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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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大慶殿。
    此刻,殿門緊緊閉合,夕陽傾盡殘餘的一抹餘暉,穿過窗欞那狹長的縫隙,絲絲縷縷傾灑而進,仿宛如金紗般輕柔地落在大殿的金磚之上,濺起一道道粼粼波光,給這莊嚴之地又添了幾分閎肅。
    李淑蓮步輕移,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皇帝,款步踏上高台,直至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威的龍椅之前。待皇帝安然坐下,她便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側,斂息屏氣,心中暗自思量:父皇今日特地將自己召至這空寂無人的大慶殿,究竟所為何事?
    這姑娘自小就聰慧過人,又曆經諸多變故,性子愈發沉靜如水,波瀾不驚。當下,她隻是默默抬手,輕柔地為不時幹咳的皇帝撫著後背,全程閉口不語,生怕驚擾了父皇的思緒。
    皇帝的幹咳聲在空曠寂寥的大殿內悠悠回蕩,接連咳了幾下之後,紊亂的氣息才漸漸平穩。隻見他雙手緩緩搭在龍椅那雕龍刻鳳的扶手上,手指下意識地來回摩挲,似是要從這冰涼的觸感中尋得力量,又仿若在撫摸歲月的滄桑。
    他目光悠長深遠,凝視著那緊閉的殿門,眼神漸漸變得迷離恍惚,那落日餘暉映照下的金磚光芒璀璨奪目,耀眼的金光瀲灩生輝,反射在皇帝的麵容之上,映出他眼角的細紋與眼底的決絕,可他的眼眸卻仿若對這刺目的光芒渾然不覺,依舊死死地盯著殿門,那目光似帶著千鈞之力,仿佛要穿透這厚重的門板,望向他苦心經營、統治了數十載的龐大帝國。
    良久,皇帝仿若從深沉的思索中驚醒,緩緩挺直了背脊,身姿再度挺拔如鬆。他眼神驟然回轉,刹那間,銳利威嚴之氣四溢,仿若利劍出鞘,那個令朝堂震顫、萬民敬仰的威嚴帝王,仿若浴火重生一般,再度降臨人間,重掌這天下乾坤。
    “蘭陵!” 皇帝的聲音威嚴而出。
    李淑身子一凜,恭敬應道:“父皇。”
    “你來說,如今大華最要緊的是何事?” 皇帝沉思著發問。
    自李淑歸返長安以來,便常伴皇帝身側,侍奉君前。近些時日,皇帝更是令她悉心翻閱、通覽大華這些年所積的奏折存檔,潛心研習批閱奏章之道。李淑聰慧勤勉,日夜沉浸其中,如今麵對皇帝問詢,自是從容不迫、胸有成竹。
    隻見她微微欠身,儀態端莊,不緊不慢地開口回道:“父皇,依兒臣這些時日研習所悟,如今大華積弊深重,沉屙纏身,其症結所在,主要有二。其一,宗室勢力日益膨脹,仿若參天巨樹,根係繁雜,尾大不掉;其二,世家大族把控鄉裏,仿若密織的羅網,牢牢禁錮一方,致使中央政令不通。
    由這二者滋生出的諸多弊病,更是紛至遝來、亂象叢生。他們壟斷了官員晉升的途徑,使得朝堂之上難覓賢能清正之士,有才者報國無門;肆意侵吞地方田產,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民生凋敝;隱瞞人口,隱匿賦稅,令國庫空虛,國家根基動搖;最為甚者,皇權難以企及鄉村末梢,政令不暢,才有了‘沒有百年皇家,卻有百年世家’這等悖逆常理的怪象。
    長此以往,一旦風雲變幻,宗室便可伺機而動,再次開啟城門,重歸往昔的尊榮;世家亦能審時度勢,轉而支持反叛勢力,延續其世代榮華。如此循環往複,我大華國運堪憂。”
    皇帝點了點頭,不做任何評價,繼續問道:“你可有什麽解決之法?”
    李淑沉默片刻,鳳眸漸漸轉冷,沉聲道:“收攏全國兵權,扶植叛亂,掀起全國動亂,驅蟻噬蛇,用最淩厲的手段,殺光所有世家。而後將科舉取士推行全國,選官不再看門第,逐步擴大寒門的錄取比例。製定詳細的土地流轉製度,清查全國田產,慢慢摧毀世家的根基。如此十年,世家再無大田產,科舉人數一多,便可進行地方改製,從中央派流官直達地方上任,世家再難控製天下。”
    皇帝聞言點頭,而後歎道:“很有想法,但實行起來卻是極難。第一個大問題便是你如何收攏全國兵權,在全國掀起叛亂確是手筆頗大,氣魄也壯,可若脫離你的掌控該如何收場?大華開國便將科舉製定為了國策,但為何現在錄取的進士還是世家子弟居多?本質是他們壟斷了知識的傳播途徑,平民想要讀書難如登天,即便有幾個寒門越上龍門,也多半是投入了世家門下,所以這個問題不解決,科舉想要擴大取士,很難。以上問題不解決,就更不要提改革了,實是鏡花水月,無根之萍。”
    李淑聞言,羞愧地低下頭,仿若霜打的茄子,再無言語。
    皇帝見此,微微一笑,寵溺道:“一代人有一代人做的事,爹幫你做好,你慢慢來。”
    “爹,孩兒怕辜負您的期望。” 李淑低聲言語,聲音中滿是自責。
    “傻丫頭,誰一生下來就是那塊料?你爹我當初便是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窮苦少年,還不是擊敗了眾多對手,坐在了這個位置上。說起來這些問題由來已久,若老天再給我二十年,我定能還天下一個幹幹淨淨的大華,可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如果,爹能做的便是傾盡全力,讓你以後少受一些委屈。” 皇帝懇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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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 李淑聞言,心緒激蕩,撲倒在龍椅之下,痛哭不止。
    皇帝不斷摩挲著李淑的頭,悠悠道:“你這麽聰明,應該也猜到爹的意思,那爹問你,這條路是爹給你選的。你不用再因為擔心嫁人而當那人人稱讚的宸公主,也不用為了給母親報仇而四處求人,以後你隻能靠你自己,這條路你可喜歡?”
