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生花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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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花開餘月,春之末尾,其後百花盛開,若春又至。
    完顏菖蒲獨立帳中,青絲無風自動,周身氣息流轉如江河奔湧。
    但見她纖纖玉指撚定三寸銀針,眸光如電掃過李澈周身要穴。忽聽她一聲清叱,三縷寒芒破空而出,百會、膻中、氣海三處大穴應聲震顫,霎時間帳中氣機翻湧,竟將那燭火都壓得明滅不定。
    她足踏九宮方位,左手三針疾彈,太淵、內關、足三裏三穴立時沒入寸許銀芒。
    李澈四肢忽地繃直如弓,因這三根鎖門針封閉氣血,周身氣息竟在皮下遊走如龍,清晰可見。
    完顏菖蒲更不遲疑,右手銀針起落如流星趕月,直刺肺經要樞;左手銀芒激射似風蕩雲海,肝俞穴針入三分即發龍吟之聲;手腕翻轉間腎俞針已透衣而入,針尾顫動不休,隱隱帶風雷之音。
    九針既出,帳中燭火仿佛都跟著竄高了幾分。
    完顏菖蒲額間細汗未及墜落,雙掌已翻作赤紅。但見她沉腰坐馬,三枚金針在指間嗡鳴不止,針尖竟似泛起寸許青芒。
    “九轉回陽!“清喝聲中,左掌靈墟穴針如遊龍探海,針尖甫入穴道,李澈身軀一震,激噴一口黑血,氣喘如牛。
    完顏菖蒲動作不停,右掌神封針隨勢而發,針走偏鋒斜挑天突,李澈瞬時一滯,氣息漸緩,嗬氣趨平。
    最後天池針破空時帶起裂帛之聲,針入穴道寸半,李澈喉間忽動,再嘔一口鮮血,落於衾褥,紅若寒梅。
    完顏菖蒲鬢發散亂,腳步略顯踉蹌,待見李澈麵上已現血色,胸口起伏漸趨平穩,將李澈手腳上的三根鎖門針撚取而出,觸之手溫,漸趨溫熱,心下大定。
    輕輕拂去額頭被汗水黏住的發絲,腳步虛浮的走向楊炯,語氣複雜的罵道:“你是真不怕死,鎮南侯親自誘敵,全天下恐怕也就你敢這麽幹。”
    這般說著,完顏菖蒲手上的銀針卻是不停,動作麻利地在楊炯腦袋上快速紮下數針,緊接著,她柳眉一挑,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猛地抬起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擊楊炯肋下三寸之處。
    楊炯隻覺一股大力襲來,胸口陡然一悶,仿佛被一塊巨石狠狠壓住。緊接著,他下意識地張嘴,一口濁氣從胸腔深處緩緩呼出。
    隨著這口濁氣吐出,他的眼眸也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睜開。
    完顏菖蒲見他蘇醒,先是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美目圓睜,語氣中帶著些嗔怒與埋怨,冷冷道:“若不是我,你們倆都得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
    這般說著,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絲,抬手將寫好的藥方遞給帳外候著的女衛,動作輕柔卻又透著幾分疲憊。回身時,她腳步略顯虛浮,依靠在案幾旁,緩緩交疊起雙腿,雙臂環胸,微微喘息著,剛剛因全力救治的疲憊盡顯無遺。
    楊炯聽著這熟悉的語氣,待看清是完顏菖蒲後,滿心的感激和驚喜瞬間被擔憂衝散。他來不及說話,眼神慌亂地四處搜尋,終於在床邊找到了李澈那單薄的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緊,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踉蹌著朝李澈爬去。好不容易爬到近前,努力抬手,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緩緩湊近李澈的鼻下。
    楊炯太想知道李澈的情況,可又害怕麵對那個最壞的答案,手指就那麽僵在原處,抖個不停。
    完顏菖蒲從未見過楊炯這般茫然失措的樣子,不禁微微一怔。她順著楊炯的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李澈,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辨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豔羨。
    隨後,她收回目光,輕抿豐唇,冷聲回道:“死不了!”
