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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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心事重重地踏出葉枝的營帳,下意識抬眸,隻見那輪明月已悄然爬至中天,灑下銀白如水的光輝。
    他心裏清楚,子時將至,今年的上元馬上就要過了。想到此,楊炯無奈地長歎一聲,滿心的糾結與猶豫,雙腳像被釘住一般,在原地踟躕許久。
    思索再三,他終究還是咬了咬牙,緩緩抬步,朝著李澈的營帳走去。
    沒走出多遠,在如水的月色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的眼簾。
    但見李澈身形單薄的站在月色之中,雙手背在身後,腦袋微微低垂,一頭烏發鬆鬆垮垮地束著,幾縷碎發被夜風吹拂,肆意地在臉頰旁舞動。
    李澈的右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踏著,腳下的積雪隨之揚起,又簌簌落下。她眉頭輕皺,原本靈動澄澈的雙眼此刻微微眯起,像是被憂愁填滿,透著幾分委屈與無奈。那粉嫩的薄唇高高嘟起,恰似鼓起的小包子,嘴角還不時向下撇動,顯然是滿懷心事。
    待看到楊炯朝這邊走來,大眼睛陡然一亮,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絲哀怨又爬上她的眼眸。
    她抬頭看了眼天色,知道上元便要過去,來不及再多想,她腳下猛地發力,身姿輕盈得如同夜空中的一縷清風,轉瞬之間便飄至楊炯身前。
    她伸出手,一把拉住楊炯的胳膊,臉上滿是焦急之色,一邊用力拉扯,一邊不住地催促道:“快點快點!都快到子時了!”
    “還有半個時辰呢,不著急!” 楊炯看著她火急火燎的模樣,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話雖這麽說,可不知怎的,他像是被李澈的急切情緒感染了一般,腳下的步子也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兩人的身影在月色下匆匆朝著營帳奔去。
    剛一進入李澈的營帳,李澈就迫不及待的將早就準備好的十個浮元子全部放進行軍鍋中,而後拉著楊炯一同坐在篝火前坐下,靜靜等待浮元子浮起。
    楊炯不著痕跡的想要將被李澈抱著的胳膊抽走,卻發現被她抱的很緊,許是感受到了楊炯的動作,李澈輕咬薄唇,右手不著痕跡的掐在楊炯腰間,輕輕用力,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不許動。
    楊炯無奈地白了她一眼,實在拗不過,隻好岔開話題,關切問道:“身體感覺怎麽樣?好些了嗎?”
    李澈聞言,抱著楊炯胳膊的手不自覺又緊了幾分,將頭輕輕靠在他肩頭,如實說道:“還好啦,我能感覺到氣海正慢慢充盈起來,氣息順暢多了。不過,想要徹底恢複到從前,估計還得些時日。”
    楊炯聽著她的話,心裏一緊,眉頭微蹙,認真叮囑道:“好,往後你就安心養病,千萬別再逞強動武了!”
    從李澈這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語裏,楊炯能聽出這次傷勢著實不輕。要是再碰上類似險境,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若是再動武,恐怕真是神仙難救。
    李澈未作回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行軍鍋,見浮元子悠悠浮起,瞬間來了精神,如敏捷的小鹿般倏然起身,抄起碗便開始撈浮元子。
    她動作嫻熟,將十個浮元子分成兩碗後,便抱著自己那碗,緊緊挨著楊炯坐下,迫不及待地輕舀起一個,小口吃了起來。
    楊炯見狀,幾乎是下意識地放下自己手中的碗,伸手便要接過李澈的碗喂她。可他的手剛觸碰到李澈的碗,卻發現碗像是生了根一般,怎麽也拉不動。
    楊炯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又用力扯了兩下,察覺到李澈是有意不讓自己拿她的碗。這一反常舉動讓他滿心疑惑,以往兩人單獨用餐時,李澈總會撒嬌耍賴,軟磨硬泡地讓他喂飯,日子久了,楊炯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可今日,李澈卻像換了個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楊炯僵在原地,手還抓著李澈的碗,呆呆地看著她,眼中滿是不解。
    “你又騙了我一次,你不是說不讓完顏菖蒲進咱家門嗎?”李澈垂眸,低著頭小聲囁嚅,聲音滿是哀傷。
    楊炯見此,心下一揪,隨即輕歎道:“梧桐,姐夫喂你吃完今年的五福,再跟你好好解釋,行嗎?”