    “爹~~!嗚嗚嗚!” 李淑隻是痛哭,嗚咽不止。
    皇帝輕笑,拉起她靜靜看著她這麵容,歎息道:“好孩子,爹當初對不起你娘,也沒能好好疼你,如今又把這麽重的擔子交給你,你可怪爹?”
    李淑不住地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輕聲呢喃,聲輕語顫。
    而後,皇帝眼神漸漸肅穆,沉聲道:“兒呀,爹做這帝王,見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總結下來的君道有四卷書《主道》《備內》《術弈》《陰弈》,這幾日都傳於你研習了。但這些終歸是術的層麵,若君主無‘勢’那便全都是空中樓閣,一摧就垮。”
    “爹,那何為勢?” 李淑疑惑道。
    “所謂勢是一個帝王的根本,是權力的根源,是術的依仗。從古至今,為何造反的人都要打個旗號,無論是替天行道,還是為民請命,無論是天降異像還是神話降生,這些都是在造勢,一個君主一旦造就了自己的勢,那便可衍生出一切想要的東西,諸如權力,政令,法治等等,皆歸於此。” 皇帝耐心解釋。
    李淑恍然:“原來父皇給我加的度母金身便是在為我造勢!”
    皇帝微笑,並沒有多言,而是繼續道:“野利遇乞已經掘通了隧道,明日便會攻城,這些日子你便在後宮好好研習爹讓你看的東西,其他的事都不要管。”
    “爹,您不需要我幫忙嗎?” 李淑疑惑道。
    皇帝搖頭,道:“你要做的事有很多,今後會更多,今日可能便是你最後一個閑暇時光了。”
    李淑不明所以,滿是疑惑。
    皇帝也不多言,緩緩起身,指著龍椅道:“來,坐下?”
    “啊!爹,蘭陵不敢。” 李淑惶恐,連連擺手,美眸中滿是拒絕。
    皇帝哈哈大笑,強自將李淑按在龍椅之上,道:“有何不敢?一個椅子而已,你小時候又不是沒坐過。”
    “爹,我那時候不懂事,如今再坐便是僭越。” 李淑半個屁股坐在龍椅的邊緣,說著便要起身。
    皇帝見此,按住她肩膀,沉聲道:“安心坐,這是爹讓你坐的,別人不能言語。”
    李淑見皇帝如此嚴肅,無奈隻得強自坐下,可卻依舊身體僵硬,屁股還是隻坐了半邊。
    “往裏坐,坐實一些。” 皇帝鼓勵道。
    李淑一臉惶恐,哀求這呼喊:“爹!”
    “你不聽爹的話嗎?” 皇帝冷著臉道。
    李淑輕歎一聲,雙手扒著龍椅的邊緣,用力往後推了推身子,這才整個身體坐實。
    皇帝滿意點頭,而後一臉的鄭重,小聲道:“爹隻跟你說,你可不能跟別人說。”
    李淑聞言一愣,而後腰背拔得筆直,重重點頭。
    皇帝見此會心一笑,仿佛是要說什麽驚天大的秘密一般,隻見他佝僂著腰,仿若一個老小孩一般,笑道:“爹第一次坐上這龍椅的時候,興奮得整晚都睡不著覺,就這麽坐在上麵整整一夜呢。那一晚隻有我自己,那感覺至今都難以忘懷,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
    李淑搖頭。
    “哈哈哈!好,那今晚你就在這上麵坐一晚,有什麽感覺記得告訴爹,看看咱們父女到底是不是一樣的心思。” 皇帝大笑著走下龍台,朝著大慶殿那緊閉的殿門走去。
    “爹!您放心,我會盡心輔佐侄兒,絕不讓您失望!” 李淑站起身,大聲喊道。
    皇帝負手於夕陽餘暉之中,未發一言,他身姿筆挺,仿若淵渟嶽峙。
    李淑抬眸望去,隻見那抹明黃的身影盡沐金光,衣袂翩躚,恰似一條暮年金龍掙脫歲月的桎梏,在這漫天霞光之中浴火重生。光芒閃爍,鱗甲隱現,皇帝的身形於粼粼金芒中時隱時現,如夢似幻。
    良久,李淑方見皇帝微微頷首,那動作雖輕,卻似攜著千鈞之力,令周遭的空氣都仿若為之一凝。
    俄而,皇帝猛地轉過身,大步邁向那扇緊閉的、厚重無比的大慶殿門。他雙手覆在其上,雙臂青筋暴起,似是傾盡全身之力,猛然一推。隨著一聲悶響,殿門緩緩開啟,發出沉悶的 “嘎吱” 聲,仿若沉睡的巨龍被喚醒時的低吟,震懾人心。
    皇帝昂首,麵向殿外那空曠寂寥的廣場,聲如洪鍾,威嚴四溢,高聲喝道:“風起!”
    刹那間,平地卷起一陣狂風。狂風撕扯著皇帝身上的龍袍,那繡金的袍角獵獵作響,宛如蒼龍低吟,皇帝縱聲長笑,仿若能衝破這天地桎梏,向天地宣告他那帝王威嚴。
    旋即,皇帝大步邁出大慶殿,步伐沉穩有力,仿若一條乘風而起、直入雲霄的金龍,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漸次隱沒於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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