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張照悄悄把烏萬失叫至小屋，似有要事相囑。
    張照手摩龍劍，背手而言：“我救了你的命，你要如何報答我？”
    烏萬失愣了一下，旋而跪於地上，磕了幾個頭，呼道：“大哥救命之恩，小弟無以為報，願此生為奴為仆，以報大恩。”
    張照眼目微眯，似心中已有盤算，他說道：“周春此人，行事瞻前顧後，恐難成大器。我看你有點本事，屈居其下，實為可惜。不如隨我左右，我必保你前程似錦，大展鴻圖，你意下如何？”
    烏萬失心懷憂慮，言辭吞吐，沉吟不決。
    張照冷笑道：“若你不願意也無妨。若是他日你再偷東西為會主所擒，恐無人能救你了。”
    烏萬失聞言，驚恐萬分，連叩數頭，乞道：“我願隨張大哥左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照大笑起來：“好，既如此，你便隨我一同往前往洋船營救兄弟，但你萬事要聽我的安排，勿要自作主張。”
    烏萬失雙手一拜，磕頭稱是。
    過了一日，三合會的兄弟為張照二人送行，周春為他們備了兩匹快馬。
    張照拱手道：“請會主放心，此次我必不負所托，定將兄弟從那洋人手中救回來。”
    周春歎道：“張兄弟，你傷且未愈，此行凶險異常。若情況有變，務必走為上策。”
    周春又欲遣千裏腿吳勝以助他一臂之力。
    張照卻連忙擺手：“此次前去洋船，我是悄悄潛入，人多反而不便，我已有烏萬失助我，其他兄弟還是留在寨中吧。”
    周春道：“吳勝身手矯捷，善於攀援，若你們為番鬼所擒，他必能救你們於危難。”
    張照俯首抱拳，對周春說：“前次會見洋人已驚動他們，恐其已加強戒備，今或沿路搜尋，欲擒你們，如今我寨中兄弟寥寥，此時若分散兵力，恐為洋人所乘。會主近日宜多加留意他們的動靜，若我三日未歸，恐已遭不測，還望會主統領眾兄弟，倍加謹防，以備不虞之患?。”
    說罷他跨上馬背，足輕蹬鐙，與烏萬失揚鞭而去。望其背影漸渺，周春擔憂起來，他對吳勝說：“張照為我三合會兄弟出生入死，我心實在難安，你還是一同隨往，暗中護他，以防不測。”
    吳勝聞言，跪地受命。
    夜色漸濃，二人潛至西港不遠的暗巷中，見水妖號的船錨已徐徐垂下，料其不久將揚帆南洋。烏萬失見狀，心中大喜，低聲對張照說：“大哥，您看，咱兄弟恐怕還沒死呐。”
    然而此時船上船下戒備森嚴，二人未得良機，遂匿於暗處，伺機而動。他們席地而坐，張照不停打量著烏萬失，見其賊眉鼠眼，雙目中透露著貪婪，便問道：“兄弟，周春那日說你昔日於市井行竊，可真有此事麽？”?
    烏萬失歎道：“我小的時候就沒了娘，我老子是個盜墓賊，他挖墓的時候我就在外麵給他放風，後來他給我許了媳婦，還沒過門，我老子就被人打死了，我媳婦也跑了，我沒了家，就在外麵流浪，餓了就吃別人剩下的，後來就偷別人的東西吃。”
    烏萬失環顧四周，續而言道：“凡我所想的，就沒有偷不到的，攀簷躍脊更不在話下，甚至是官宦之家，我亦曾光顧過，而且...”