    李澈聽聞這話,像是個被點燃的火藥桶,猛地抬起頭,狠狠剜了楊炯一眼。緊接著,她一仰頭,雙手伏開碗,動作粗暴地將碗裏的浮元子一股腦全塞進嘴裏,腮幫子瞬間鼓得像一隻倉鼠。
    隨即瞪著眼,語氣不清道:“卟許紫稱姐夫!咳咳咳!”
    楊炯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拍著她的後背,聲音急切得變了調:“快吐出來!別噎著!”
    李澈用力撥開他的手,又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隨後一咬牙,艱難地將嘴裏的浮元子全都咽了下去。
    她胸脯劇烈起伏著,目光炯炯地盯著楊炯,那眼神仿佛在說:現在,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楊炯見她這小孩子般賭氣的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無奈隻得將自己碗中的浮元子全都吃下,而後看著篝火,輕歎道:“我記得跟你說過葉枝的事。”
    “嗯,九姐姐的替身。這和她有什麽關係?”李澈皺眉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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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神色複雜,無奈道:“葉枝身負重傷,從某種程度上講,她的苦難有一半是我導致的,若是沒遇到她,我也可自欺欺人的裝作不知道,可這次遇到了她,我確實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你知道,完顏菖蒲醫術極高,我便想著讓她幫忙看看葉枝的身體,也好不讓她那麽痛苦,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世事難料,我沒想到完顏菖蒲這麽急,更沒想到她如此大膽和不顧一切,一時間便著了她的道。”
    “哼,你少騙我,我……我都聽見了,你……你喜歡得緊呢!根本……根本就沒想著拒絕!”李澈柳眉倒豎,俏臉通紅,支支吾吾的叱罵出聲。
    楊炯老臉一紅,暗道這該怎麽跟她解釋,這事哪是有半路停車的呀,當下心思電轉,倒打一耙道:“你聽見了還不進來救我!明知道我打不過她,你還在外麵看戲!”
    李澈聽了這話,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一股邪火直衝腦門,一拳搗在楊炯的肚子上,怒罵連連:“我讓你跟我嘴硬,我讓你跟我強詞奪理,你們在裏麵學貓叫,我怎麽進去!!!”
    楊炯知道這頓揍是躲不過去了,隻得忍痛挨下這兩拳,隨後牢牢抱住李澈因憤怒而不斷顫抖的身子,無賴道:“我剛吃下五福,你可別給打出來了!”
    “哼,打死你才好!”李澈被楊炯突然抱住,餘怒未消,氣鼓鼓的冷哼出聲。
    楊炯苦笑連連,沒好氣道:“打死我可沒人給你做長壽麵!”
    李澈聞言一愣,繼而推開他,氣哼哼的雙臂環膝,看著篝火一言不發。
    楊炯也是無奈,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跟李澈相處,以前隻當李澈是個可愛純真的妹妹。自從知道她的小心思後,楊炯若是還佯裝不知,繼續用以前的方式跟她相處,那可就太欺負人了,楊炯實在幹不出這事,尤其是對李澈。
    就這般,一個是滿心哀怨,一個是心亂如麻。
    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相互緊緊挨著,看向篝火發呆。
    “你變了,以前你都是會哄我的。”李澈的聲音滿含哀傷。
    楊炯聽了這話,隻覺一個頭兩個大。一旦女人說出“你變了”這句話,原因無外乎兩種:要麽是她自己悄然改變卻渾然不覺,要麽是你與她相處的感覺讓她覺得陌生。
    不管是哪種情況,切記不能盲目辯駁,傻乎乎地強調“我沒變”。因為在她的認知裏,早就認定了你已改變,單純反駁隻會讓她愈發堅信自己的判斷,加深矛盾。
    此時,不妨轉換思路,巧妙引導,讓她理解“改變”的合理性,明白這並非不可接受。
