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悲傷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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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月仰頭說道:“我父親是村裏的大戶,喜歡要個女孩,終日焚香禮佛,祈禱上天護佑我母親給他生個閨女。而當時村中戶戶皆盼得男孩,家仆以為我爹也想要個兒子。直到我降生,家仆見我母親生下女兒,恐我父心生不悅,就與村中一貧戶換了孩子。直到我年至八歲,才知我的身世,往尋原家找我爹爹,方知他已於數年前病逝了。
    待我家破之後,我母親為欲尋我而染疾而亡,那仆人也投靠了附近的山賊,有山賊為他撐腰,我報仇無望。
    故我在十歲那年,誠心執贄,叩拜於一師門之下,冀能習得一身武藝。豈料我這師傅怪異,不授我拳腳刀劍,亦不傳我內功心法。日夕之間,但教我以媚態巧言,取悅男子之術,或妝飾容顏,或修飾舉止,皆非我所願。”
    臭嘿問道:“你的師傅難道是楊護法?”
    憶月點了點頭,問道:“臭嘿哥哥,你說我這仇該不該報?”
    臭嘿道:“那我給你也講個故事。
    從前江湖有一大派,門下弟子數百,素以行俠仗義、不涉紛爭為念。然禍從天降,一夕之間,慘遭滅門之禍,全派上下盡遭屠戮,無一幸免。唯餘派中庖廚之子,伶仃孤苦,無所依傍。幸得善心人家收養,才活下來。
    此子自幼勤勉,矢誌習武,日夜不輟,技藝漸精。心懷深仇大恨,誓要尋得仇人,為父母報仇雪恨。”
    憶月驚道:“原來這個小孩命運比我還悲慘。”
    臭嘿接著說:“那你覺得這個孩子該不該報仇?”
    憶月斬釘截鐵的說道:“這幫土匪太可惡,比我家的惡仆還可惡,這仇必定要報。”
    臭嘿道:“誰告訴你滅門的人是土匪?待此子成人之後,才知其父貪慕本教的絕世武學,竟於膳饈之中暗下毒藥。其父計成之後,攜孩子與武功秘笈浪跡天涯。這孩子自始至終未被收養,一切皆其父為奪那秘籍編造的謊言。那惡人為得武功秘笈,竟連己的夫人也加害。如此行徑,實乃人神共憤,你覺得這仇還要報麽?”
    憶月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臭嘿道:“這世界就是如此,你認為理所當然的未必是對的,你自以為錯的有時候反而是真理。”
    憶月凝思良久,若有所悟,說道:“那臭嘿哥哥,你說我如今該怎麽辦?”
    臭嘿道:“一個人要有所成就,必受人生大劫,憶月姑娘如今成了堂主,那就做好當下事吧!”
    憶月睜大眼睛看著臭嘿,而臭嘿剛才還津津樂道,見女孩望著他不放,羞得立刻低下頭。
    此時外麵的秋雨漸小,臭嘿慌忙起身,說道:“憶月姑娘,你出門半日,若不趕緊回去,莊主要擔心了。”
    憶月笑道:“今日出門的時候,我已給莊主請假,他本不同意我單獨出門,直到我告訴他是你陪我,他才同意。”
    臭嘿抱拳道:“承蒙姑娘和莊主信任,隻是我這人...”
    他還未及說完話,憶月搶著說道:“有些人香,但是心是臭的,而有些人體臭,但心裏是香的。”
    臭嘿驚奇道:“姑娘這番說辭倒是和莊主所說頗為相像。不過我體臭是事實,若是把姑娘熏壞了,讓姑娘受委屈,我豈不是辜負莊主對我的信任麽?”
    憶月噗嗤一笑,掩著嘴說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我這是近臭者穢啦!”
    臭嘿嗬嗬憨笑起來,兩人走出山洞,直奔向山下。
    剛到寨門口,衛耕踉蹌奔至兩人前方,他喘息未定,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大哥,你快去看看馮小姐吧,她...她出事了!”