    烏萬失悄聲說道：“有次我行竊的時候，被人發現，他欲擒我見官，我見四周無人，就拿刀把他捅了。”
    張照搖了搖頭，笑道：“早知如此，那日就讓周春把你手砍下來，叫你永遠都偷不了東西。”
    烏萬失畏縮在一旁，半拱著手說道：“若是如此，我何以為大哥效力呢？”
    張照說道：“既然你有此等能耐，那你幫我去辦件事情吧。”
    烏萬失即刻又跪在地上，說道：“大哥有什麽要求，盡管吩咐小的。”
    張照道：“我之前認識了一個兄弟叫張釗，與我名字相仿，隻不過他的釗是釗金礪磨的釗，但不幸他被觀背門的人抓走，至今杳無音訊，不知生死，你可知道這門派麽？”
    烏萬失在市井流浪多年，自然知曉這門派，他說道：“幾年前江湖中出現了一夥人，專門窺視男子的後背，不知意欲何為，此事兒羊城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說他們的老巢就在虎門寨。”
    張照心道，這人連官爺家都偷過，還殺過人，那想必膽子大得很。他拍了拍烏萬失的肩膀，對他說：“你幫我去探探觀背門，若是我兄弟還活著，你就把他給我‘偷’出來。”
    烏萬失未及多言，頷首即諾，慨然應允。
    張照又打量了這人一番，心道，沒想此人雖是個市井地痞，但倒是也忠心。
    二人於小巷中候了兩個時辰，約至亥時初刻，天色已全然黯淡，唯見甲板之上燈火通明，有寥寥數名華工正勞作不息。
    張照將上衣脫了，又命烏萬失如此。烏萬失心有不解，問道：“大哥，這是作甚？”
    張照答：“你但依我言而行便是。”
    繼而，張照輕擺其手，弓身小跑了十餘丈，躲到一堆貨物旁邊，悄然蹲下。此時二人視線稍清，見不遠處有兩個洋兵巡邏，張照向烏萬失使眼色，他似已心領神會。於是，二人一同起身，又跑出十餘丈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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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洋兵稍有懈怠，張照乃潛行其後，乘其不意，扼住一個洋兵的頸項。另一人大驚，急忙舉槍欲射。烏萬失自前方躍出，手執利刃，嗖然一聲，已刺入守衛的後背。二人合力，將守衛推入海中，遂悄然登船。
    張照記起之前探查的情況。見有洋兵將豬仔押到甲板下麵的倉庫裏，恐三合會兄弟亦被囚在其中。兩人混在華工中，由於他們赤膊而行，並未引起洋兵懷疑。
    張照隨華工下了甲板，至一門前。
    見門已上鎖，烏萬失笑道：“大哥，且看小弟的手段吧。”他自布袋中取出一根細鐵絲，於鎖上擺弄了一會兒，隻聽嘩啦一聲，門鎖應聲而開。張照推門而入，倉庫裏麵沒有人，卻見裏麵堆滿木箱。
    他上前打開一口箱子，白銀滿盈。烏萬失見狀，口角流涎，目似狼顧，笑道：“大哥，錢……錢……”
    張照道：“若是我不叫你拿，你必不肯罷休。隻是你逃跑的時候，若你取財過多，恐難脫身。”
    烏萬失滿臉貪笑，邊塞錢入袋邊說道：“大哥的話小的知道，小的拿的不多，拿的不多。”
    二人又來到另一倉庫，庫門亦是緊鎖。烏萬失如法炮製，以鐵絲開鎖。
    不過片晌，門被打開，一股騷臭撲鼻而來。隻見十多個黝黑漢子倒於草垛之上，室內陰暗潮濕，密不透風。張照燃起火折子，逐一照過他們的臉龐，這些漢子目睜神駭，不敢稍發聲響。
    忽然有人幽幽問道：“烏...兄弟，是...是你麽？”
    張照剛剛入會，眾人不識，唯獨識得烏萬失，見到熟人他們皆哀嚎痛哭起來。烏萬失悄聲安慰眾人，說道：“這是我的大哥，必能救你們出去。”
    眾漢子聞言，趨前跪於張照麵前，叩首不已，呼道：“大哥，求您務必救我等一命。”
    張照問：“你們都是三合會的兄弟嗎？”
    眾漢子連連點頭。
    他又道：“甲板下麵尚有數名華工勞作，你們出去後，將他們打暈，換上他們的衣褲，偽裝成他們的樣子，趁機逃出去吧。”
    眾漢子麵麵相覷，問道：“出去之後，我們又當如何？”
    張照早有打算，對他們說道：“到了甲板，你們便跳下海去。此是唯一脫身之技。我自當盡力拖延，你們若能逃脫，速回山寨，切勿中途逗留。”
    眾漢子聽後，複叩首謝恩。
    張照遂領眾漢子出了貨倉，依計行事，他們換了華工的褲子，悄然登上甲板。趁洋兵不備，眾漢子紛紛躍入海中。洋人聽見跳海的聲音，急忙從遠處跑來，大呼道：“豬仔逃啦！”
    他回首對烏萬失說道：“你先領兄弟離去。我稍後去找你們”
    烏萬失驚道：“大哥，要走我們一起走。”
