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清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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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城眾人抬頭,紛紛看向那吟誦諷詩之人。
但見此人麵如美玉雕琢,唇若塗朱,雙眸恰似朗星,然其間隱有陰鷙之色。
他輕搖折扇,麵上滿是嘲諷與不屑之態。見眾人目光皆聚於己身,遂輕笑道:“怎的?莫非我說錯了不成?汝等在此笙歌宴飲,好不愜意,然東北之地卻在窮兵黷武。爾等渾然不知險象環生,朝堂之上亦不見憂國之心,此非覆國之虞乎?”
“張盛懋!休要在此冷嘲熱諷。昔日京城權貴如雲之際,怎不見你出頭言語?現今麟嘉衛皆於北地拚殺,你卻跑來扮作那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態。實話講,你這詩做得實在是不堪入耳!”
隻見三樓之上,一位麵色剛毅的男子猛地拍案而起,大步走到正中,伸手指向二樓的大理寺卿之子張盛懋,破口大罵。
張盛懋抬眼瞧見來人,冷笑一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駙馬都尉、定國公之子嶽展啊。怎麽,莫非要與我論上一論?”
李清冷眼瞧了張盛懋一眼,旋即起身,行至嶽展身旁,悠悠開口道:“本宮倦了,回府去吧!”
往常對李清言聽計從的嶽展,此番卻未作聲,反而往前邁了一步,滿臉嘲諷道:“論什麽?你不過是個毫無建樹,隻曉得靠著父親門蔭在大理寺混日子的紈絝子弟,也配議論國事?”
“嗬嗬!我不配,你這駙馬都尉便配了?” 張盛懋折扇輕搖,眼眸斜睨向李清,那眼神之中的嘲諷之意更濃幾分。
“放肆!你一個八品大理寺丞,竟敢這般與本宮的駙馬說話?當真不知死活!” 李清眼眸瞬間冷若寒霜,周身殺氣四溢。
“公主恕罪!實是下官不知天高地厚。然按我朝朝規,本官有議論朝政之權,可駙馬都尉好似並無此權。如此阻攔臣下進言,不知公主作何解釋?” 張盛懋拱手作揖,看似恭順,語氣卻極為傲慢。
“解釋?你想要何種解釋?莫非要本宮定你個目無君上之罪?” 李清冷笑連連,看向張盛懋的眼眸愈發冰冷。
張盛懋聽聞,輕笑一聲,一展折扇,朗聲道:“天下之事,朝官皆可議論,此乃先帝所立朝規。現今眾多舉子皆在,公主卻如此恫嚇下官,敢問意欲何為?”
“哦?你一個八品寺丞,竟還有憂慮國事之心,本宮倒是好奇得很。既然你想與天下舉子議朝,那本宮便聽聽你的高見,可莫要丟了你父親的顏麵!” 李淑擺手製止還欲開口的李清,麵無表情地看向張盛懋。
李漟見狀,語氣冰冷如刀,質問道:“你要對楊炯動手?”
“少管你大姐夫的事!” 李淑冷聲回應,目光卻盯著張盛懋,眼底寒芒一閃即逝。
張盛懋朝李淑拱手致謝,隨即目光掃向場中一眾舉子,沉聲道:“諸位皆知,我大華剛曆經國戰,民生凋敝,正急需休養生息,恢複國力。
可如今,內有權臣趁機斂財,禍害百姓;外有好戰之人窮兵黷武,禍亂鄰國。不知此等情形,是否為國之將亡征兆?”
眾舉子自剛才的一番對話中,已然知曉此人身份。此刻聽他這般言語,亦聽出他乃是針對新政的石大人以及鎮南侯而來。
張肅聽聞,一步踏上一樓高台,朗聲道:“張大人,不知你所言那斂財亂民之人是誰?窮兵黷武的屠夫又是何人?你這話語遮遮掩掩,讓我等外地學子一頭霧水。
既然要論,不妨擺在明麵上說。正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張大人如此扭捏,莫不也是馬光之流?”
張盛懋見這剛入相府的張肅如此急切地跳出來表現,心中暗自得意。此次他針對的正是相府,目的便是借機表明立場,以此為魏王李澤收攏那些因新政而受損的富商士紳,以及反對楊炯出兵作戰的溫和派。
念及於此,張盛懋輕搖折扇,圖窮匕見道:“高麗使節至今已有十人撞死在宣德門下,敢問我大華與高麗之戰,是否名正言順?屠城西京,此等行徑,是否正義,是否必要?
