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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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嘿方出苑門數步,忽聞身後環佩叮咚,憶月踉蹌追至。其麵色猶帶病容,鬢角殘藥未拭,扶門喘息間,足下虛浮,竟撲跌於地。臭嘿初時負手前行,充耳不聞,及聞玉體墜地之聲,霍然回首,疾趨而返,雙臂環之,溫言相扶,說道:“憶月姑娘,明日楊護法和關護法就回來了,今日你們就在思別苑休息,莫要出門。今夜,就由林姑娘照顧你們吧!”
    憶月哼道:“每日我都出門,為何今日把我關在思別苑中?況且我們為何要等楊護法回來?”
    “這...”臭嘿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憶月道:“你如今還在騙我麽?”
    臭嘿道摸著腦袋,低著頭嘿嘿發笑。
    憶月輕聲說道:“今日我和姐姐們中了馬大力的毒,多虧了臭嘿哥哥救了我們,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你把我攬在懷裏的時候,我便都知道了。”
    臭嘿滿麵羞澀,低首說道:“那隻是你夢中虛幻,以後莫要再提。”跟著轉身離去了。
    前幾日張釗飛鴿傳書,楊福蓉與關滋圃在虎門關備妥諸事,以待銷煙。而此刻林則徐已差兵三百餘人運送鴉片向虎門寨行去。
    大隊人馬行出數裏,關滋圃騎馬前來,停駐在張釗前方,稟道:“虎門寨外兩裏的普陀寺中可暫存鴉片,請莊主指示。”
    張釗對林則徐道:“林老爺,普陀寺的僧人肯借寺廟存放鴉片,我想洋人斷不會來寺院搗亂。”
    林則徐撫著胡須,頷首言道:“今銷煙之役迫在眉睫,羊城黎庶深明大義,或解囊以助軍資,或荷鍤而效奔走,或獻良謀以匡時弊,此誠華夏蒼生之洪福。普陀寺的慧世方丈,是我夙昔知交,他常懷家國之事。待此間諸務稍定,我當具疏上陳聖聽,奏明慧世大德及羊城百姓忠義之舉,請旨褒揚,以彰其功。”
    王孟領大隊迤邐前行,旌旗獵獵,步伐鏗鏘。彼時羊城百姓,扶老攜幼,紛至遝來,尾隨其後,若百川歸海,勢不可擋。街道兩旁,人潮湧動,皆翹首以望,口中頌讚之聲不絕於耳,皆言林則徐禁煙壯舉,利國利民,功在千秋。又見張釗英勇果決,協理禁煙,亦讚不絕口。直至羊城十裏之外,日已西斜,餘暉灑滿官道,百姓才依次散去。
    而馮慧詩擔心被人認出來,便取鬥笠覆首,站在隊伍末尾,與戍卒並肩而行。
    至普陀寺前,已到戌時末,慧世方丈在寺外迎接,見到林則徐,便做了一個佛印,說道:“阿彌陀佛,林公前來,有失遠迎。”
    林則徐還禮,說道:“大師多禮了,老夫奉聖天子明詔,南下羊城肅清煙毒,幸賴黎庶擁戴,又得張兄弟仗義相助,臂助如添雙翼,行事愈發順遂。今已查繳鴉片逾萬箱,積若丘山,誠為棘手。此等穢物,豈容久滯?老夫等連日籌謀,於虎門設壇銷煙,以彰國威而靖海疆。唯暫借寶刹空地囤放毒物,實乃權宜之計。還望大師垂憐蒼生,廣開方便之門。待鴉片滌清之日,老夫即刻撤兵,斷不敢再擾清修,累及佛門淨地。”
    慧世方丈笑道:“林公有聖召,銷煙乃是立國大舉,老衲定親力親為。兩位今晚就在敝司下榻吧。”
    張釗給方丈抱拳,說道:“大師,我的家就在附近,今晚就不多打攪了。明日一早我再前來幫林老爺銷煙。”
    林則徐滿麵憂愁,說道:“雖然我們已將萬箱鴉片盡數運抵虎門,然銷煙之法,我等仍如盲者夜行,莫知所從。此等穢物,非水火可銷,若處置不當,恐遺禍無窮。老夫冥思苦想,終無善策。”
    林則徐目光灼灼,頓首再拜,續道:“素聞方丈博學廣識,通達萬物,不知可否指點迷津?”
