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一日三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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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鳴謝:tijin的大神認證,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完顏撒離赫強壓著心底翻湧的怒意,眼眸深邃如淵,暗自思量著破局之策。
    當下,他的首要目標便是盡快誅殺楊炯,若能生擒,將其押解回上京,施以剝皮拆骨之刑,定能震懾心懷不軌之人。唯有如此,方能憑借他身為皇帝的威嚴,穩住搖搖欲墜的江山。
    否則,他這皇帝之位,必將被眾多部落聯手推翻。
    再者,得盡快尋個由頭,將徒單山熊這個叛徒斬於陣前。
    為此,他已然布好先手,後續作戰,隻需安排徒單山熊率部擔任先鋒。一旦徒單山熊戰敗,或是中了敵軍埋伏,他便能依軍法處置,將其就地正法。
    至於徒單山熊麾下那六千徒單軍,在自己一萬精銳親軍麵前,又有幾人會為身死的徒單山熊殉節。
    這般思索間,前軍斥候快馬加鞭趕來,聲音急促,大聲稟報:“陛下,前方道路出現岔口,一條通往樹林,一條是結冰的河流。楊炯在那兒留下木牌,上頭寫著‘別走這裏’四個大字,木牌一端削尖,正指著結冰的河流方向。”
    完顏撒離赫一聽,原本好不容易壓製住的怒火 “噌” 地一下徹底爆發,破口大罵:“楊炯小兒,竟敢如此欺我!”
    罵完,他猛地一抽馬鞭,驅使坐騎直衝軍陣前方。待看到那寫著 “別走這裏” 的朱紅木牌,完顏撒離赫心中的屈辱感如洶湧潮水,瞬間攀升至頂點。
    楊炯一而再再而三的用這種把戲來戲弄自己,分明是未曾將自己放在眼裏,更是將他天子的顏麵丟棄於地,肆意踐踏。
    此刻,他咬得鋼牙咯咯作響,雙眼死死瞪著那指向冰麵的木牌,“別走這裏” 這四個字,就像四把寒光閃閃的利刃,直直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尊嚴。
    如今,擺在他麵前的是兩難抉擇。
    若聽從楊炯這看似 “好心” 的指示,放棄冰麵,改走樹林,他完顏撒離赫被區區四個字嚇得望而卻步,必將淪為天下的笑柄,屆時,他身為天子的威嚴將蕩然無存;可要是不聽從,執意踏上冰麵,他又會擔心楊炯在冰麵上耍什麽花招。
    當下,完顏撒離赫強忍著內心的波瀾,迫使自己鎮定下來,隨後緩緩轉身看向身後的徒單山熊,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山熊,勞你暫為先鋒,將麾下六千兵馬分作兩隊。三千人走那更遠的樹林,三千人取道更近的冰麵。朕與全軍將士的生死安危,可就全係於你一身了!”
    徒單山熊聽到這番話,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腦門,瞬間心涼半截。他此刻無比篤定,皇帝這是蓄意要置自己於死地。
    然而,完顏撒離赫這話冠冕堂皇,打著為全軍考慮的大義旗號,讓他根本找不到推脫的理由。
    徒單山熊暗自咬了咬牙,臉上卻神色如常,朗聲道:“陛下放心,末將定不辱命!”
    言畢,徒單山熊迅速轉身,邁著匆匆步伐走向自家那六千徒單軍。
    一到軍中,他神色凝重,將嗓門壓得極低,向身旁一位須發皆白的將領吩咐道:“徒單司,你率三千兄弟穿越樹林。切記,全軍下馬,分三個方向散開,拉長行軍隊列。速度要快,同時務必保證行軍穩健,時刻注意頭頂的樹木狀態。”
    徒單司一步上前,拱手領命,旋即眉頭緊皺,憂心問道:“族長,那您呢?”
    徒單山熊目光深邃,牙關緊咬,沉聲道:“皇帝這是打算借刀殺人呐。前方冰麵情況不明,危機四伏。我身為一族之長,這時候必須得親自領兵探路。你放心,我在沙場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心裏有底,輕易不會出事。”
    徒單司聞言,不再多問,神色關切地說道:“族長,萬事小心。”
    徒單山熊鄭重地點點頭,旋即挺直腰杆,高聲下令:“全軍聽令!三千將士,先遣五百人涉冰過河,前後用繩索緊密相連,分作六批,依次渡河!”
    “是!” 三千徒單軍齊聲應和,聲如洪鍾,氣勢震天。他們懷著義無反顧的決心,緊緊跟隨著徒單山熊,朝著那未知的冰麵大步邁進。
    遠處山坳之中,阿裏齊手持望遠鏡,緊盯著先行踏入冰麵的五百金兵。旋即,他猛地回頭,對身後五十名契丹神箭手沉聲下令:“全體準備!聽我指令,待完顏撒離赫踏上冰麵,立刻瞄準薄冰之處,將攜帶轟天雷的箭矢全部射出去,請完顏撒裏赫洗個冷水澡!”
    “是!” 五十名契丹神箭手齊聲應和,動作麻利地取下背後長弓,迅速拿出轟天雷,緊張有序地將其捆綁在箭頭之上。
    一名親兵一邊觀察冰麵上的動靜,一邊忍不住向阿裏齊發問:“老大,你說駙馬怎麽就這麽篤定完顏撒離赫一定會選冰麵走呢?”