正所謂:兵者,乃用以禁暴除害,而非爭名奪利之物。
有人為一己之私,罔顧士兵性命,視他國百姓如草芥,更令魏王疲於奔命,不但要保障前線軍隊補給,還要安撫周邊各國使節。請問,出兵高麗,當真有意義乎?”
此言一出,場中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眾舉子雖能從各處渠道看到朝廷下發的邸報,然這些消息多有滯後。他們來長安之前,隻知是鎮南侯領兵滅了王氏高麗,卻不知屠城之事。
到了長安後,多多少少聽聞些許消息,也知曉高麗使節曾靜坐在宣德門前絕食抗議,最終血灑宣德門一事。
如今聽聞楊炯不但滅了西京,還進行屠城,眾舉子瞬間炸開了鍋。
他們雖不通軍事,卻也曉得大華與高麗向來無仇怨,且無領土接壤。上國征伐小國,本就有失道義,更何況屠殺別國都城百姓,此等行為,絕非禮儀之邦所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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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肅聽聞此言,心思急轉。
於他而言,倒無那上國不伐小的觀念。況且,他向來認為,梁王並非窮兵黷武之人,否則早就起兵造反了。既然梁王都未阻止鎮南侯征討遼國,其中必定有他不知曉的緣由。
因信息缺失,他深知不能與張盛懋在戰爭正義與否一事上糾纏,而是要直擊其動機,否則長此辯下去,定會讓相府陷入被動。
想到此處,張肅朗聲道:“張大人,戰事的正義與否,自有朝中朱紫決斷。既然中樞已然同意對高麗開戰,我等在全然不知詳情的情況下,妄下結論,恐難做到公允。
而你今日所言,句句不離魏王,我不禁要問,魏王身為兵部尚書,安撫各國使節本應是禮部鴻臚寺之職責,兵部尚書與諸國使節往來頻繁,魏王究竟是何用意?”
張盛懋聞言,心中一凜,暗道此人當真有些急智,說話條理清晰,反應更是迅速,話裏話外暗示魏王陰通外國,包藏禍心。
這話一時間還真不好回應,畢竟魏王如今剛嶄露頭角,手中除了朱雀衛,就隻有兵部可用。除了先帝唯一子嗣這一身份,可以說毫無優勢。
今日他挑起這話題,不過是想將朝中和在野的那些中間派、溫和派拉攏到魏王麾下,隻為表明立場,而非顯露野心,畢竟時機未到,若過早露出獠牙,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想通這些,張盛懋一搖折扇,沉聲道:“此言有兩處謬誤。
其一,朝議歸朝議,清議歸清議,二者決然不可混為一談。如今你我乃在野清議,隻論屠城是否正義,不論其他。
其二,諸國使節對我大華規章不熟,隻知用兵之事找兵部。魏王對此次征戰高麗本就持保守態度,如今落得這般局麵,時常感歎殺戮過重,有傷天和,更是擔憂我大華在諸國中的形象,故而不得不接見諸國使節,以安其心。
請問,作為先帝唯一在世的子嗣,心憂天下,又有何錯?”
