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鈍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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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陽灑暖,暉融寒靄,漫染四野。
    楊炯見得此景,不禁喜上眉梢,暗自思忖:祖宗庇佑之力,著實非凡。隆冬之際,竟能於正午得此氣候,實乃不易。
    “兄弟們,速行!再加把勁,趁此暖陽,速抵鈍恩城!現圖們市附近)” 楊炯立馬回身,聲若洪鍾,振臂高呼。
    麟嘉衛眾人亦是心花怒放。
    本以為踏入金國地界,必是冰天雪地、大雪紛飛之境,皆已抱定凍傷凍死之決心,未料竟遇此暖日,恰似喜從天降。當下再不遲疑,奮力揮鞭催馬,如疾風般朝著鈍恩城疾馳而去。
    兩個時辰後,楊炯一馬當先,率親兵衛隊率先抵達鈍恩城附近。眾將官隱於鈍恩城外愛也窟河圖們江)下遊的樹林中,紛紛舉起望遠鏡,凝神細察城頭情形。
    觀罷,眾人圍聚一處,皆麵露憂色。
    毛罡喟然長歎,依例開始戰前情報陳說:“大人,鈍恩城城牆不甚高峻,築牆之材皆為石塊。適才觀察,城頭守軍至多不過五十人,且輪換少頻,由此推之,城內守軍恐為數不多。觀那些城衛兵的舉止神態與軍紀,便可印證此點。其中多為城內百姓,著裝襤褸,且不時偷閑懈怠,絕非久曆軍旅之精銳。”
    “不錯,尋常之時,以我麟嘉衛之能,此等小城,半個時辰之內便可克之。可這鈍恩城的地勢,卻頗為棘手。” 姬德龍眉頭緊鎖,深表讚同。
    賈純剛亦點頭稱是,望向楊炯,指著不遠處的鈍恩城道:“大人,此城所處之地,實是令人頭疼。前有愛也窟河為天然護城河,四周統門水、僝蠢水、星現水環繞,四水入城匯聚,恰似建於護城河之上。
    如今河流冰封,我等騎兵於冰麵之上行走,極難施展身手,既要防其濕滑,又要小心敵軍於冰麵設伏,如此一來,攻城之事,難上加難。”
    “嗨!諸位何必如此愁眉。我看過地圖,這鈍恩城乃金國曷懶路的首府,此途僅有兩座大城,且鈍恩城周邊並無其他城池,唯有零散部落與山村。我等徑直下馬強攻便是,還會懼這些蠻人不成?” 耶律倍忍不住插口道。
    “你閉嘴,大人講話,小孩別插嘴!” 李澈一拳搗在耶律倍腹中,怒目而叱。
    “你……!” 耶律倍捂著肚子,怒視李澈。
    “你什麽你?再敢多言,看我不揍你!” 李澈雙手叉腰,揮舞拳頭,威脅之意盡顯。
    耶律倍瞬間老實,自二人於西京共曆諸事,已然熟稔。可二人好似天生相克,三兩言便起爭執,未幾便拳腳相向。
    起初,耶律倍心有不甘,自恃男兒,豈會懼一小丫頭,豈料李澈武藝高強,連挨三頓痛打,毫無還手之力,自此徹底服軟,嘴上不敢再逞強,唯有怒目而視以表不滿。
    眾人對此早已司空見慣,隻當是孩童嬉戲。
    楊炯回首看向耶律倍,耐心解說道:“我們的目標,乃是挺進上京,這鈍恩城不過首戰而已。若貿然強攻,徒增無謂傷亡。往後我等尚需穿越姑裏甸與蘇素海甸,用人之處甚多,且前路未知,變故難測。行軍打仗,需深謀遠慮,分清主次。”
    “哦。” 耶律倍瞪了李澈一眼,乖乖受教。
    楊炯轉身望向鈍恩城,腦海中思緒如電,思索如何能速戰速決且傷亡最小地攻下此城。他深知,眾人分析句句在理,所慮之事皆為實情。這第一戰,便遇如此難題,剛感祖宗庇佑的他,此刻亦是哭笑不得。
    眾人見楊炯凝視鈍恩城出神,亦紛紛舉鏡,再次望向城頭。
    “哎!姐夫,姐夫!快看,城頭下愛也窟河處是什麽?” 李澈滿臉驚異,高聲呼喊,手指不住指向城下,上身前傾,恨不能即刻前去一探究竟。
    “黃皮子呀,你沒見過?” 耶律倍沒好氣道。