    楊炯聽到這句話,懸在半空的心瞬間落了一半,但仍將信將疑的將手指緩緩落下,當真切地感受到李澈那溫熱且平穩的呼吸時,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懈。
    刹那間,喜悅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上心頭,之前壓抑在心底的悲愴,也如破曉的曙光衝破厚重雲層,陰霾瞬間消散。他隻覺全身的力氣都回來了,每一寸骨骼、每一條肌肉都在歡呼雀躍,連昏沉的腦袋也一下子變得無比清醒,望向李澈的眼神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楊炯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站直身子後,拱手抱拳,無比鄭重道:“完顏姑娘!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但有驅使,絕不推辭!”
    完顏菖蒲白了他一眼,冷聲質問:“以前叫哎,救了你的命就開始叫完顏姑娘了?你倒是夠市儈!”
    楊炯也不知道哪裏惹了她,麵對她的冷嘲熱諷,隻得試探性地喚道:“菖蒲?”
    完顏菖蒲冷著臉,對楊炯的呼喚並不回應,眼眸中滿是複雜。
    楊炯見此,哪還不知道她意思,打杆隨上,直接開口問道:“流螢,你怎麽會在這?”
    完顏菖蒲見他識趣知情,輕哼一聲,忍不住揶揄道:“我要是不來,你早死了!”
    “呃……”楊炯一時語塞,對上完顏菖蒲那冷漠的眼神,一時有些搞不懂這女人到底是何意,叫她流螢她不抗拒,可語氣卻如此冰冷,弄得楊炯尷尬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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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菖蒲深深看了他一眼,開口罵道:“你說你一個鎮南侯,聞名天下的少年將軍,每每身先士卒也就算了,你還獨自誘敵,掩護部下撤退,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我軍人數不少,在這東北苦寒之地,若都跟我一同奔逃,不但行動緩慢,且很容易被發現包圍。
    若是讓他們提前趕路,便可起到誘敵深入的作用,我一個人行動自如,大可同完顏撒離赫在這東北雪原周旋。”楊炯認真解釋。
    “那你周旋出什麽了?後腦受傷,神魂震蕩,我看你腦袋以前也有舊傷,如今兩相疊加,若今後再不注意休養,必然死於腦疾!”完顏菖蒲語氣雖冷,話語中卻滿是關切之意。
    楊炯聽話聽音,輕笑著再次感謝:“流螢大恩,銘記於心!”
    “行啦!婆婆媽媽地真讓人討厭!”完顏菖蒲輕輕擺手,麵生不悅。
    楊炯臉上浮現出一抹略顯尷尬的訕笑,抬眸看向完顏菖蒲。
    這才留意到,眼前的她不複往昔的明豔動人。原本如春花般紅豔的麵龐,此刻竟透著絲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在昏黃的燈火映照下,閃爍著細碎的晶瑩光芒。幾縷發絲被汗水緊緊黏在臉頰上,淩亂中盡顯疲憊之態。
    她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隨著氣喘起伏得愈發明顯。完顏菖蒲身為內家高手,往常氣息沉穩,如今呼吸卻明顯急促,顯然是為救李澈和楊炯,耗費了大量的心力。
    見此情景,楊炯心中的情緒愈發複雜。
    像完顏菖蒲這般聰慧過人的女子,怎會不清楚救下自己意味著什麽。以兩人對彼此的了解程度,她肯定明白,此刻若提出條件,哪怕再苛刻,楊炯也會慎重思量。
    然而,她此刻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反倒讓楊炯心中的虧欠感愈發濃烈,望向完顏菖蒲那雙溫婉動人的眼眸,一時間千言萬語哽在喉間,竟無言以對,隻能在目光交匯中傳遞著內心的感激與愧疚。
    完顏菖蒲瞪了楊炯一眼,款步走到他身前,抬手將紮在他腦袋上的銀針一一取下,柔聲道:“以後七日,每天都來找我紮針!”
    “嗯。”楊炯重重點頭。
    完顏菖蒲將銀針收起,沉聲又道:“剛得到消息,完顏撒離赫逃脫了雪崩,此時正在三十裏外聚兵,很快就會追到。”
    楊炯點頭,對這個結果倒是也有所預料,畢竟一個皇帝,還身負武藝,周邊高手無數,自然有些不為人知的保命手段。
    反而是對完顏菖蒲去而複返滿是好奇,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流螢,你怎麽回來了?”
