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落難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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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一路穿廊過戶,七彎八繞,來到一處清幽雅靜的閨房所在。但見周遭甲士林立,戒備甚是嚴整,不由得暗自點頭,旋即抬手推開了房門。
    屋內,兩位女子正在用餐,冷不丁被這突兀的開門聲驚得花容失色。待瞧清來人是楊炯,才紛紛擱下手中碗筷,起身欲要行禮。
    楊炯擺了擺手,示意她二人不必多禮,隨即便在對麵坐了下來,和聲說道:“你二人多日未曾進食,這會兒還是先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為好。若是驟然食用葷腥油膩之物,恐會壞了腸胃,鬧起肚子來。”
    王芝聽了這話,粉嫩的臉頰瞬間飛起一抹紅暈,忙轉過身去,動作優雅地輕輕擦拭著嘴角那若有若無的油漬。
    楊炯見狀,微微一笑,隨即將目光投向一直靜靜打量著自己的王槿,麵露疑惑問道:“你的頭發怎的像是被人削過一般?”
    王槿聞言,先是一怔,旋即嘴角泛起一抹淺笑,說道:“我原想著你定會問我其他事宜,卻獨獨沒料到你開口問的頭一樁,竟是這個。”
    “我問了你,你便會如實相告?” 楊炯嘴角噙著一抹淡笑,目光凝視著她那如輕煙般的眉眼,悠悠說道。
    王槿回以一笑,目光坦然地與他對視,認真說道:“你與情報中所描述的,可大不一樣呢。”
    “哦?那情報中是如何說我的?” 楊炯好奇地追問道。
    “出身名門世家,父親權傾朝野,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身經百戰戰無不勝,殺人如麻不眨眼,視人命如草芥。心思狡黠如狐,行事詭詐似鬼,還好色如命,尤其鍾情於美人。” 王槿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姐姐的意思是誇你聰慧過人,且重情重義呢。她讀書不多,用詞難免不妥,你莫要見怪!” 王芝在桌子底下使勁拽了拽王槿的衣袖,臉上堆滿笑容,趕忙打圓場。
    “你們義禁府的人,平日裏都是這般草菅人命、羅織罪名的嗎?依我看,還是盡早撤了為好,簡直是荒唐至極。” 楊炯沒好氣地說道。
    王槿臉上笑意盈盈,站起身來,拿起酒壺,為楊炯斟了一杯酒,神色莊重地說道:“你救了我們姐妹二人的性命,還保全了我們身為公主的體麵,這杯酒,是我們姐妹的一點心意,聊表感激之情。”
    言罷,未等楊炯回應,便拉著王芝向楊炯行了個萬福禮,而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見楊炯並無反應,又微笑著說道:“莫不是嫌我們的謝意不夠誠懇?”
    楊炯靜靜地凝視著王槿,隻見那原本清秀冷豔的瓜子臉,此刻不知是因飲酒還是其他緣故,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原本倔強中帶著楚楚可憐的氣質,此刻又添了幾分嬌柔嫵媚。再配上她那看似隨意梳就卻又別具韻味的短發,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交融在她身上,竟出奇地和諧動人。
    “我倒是小瞧你了。起初還當你是個自恃清高、不明事理的笨蛋公主,如今看來,你這待人接物、拿捏人心的手段,確實有幾分獨到之處。
    自我進門起,你便有意無意地淡化自己身為俘虜的身份,先是擺出一副柔弱嬌俏的姿態,表麵上不卑不亢、不遠不近,可細細品來,暗地裏卻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之意。再加上你妹妹在一旁那略顯稚嫩的幫襯,反倒更襯出你的真誠。
    不知不覺間,你便將自己與我的位置擺得齊平,還時不時提及我對你的救命之恩,雙管齊下,讓你我的關係看似親近了許多,實則不過是你姐妹二人精心營造的假象罷了。” 楊炯冷笑幾聲說道。
    見王槿依舊麵帶微笑,楊炯擺了擺手,示意她二人坐下,直言道:“你想多了。我對你們二人並無他意,說得再直白些,我對你們兩個女子沒興趣。我可以擔保你們二人的安全,所以你們不必費盡心機,給我扣上什麽救命恩人和正人君子的高帽子。”
    王芝聽聞此言,緊張地看向王槿,見姐姐神色平靜,便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王槿嘴角的笑一直沒有消失,輕聲回應道:“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施恩圖報的人比比皆是,真正的聖人卻是鳳毛麟角。不知你有何條件?”