    慧世方丈搖了搖頭,說道:“阿彌陀佛。銷煙之事,老衲本為方外之人,於其間諸般技藝關節,實乃一竅不通,豈敢妄自置喙、擅作決斷?此等關乎國計民生、正邪消長要務,全憑林公您運籌帷幄、權衡定奪便是。
    敝司雖簡陋,然空房尚有幾間,張施主為禁煙大事奔波勞碌,不如就在此留宿一晚。老衲已命人備下齋飯素茶,我等可圍坐共商銷煙大計,集思廣益,或能於其中覓得良策。”
    張釗心裏尋思了一番,便點頭同意了。
    夜間,林則徐和張釗在廂房商討禁煙事宜,恰巧楊福蓉敲門拜見。
    楊福蓉跪地說道:“莊主,我按您的吩咐今晚已將馮姑娘送回了工莊,三位堂主和林姑娘安好,隻是那個馬大力協同烏萬失在堂主茶中下了情藥,若不是臭嘿兄弟,怕是堂主已經被...”
    張釗道:“那些華工未習詩書禮樂,不過胼手胝足之徒。我令那幾位堂主姑娘勤修拳腳,是為自保,且我臨行之際,已吩咐臭嘿,令其暗中保護那幾個姑娘。他雖寡言少語,然行事穩妥,有他周旋其間,我也放心了。”
    楊福蓉續道:“莊主,馬大力和烏萬失兩人心地不純,他們屢次找堂主們的麻煩,我怕...”
    張釗擺了擺手,說道:“這些華工平素裏無依無靠,他們之中不乏可憐之人,如今世道混亂,我建立工莊,就是為了給這些人一個家,他們舉止粗魯,行為不端,待我回去再訓誡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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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則徐頓袖而立,緩緩而道:“張兄弟,我有一言,不吐不快。你雖心懷赤子,欲聚華工以濟蒼生,然須知世間魚龍混雜,三教九流,良莠不齊。他們麵善心惡,或笑裏藏刀,豈可輕信?
    你上次說不再輕易對人推心置腹,怎麽今日仍然舊慣重犯呢?小兄弟年紀輕輕就建莊立派,委身以任,亦當明辨忠奸,否則將來墮奸人彀中,悔之晚呀!”
    張釗抱拳笑道:“林老爺教訓的是,待我回去後一定對他們嚴加管教。”
    林則徐輕輕搖頭,深歎一聲,其心裏對張釗十分擔憂,怕他吃虧,而張釗見林則徐歎氣,以為是為禁煙之事煩惱,便問道:“林老爺,鴉片焚燒不得,不如將其沉入海中吧。”
    林則徐道:“這群洋人實乃奸宄之徒。若鴉片不徹底銷毀,恐他們潛遣人役,乘夜泅水打撈,密藏其物。待我返京之後,他們複售此毒物於百姓,如此以來,我們此前辛勞皆成泡影。”
    楊福蓉在一旁聽得明白,她說道:“林大人要想銷煙,何難之有?”
    林則徐問道:“不知你有何妙計,且說來聽聽。”
    楊福蓉道:“我之前聽我母親說過,我的世族曾與高氏通婚,其祖高俌是在朝大官,而其後人通曉煉金之術,相傳《三石水溶圖》中有記載石灰遇水則沸,可融萬物,若是將鴉片用此法銷毀,定保萬無一失。”
    林則徐聞之拍手稱妙,說道:“聽聞觀北門中有個奇女子叫楊福蓉,是楊家將的後代,可是你麽?”
    楊福蓉慚愧道:“我世祖是播州土司楊端,雖有播州基業,澤被後世。然我族與北漢楊家各守一方,血脈殊途,實無瓜葛之親。然我等後人,雖承世祖餘蔭,然才能平庸,難繼先人偉業。我今已而立之年,仍然碌碌無為,實感汗顏。”
    林則徐點了點頭,笑道:“楊夫人何須妄自菲薄?有所作為者豈必雄踞一方、割據稱王呢?夫人助老夫銷煙,授此妙計,難道不是巾幗偉績麽?”
    楊福蓉抱拳一拱,說道:“大人,您過獎了。”
    張釗道:“既銷煙良策已定,諸事皆備,還請林老爺施命。”
    林則徐道:“明日一早我派兵將鴉片運至虎門東海岸,由楊夫人和張兄弟做我護衛,共同銷煙。”
    張釗起身,和楊福蓉一同領命。
    翌日一早,天朗氣清,海風拂麵,林則徐親率兵勇,驅牛車數百輛,滿載鴉片萬箱,陸續運至虎門海岸。張釗和楊福蓉護衛左右,最後一箱鴉片運至,已到當日申時。
    關滋圃在銷煙池旁,指揮民兵百人掘出十幾個大池,並命兵勇們將鴉片箱逐一啟封,傾入池中,鴉片如墨,瞬間染黑池水。繼而,投以石灰、堿水,池中頓時沸騰翻滾,白煙蒸騰。
    圍觀百姓人山人海,皆屏息凝視,見證此千古未有的盛舉。老者撫須而歎,說道:“我輩久受鴉片毒害,今得見此毒物盡毀,實乃大快人心!”