    “你安插個女將軍看著我是什麽意思?防著我?”完顏菖蒲冷聲質問。
    “呃……,你這人實在太聰明,還心機……心思機敏,我不得不……!不過話又說回來,胡裏改路是你的大本營,咱倆仇怨已解,你折返回來是何緣故?不會為了找我撒氣吧?”楊炯心思電轉,迅速轉換語態,玩笑間滿是親近之意。
    完顏菖蒲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沒那麽無聊。你放心,此次我隻帶了三千忠孝軍,你那些部下我已經安排人護送入胡裏改路。此次折返,一是要屠了裴滿的蒲鮮部,二是要跟你談合作。”
    “你要屠了蒲鮮部,沒必要吧?裴滿是我殺的,你忠孝軍本就不多,無端招惹蒲鮮部幹嘛?這若氣不過,待幾年你壯大了勢力,再動手也來得及呀!”楊炯滿是疑惑,不知道一向聰明非常的完顏菖蒲為何會如此看不清局勢。
    完顏菖蒲輕捋發絲,平穩氣息後,解釋出聲:“蒲鮮部乃八部人口最多的部落,因靠近遼國,多年來行商兩國,富裕程度堪稱大金之最,我要造反,光有兵還不行,更得有錢。
    你們大華有句古話:銅山壓脊,則膝軟如泥;金穴填胸,則氣短似絲。
    兵鋒之下,蒲鮮商賈可沒有你這千金之子坐垂堂的氣魄。”
    楊炯聽了她的話,沉思半晌,擔憂道:“雖然我對你們金國的部落了解得不多,但一般能積累眾多錢財的人,不可能沒有武力保衛,三千忠孝軍怕是不夠。
    我建議你還是等國內烽煙四起的時候徐徐圖之,畢竟胡裏改路和蒲與路緊緊相鄰,缺錢了你就去打秋風,多次襲擾之下,不但進退自如,也可同其他部落結盟,不至於成為眾矢之的。”
    完顏菖蒲輕輕頷首,神色平靜地解釋道:“此次完顏撒離赫出兵攻遼,親領的十萬大軍中,有三萬是蒲鮮部的兵。如今蒲與路僅剩下一萬部落雜兵,且散落在廣袤的金遼邊境之上。
    你五千精兵加上我三千忠孝軍,突襲之下,勝算頗大。
    且此時韓王完顏颯馬八萬大軍在上京停留數日,顯然是已經有了反心。上京陷落的消息我已令近侍司的人傳檄全國,用不了多久,各處必將山頭林立,烽煙四起。
    加之裴滿已死,若是將蒲鮮部最後的兵力屠戮殆盡,那這個肥得流油的部落便會成為群狼環伺的目標,我吃第一口,就會有人吃第二口,如此一來,蒲鮮部再無複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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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聽她說完,暗歎完顏菖蒲到底還是那個心思機敏,出手狠辣的美女蛇,一點也未曾變過,隻要讓她看到機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殺招。
    念及她對自己和李澈的救命之恩,楊炯實再不好拒絕,隻得沉聲道:“我不願我的兄弟白白送命,你若真想滅了蒲鮮,那三千忠孝軍必須聽我指揮。”
    “這是自然!我不通軍事,不然來找你幹嘛?你放心,我隻負責督戰,絕不幹預你的決策,你隻要不故意讓我忠孝軍去送死就行。”完顏菖蒲聳聳肩,竟開起了玩笑。
    楊炯輕笑著白了她一眼,繼續問道:“你說想跟我談合作,就是合作滅了蒲鮮部?”
    “不止。”完顏菖蒲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搖頭。
    楊炯看她這三分羞澀,七分扭捏的模樣,同樣玩笑道:“千裏萬裏上安道,遇卿仇卿與卿好。曾見花叢水菖蒲,何故羞言同百草。”
    完顏菖蒲見他又拿那羞人的事來揶揄自己,當即柳眉倒豎,飛起一腳就要踹楊炯泄憤。
    以前兩人不熟,完顏菖蒲還會在楊炯麵前裝裝那小姐姐的溫婉,可自從那日楊炯汲泉取露欺菖蒲後,她便再無顧及,全然不顧什麽公主儀態,也算是徹底放飛自我,同楊炯相處,倒是多了幾分隨性,那偽裝卻也就少了許多。
    眼看著這一腳就要踢來,楊炯迅速側身,一把扣住她大腿,左手托住她細腰,求饒道:“公主饒命,再也不敢了!”