    “早該如此說話,我要打西京。”
    此言一出,姐妹二人皆是一愣。
    “我們又沒招惹你,你為何要攻打我們?” 王芝嘟著嘴,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委屈之色,小聲嘟囔道。
    “你們義禁府在我登州安插眼線,損毀我大華的船隻,阻礙我大軍的行程,這還叫沒招惹我?” 楊炯冷冷地質問道。
    “誰讓你幫著崔忠獻謀反?你都兵臨城下了,我們自衛難道還不行?” 王芝越發委屈,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楊炯一時語塞,看向一旁的王槿,戲謔道:“你們倆當真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姐妹?她莫不是你爹從外頭撿回來的吧。”
    王槿忍不住撲哧一笑,白了楊炯一眼,而後神色認真地說道:“咱們談談?”
    “談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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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樣你才肯罷兵,不再攻打西京?”
    楊炯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我非打不可。不把你爹打疼了,他日後還不知要如何張狂。此番我定要將你們的西京攪個天翻地覆,叫你們十年之內都不敢再對我大華有絲毫歪心思。”
    “你就吹吧!那義禁府確實該整治一番了,你這愛吹牛的毛病,情報裏怎的沒提及?” 王芝撇了撇嘴,對著楊炯扮了個鬼臉。
    “閉嘴!好好吃你的飯!” 王槿厲聲嗬斥道,語氣冰冷如霜。
    王芝被嚇得渾身一顫,低著頭,抱著碗,默默地喝起粥來,大氣都不敢出。
    “實在對不住,小妹在家被寵壞了,讓你見笑了。” 王槿看向楊炯,一臉無奈地說道。
    “無妨,我不與笨蛋置氣。”
    “你……” 王芝剛要反駁,一抬頭,瞧見姐姐冰冷的目光,便立刻閉上了嘴,乖乖地縮在一旁,像隻受驚的鵪鶉。
    王槿輕哼一聲,轉過頭看向楊炯,正色道:“我小妹方才所言,雖有些胡攪蠻纏,但也並非毫無道理。你在登州屯兵,崔忠獻在沿海集結部隊、設立補給站,任誰見了,都會以為你要攻打我高麗。如今事實擺在眼前,我們先下手為強,也在情理之中吧。”
    “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你我各為其主,立場不同,爭論這些毫無意義。我也無意與你爭辯什麽正義與否、合理與否。實話告訴你,起初我並未打算攻打高麗,可你們在登州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張狂,我正愁找不到一個立威的由頭,你們高麗便自己送上門來。我倒要借此機會,讓周邊諸國都瞧瞧,招惹我大華的下場!” 楊炯冷漠地說道。
    王槿微微皺眉,目光緊緊地盯著楊炯,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其實,我早就留意到崔忠獻的異常舉動。後來,登州傳來的情報證實,此次領兵的將領正是你楊炯。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和妹妹便打算前往登州找你,將事情問個清楚。
    我一直想不明白,情報上說你可能會攻打我高麗。可思來想去,實在找不出任何緣由。畢竟兩國素無仇怨,且大華剛經曆國戰,按常理,絕不可能在這寒冬時節貿然對我高麗這樣一個邊陲小國用兵。
    但此事關乎重大,我不敢掉以輕心,所以決定親自前往登州與你會麵。不料途中船隊遭遇海龍卷,全軍覆沒。所幸我和妹妹命大,漂流到了江華。或許這便是緣分吧,竟能在此地與你相遇。看來,就連上天都有意促成我們這次見麵呢。”
    楊炯眉頭緊皺,不耐煩地說道:“你好歹也是一國公主,說話何必這般含含糊糊,暗藏曖昧。我可沒心思跟你兜圈子,有話就直說!”