    臭嘿一聽,立刻把柴丟下,趕緊跑向思別苑,還未進院門,就看到馮慧詩在地上大哭。
    隻見她涕泗縱橫,狀甚哀戚。臭嘿心想,必是馬大力複來尋釁,他怒發衝冠,目眥欲裂,欲徑赴四營,找他算賬。
    正巧張釗從虎門廄趕來,他牽著一匹馬,見到臭嘿,對他說道:“今早馮妹妹本想回家,以報雙親平安,料未及出門,忽聞凶耗,他父親馮有名死了。我這就去送她回去,給他父親送葬。”
    臭嘿說道:“張莊主,馮姑娘是我所救,還是我送她回去吧。”
    張釗笑道:“我正有此意,由臭嘿兄弟護送,我更為放心,隻是有句話我想提醒兄弟,馮妹妹的家父是羊成的知縣馮有名,他和朝中一品穆彰阿勾結,與洋人一起害中國人,此番他突然暴斃,實在可疑,這次你護送她回家,一定多加小心。”
    楊憶月見臭嘿要走,就嘟著小嘴說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張釗微微一笑,說道:“林則徐大人最近圍困十三行,與洋人交涉,勸他們交出鴉片,然洋人冥頑不靈,堅執不從。故林大人委我獻謀,我今日正思索此事,馮妹妹就交予你照顧。”
    說著,他解韁留馬,徑返虎門廄而去。
    憶月轉身拉著臭嘿的手臂,搖來搖去,嬌道:“臭嘿哥哥,我還沒去過羊城,你能帶我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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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嘿趕緊把手縮了回來,說道:“馮姑娘的家父訃音驟至,此乃家門之戚,不能兒戲,你還是留在莊中,勿要叫莊主憂心。”
    楊憶月道:“聽說莊主今晚就要去林府,你又不在,若是馬大力欺負我怎麽辦?馮姐姐辦喪的時候我在遠處看著,定不會給她添麻煩,哥哥,你還是叫我去吧。”
    臭嘿想了一會兒,說道:“那你去虎門廄幫我拿我的佩刀來,我於寨門口等你。”
    楊憶月大喜,邊向廄宅跑去,邊道:“好來,臭嘿哥哥,你等我呀。”
    至虎門廄住宅,見憶月闖進來,張釗問道:“憶月姑娘,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楊憶月道:“臭嘿托我拿他的佩刀,一起去羊城為馮姐姐的爹爹辦喪呢!”
    張釗抓抓腦門,說道:“我不記得臭嘿有什麽佩刀,怕是他唬你呢!”
    憶月頰泛丹赤,哼了一聲,怒道:“你這個臭嘿,臭死那個女人算啦!”
    此時臭嘿已攜馮慧詩騎馬急奔向羊城知縣衙門。
    馮慧詩聞父訃音,悲愴欲絕,淚落兩頰,臭嘿心中也不是滋味,欲慰無言,惟默默相伴一路。
    到了城中,臭嘿道:“馮大人在羊城做官,位高權重,不可能無緣無故喪命,我怕事有蹊蹺,還是我去打探一番吧!”
    還未走多遠,聽到路旁一個短發村婦說道:“這縣太爺真是罪有應得。”
    一旁有個駝背老頭歎道:“話雖如此,但是馮家大小姐死的太慘了,這麽好的一個姑娘,前陣子還給我送糧送衣,沒想到短短幾日就...哎!”
    馮慧詩一驚,心道,我什麽時候死了?
    臭嘿立刻把她帶到一旁的巷子裏,對她說道:“定是前幾日你被洋人抓去,你爹以為你被害,悲痛而亡。”
    馮氏慧詩聞之,遽然仆地,慟哭嚎啕。臭嘿見狀,知此時慰之無益,唯長歎一聲,默然坐於側畔,靜伴其旁,以待她哀情稍緩。
    過了一會兒,馮慧詩起身,就要去馮府拜祭,卻被臭嘿攔住。
    馮慧詩揉揉眼睛,問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麽?”
    臭嘿找了一塊石板,請她坐下來,說道:“今日是你爹的?初喪之日,往來賓客較多,你去祭拜不在一時,倒是我想聽聽關於你爹的事情,不知馮姑娘能否和我說說呢?”
    馮慧詩道:“我爹是道光三年癸未的生員。當時,他以一首諂媚的藏頭詩,被巡察羊城的穆彰阿所賞識,繼而得其提拔,任羊城知縣。任官第一年,便結識了我的母親。一開始,我爹尚念及百姓的安危疾苦,但自從洋人入華,他性情大變,每日與穆彰阿廝混。我娘因為反對他販賣鴉片,被他活活打死。
    幾年之後,他又納了妾,我叫她魏姨,這女人曲意逢迎,柔媚承歡,旦夕侍側,極盡諂媚的能事。我爹受惑於她的美色,頗為寵幸,家中諸事,多有聽信於她。魏姨得勢,對我卻非常不好。我爹雖然殺了我親娘,但也隻有他對我好,如今我爹已去...我...我今生再沒有親人。”
    說著,馮慧詩又哭了起來。
    臭嘿沉默一會兒,待她稍有緩和,對她說道:“馮姑娘生父已逝,那魏氏對你不好,你便不能再回去。”
    馮慧詩微微額頭,不停哽咽。說道:“我爹過去做過太多的錯事,我想...我想彌補我爹犯下的錯誤。”
    臭嘿道:“馮姑娘的家事,我不想過為幹預。若姑娘有需我效勞之處,但說無妨。”
    馮慧詩續道:“既然羊城的人都以為我死了,那我如今便是個死人,我...我不想再在羊城待下去。我想去投靠張大哥,為羊城百姓做點事。
    隻是...”