    完顏菖蒲對上他那戲謔的眼眸,哪是什麽求饒之態,分明是下次還敢,她眼底閃過一絲寒芒,摸出一根銀針,手腕一抖,直接朝楊炯的屁股激射而去。
    “啊——!”針入屁股半寸,楊炯大叫一聲,鬆開完顏菖蒲,拔出屁股上的銀針,痛呼不止。
    完顏菖蒲看著他吃癟的樣子,噗嗤一笑,旋即很快收回笑容,威脅道:“你少跟我口花花,兩個你都打不過我!”
    楊炯無語,捂著屁股氣悶不已。
    完顏菖蒲經這麽一鬧,之前的扭捏和羞澀也消失大半,想起楊炯剛才的那首詩,卻也明白,自己跟他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確實也沒什麽好躊躇的。
    想到此,完顏菖蒲輕咳一聲,朗聲開口:“等你幫我滅了蒲鮮部後,跟我回胡裏改部成親!”
    “什麽!!!”楊炯瞪著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成親!”完顏菖蒲冷聲重複。
    楊炯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幾步上前,摸了下完顏菖蒲的額頭,又摸了下自己的額頭,確認她沒發燒後,舉起那根銀針,眼神中滿是問詢的意味:要不你給自己腦袋來一針。
    完顏菖蒲奪過銀針,沒好氣的白了一眼作怪的楊炯,開口解釋道:“我雖然是胡裏改部的族長,但拉著他們自立為王,還是不夠名正言順。
    你在上京用的那武器著實駭人,我隻能編造你是雷神降世來解釋。這樣也好,你同我成親後,胡裏改部便多了個雷神信仰,這對我團結部落,對外征戰都至關重要。
    所以,這個親得跟我結,不然他們看不到未來,不知道為何而戰,為誰而反。”
    “你當我傻小子呢?我看你是看上我的火器了吧!”楊炯皺眉罵道。
    “這我也不否認,對部落而言,信仰和火器同樣重要。”完顏菖蒲聳聳肩,如實回答。
    “這是你救我的條件?”楊炯皺眉回應。
    完顏菖蒲搖頭,瀟灑道:“我來之前並不知道你會出事,也從沒想過挾恩圖報。
    你跟我說過,你要給大華爭取安定的發展時間,可你幾乎得罪了整個完顏部,更是將完顏撒離赫的子嗣殺得斷絕,他若東山再起,必然不會放過你,放過大華。
    我現在是叛逃公主,第一個扯旗造反,且已宣告天下。既然走上這條路,那我就沒有回頭的可能。
    從現實來看,你在金國隻認識我一個還算有點實力的人,也隻有扶持我壯大勢力,才可牽製完顏撒離赫,防止他狗急跳牆,再向大華啟戰。
    從利益上看,你我利益一致,敵人相同,你要安定的發展環境,我要造反,要自保,這便是合作的基礎。”
    “那也不用跟你成親呀!正如你所說,你我利益一致,扶植你禍亂大金,我求之不得,沒必要非做夫妻。”楊炯無奈,歎息不止。
    完顏菖蒲眉頭輕蹙,略顯憤恨道:“我若是個男子,單獨靠這利益自然可以成為你我合作的基礎。可偏偏我是個女子,不成婚就意味沒有子嗣傳承,就意味著沒有未來,跟隨這樣的人造反,可能嗎?”
    “可我是大華人呀!”楊炯有些氣惱。
    “我和兒子是胡裏改部的人就行!”完顏菖蒲冷聲而言。
    楊炯聽了這話,愣愣的看著她良久,終是歎道:“大炮你別想了,轟天雷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後續的事等滅了蒲鮮部再談。”
    “好!”完顏菖蒲知道兩人之間沒什麽感情,於是也不再多言,點頭應允。她有信心,隻要兩人的利益重疊得足夠多,楊炯必然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楊炯見她如此爽快的答應,也不在這個話題糾纏,吩咐道:“事不宜遲,咱們要盡快出發去蒲與路同我那五千兵匯合。”
    完顏菖蒲點頭頷首,回道:“這裏距離蒲與路不足十裏,頃刻便到,我這就令忠孝軍拔營出發,盡快甩開身後追兵。”
    言罷,不等楊炯回應,急步出了營帳。
    楊炯看著她消失的背影,目光複雜難言,滿是憂慮地歎息道:“見葉生花春又至,歸程迷霧重重!迷霧重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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