    “哼,我是個女子,雖說不上傾國傾城,卻也不算醜陋。說幾句貼心話,拉近你我之間的距離,又有何妨?從見麵起,你便對我這般冷淡,可我卻始終笑臉相迎,你覺得這樣對我合適嗎?” 王槿煙眉輕挑,嬌嗔地說道。
    “我可沒閑工夫跟你打機鋒。我軍在江華隻休整一日,三日後便會直逼西京附近。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長話短說。”
    王槿瞪了楊炯一眼,抬手輕輕撩動耳邊的碎發,而後不著痕跡的搭在自己那骨感的鎖骨之上,咬牙說道:“崔忠獻給了你什麽好處,我都能給,而且隻多不少!”
    楊炯沉默片刻,看著她笑道:“你能給我什麽?高麗又有什麽值得我覬覦的?你不過是個落難公主罷了,在我眼裏,實在沒什麽想要的東西。”
    “你若幫我除掉崔忠獻,平定國內叛亂,我可以做主,讓高麗世代向大華稱臣,如何?” 王槿目光灼灼,直視楊炯。
    “我向來不信空口無憑的承諾,更不信你能做得了主。我再說一遍,隻要你聽話,幫我攻下西京,便饒你二人不死,僅此而已。” 楊炯言罷,起身便推門離開。
    房間裏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姐,他比情報中所描述的還要精明,而且看樣子,他似乎真的不好女色。” 王芝湊到王槿身邊,滿臉愁容地說道。
    王槿輕歎一聲,說道:“你瞧見他那些部下了嗎?身著麟嘉衛的軍服,其中還有不少契丹人。咱們周圍這些守衛,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內衛,這表明他此次定是有備而來。
    唉,父王還是太過急躁了。從楊炯方才的言語中不難判斷,他並未說謊,起初確實無意攻打我們高麗,這與我的推測一致。但父王一見到崔忠獻屯兵,便慌了手腳,急令登州的義禁府先行發難。我看這便是激怒楊炯的主因。若不是遭遇海龍卷,我便能及時趕到登州,約束義禁府的人,見到楊炯後,也能準確判斷他的意圖,不至於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姐,我還是那句話,他說能攻下西京就能攻下?父王已下達全國動員令,估計會有十萬大軍集結在西京周邊,他憑什麽如此自信?” 王芝滿臉不服氣地說道。
    “你這傻丫頭,莫不是真的從外頭撿來的?” 王槿眉頭緊皺,眼神中滿是無奈與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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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 王芝嬌嗔地抱住王槿的胳膊,不停地搖晃著撒嬌。
    王槿白了她一眼,緩緩說道:“你平日裏沒少看義禁府的情報,怎的一點長進都沒有?如今大華實際掌權的是他父親楊文和,他們相府在大華的勢力,就是幾十個崔忠獻也比不上。
    那楊炯更是大公主李淑的駙馬,日後大華究竟姓李還是姓楊,猶未可知。所以,你以為楊炯隻是代表他自己嗎?他的態度,便是相府的態度,更是大華的態度。
    比起他的軍事才能,我更在意大華對我們高麗的態度。如今遼金在東北激戰正酣,無暇顧及我們,而大華剛贏得國戰,滅掉西夏,率先擺脫了戰爭的泥沼。倘若大華支持崔忠獻,我們高麗怕是凶多吉少。”
    “那……那可如何是好?瞧他那篤定的模樣,根本就沒有和我們談判的意思。” 王芝本就聰慧,經王槿這麽一分析,頓時心如死灰,原本靈動的眼眸瞬間黯淡無光。
    王槿苦笑著說道:“小國想要在大國之間求生存,要麽拿出足夠的利益,表以忠心,要麽就得有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本事。可如今這局勢,根本就沒給我們留下任何周旋的餘地。楊炯說三日後攻打西京,便是在暗示我,要拿出讓他心動的籌碼。這場談判,從我們遭遇海龍卷、淪為階下囚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失敗。”
    “什麽意思?我瞧他確實不像好色之徒啊!他看我的眼神,除了有那麽一絲欣賞,並無其他邪念。” 王芝滿臉疑惑地說道。
    王槿神色平靜地回應道:“天下哪有不好色的男人?男人對女人的欣賞,久而久之便會滋生出占有欲和征服欲。”
    王芝沉默良久,小聲問道:“姐,你打算怎麽做?”
