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樂易來過多次。
    最後一次來，要追溯到大半年以前。
    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踏足這裏了。
    這裏，成了他心靈和記憶裏的一個禁區，不僅現實中他再也沒有回來過，甚至在回憶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繞開它。
    熟悉的大門。
    熟悉的圍牆，呃，倒塌了。
    在最後一次來的時候，有幾處已經倒塌了，像是被最猛烈的熱帶風暴正麵擊中、不得不以局部解體的方式，保全了主體部分。
    還有那棵大樹也是。
    他最後一次來的時候，行色匆匆，隻看到它很誇張地被連根拔起，狼狽不堪地歪倒在院子的圍牆上。
    現在有時間細看，發現它的情況比之前看到的更糟糕。它的樹幹、樹冠都出現了大麵積的壞死，水缸一樣粗的樹幹出現了十幾個拳頭大小的貫穿傷，像是被威力不俗的槍支抵近掃射了一遍，死得不能再死。
    讓樂易眼皮直跳、再見到還是有些唏噓的，還是主樓那個大洞，從三樓一直延伸到一樓。
    硬生生豁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像是某個粗放的拆除危房的施工現場。
    一片狼藉。
    這是陶然住了幾年的福利院。
    那幾年，樂易幾乎每天都會來這裏一趟，有時候一天好幾趟。
    如果有事來不了，他會求爺爺告奶奶地委托義工大姐、義工阿姨，替他上門看顧陶然。
    可以說，他對這個地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此時，
    他又回到了出事的那一天。
    最後一次來到這裏的那一天。
    “這是啥情況？我怎麽回來了？”
    看著周遭的環境，樂易把自己從迷糊中快速拉出，警惕值也拉到了最高。
    很不對勁。
    自己剛才明明是在房姐的房間、陶然的臥室裏，嗯，與自己的戀人做一些羞羞的事，怎麽一轉眼就來到這了？
    “這不是幻境。”
    他先下了一個初步的結論。
    至今為止，樂易已經稱得上魔物幻境達人了，從業一年不到，他就經曆了好幾個魔物幻境，其中不乏a級甚至s級，可以說，他在一年不到的時間裏，就獲得了很多職業收容師從業數年都未必獲得的經曆和經驗。
    尤其是不久前，他才從一個s級開放型幻境裏出來，作為主導幻境關閉的直接經手人，直接和間接地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s級幻境，即使是高等級收容師，終其一生也未必能經曆一次，大多數空有一身屠龍技，隻知其然，但從未有機會親身實踐。
    “但是這魔力的感覺……跟那天的情況很像。”
    他的心往下一沉，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
    “感覺像有意複刻那天的情境……這種感覺，更像是夢泡？”
    一個以陶然魔女失控那天的福利院為藍本的夢泡？
    這樣的東西，是人力能做出來的？
    樂易的心中莫名地湧起了一股顫栗。
    仿佛在暗處、靜處，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正有一雙灰暗的眼睛在關注著自己，正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捏塑著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決定重複那天的軌跡——去陶然住的那棟四層小樓找她。
    來到小樓前。
    和那天一樣，整個小樓每隔一會就發出巨大的聲響，像驚雷在腳邊滾動，又像某種巨獸在低吼。
    每次巨響發出，伴隨著無數的碎屑就從牆麵、牆縫掉出來。
    樂易嚐試召出玄甲和大關刀，但都失敗了，好在他也沒有聽到類似“夢泡xx號，此地禁止召喚”這樣的提示，沒有坐實這裏就是一個夢泡。
    但他一身的癡人技能還在。
    他決定勇闖這個“龍潭虎穴”，朝著小樓四樓的404房間跑去。
    跟上次一樣，除了再次經曆震感和搖晃，他順利抵達404房間的門口。
    站在門前。
    和上次一樣，他也是深吸一口氣，把手按在了門口上，準備推門進去。
    但兩次的心情大不相同。
    “陶然會在裏麵嗎？……這個夢泡世界會複刻出一個魔女失控版陶然，然後坐在沙發上等我？”
    他眉頭一皺。
    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再經曆一次那天那樣撕心裂肺的痛苦？……嗬嗬，你想多了。”
    “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人，炮製了這一切，此時正躲在暗處想看我的笑話……我覺得你想多了。”
    他的手指擎起一朵妖豔的紅蓮，推門而入！
    還是那個熟悉的房間。
    還是跟當日一樣，一片狼藉，仿佛車禍現場。
    但是，
    沒有陶然。
    這個“世界線”沒有陶然。
    樂易小心地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看著這些幾乎化為齏粉的家具，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明悟：
    “這個夢泡世界，像是一個沒有陶然存在的世界？”
    一個沒有陶然的版本。
    他在這裏，沒有感覺到一絲陶然存在過的痕跡。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俯下身去，在幾乎變成垃圾堆的家具殘骸中翻檢了一番，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一個相框。
    原本是掛在牆上的。
    它被翻倒的牆皮和其他家具壓在了下麵，好在沒有完全損壞，相框裏的照片依然清晰可辨。
    樂易的眼睛瞪大了。