    就李澈此刻所說的“以前你都是會哄我的”而言,她說出這話,可別天真地以為哄哄就能萬事大吉。若真這麽做,恰恰會坐實她心中“你變了”的想法。她真正渴望的,並非當下這一次哄勸,而是曾經相處時那種被寵愛的感覺。
    所以,關鍵在於讓她重新找回那種熟悉的感覺,即便當下你的某些行為惹她不快,隻要讓她能感受到你本質未變,依舊珍視她,她便會覺得你還是那個她熟悉的人,改變也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念及此,楊炯輕歎一聲,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輕聲道:“你個倔丫頭,這次我差點被你嚇死,你若出了事,我後半生怕是要永遠活在自責和悔恨之中了。”
    李澈手被楊炯緊緊握著,聽著他的話,腦中瞬間浮現起兩人雪地中那最後的場景,兩人的一舉一動,說的每一句話,仿佛是刻在李澈腦中一般,清晰無比,讓她的心瞬間被甜蜜和感動填滿。
    想到此,她下意識的握緊楊炯的手,將頭輕輕靠在楊炯肩頭,無比堅定且認真道:“我長大了。”
    “嗯!”楊炯輕聲回應,知道她話中深意。
    “明年五月就十三了。”李澈紅著臉,繼續強調著。
    楊炯輕歎一聲,意有所指道:“瑞香要種下五年才到盛花期。”
    李澈聞言沉默,隨後眼眸一轉,輕輕伸出自己的雙腿,交疊在一處,聲音小小的回應:“你曾經跟我說,人生的麵,見一麵就少一麵,世事無常,很多時候,在不知不覺中,兩人就是永別。你還說,春光正好宜歡謔,莫待春去空悲切。”
    “梧桐,摧花折花非惜春,簪花護花始見心。”楊炯長歎一聲,神色無認真。
    李澈聽聞此言,輕抬眼眸,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君言花開早,我言君踟躇,若君有憐心,請許定佳期。”
    言罷,不等愣神的楊炯回話,輕輕褪去自己的靴襪,那清逸出塵的俏臉早已染上紅塵,可那雙澄澈的眼眸卻無比堅定。
    做完這一切,李澈動作輕柔的將雙腳搭在楊炯的大腿之上,那戴著瑞香銀鏈的右腳輕輕抬起,看向楊炯的眼神滿是期待和認真。
    “梧桐…… 你……” 楊炯見狀,頓時語塞,呆立當場。
    他怎麽也想不到,平日裏羞澀清純的李澈,此刻竟如此大膽強勢。瞧她這架勢,分明是要自己將腳鏈換到她的左腳上,許下確切的日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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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華舊俗,男子親手為女子佩戴腳鏈,若戴在左腳,便意味著定下緣分、許下佳期。這也是當初楊炯特意將腳鏈戴在李澈右腳上的緣由,就是為了避嫌。
    李澈見楊炯愣神,麵色瞬間一冷,語氣無比堅定,開口道:“你騙過我一次,我也隻給你一次機會,你若還猶豫不決,我現在便回蓮花山,一輩子都不會再下山。”
    “你怎麽跟你三姐一樣倔呀!我不是答應你五年後嗎?”楊炯滿是無奈,看著李澈那澄澈若水的眼眸,一時間竟有些心虛。
    李澈見他還想著敷衍拖延自己,當即麵色一寒,收回右腳,作勢就要穿襪。
    “哎!你……”楊炯見此,慌忙捉住她那清逸出塵的蓮足,對上她審視的眼眸,長歎一聲:“定在五年後你的生辰,可好?”
    “三年!大華女子十三便可……”李澈眼眶微紅,滿心的委屈地討價還價。
    她這一路守了半天,什麽都沒守住,先是王槿、後是葉枝、再是楊渝,現在又是完顏菖蒲,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梁洛瑤。
    她都快氣死了,明明自己在他心中最重要,明明他最寵自己,憑什麽她要排在她們之後,這讓她既委屈又心酸,如今既然他都知道了自己心思,那她也不裝了,他最疼自己,就不信拿捏不住他。
    這般想著,李澈努力擠出幾滴眼淚,側著頭,任由眼淚滑落臉頰,同時右腳不斷擺動掙紮,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楊炯看著李澈那故意擠眼淚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暗道這小梧桐算是徹底學壞了,都會給自己演戲施壓了。
    無奈瞪了她一眼,開口罵道:“演技真差!你少跟我討價還價,就五年!一天都不能少!”