    “你閉嘴,你曾見過如此多黃皮子渡河?且……且它們竟還能起身作揖!” 李澈起初還有心思與耶律倍鬥嘴,可看著看著,頓感脊背發涼,隻覺這些黃皮子似已通靈成精一般。
    眾人亦目睹了鈍恩城下這詭異一幕。
    但見愛也窟河冰麵之上,一支黃皮子隊伍如鬼魅般浮現。它們首尾相連,隊伍寬度竟超百米,橫向緩緩淌過冰麵,朝著遠方荒無人煙的原野蔓延開去。
    極目遠眺,可見遠處枯黃草叢詭譎晃動,顯然尚有眾多黃皮子隱匿其中。此隊伍朝南綿延,至少二三百米之長。
    那些黃皮子形態各異,有的相互緊咬尾巴,似怕掉隊;有的則將雙爪搭於前伴肩頭,直立起身,不停向四方作揖,而後搖搖晃晃行進,模樣怪異至極。
    隊伍前端的黃皮子,身形格外小巧,越往後,個頭愈發龐大。其毛色多樣,有透著詭異的棕紫,有略顯黯淡的淡黃,更有肚皮雪白似雪者。整個隊伍規模龐大得令人咋舌,從頭至尾,少說亦有兩三裏之長。
    就在眾人以為隊伍將盡之時,末尾竟現一龐然大物,比成年黃皮子足足高出半個頭。其周身散發著一股莫名威嚴,三角眼閃爍幽光,定是這群黃皮子之首領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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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透過望遠鏡,死死盯著那最大的黃皮子。
    突然,那黃皮子首領仿若有所察覺,猛地朝楊炯這邊看來,其眼神幽深泛綠,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與陰森。它就這般死死凝視著楊炯方向,看得眾人脊背陣陣發涼。
    此時雖有暖陽高懸,然一陣寒風拂過,掠過眾人汗濕的後背,令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艸!反了天了!大人,末將願帶幾人去宰了那孽畜!” 賈純剛怒喝一聲,作勢便要起身。
    “艸,老賈!休得莽撞,莫因一畜牲暴露我等行蹤,快看城頭!” 姬德龍一把拉住怒不可遏的賈純剛,示意他速看鈍恩城頭。
    賈純剛一怔,旋即迅速拿起望遠鏡。
    隻見城上的金國百姓與士兵,皆被城下黃皮子過江之駭景震懾,雙腿發軟,紛紛跪地,瑟瑟發抖。
    城垛前沿,佇立著三個薩滿。
    他們身著厚重獸皮長袍,袍上縫綴著形態各異的獸骨,走動間發出細碎聲響。頭戴高冠,冠上掛滿刻有符文的獸骨與彩色飄帶,在沉悶的風中微微搖曳。
    三人如被定身般,一動不動。
    忽地,為首的薩滿似被一股無形之力喚醒。他緩緩抬手,那手細長蒼白,關節突兀,宛如冬日幹枯樹枝。他五指如鉤,握住六邊形太平鼓,先是輕輕晃動鼓身,鼓麵銅環發出 “沙沙” 之聲,緊接著,手腕猛地一抖,太平鼓發出一連串緊密的 “咚咚” 聲,節奏雜亂無章,卻似有一種無形之力,敲得人心惶惶。
    他一邊擊鼓,一邊微微仰頭,雙目緊閉,臉上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著。旋即,另外兩名薩滿亦同時行動。他們雙手高舉二尺多長的白骨彩鞭,手臂青筋暴起,隨著一聲低沉嘶吼,手中白骨彩鞭猛地揮出,鞭梢鈴鐺瞬間爆發出尖銳聲響。
    他們動作機械僵硬,每揮動一次彩鞭,便伴隨著鈴鐺刺耳的 “叮叮” 聲,一邊揮舞彩鞭,一邊雙腳有節奏地跺地,每跺一下,城垛都仿佛隨之震顫。
    城下,黃皮子大軍如潮水般渡江而來,密密麻麻,不見盡頭。三個薩滿似受某種神秘力量驅使,動作愈發癲狂。他們一邊瘋狂搖晃太平鼓,一邊口中念念有詞,發出的音節古怪晦澀,時而快速旋轉身體,獸皮長袍隨風舞動,獸骨碰撞聲愈發急促;時而俯身用彩鞭抽打地麵,濺起陣陣塵土。手中白骨彩鞭揮舞得密不透風,鈴鐺聲、鼓聲與那詭異咒語交織在一起,籠罩著城頭,令這原本詭異的場景,更添幾分恐怖神秘。