    心跳幾乎停止。
    照片裏的人，不是陶然。
    是一個陌生的、他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孩。
    在原來的、正常的世界線裏，這個相框裏的照片，是他給陶然拍的、然後拿去洗出來，然後用相框框好，掛在房間裏的。
    他記得很清楚。
    那是為了慶祝陶然20歲生日。
    照片的背麵，當時他還把一首自己填的、把陶然的名字融進去的賀詞抄了上去：
    “《長相思?賀陶然20歲生日》”
    “花一庭，酒一庭，陶然眉底月華明。今宵最動情。”
    “歲一程，念一程，來日春深再舉觥。同看鬢邊星。”
    那時候，他就想要和陶然白頭到老、同看鬢邊星星點點了，即使她的“智障”無法治愈、一直不見好轉……
    詞的下麵是署名和日期：
    “樂易，4月5日於蒼鬆春棠福利院”。
    但是，此時的他把相框翻過來、抽出照片，背麵的文字都沒有了。
    似是而非。
    這是樂易目前最大的感受。
    看著跟當日的情境大差不差、有些複刻的意思，但本質上，卻大不相同。
    這是一個沒有陶然的世界。
    或者說，這個世界有意地在抹去陶然存在過的痕跡？！
    他的呼吸瞬間重了，心髒也是一陣抽痛。
    不！
    他絕不能！
    絕不能接受一個沒有陶然的世界！
    樂易騰地站起來，氣息暴漲，手邊赫然多出了一柄長劍！
    劍的外形很奇特。
    它是半透明的，又像是某種活物，一張一翕，像是在呼吸，伴隨它的呼吸，它的“身體”也是一虛一實、忽明忽暗。
    像是一個被封印的、隨時要掙脫束縛的魔神寄生在上麵。
    讓不知情的人見了，估計要嚇一大跳。
    這是生死劍主。
    樂易從莫邪幻境帶回來的超能力。
    昨天，已經和她祂花語一起，被結界解析完畢，成為可用狀態。
    和癡人能力不同，並不需要他去房姐的幻界“固化”一次，才落袋為安、成為他傍身之技。
    樂易原本想著，這次去房姐的幻界，固化的目標是他心念念的矢量彈幕，最多捎帶把開山力士那個技能也固化了。
    可惜，橫生波折。
    先是被拆散、和陶然單獨來到了房姐的大房子，然後眼下的情況更糟，他找不到陶然了！
    自己還身陷一個奇怪的、明明以陶然魔女失控那天為藍本、卻沒有陶然的夢泡！
    “陶然！”
    樂易激動地喊了起來。
    牆上多出了幾道細細的裂縫。
    仿佛這個世界也在搖搖欲墜。
    “陶然！你在哪……”
    心中湧起了一股恐怖的預感，在收容陶然以來，他從未覺得自己距離失去陶然是如此的接近。
    仿佛這個世界的惡意都在加碼，都押在了天平的另一端……
    不！
    他豁然揮動長劍，做著最壞的打算！
    “生死劍主：你可以召喚或者指定一個軀殼，再把一段瀕死的記憶或者意識塞進去，讓它變成你最忠實的劍。”
    給我找找！
    在這個房間、這棟樓、這個世界，尋找陶然！
    如果她正在消失，我要把她“備份”下來！
    永遠活在我的劍裏！
    樂易的心，在絞痛、悲傷和混亂交織之間，下達了一個清醒決絕的指令！
    半透明的長劍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從他的手上脫離，像一個鬼魂一般在房間裏快速遊走。幾秒後，它離開了房間！
    樂易知道，這是搜索無果的意思。
    這個房間裏，並沒有任何陶然殘留的痕跡，沒有她的記憶和意識，仿佛她不曾存在於此，不曾在這個房間生活過！
    過了一會，長劍飛了回來，進一步證實了樂易的猜想。
    這個世界，
    自始至終就沒有過陶然！
    他的心再度下沉，表情如冰山凝固。
    因為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更加可怕的猜想：
    這個沒有陶然的“世界線”，會不會同步到現實的“世界線”去？！
    在這裏，隻是一場預演，讓他提前接受沒有陶然、失去陶然的世界？！
    不！
    我不接受！
    他朝著空氣、朝著已經斑駁不堪的牆麵怒吼。
    更多的裂縫出現了。
    這個房間，徹底變成了無人敢住、也無法再居住的危房。
    不！
    一定還有辦法！
    一定還有轉機！
    上一次，是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的房姐，幫助他收容了陶然，改變了他還有很多人的命運！
    這一次，會是誰？
    會是什麽？
    他心急如焚地在房間裏轉，拚命分辨任何一種可能性。
    打開了小房間的浴室。
    地麵上一灘平平無奇的水漬，引起了他的注意。
    給了他一種強烈的既視感，那天，在出租屋幻境，樓滄溟就是通過類似的一灘水將他拉了過去……
    現在，這灘水，跟那天何其相似！
    “樓滄溟！”
    他鬼使神差地高喊出聲。
    “你在嗎？”
    “陶然是不是在你那邊？！”
    樂易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種可能，雖然也很糟糕，但總比她被世界抹除了存在痕跡要好，那就是被放逐到了樓滄溟那個世界。
    等了一會，從水漬中傳來讓他驚喜的聲音：
    “咦，老公，你怎麽……你是從哪給我發的消息？我怎麽感覺跨的界域有點多啊！……簽了契約就可以這麽為所欲為的嗎？……”
    樂易連忙打斷她：
    “小樓，你聽我說！陶然是不是在你那？！”
    又等了一會，樓滄溟那魅惑十足、仿佛金風吹動銀鈴的笑聲再次響起：
    “嘻嘻，你這人真是負心漢。哪有上來就問我別的女人的……好了，不逗你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沒怎麽猶豫，樂易立即回答：
    “要！”
    “陶然真的在你那裏，對嗎？”
    心情仿佛坐了過山車，現在的他仿佛置身雲端。
    “過來看看就知道了……過來吧你！”
    相比第一次，樂易發誓，他這次真的是心甘情願被拉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