李漟聽聞此言,眼眸瞬間冰冷如霜,目光投向因張盛懋而引發騷亂之處,寒聲朝李淑道:“看來,你對自己人並未做到有效掌控。大理寺此舉,分明是公然倒向李澤。
若沒有顏夫子默許,我決然不信會發生此等事。顏夫子表麵上支持楊炯作戰,卻又不舍那些溫和中立派,故而暗示李澤出麵攪局收攬人心。
如此一來,他既能繼續穩坐寒門領袖之位,甚至還為自己留了條後路,聲望更勝從前。隻是,不知他這向李澤示好的舉動,有幾分是打算改換門庭之意。”
李淑聽了這話,麵色雖未改變,心中卻早已怒濤翻湧。
正如李漟所言,自從她有意招攬李澤,並表示可為他與天波府提親之後,李澤表現得頗為積極。畢竟若能成為天波府的女婿,他便可大權在握,徹底在朝堂站穩腳跟,以先帝唯一子嗣之名招攬天下俊才。
殊不知李淑早已與老太君談妥。
將楊渝許配給李澤,對老太君而言,此舉可削奪楊渝的兵權;對李淑而言,則可將李澤的兵部徹底收歸自己麾下。
當初李淑想得極為周全,無論是顏夫子還是梁王,為了朝局穩定,決然不會坐視李澤娶楊渝從而壯大勢力。可若老太君突然轉變態度,定會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到那時,削弱李澤兵部權柄便成了唯一應對之策。
李淑這招借力打力本想得極好,也與老太君通了氣,卻沒料到楊文和突然來了個釜底抽薪,讓謝南上門求親,還四處散播楊炯和楊渝的謠言,這使得李淑的計劃徹底落空。
經此一事,她方明白,楊文和對情報的把控與分析堪稱恐怖,手段更是淩厲駭人,自己剛有想法,便被他打得大敗而歸。
此事過後,李澤對投入她帳下興致缺缺。沒想到現在竟然暗中與顏夫子達成交易,看來這是想親自下場了。
想到此處,李淑緩緩起身,看著場下一眾學子,冷聲道:“今日張盛懋所言之事,我還道能說出什麽驚世之論、絕妙之語,卻不想還是些老生常談。
國戰正義與否,朝議自有定論。此次鎮南侯出兵,乃中樞明令,無須多言。
至於鎮南侯屠城之事,其中緣由複雜,待諸位登科入朝後,便能接觸到最新邸報,自會明白。
以上,乃是本宮以尚書令身份表達的態度。
下麵,本宮以公主身份與諸位言說。
爾等喜好清議,然而清議的前提是掌握足夠充分的信息。否則,縱是議論得熱火朝天,最終也隻會偏離主題。
就如麵臨軍事要務,卻大談仁義道德;探討經濟政策,卻隻論綱常倫理;處理禮儀規製,卻陷入無端紛爭。這般空談,毫無實際益處,長此以往,必將貽誤國家大事。”
言罷,掃視了一圈沉默的眾人,轉頭看向張盛懋,冷言道:“本宮瞧你對朝議頗有見解,明日正好開印,你寫個折子,讓你父親送至中樞,本宮率領眾卿與你父親好好論一論,直至論個清楚明白!”
張盛懋聽聞此言,眉頭緊皺,麵上卻毫無懼色。此事有顏夫子默許,又有魏王幫襯,料想李淑也不能把他怎樣。當下自己代魏王要表明的態度已然表明,雖說對新政沒機會再詳細闡述,不過那些士紳向來嗅覺靈敏,自會主動前來,效果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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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這些,當即拱手回應道:“下官遵命!”
“別急!回去告訴你父親張靈,明日戶部前往大理寺稽核查賬,讓他做好準備!” 李漟冷著臉,字字如刀。
張盛懋聞言一愣,咬牙道:“敢問長公主,去年年底不是剛核查過嗎?為何還要稽查?這眼看到了發俸日,稽核短則半月,長則數月,期間薪祿全停,這讓衙署官吏如何過活?還望長公主說明緣由。”
“朝廷新政,精簡官吏,裁撤冗餘人員,節省下來的薪俸用作剩餘官員的兩險一金上繳國庫,試點便從你們大理寺開始!” 李漟語氣冰冷,鳳眸不怒自威。
“這…… 這……” 張盛懋徹底懵了,李淑生氣他早有預料,可李漟為何要拿自己開刀?
按理說,李淑陣營內部出現分歧,最該開心和得利的便是她,她沒理由這麽做呀,這種樂見其成的事,她為何反倒對自己大理寺動手?
場中局勢變化太過迅速,一眾學子看得眼花繚亂,心思百轉。
“哎!這是咋回事?我瞧著怎麽兩位公主都動怒了?不是說她們是死對頭嗎?” 一位外地學子操著濃重的關中口音,向身旁的長安學子問道。
那長安學子被突然拽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差點摔倒。
人還沒站穩,便破口大罵:“這還用問嗎?鎮南侯是大公主駙馬,長公主與鎮南侯一同長大,沒殺他就不錯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旋即,仿若捅了馬蜂窩一般,學子之中瞬間爆發出巨大聲浪。
“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 一個聲音突兀響起,直指兩位公主任人唯親,為楊炯遮掩醜事。
“私情行而公法毀,公法毀則亂主在上!” 又一聲怒吼傳來,言辭更為激烈,已然上升到公主因與楊炯的私情而禍亂國法。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 這一言辭更是激烈,直接罵女主禍國。
一時間,眾多學子群情激奮,矛頭紛紛指向李淑和李漟,指責她們禍國亂法之聲不絕於耳,其中更是夾雜了不少對楊炯窮兵黷武、濫殺無辜的聲討。
也難怪學子如此激憤,他們本就對女主掌國有所怨言,好在是兩位女主得權,又有梁王坐鎮,倒不至於出現女主禍國、寵幸奸佞之事。
可今日看來,這兩位公主似乎都對鎮南侯青睞有加,那這大華究竟是誰的大華?誰都知道長公主乃宗室之主,楊炯更出身豪門,若是還與大公主成婚,他們寒門子弟哪還有出頭之日?