    楊炯看了眼那薩滿祭司與城頭下的黃皮子首領,放下望遠鏡,望著眼前愛也窟河冰麵,陷入沉思。
    其實他前世亦聽聞過諸多關於黃皮子與薩滿的傳說,今日乍見此詭異一幕,起初著實吃了一驚。但旋即鎮定下來,自恃弓箭無數,又有轟天雷傍身,何懼之有。
    細思之下,這黃皮子過江之事,倒也並非不可理喻。前世為撰寫論文,他常於檔案館、史料館搜羅資料,看過不少地方縣誌,比這更離奇之事亦有所聞。
    究其緣由,大抵是自然習性與棲息地遭破壞所致。
    黃皮子本為群居,當某區域食物資源分布改變,或原棲息地食物匱乏,便可能集體遷移,尋覓新的覓食之所。這種集體行動,便可能呈現大規模 “過路” 之象。
    亦或是極端天氣變化,如暴雨、洪水、長久嚴寒等,破壞了其棲息地,迫使其離開原有巢穴,進行大規模轉移,以尋更適宜生存之地。如今正值隆冬,若雪災嚴重,黃皮子便可能向相對溫暖、積雪較少之地遷徙。
    這便是前世他所了解的相關解釋。
    對此,楊炯並未太過在意,此刻他唯一思慮的是,這鈍恩城居民似仍保留著原始部落對自然的尊崇,從城頭薩滿便可窺一二。
    如此,一個大膽的計策在楊炯心中萌生。
    深思熟慮後,楊炯召回眾人,神色凝重道:“據我觀察,這鈍恩城居民部落之態猶存,此乃我等可乘之機。借這黃皮子過江引發之懼,我等以樹枝木頭搭建一座祭祀高塔,外部以樹枝環繞,內部中空藏兵。塔頂擺放些許黃皮子屍體,那朝咱們瞪眼的黃皮子首領便甚好。
    此地入夜甚早,我等趁夜色將祭祀塔推至城門口。祭塔不在外,祭神不間斷,此乃漁獵部落之古訓,他們定會將祭祀塔移入城中。屆時,我等便可趁機占領城頭,打開城門,攻入鈍恩城。”
    賈純剛聞言,毫不猶豫,大聲應道:“好,大人,末將這就去前方設伏,取那朝咱們齜牙的黃皮子的性命。”
    “且慢,你與兄弟們皆換一身衣物,從裏到外全換,再蒙上麵。宰了黃皮子後,換回原衣,裏裏外外仔細清洗。那些殺黃皮子所穿之衣,皆裝入包裹,一並帶入祭祀塔,放上城頭。” 楊炯攔住賈純剛,鄭重叮囑。
    “大人,何必如此,咱老賈可不信這些。我自幼隨父打獵,殺過的畜牲不知凡幾,它們還能興風作浪不成?” 賈純剛滿不在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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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搖頭,神色嚴肅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謹慎為上。那些畜牲嗅覺敏銳,若沾染上其死氣,恐生變故。”
    “好!” 賈純剛見楊炯言辭懇切,不再多言,領命而去。
    “盧啟、毛罡!你二人速去組織兄弟們砍伐樹木,建造祭祀塔。內衛中有熟知金國習俗之人,一切依其要求行事,務必從速!” 楊炯繼續發令。
    “末將領命!” 二人拱手領命,腳步匆匆,領兵入深山樹林。
    楊炯又看向楊渝,認真道:“姐姐,我與姬德龍藏入祭祀塔進城,你率後續兄弟等我信號。城門一開,迅速進城放火。”
    “好!先說在前,若鈍恩城不開城門,或有意外,我定率兄弟們強攻,拚死也要護你周全。” 楊渝認真回應,未等楊炯說話,便匆匆離去整兵。
    楊炯苦笑一聲,回首望了眼仍在過江的黃皮子,以及不斷朝城下投祭的百姓,興致索然,遂領著李澈和耶律倍沿愛也窟河朝上遊走去。
    未行多遠,李澈扯了扯楊炯,驚訝道:“姐夫,那…… 那可是水獺?”
