牽念的熱淚，終是劃過了臉龐落下。
    “下次祭拜爹娘，不用再麻煩別人了。”
    “老葉，我......”
    “噓！先聽我把話說完。”
    葉永真站在顧易身後，雙手放在後者肩膀上，含笑開口道：“以後，你不用再繼續扮演別人了。”
    “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無人可替。”
    “顧易是不是故意的先不用管，但顧易，一定就是顧易！”
    顧易低下了頭，大好男兒，竟在這時候哽咽了起來。
    非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還未到傷心處。
    “當年你不顧一切跳井裏救人，什麽安全措施都沒有，那井那麽深，救到了人你上得來嗎？”
    看著銅鏡重複擦淚水動作的顧易。
    葉永真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調侃道：“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累得都快虛脫了才拉上來一個，到頭來居然還拉錯了？“
    “再想拉第二個的時候，井裏已經沒有了動靜......”
    “你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後悔嗎？”
    “我甚至想把拉上的那白癡再給丟下去！但一想到這是你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才救上來的人，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誰料，這個無端端跳井的白癡開口第一句就是‘怎麽樣了葉子，人救上來了，他在哪’？”
    “他在哪？他踏馬的就站在我麵前！”
    葉永真輕拍了兩下顧易後背，繼續道：“都不知道要跟你說多少遍，凡事多動動腦筋，別老是跟個莽夫一樣隻會蠻幹！”
    “我雖然莽，但我哪次心裏沒數？”
    “你每次都這麽說......”
    四十年了。
    葉永真終於是再次看到了曾經兒時那位玩伴的笑容。
    隻見淚痕未幹的顧易笑罵道：“到最後，被人逮住多少次了？你一句心中有數，我差點被賭場裏的人打斷腿！”
    “哈，哈哈......”
    葉永真幹笑兩聲，“這個，從未失手，偶爾失足。”
    “人生哪有多的事事順心呀？你是差點被打斷腿，我可是確確實實的被打斷了，養了整整大半年才能正常跑動。”
    “那不是為逃避追趕，自己從牆上跳下來摔斷的嗎？”
    “誒，你怎麽知道？”
    “廢話，你摔斷腿那會，我在後麵被人繩子綁著呢！”
    葉永真那叫一個尷尬的，“好漢不提當年勇。”
    “過去的事就別在提了！”
    隨後葉永真讓顧易在房內等候。
    自己則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上多了一件質地不俗的白淨衣衫。
    “別穿那件鬆垮垮的破衣服了。”
    “喏，換這身，特地給你量身定做的。”
    葉永真一臉肉疼道：“為了你，葉哥這次可是下血本了，小心點愛護知道嗎？這材料很貴的！”
    “行了，你葉大公子還差這幾個子？”
    顧易捧著衣服，走到了屏風後。
    不一會後麵就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兩大男人，你至於嗎？”
    葉永真無奈扶額，“我連你屁股縫裏的胎記位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快點吧，都要餓死了，一會咱出去吃。”
    “你這個出去吃的意思，不是捧著碗坐在門口吹冷風？”
    老舊屏風後傳來顧易打趣的聲音。
    “喂喂，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了！怎還提這些？”
    “哈哈哈哈......”
    沒多久顧易就換好了那身嶄新的白袍。
    倒是應了句，人靠衣裝馬靠鞍。
    一身正好合身的白衣勝過那純淨冬，談笑間頗具文人墨客風範，並且顧易攏起半長的頭發，綁了一個幹淨利落的小辮子，露出那張翩翩少年的精致容顏，當得是朝氣蓬勃，風華正茂。
    可盡管如此，卻還是少不了葉永真的一頓冷嘲熱諷。
    “你是娘們嘛，換件衣服這麽墨跡？有什麽好裝的，別以為穿得人模狗樣我就忘記了你偷窺花宮仙子洗澡還被發現的糗事！”
    一提起這事顧易就來氣，“好意思說，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
    葉永真指著自己，有些蒙圈，“這關我啥事啊，總不能因為我沒給你打掩護，害你最後被抓怪我不仗義吧。”
    “老顧呀，你要這樣葉哥可就得說你兩句了。”
    “這首先呢，偷窺女孩子洗澡，本就是件不道德之事，其次呢，還百花宮那幫仙子，在人家的主場，實在大不敬！”
    “最後，也是最重中之重的一點。”
    葉永真一本正經道：“你要是帶上我，別說打掩護了，百花宮的地勢葉哥早已熟記於心，絕對絕對不會被發現！”
    顧易微微汗顏了一下，“到底是誰在裝呀。”
    “我說的是真的！”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但我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
    顧易露出一種看垃圾的眼神，說道：“裝什麽無辜呢？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我能出這麽大的糗嗎？”
    葉永真呆呆愣在原地，心想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偷窺人家洗澡反被發現，賴他？
    有這好事不帶兄弟一起，還有理了？
    “昭昭都長這麽大了呀。”
    顧易沉吟了片刻，問道：“我一覺睡了多久？”
    想不通的事，葉永真選擇忘記，如實回道：“十萬年咯~”
    “這麽久？！”
    顧易詫異了，他知道自己這令他睡醒後倍感神清氣爽的一覺過去了許久，畢竟是小小師妹都長這麽大了。
    但他沒想到。
    一眨眼的功夫，再次睜開，居然過去了十年之久！
    “這十年來，可有發生過什麽大事？”
    葉永真知道顧易想問的是什麽。
    可他卻還是攤開雙手，表情無奈道：“實不相瞞，這些年我是粗茶淡飯，早睡早起，堅持自律......早已不過問修行中事，也就兩小丫頭偶爾過來探望，帶來個別趣事分享，對於圈內之事也是知道的無多。”
    “你直說‘不知道’就完事，誰管你自不自律......”
    顧易無語，旋即挑眉道：”“這十年你都待在葉府，哪也沒去？”
    “也......沒人來找過你？”
    “怎麽，沒把汐汐和昭昭當人看待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
    “放心好了，葉哥過的很好，不需要別人關心。”
    葉永真歎一口氣，揉著太陽穴頭疼說道：“宋知桃來過幾回，不過吧，唉......小氣的很，想跟她借點錢周轉一下店裏的生意，每次就一句，‘先把欠的還完再說’，一點情麵都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