    言罷,不看她那幽怨的眼神,解下她右腳的腳鏈,輕輕纏繞到她左腳之上。隨著那銀扣 “哢嗒” 一聲穩穩扣上,這細微的聲響在萬籟俱寂的夜裏,直直鑽進楊炯耳中,顯得無比清晰。
    那聲音,仿若一陣輕柔卻又有力的清風,悄然拂過他的心間,將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猶豫與踟躕瞬間吹散,隻留下一片寧靜與堅定。
    楊炯也不再多言,將她的靴襪穿好,拉著她站起,鄭重道:“不知道姨娘收工了沒。”
    這般說著,將一件大氅披在李澈身上,擁著她走出了營帳,在門口站定,一同抬頭看向天上那輪明月。
    李澈此時心中喜悅、激動、哀怨交織一處,看著頭頂的明月,輕聲道:“娘,您放心吧,他將我照顧得很好,我很開心。”
    楊炯聽了這話,心中不知所言,若姨娘真的泉下有知,大概會氣得跳腳,恨不得上來打死自己吧。
    李澈見楊炯神色低沉,撅嘴輕哼道:“我也是公主!你幹嘛一副不情願的模樣?”
    “別胡說!我是怕姨娘入夢來打我!”楊炯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
    “不會的,我娘很寵我,她會答應的!”李澈重重點頭,語氣中滿是堅定。
    楊炯輕笑一聲,並未回應,隻是望著明月出神。
    就在此時,夜空被一道耀眼光弧驟然撕裂,隻見一顆流星周身裹挾著熠熠華光,迅猛地劃破夜幕。
    它拖著一條如夢似幻的長長光帶,宛若銀河傾灑而下的一縷星芒,一路疾馳,與高懸的明月錯身而過,直入南方而去。
    “啊!你快看!快看呀!” 李澈瞬間眼眸熱烈,璀璨的星光在其中瘋狂閃爍,那光芒仿佛要將整個黑夜點亮。
    此刻的她,像隻歡快的小鹿,在楊炯身前蹦蹦跳跳,一刻也停不下來。她的雙手在空中用力揮舞,修長的手指直直指向那劃過天際的流星,嘴裏不停地叫嚷著:“我娘同意了!她同意了!她送我星星啦!”
    楊炯見她臉頰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嘴角高高揚起,那燦爛的笑容,比夜空中的流星還要耀眼,那份喜悅和純真亦將楊炯感染。
    看著她被快樂溢滿的樣子,滿是寵溺道:“還不快許願!”
    李澈聽了這話,大叫一聲,雙手合在胸前,閉上那星光熠熠的眼眸,在心中不斷默念:“娘,你要保佑女兒快快長大,保佑他平平安安!”
    楊炯微笑著走到她身邊,開口問道:“許的什麽願望?”
    “才不告訴你!”李澈俏皮一笑,望著楊炯的眼神閃閃發光,顯然還是激動不已。
    楊炯見子時已過,便拉著她重回營帳,輕聲道:“天色不晚了,早些睡吧,明日還要行軍。”
    “嗯!你哄我睡覺!”李澈抓著楊炯的胳膊,撒嬌懇求。
    “好!”楊炯的聲音無比溫柔。
    不多時,帳篷中傳來嬉笑打鬧之聲,聲音漸小,直至消失。
    營帳一側,梁洛瑤呆立原地,手中捧著的浮元子早已沒了熱氣。李澈那雀躍的歡呼聲不斷鑽進她耳中,讓她原本就黯淡的神色愈發無光,她眼眸緩緩垂下,長長的睫毛像兩道門扉,遮住了眼底深深的落寞。
    帳內的歡聲笑語漸漸止息,梁洛瑤這才驚覺,自己雙腿因久站而微微發酸,她下意識地動了動,卻似牽動了全身的疲憊。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那高懸天際的明月,月光如水,灑在她臉上,映出她眼眸中不加掩飾的羨慕。
    良久,她才輕輕轉動身子,輕抬蓮步離開了營帳,可那雙眼眸卻一直望著北方和林的方向。
    她的嘴唇微微顫動,終是輕歎一聲:“我也是公主呢。”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在月色下漸行漸遠,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濃稠的夜色之中,隻留下一地被月光拉長的落寞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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