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龍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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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火光熊熊,映紅了半邊天。
野利遇乞見此情形,強壓著心底的澎湃,一聲大吼:“李泌,三百人質已然入城,後續的錢糧,什麽時候給咱送來?”
說話間,他眼角餘光掃向身旁士卒,暗暗使了個眼色,眾士兵心領神會,紛紛握緊了手中兵刃,蓄勢待發。
“報 ——” 一名傳令兵飛也似的奔上城樓,嘶聲喊道,“城西、城東出現大批西夏兵,皇城的東華門、西華門,全被攻破啦!” 那傳令兵滿臉驚惶,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
李泌聞言,不禁一怔,隨即怒喝道:“城內的守軍呢?金吾衛和殿前司的人都跑哪兒去了?”
“殿下,一萬守軍已趕到皇城,正跟西夏軍拚死廝殺,隻是……” 傳令兵話到嘴邊,卻又猶豫著咽了回去。
“隻是什麽?快說!” 李泌沉下臉,目光如炬。
傳令兵咬了咬牙,大聲回道:“東華門那兒突然冒出五百來號不明身份的叛軍,占了城頭不說,現下都衝進大內了。老太君和大公主正領著人趕去平叛呢。”
李泌低頭沉思片刻,猛地抬起頭,下令道:“高樞密,你帶一萬人,去疏散、保護東西兩城的百姓。”
“李泌,你瘋啦!” 二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滿臉通紅,扯著嗓子吼道,“眼下這當口,你該分兵去守皇城才是!”
李泌仿若未聞,拱手一揖:“高樞密,百姓經不得再折騰了,這事兒就拜托你啦!”
高耿麵露難色,沉聲道:“殿下,我若領走這一萬人,城頭守軍可就不足三萬了。野利遇乞要是趁這時候攻城,可就大事不妙了。”
李泌微微搖頭,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放心,他入城才幾千人馬,還得跟我周旋一陣呢。你趕緊去,別讓西夏兵再禍害百姓。”
見李泌這般篤定,高耿咬牙,沉聲道:“殿下千萬小心,我定護住百姓安全!”
言罷,再不耽擱,領兵匆匆而去。
二狗瞧著這一幕,眼中凶光畢露,陰鷙的眸子裏寒芒一閃,扯開嗓子大吼:“神策衛的,隨本皇子同老太君會合,擊退叛軍,保衛皇城!”
這一嗓子下去,原本被打散的神策衛,竟在軍官呼喊下,迅速重整隊列,也不等長安守備金杲下令,簇擁著二狗,如潮水般朝皇城奔去。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龍驤衛大將軍金杲,望著隻剩兩萬的守軍,氣得破口大罵。
李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道:這皇帝是真怕我死不透啊,就給留兩萬兵守南城,好狠的手段。
當下也不囉嗦,衝著城下喊道:“野利遇乞,你的人已經進入皇城,別再拖拖拉拉,有什麽條件,痛痛快快說!”
野利遇乞仰頭大笑:“李泌,我敬你是條漢子,可你這號人,壓根就不適合當帝王,生在皇家,倒成了一種悲哀。”
李泌聞言,神色一黯,沉默不語。
野利遇乞見狀,也沒了繼續兜圈子的心思,高聲道:“李泌,咱明人不說暗話,用你一個齊王,換所有人的性命,到城門這兒來換!”
“殿下,萬萬不可!” 金杲急得跳腳,“這野利遇乞擺明了想趁著交換人質,城門大開的當口入城,咱可不能上他的當!”
李泌又怎會不知其中凶險,當下應道:“野利遇乞,我答應你這條件,不過,你得再放三百幼兒,不然,休想我點頭!”
“李泌,我憑什麽答應你?我都沒要你的黃金,這已經……”
野利遇乞話還沒說完,李泌截口道:“少廢話,先放三百幼兒,隨後我出城換人!答應,咱立馬交易;不答應,就等著城內你那些兵丁被剿滅幹淨吧!”
野利遇乞恨得牙癢癢,他萬沒料到,自己如今也陷入這般兩難境地。可時不我待,他此刻必須攻入長安,否則,之前的種種謀劃,都得付諸東流。當下一咬牙,恨聲道:“兩百!這是我的底線!”