    “還能如何?一個女人,在這等絕境之下,唯一能倚仗的,又能是什麽呢?” 王槿苦笑著說道。
    “姐~!即便你這麽做了,他若是翻臉不認人,咱們又能怎樣?” 王芝眼中含淚,緊緊抱住王槿,低聲抽泣起來。
    “傻妹妹!姐姐掌管義禁府多年,收集了不少各國權臣的情報,其中關於楊炯的更是詳盡。他攻打西夏時,傳聞曾劫持西夏公主。雖說其中諸多細節難以查證,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如今西夏公主不僅安然無恙,還大權在握,比西夏未亡國時的權勢更盛。一個亡國公主,竟能如此,這正常嗎?
    再者,楊炯今年七月七便要與大華大公主成親,可他與三公主自幼青梅竹馬,長安城裏誰人不知他們關係匪淺。還有那五公主和九公主,也都與他有過瓜葛。這說明了什麽?” 王槿輕撫著妹妹的頭,輕聲問道。
    “說明他是個花心大蘿卜,見一個愛一個!” 王芝撅著嘴說道。
    王槿白了她一眼,認真說道:“說明他喜好美色,尤其對公主情有獨鍾,甚至可以說,有著特殊的癖好。從前我隻是猜測,如今見他這般善待你我,得知我們是公主後,也並未將我們視為普通俘虜肆意淩辱。他說是為了利用我們幫他攻打西京,我可不全信。從他進門到離開,看了你脖頸三次,看了我的鎖骨五次,這愈發印證了我的猜測。”
    “啊~!我怎的一點都沒察覺?” 王芝皺著眉頭,努力回憶著。
    王槿長歎一聲,說道:“這些都隻是猜測罷了。眼下我們已別無他法,他既不信我能給出令他滿意的條件,又不肯給我說話的機會。那我隻能先想法子讓他願意聽我講,隻要能取得他的信任,往後的事便好說了。”
    “姐,你這麽做又是何苦!你與父王向來政見不合,即便你談成了條件,父王也未必會答應,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王芝仰起頭,淚水簌簌而下,心疼地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國家操碎了心的姐姐。
    “哎,我身為長公主,眼見國家動蕩多年,隻要有一絲挽救的希望,我都甘願一試。” 王槿神色凝重,目光堅定地說道。
    “姐……我……我去。” 王芝站起身來,挺著那傲人的身材,神情毅然決然。
    王槿凝視著妹妹許久,歎了口氣說道:“你性子衝動執拗,分不清感情與利益的界限。你若去了,即便成功,日後也定會活在家國和個人情感的痛苦之中。”
    見王芝還要爭辯,王槿板起臉,嚴肅地說道:“我管不了你了!”
    “我……”
    “好了,過來幫姐姐沐浴梳妝吧。咱們高麗的公主,即便落難,也不能失了體麵。” 王槿起身,朝著屏風後的浴桶走去。
    王芝抿了抿嘴唇,擦去淚水,跟隨著姐姐走進了屏風之後。
    “水芝呀,姐姐許久未曾聽你唱歌了,這會兒心裏特別想聽。”
    “姐……你……想聽什麽呢?”
    “唱什麽都行,姐姐都愛聽。”
    王芝輕輕打濕姐姐那被削短的頭發,動作輕柔得仿佛手中捧著的是稀世珍寶。憶起兒時兩人一同過家家的歡樂時光,她不禁輕啟朱唇,低聲吟唱起來:
    “冠兒不帶懶梳妝,髻挽青絲雲鬢光,金釵斜插在烏雲上。
    喚水芝,開籠箱,穿一套素縞衣裳,打扮的是母親模樣。
    出繡房,水芝,你與我卷起簾兒,燒一炷兒夜香。
    攜手同遊禦苑旁,蝶嬉花徑笑聲長,池邊共賞荷搖漾。
    逢禍殃,事無常,歎如今飄萍逐浪,往昔歡樂皆成過往。
    倚軒窗,水槿,你且看那月光,待天明便是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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