    楊炯聞言,抬目望去。
    但見愛也窟河岸邊,冰層尚薄、露水盈盈之處,三隻水獺身姿靈動,宛如水中精靈,在河岸與河水間穿梭自如。時而輕盈躍入水中,隻留一圈圈漣漪,轉瞬又猛地探出腦袋,口中已叼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它們迅速遊回岸邊,濕漉漉的身軀在陽光下閃爍微光。上岸後,先用小巧爪子抖落魚身水珠,而後有條不紊地將魚一條條整齊排列於岸邊。那專注認真之態,仿佛在完成一項無比重要的使命。
    緊接著,它們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緩緩並攏,雙手合十,神色虔誠。小小的身體開始有節奏地左右搖晃,腦袋也輕輕擺動,嘴裏似還發出細微的 “嗚嗚” 聲,仿若在念誦神秘咒語。每一次搖晃,都透著一種神聖莊重之感。
    “姐夫!姐夫!是獺祭魚呀!我在書上讀過,見過記載!” 李澈一臉興奮,眼中滿是好奇與喜悅,抓著楊炯胳膊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小屁孩!” 耶律倍嘀咕一聲,嘴上雖嘲,眼睛卻不住瞟向這神奇的獺祭魚場景,顯然亦是好奇不已。
    楊炯也是首次目睹獺祭魚,拉著兩人藏於一棵樹後,盯著不斷 “祈禱” 的小水獺,疑惑道:“雨水之日,獺祭魚。深冬之際竟現此景,實屬罕見。”
    “是呀,在咱們大華,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姐夫,你說它們當真在祭祀?難道它們也有祖師爺?” 李澈大眼睛閃爍著好奇的光芒,童趣盎然。
    “有這種可能。但也可能是水獺捕食時,因其捕食能力較強,有時捕獲的魚超出自身食量。水獺有將獵物排列在岸邊或固定地點的習性,看似在 ‘祭祀’ 這些魚,故而稱作 ‘獺祭魚’。
    此行為或源於其本能,如在食物豐盛時,借此標記領地,向同類展示捕獵成果與領地範圍,亦可能是為儲存多餘食物,以備不時之需。” 楊炯依照前世書中所記,解釋道。
    “討厭!” 李澈白了他一眼,對這個打破自己美好幻想之人,滿是幽怨。
    耶律倍恍然大悟,小聲問道:“那它們雙手合十,嘀咕些什麽?”
    “我也不知,所以才說有可能它們是真在祭祀。” 楊炯微笑回應。
    正說著,楊炯腦海中靈光一閃,而後小聲嘀咕:“艸,莫不是真這麽倒黴?黃皮子遷徙,水獺反季儲魚,莫非要來暴風雪?”
    “啊?有這般神奇?” 耶律倍一臉震驚,又看看晴空暖陽,滿臉疑惑。
    “但願不會吧!” 楊炯附和一句,拉著依依不舍的兩人欲繞路離開。
    恰在此時,一聲尖銳鳴叫響起,“唳” 聲過後,三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隻魚鷹俯衝而下,直朝岸邊三隻水獺抓去。
    “哎!” 李澈大叫一聲,飛速朝那傷害水獺的魚鷹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三隻水獺也發現這不速之客,驚慌失措下,四散奔逃。兩隻成年水獺經驗豐富,尋得冰窟,一頭紮入,可那小水獺卻遭殃了。慌亂間,一頭撞在木樁上,暈頭轉向。魚鷹趁機一爪抓魚,一爪抓小水獺,振翅欲飛。
    李澈迅速趕到,撿起一顆小石子,奮力朝魚鷹抓著水獺的爪子擲去。石子速度極快且精準,魚鷹吃痛,慘叫一聲,鬆開小水獺,抓著魚振翅飛走。
    李澈仰頭,張開雙手,穩穩接住小水獺,見它一動不動,急得差點落淚。
    楊炯趕忙上前,見那飛走的魚鷹並無大礙,暗道李澈倒是懂得分寸,便不再多言,提起小水獺仔細查看,微笑道:“無妨,隻是被魚鷹抓傷,應該是撞暈了,稍後便醒。”
    “哼,我就不該饒那魚鷹,它太壞了,想吃魚自己抓便是,搶人家的算什麽!” 李澈接過小水獺,滿臉不滿。
    楊炯無奈,心想該如何向她解釋這是生態平衡呢,她也無此概念呀。當下隻得苦笑搖頭,淡淡道:“走吧,等它痊愈便放回愛也窟河,它該與父母團聚。”
    說著便領著兩人一同沒入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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