“成交!” 李泌幹淨利落地應下。
眼瞅著兩百幼兒被緩緩驅趕入城,李泌壓低聲音,對金杲吩咐:“金杲,我去換剩下那五百人質,野利遇乞肯定會趁機攻城。我命令你,在城門後安排足夠的人手,一旦他攻城,別管外頭還有多少人質,也別管我,立刻關閉城門!”
金杲虎目含淚,顫聲道:“殿下,這值得嗎?”
“我這條命,本就所剩無幾,能換一個是一個,何況剩下那五百人,我信你至少能救下兩百,值了。” 李泌神色平靜,嘴角還掛著一絲淺笑。
“殿下……” 金杲堂堂七尺壯漢,淚水奪眶而出,怎麽也止不住。
李泌抬眼,望向遠方,像是陷入了往昔回憶。良久,他緩緩開口,似是在寬慰眾人,又似在喃喃自語:“記得從前,我與楊炯一道北上送親,路過真定府桃花村。那會兒,瞧見權貴欺壓百姓,魚肉鄉裏,我倆氣不過,想都沒想,拔刀就上了。其實心裏都明白,沒經公堂審訊,就這麽憑著一股熱血懲惡,於國法而言,可是犯了大忌,往後仕途指定得毀了,名聲也得臭了,少不了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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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時,值不值的,我倆壓根沒琢磨。人生在世,人命哪能憑身份地位分貴賤?我如今大限將至,能用這殘軀換百姓安寧,也算沒辱沒這齊王封號。隻是,臨了臨了,沒機會再見楊炯一麵,終究有些遺憾。要是他在這兒,憑他的智謀,定能想出周全法子,護住城下百姓。”
言罷,李泌似是不願再瞧城頭眾人悲戚麵容,見兩百幼兒平安入城,目光輕輕一掃,再不遲疑,穩步邁下城頭。
李泌在緊閉的朱雀城門前站了許久,腦子裏亂糟糟的,像是想了千頭萬緒,又似一片空白。回頭望向火光衝天的皇城,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開城門,我去接他們回家!”
周圍士兵強忍著悲痛,低著頭,使出全身力氣,緩緩推開城門。
李泌身姿挺拔,昂首闊步走出城門,聲若洪鍾:“野利遇乞,大華齊王李泌在此,想要我性命,盡管來!”
話音剛落,身後士兵呼喊著衝出門城:“快,快進城!”
他們全然不顧生死,飛奔至人質當中,一邊呼喊,一邊拉扯,隻想趁著這片刻工夫,多救幾個人出來。
“全軍衝鋒!” 野利遇乞揮舞彎刀,怒吼出聲。
刹那間,數萬騎兵如洶湧潮水般撲來,箭矢遮天蔽日,馬蹄聲震得大地都跟著一起發顫,齊齊朝著朱雀城門奔湧而去。
“快,關城門!” 金杲聲嘶力竭地嘶吼。
他心裏清楚,李泌已存了死誌,眼下城上守軍不足兩萬,絕不能讓這近三萬敵軍入城,否則,城中百姓再沒活路。
野利遇乞見城門就要關閉,愈發瘋狂:“放箭!一個不留!攻城錘,給老子破門!”
一切驟起,快如白駒過隙,可身處其中,每一刻都被無限放大,又似度日如年。
李泌轉過身,朝著城頭微微一笑,大吼道:“兄弟們!還傻站著幹什麽?要眼睜睜瞧著你們的齊王死在敵人手裏?”
金杲見狀,仿若癲狂,雙眼通紅,嘶聲怒吼:“放箭!”