    有青年則握拳高呼:“林大人英明!我等願隨大人,共禦外侮,保家衛國!”
    林公立於池畔,目光如炬,掃視四方,見百姓皆振奮,軍心亦高昂,振臂高呼:“此毒不除,國無寧日!今我等共行此義,誓將鴉片之患永絕於中華!”
    此時,萬眾歡呼,聲震海天。
    張釗見關滋圃站在遠處,他神色肅穆,趁無人注意,便要悄聲離去。張釗奪到他的身邊,說道:“滋圃兄,這幾日你忙前忙後,卻不說話,難道你還在生林則徐的氣麽?”
    滋圃道:“林大人為國為民,乃是華夏英雄,我的個人恩怨又豈能算得了什麽呢?”
    張釗勸道:“滋圃兄,這幾日我與林則徐日夜相處,發現他為人剛正不阿,想必其世祖也是正人君子,又豈會謀害你的世祖呢?”
    滋圃道:“我的世祖關中堂是六百年前的人,六百年前的恩怨,本早就應該煙消雲散,隻是我關家守護教主六百年,沒想到在今世居然喜迎教主歸位,我祖上有訓,林高德謀財害命,殺了我世祖關中堂,又辱其妻女,此仇不共戴天。
    當年關中堂死後,張教主收留他的後人,授其武藝,又把他撫養成人,命後人守護教主反世,曆代訓誡,我們關家都銘記於心。當年五台山發生的事情,教主難道不記得了麽?”
    張釗低著頭,支吾道:“我...”
    片晌後,滋圃歎道:“哎,你果然不是觀北門的教主。”
    張釗驚道:“滋圃兄,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滋圃道:“張兄弟,其實那日你從懷中取出我世祖關中堂的銀錠,我問及你名諱的時候,就知道你並非我教教主。隻是這幾日和兄弟你相處,發現你單純善良,有俠義心腸,所以...”
    這時滋圃拜在張釗身前,說道:“張兄弟,我關滋圃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張釗趕緊將滋圃扶了起來,說道:“滋圃兄,若你有什麽請求,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允你。”
    滋圃道:“張兄弟,你能不能執掌我教,繼續做我教教主,把我教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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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釗問道:“既然滋圃兄知道我並非教主,為何還叫我繼續執掌觀北門呢?”
    滋圃仰天笑道:“世祖守護六百載而未得教主之蹤,我關氏一門今已物是人非。或許觀北門教主根本就是虛妄之談,而所謂天選之人亦不過虛無縹緲。觀今之世,我教幸有張兄弟執掌教主之位,教中諸事日盛一日。張兄弟才德兼備,智略超群,教內無不一人不服。若你引領我教,定能披荊斬棘,拓土開疆。我輩又何須再執迷於舊日妄念,徒耗心力呢?”
    張釗低頭深思許久,繼而說道:“好吧,既然滋圃兄抬愛,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滋圃抱拳道:“教主有命,屬下豈有不從之禮,請教主盡管吩咐。”
    張釗道:“我雖非真的觀北門教主,然易名此派,重整教風,就是叫江湖知道觀北門非邪魔之流。林則徐奉旨禁煙,正氣凜然,民心所向,如日中天。我們若逆時而動,與他作對,豈非自絕於江湖中麽?”
    滋圃拜道:“教主的意思,屬下明白了。”
    戌時即至,眾人皆抬巨鼓而出。十餘壯漢,袒露臂膀,列陣如龍,各執鼓槌,蓄勢待發。
    忽聞一聲號令,鼓聲頓起,震撼天地。壯漢們揮槌如雨,鼓麵震動,聲傳數裏。虎門之畔,波濤似亦應和,鼓聲與海浪共鳴。
    眾人圍觀,歡聲雷動,嘻笑之聲,傳遍四野。
    滋圃見林則徐站在高處,捋須大笑,便走到他的旁邊,給他拱手作揖。
    林則徐見滋圃前來,便還禮道:“關兄,這次禁煙多虧了你和夫人,若非如此,老夫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無能為力。”
    滋圃道:“林大人,之前我在林府說話莽撞,多有得罪。”
    林則徐笑道:“六百年前的事情,有誰說的清楚呢?關兄,你可知道‘觀北門’這名字的來曆麽?”
    滋圃聞之,大驚失色,急趨而前,拱手作揖,問道:“我夫人楊選所撰的《前世集》中未曾記載‘觀北門’所寓之意,我父亦嚐究之而不得其解。莫非...林大人獨具慧眼,洞悉其微,竟知此名的深意嗎?”
    林則徐微微點頭。
    滋圃麵露喜色,他複整衣冠,長揖及地,懇切而問:“觀北門之意,實令我教眾困惑已久。今遇林大人,望能垂憐賜教,開我等茅塞,解此多年之惑。我觀北門當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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