    少女眉間隱有愁緒,雙目含淚,說道:“我想見我爹最後一麵。”
    臭嘿想了一會,說道:“好吧,你跟我來。”說著,臭嘿引路,牽馬徐行至衙門的後院。
    馮慧詩不知臭嘿何意,未及反應,就被他抓住胳膊,縱身躍上房頂。此處正對靈堂,但見靈堂內白幡素帳,低吟悲歌。庭前燭火搖曳,光影斑駁。往來仆役麵容凝重。哀樂低回,聲聲入耳。衙門上下皆著縞素,垂淚默立,而魏氏則跪在靈堂前掩麵啜泣。
    馮慧詩情難自禁,潸然淚下。她急掩其口,恐驚堂下之人。片晌後轉身麵向靈堂,身居屋脊之上,俯首頓地,連叩數首,口中喃喃說道:“女兒未及早來看您,以使您擔憂,致爹爹您患病,撒手人寰,命赴黃泉,此恨綿綿,我又能何以為釋?
    女兒雖有不孝,未能親執喪禮,長守墓旁,然我心中哀思,未嚐稍減。想起爹爹生平,或有行事未當,然你我骨肉相連,恩深似海,豈因您的過錯而忘大德?
    今我哀告九泉,願父有靈,鑒女誠心。雖我力綿薄,然誓願此生,廣行善舉,勤修陰德,冀能稍補爹爹的過錯,減其冥間罪愆。願父靈庇佑,使女兒於塵世中,能順遂安康,以報父恩於萬一。”
    說罷馮慧詩又叩首三下,與臭嘿跳下屋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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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嘿問道:“馮姑娘,你真的決定隱姓埋名麽?”
    馮慧詩點點頭,而臭嘿此時麵色沉凝,似有所思,繼而深歎一聲。
    兩人騎上馬,往回奔去,行出五裏,還未出城,馮慧詩忽引轡停驂,纖手輕勒馬韁,那馬一聲嘶鳴,止於道旁。
    臭嘿問道:“馮姑娘為何不走?”
    馮慧詩道:“大哥,你跟我走。”說著他又原途折返過去。
    臭嘿不明馮慧詩的用意,隻能在身後跟著,不一會他們來到一家醫館,正是眼科醫局。
    臭嘿問道:“馮姑娘,你難道得病了麽?我倒是懂得岐黃之術,我們何須到此求方呢?”
    馮慧詩道:“你隻管跟著我就行。”
    馮慧詩來到台前,忽見一位郎中自屋內徐步而出。其人身著青布長衫,頭戴皂色方巾,神色從容。老郎中停步頷首,麵帶和藹之容。
    馮慧詩問道:“請問老人家,伯駕醫生去了哪裏?”
    郎中回道:“伯駕醫生到林府送藥,我是城南百壽堂的老醫,你們二位若是有何不適,給我說來就行。”
    馮慧詩道:“不知老人家懂不懂得治療臭疾的法子?”
    臭嘿一聽大驚,說道:“馮姑娘,多謝你的好意,我這臭疾自幼就有,用了百種方法亦是無濟於事,這人又如何能治得好我?”
    郎中上下打量著臭嘿,說道:“非也,少俠一進門我就看出你身子有疾,你們倒是找對了人,這次我來此醫館,就是為把我祖傳的治療方法與西醫結合,這臭疾正好用此法可除,少俠隨我進來吧。”
    臭嘿半信半疑,隨著郎中進了內室,郎中叫他躺在床上,又命馮慧詩在外麵守候。
    不過半晌,裏麵發出尖叫的聲音,馮慧詩大驚,趕緊跑了進去,看見臭嘿跌在地上,而郎中手裏攥了一把小刀。
    臭嘿道:“你這是要做什麽?我說過我自幼患體臭之疾,眾人皆無計可施,更沒聽說過瘍醫之術?可剜除此臭。”
    郎中大笑道:“少俠您孤陋寡聞,我這是中醫西治,直探病源根本而治之,永絕後患。”
    馮慧詩把臭嘿扶起來,對老者說道:“既然伯駕醫生不在,我們就不多打攪,告辭。”
    郎中搖了搖頭,道:“這位姑娘,若是伯駕在,還是得我治。若是你改日再來,怕是見不到我,這少俠的病,那是永遠治不好。”
    “哼,你這江湖騙子,臭嘿大哥,我們走。”馮慧詩正要奪門而去,臭嘿卻站在原地不動,他問道:“這位先生,您真的能治好我的體臭?”
    郎中微微一笑,捋著胡子說道:“那還有假,若是我治不好你,分文不取。”
    臭嘿思之再三,對馮慧詩說道:“你整日都與我在一起,若是我對臭疾置之不理,豈不是對你不敬?如今老郎中說能治好我的病,那唯有冒險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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