“艸!都給老子住手!住手!!!” 楊炯領著兵馬,一路晝夜兼程,狂奔而至,剛到朱雀門,就瞧見這一幕,眼眶欲裂,扯著嗓子怒吼。
可一切都遲了,雙方箭雨交織,密如飛蝗,數百長安百姓無一幸免,李泌更是身中數箭,倒在血泊之中。
“我艸你媽!給老子殺!!!” 楊炯渾身顫抖,怒火直衝腦門,一馬當先,朝著敵陣直衝了過去。
賈純剛徹底紅了眼,奮力嘶吼:“我艸你姥姥!一千遊弩手向東,一千向西,給老子死死圍住!這三萬畜生,要是跑出去一個,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麟嘉衛!轟天雷開路!從中間給老子劈出一條道來!” 盧啟瞧著長安百姓慘死箭下,熱血上頭,手握轟天雷,點燃引線,一頭紮進敵群。
姬德龍氣得牙齒咯咯響,太陽穴青筋暴起,親率三百先登兵、三百燕塞兵,如同一把利刃,斜插進盧啟分割後的右側敵陣。
兩千契丹神箭手,在阿裏奇的指揮下,迅速從南北兩麵封死三萬西夏人的退路。
契丹皮室軍,那可是精銳中的精銳,皮室軍中的神箭手,更是精英裏的翹楚。他們眼神冷峻,弓弦響處,三箭齊發,所過之處,敵軍如割麥般倒下一片。
阿耶朗身披厚重犀牛皮甲,身形魁梧壯碩,活像一頭猛獁巨象。他親率三千契丹武士,緊緊跟在楊炯身後,仿若一柄千鈞重錘,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狠狠砸向盧啟分割後的左側軍陣核心。
這三千精銳,皆是從契丹各部百裏挑一遴選而出。打小兒在馬背上長大,在草原勁風與烈日下練就一身非凡本領。個個袒露著結實胸膛,肌肉緊繃,青筋暴突,比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王還要凶狠三分。
衝鋒之時,阿耶朗大吼一聲,聲震四野,率先衝入敵群,手中長刀一橫,一記迅猛無比的橫掃千軍,血花四濺,敵兵慘叫連連,瞬間辟出一片空地。身後的契丹武士見狀,熱血沸騰,齊聲呼喊著古老戰吼 “虓” 字,如洶湧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朝敵軍壓去。
他們配合默契,有人用長刀奮力劈砍,斬斷敵人兵器、肢體;有人用刀柄猛擊,將妄圖近身的敵人砸得頭骨破裂;更有矯健者,在馬背上側身一閃,躲過攻擊後,反手一刀割破敵人咽喉。這馬上的嫻熟功夫,看得西夏兵膽戰心驚,絕望之感瞬間爬滿全身。
這五千人作為耶律南仙最為珍視的精銳家底,此刻毫無保留地展露著勇猛與凶悍,如同燒紅的利刃,深深刺入敵軍心髒,左側敵陣瞬間大亂。
金杲瞧著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七千人馬圍困三萬敵軍,三千遊弩手加兩千長弓手,結成四方陣,利箭如飛,牢牢鎖住敵人行動軌跡。
中間麟嘉衛用轟天雷開路,直接炸出一條通道,方陣順勢分割成兩個小方陣。而後數千人從兩個小方陣對角斜插入敵陣,再度分割成四個三角方陣。
如此切割,三萬敵軍首尾難顧。想逃,外側有神臂弩和長弓伺候;想抵抗,內部有轟天雷和長刀手來回穿梭,根本組織不起大規模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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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千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戰法大膽新奇,個個身懷絕技,經驗老到。這攻勢本就來得突然,這般分割包圍之下,西夏這三萬兵更是亂成一鍋粥,毫無招架之力。
金杲抬眼,望著黑夜中那刺眼的赤紅麒麟旗和大紅的龍驤衛軍旗,熱血上湧,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大吼:“龍驤衛聽令!跟老子殺光這群西夏畜生!”