眾多舉子此刻再看兩位公主處置張盛懋之事,突然發覺今日的張盛懋便是明日的自己。他一個大理寺卿的兒子,身上還有官身,隻因議論了幾句楊炯,便遭如此對待,那日後他們這些寒門子弟入朝為官,豈不是動輒得咎,稍有不慎便會性命不保?
與其說他們這是清議,倒不如說是在給兩位公主施壓,為今後入朝為官加一道護身符。
此時場中的激憤聲愈演愈烈,對楊炯的聲討也愈發洶湧。
“以色事人,諂媚無骨之徒!”
“徒有其表,身無長物,唯知邀寵取媚,窮兵黷武,禍國亂政!”
“似犬附勢,如蝶逐香,此等麵首,實乃世間醜類!”
……
大華鎮南侯,風評轉瞬即變,儼然成了禍國殃民的麵首。
李漟麵色冷得嚇人,她瞧了眼呆若木雞的張盛懋,周身殺氣四溢,怒吼道:“皇城司何在?張盛懋妖言惑眾,謗議君上,毫無臣子之禮,如今更是煽動舉子謀反!給本宮押入大理寺,讓他父親張靈親自給天下一個交代!”
李淑麵色未變,桃花眼眸卻漆黑如淵。
她掃視了幾個場中叫嚷得最歡的舉子,冷聲道:“內衛何在?將這幾個敵國奸細全都抓去刑部,著吏部重新核驗舉子身份!”
“是!” 皇城司和內衛一擁而上,場中頓時亂作一團,叫嚷聲此起彼伏,雙方互相對峙,眼看著就要爆發暴動。
恰在此時,鄭秋看完粘杆處傳來的最新情報,長舒一口氣後,看向場中劍拔弩張的眾人,聲音冰冷卻極具穿透力:“
冰雪城裏清談憂,征人埋骨戰聲休。
三更鼓角催魂斷,滿坐書生論策謀。
上元錦繡笙歌醉,不見寒沙凝血樓。
若問太平何處得,可是爾等護金甌?”
場中眾人聽聞此詩,盡皆愣在原地,對鄭秋的嘲諷滿是激憤之色。
鄭秋仿若未覺,將情報交給身後的阿四,大聲道:“念!”
言罷,款步下樓,腳踏木梯之聲,伴隨著阿四那怒吼之音,聲聲入耳,句句砸心:“
五日,軍入金地,掃蕩姑裏甸,破完顏部,殲敵一千五百,遂通上京之道。
七日,潛行至蘇素海甸靠山村,擒金國三皇子完顏百哲,盡滅精銳合紮蒙安千人,兵鋒直逼上京。
正月初一,夜襲胡凱山,搗毀金國祖庭,守軍、內侍一千五百人皆殄滅。於神道碑留書:今傾宗廟,明覆邦國。日月所照,皆為華土。
十日,大軍攻入上京,鏖戰竟夜,金國皇帝二子完顏允宗、三子完顏百哲、四子完顏欽查、皇後裴滿皆授首,內侍宮女無存其一。
皇城燒為白地,完顏氏大金絕嗣。
至此,戰略大定,金國動亂,烽火遍起,無力南侵。”
一段段情報自阿四口中念出,震得眾人久久不能言語,那最後一句總結,更是將他們震撼得無以複加。之前還叫罵的舉子僵在原地,羞憤欲絕。
鄭秋步聲漸消,倩影漸消燈火輝煌處。
是夜子時,有星孛入於南鬥,人皆見之。
欽天監昭告:彗星出,柄在東方,可以掃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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