    張照急忙說道：“我現在逃跑，你們必為洋人所擒。你先走，我自有脫身之計。”說著一腳將烏萬失踹入海中?。
    頃刻間，洋兵蜂擁而至，海麵冥漠，視之不清，洋兵向海中開槍，竟虛發無中。
    張照大呼道：“我在這裏，你們來抓我呀！”他伸展雙臂，極力引起洋兵注意。
    洋兵大喝：“這裏有人，快把他抓住，別叫他跑了！”
    未料張照不逃，反以雙手置於腦後，故作降態，任洋兵處置。
    顛地聽見外麵喧嚷，慌忙自艙中走出，他見又是三合會的人，立即拔槍指著張照的腦袋，怒道：“上次叫你們跑了，沒想到你們這群人不知好歹，還敢來我這裏搗亂。你放走了我的豬仔，今天我就要你的命。”
    張照大呼：“顛地大人，我此番前來並非救人，而是來找你的。”
    這時有洋兵上前，說那些豬仔都跑了。顛地大怒，命洋兵殺了張照，洋兵舉槍，張照跪在地上，大叫道：“顛地大人，那些豬仔才值多少錢，您是做大生意的人，難道您不想殺了林則徐嗎？”
    顛地聞言，心中一驚，即刻擺手示意，讓那些洋人把槍放下，看看此人有何話要說。
    張照道：“三合會的周春不識時務，顛地大人給他發財的機會，他卻不能把握，大人何不與我合作？我助大人除掉林則徐如何？”
    顛地點了根卷煙，坐在木台之上，冷笑道：“你是什麽人，敢做三合會的主？”
    張照從容答道：“三合會有周春這膽小怕事的鼠輩，恐難成大事。我雖然在江湖中不值得一提，然殺林則徐此等小事，我一人足矣。”
    顛地嘴角微揚，似有疑色，問道：“你們中國人素來言而無信，狡詐多變，你說的話在我這裏不值一文。”
    張照大笑，似無所懼，道：“前大人之前求周春殺林則徐，周春不應，今日我主動投靠，大人反而懷疑我，真是可笑。”
    顛地大笑數聲，說道：“你們中國有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若你能助我殺林則徐，我定不會虧待你。”?
    張照抱拳而道：“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大人肯信我，我必助大人在中國廣售鴉片。”
    顛地複大笑起來，繼而眸光深邃，嘴角緊抿，他舉起槍來，說道：“你們中國人還有一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顛地素不為無把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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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揮手，須臾間，數名洋人架著一名男子至此，此男子垂著頭，足曳於地，遍體鱗傷。
    張照隱約間覺得此人麵熟，他走近前來一看，大驚失色，顫抖著說道：“千...千裏腿吳勝，你何以在此呢？”
    吳勝似乎已經耗盡力氣，他幽幽說道：“你...你這個叛徒，當家素來信你，又遣我來護你周全，未料你竟背地裏，與這番鬼勾結。”
    顛地用槍指著吳勝，撇著嘴說道：“若你想與我交易，那此人我暫且扣下，待你殺了林則徐，攜他的首級來換你兄弟的命吧。”
    張照沉思片刻，仰天大笑。顛地見其舉止異常，甚為疑惑，問道：“你為何發笑？”
    張照其色漸凝，笑意隱去，雙眸由明轉暗，若深淵難測，他厲聲道：“我素不喜歡為人所迫，若大人想知道我是否忠心，又何難之有呢？”
    眾人未及反應，他隨手拾起一條鐵鏈，疾步向前。顛地大驚，欲開槍向他射擊，未料他竟將鐵鏈繞到吳勝的頸上，用力一勒。吳勝兩眼瞬溢血絲，麵龐發紫，顫聲道：“你...”
    未幾，吳勝仆地，未及掙紮便已氣絕。
    他看著吳勝的屍首，歎道：“兄弟，莫怪我無情，隻怪你不該來此。”
    顛地見狀大驚，急忙收槍，說道：“你年紀輕輕，竟如此心狠。好，既然你肯殺三合會的人，我便信你一回。一月之內，你幫我殺了林則徐，不過我知道你絕不做虧本的買賣，你想要什麽，盡管說來。”
    張照未發一言，唯仰天大笑數聲，轉身離去。
    此時有洋兵上前欲加阻攔，顛地擺了擺手。張照瞪了洋兵一眼，下了碼頭。
    望此人遠去，顛地命洋兵將吳勝的屍體拋入海中。他走向船頭，眺望羊城，自言自語，中國人自彼此攻伐，無有休止，中國皇帝的龍椅，遲早我大英帝國坐在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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