言罷,抽刀出鞘,大開朱雀城門,兩萬悲憤填膺的龍驤衛如疾風般馳出。一萬由金杲親自率領,從對角衝入右側敵方軍陣,與姬德龍的六百人會合,揮刀大肆砍殺。另一萬,手持神臂弩,與賈純剛的遊弩手會合,弩箭齊發,死死封住西夏兵退路。
楊炯手中長刀舞動,大開大合,毫無花哨。每一刀都傾盡全身之力,怒目圓睜,眼眶似要迸裂,額頭上青筋暴起,宛如一條條遊動的小蛇。手中長刀因用力過猛,似乎也跟著微微顫抖。
此刻,一名敵兵揮舞著彎刀,嚎叫著縱馬衝來,彎刀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直逼楊炯麵門。楊炯不躲不閃,右手高高揚起長刀,借著戰馬飛奔的衝力,自上而下,狠狠劈出。隻聽 “哢嚓” 一聲,仿若驚雷炸響,敵兵手中彎刀竟被劈斷,半截彎刀打著旋兒飛了出去。
敵兵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楊炯長刀去勢不減,勢如破竹砍進敵兵胸膛,鋒利刀刃瞬間劈開胸骨,鮮血如潮水般噴湧而出,敵兵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倒在地,揚起一片塵土。
緊接著,又有幾個敵兵吆喝著,呈扇形從側翼包抄過來。楊炯仰天怒吼,怒吼中滿是憤怒與狠厲。他猛地一拉韁繩,戰馬機靈地原地打了個轉,麵向這群敵兵。手中長刀在空中急速揮舞,一時間,光芒閃耀,“當當當” 幾聲清脆金屬撞擊聲響起,敵兵彎刀攻勢瞬間被蕩開。
隨後,他瞅準一個敵兵,長刀直刺而出,快如奔雷穿雲。敵兵躲避不及,長刀精準刺入咽喉,楊炯手腕輕輕一攪,敵兵咽喉組織粉碎,隻能發出 “咯咯” 痛苦的掙紮聲,雙手無助在喉嚨處亂抓,不一會兒就兩眼一閉,氣絕身亡。
楊炯抽回長刀,順勢橫掃,強大力量將旁邊一個敵兵連人帶馬掃倒在地,敵兵胳膊被壓在馬下,疼得大聲嚎叫。楊炯全然不顧,催馬揮刀,朝著剩下敵兵殺去。
馬蹄聲、喊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經久不絕。
待楊炯帶兵衝殺兩個來回,見敵人已被徹底分割包圍,漸漸露出頹勢,當下策馬衝出敵陣,奔至李泌身前,抱起渾身是血、身中數箭的他,怒聲大罵:“你是傻子嗎?明知道他要殺你,咋還這麽蠢,就不能等我回來?”
李泌視線模糊,嘴角不斷咳出血沫,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回…… 回家……了。”
楊炯望著記憶中意氣風發的李泌,如今這般淒慘模樣,哽咽著重重點頭,沙啞道:“我,我回來晚了。”
“哈,瞧你…… 這樣子,真…… 像個…… 娘們兒。” 李泌強撐著打趣。
楊炯喉嚨像被什麽堵住,憋得生疼。
李泌見他如此,歎息一聲,劇烈咳喘,噴出數口黑血。
“兄弟,不……能給……你兒子……當先生了,真是……遺憾……呢。” 李泌聲音越來越微弱,瞳孔漸漸渙散。
楊炯見狀,咬牙俯身,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放心,今後我做你兒子先生,護他母子周全。”
李泌瞳孔劇烈震顫,死死攥住楊炯的手,見楊炯重重點頭,釋然一笑,再無聲息。
楊炯輕輕合上他眼眸,起身翻身上馬,身後兩名親兵,一人背著麒麟旗,一人扛著龍驤旗。楊炯深吸一口氣,望著聚攏在一起、不足五千的西夏兵,麵無表情,打馬上前。
“誰是野利遇乞?” 楊炯聲音冷得像冰。
一名渾身浴血的老將打馬而出,大聲道:“本將天都王野利遇乞!”
“你敢殺我大華百姓!你敢殺我兄弟!” 楊炯雙目赤紅,聲冷如霜。
野利遇乞狂傲大笑:“楊炯是吧!你沒殺我大夏百姓?我大夏皇帝不是被你殺的?真的是我殺了齊王嗎?誰殺的他你心裏有數。”
“那你他媽還跟老子廢什麽話!” 楊炯怒吼一聲,直接揮手下令放箭。
“慢!我有你想要的東西,放我一馬,密信給你!” 野利遇乞怒聲喝道。
楊炯嗤笑一聲:“我不造反,你的密信對我屁用沒有!再說,你怎麽證明這密信就是他的?他也不會認。”
野利遇乞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一青木龍紋佩,冷笑道:“這個呢?”
楊炯眸光一冷,繼而大笑:“我殺泥鰍,不需要理由!”
言罷,打馬轉身,揮手下令。
賈純剛、阿裏奇得令,齊聲大吼:“放箭!”
刹那間,萬箭齊發,弓弦震顫,聲如悶雷,箭像暴雨,血似浪花,人如枯草。
五千西夏殘兵,無一幸免。
楊炯接過親兵遞來的兩杆軍旗,插入後背旗袢帶,怒吼道:“伐無道,鏟邪佞,清君側,衛家國!”
“伐無道,鏟邪佞,清君側,衛家國!”
數萬人齊聲怒吼,聲震長安。
楊炯再不多言,身背兩旗,一馬當先,直入朱雀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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