    阿裏齊目光仍緊鎖前方,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欽佩說道:“這便是駙馬的過人之處。雖說完顏撒離赫此刻還沒踏上冰麵,但我敢肯定,他必定會選這條路。駙馬看人極準,他評價完顏撒離赫多疑且自負,因此才接連設下這兩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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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裏齊頓了頓,見親兵滿臉好奇,便接著解釋:“駙馬跟我講過,皇帝的想法和咱們常人不一樣,他們身上有種東西叫‘威’。平日裏,這‘威’不顯山不露水,可一旦到了關鍵時刻,皇帝便能憑借這‘威’收攏人心、招攬人才。說白了,這‘威’就跟咱們普通人的麵子類似,但不同之處在於,皇帝的這個‘麵子’可以被神化,能帶來更多實際好處。”
    見親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阿裏齊輕笑道:“就拿完顏撒離赫來說,他現在兵力所剩不多,可隻要能一雪前恥,憑那大勝之威,就能招攬舊部,重新崛起。眼下他被駙馬逼入兩難之境,當著數萬將士的麵,要是被四個字嚇住,那他的‘威’可就徹底沒了,以後說話都不會有人信。”
    親兵聽聞此言,感慨道:“這還真不是我能懂的高深學問。”
    阿裏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駙馬打了個比方,這就好比你平日裏誠心叩拜的神明,突然有一天被地痞流氓追得滿街跑,你往後還會像以前那樣敬重它嗎?”
    “那還尊敬個屁,老子不宰了它就不錯了!” 親兵恍然大悟,忍不住罵道。
    阿裏齊輕笑一聲,抬手錘了錘親兵的胸膛,剛要調侃幾句,卻見徒單山熊那三千兵馬已經渡過冰麵,他瞬間收起玩笑心態,沉聲下令:“準備!”
    神箭手們得令,迅速將火折子吹燃,弓已拉滿,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再說,完顏撒離赫眼見徒單山熊率領的三千兵馬順利渡過冰麵,他冷著臉看向身後親衛,沉聲問道:“可發現什麽異常?”
    “回陛下,一切正常。卑職依您吩咐,讓橋道兵仔仔細細查驗了三遍冰麵,確實沒發現有人為破壞的痕跡。” 親衛垂首,恭敬回應。
    完顏撒離赫不再多言,大手用力一揮,高聲下令:“全軍分作十個批次,每批一千人,快速通過冰麵!都給朕聽好了,莫要被楊炯那點鬼把戲嚇破了膽!”
    言罷,他一馬當先,親自率領第一批一千人踏入冰麵。
    此刻的完顏撒離赫,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內心高度緊繃。
    他太清楚楊炯的狡詐心形,即便有親衛提前檢查,又有徒單山熊先行探路,可楊炯行事向來詭譎,誰能擔保真的萬無一失?
    所以,他特意將長刀橫在胸前,雙腳緊緊扣住馬鐙,做好了隨時應變的準備,一旦突發變故,他便能第一時間翻身下馬,同時以長刀護身,防止墜入冰窟。
    就這樣,完顏撒離赫強裝鎮定,騎馬走在隊伍最前端。待行至冰麵中央,他的心稍稍安定,當下已經走過大半路程,前方陸地之上,徒單山熊那三千兵馬手中火把透出的光亮已然在望。
    恰在此時,一聲尖銳的鳴鏑之聲陡然劃破長空。
    完顏撒離赫麵色瞬間一緊,瞳孔猛地收縮,驚恐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數十支弓箭裹挾著詭異的火光,如流星趕月般直朝他們飛射而來。
    “舉盾!加速衝過冰麵!” 完顏撒離赫此前便預想過各種可能,對敵軍半路截殺的戰術早有防備,當下毫不猶豫,扯著嗓子嘶吼下令。
    親兵們訓練有素,迅速將手中盾牌高高舉起,緊密地簇擁在完顏撒離赫身邊,試圖保護他盡快渡過冰麵。
    然而,令他們大為驚訝的是,那些弓箭似乎並非衝著他們而來。眾人還來不及細想,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便從河岸邊的薄冰處接連響起。
    巨大的衝擊力炸得冰麵如蛛網般寸寸龜裂,冰層破裂的 “嘎嘎” 聲,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完顏撒離赫所在的方向蔓延,眨眼間,他身下的冰層開始劇烈搖晃起來,裂縫越來越大,隨時都可能徹底崩塌。
    完顏撒離赫心下大驚,本能的雙腿用力一蹬,整個人從馬背上高高躍起,人還未曾落地,便見身下冰層整體垮塌。
    他胯下的戰馬前蹄懸空,在冰窟邊緣徒勞地掙紮著,發出淒厲的嘶鳴,隨後隨著塌陷的冰塊一同墜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周圍未曾反應過來的親兵更是淒慘。
    一名親兵正高舉盾牌,試圖抵擋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攻擊,卻沒想到腳下的冰層驟然消失,在墜落的瞬間,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雙手下意識地揮舞,想要抓住些什麽,可卻隻是徒勞。
    一塊巨大的冰塊如同炮彈般砸向一名年輕的士兵,他根本來不及躲避,冰塊重重地擊中了他的肩膀,隻聽“哢嚓”一聲,他的肩胛骨瞬間粉碎,整個人被砸入水中。
    戰馬在冰河中更是亂作一團。
    一匹黑色的戰馬在水中拚命撲騰著,它的雙眼充滿了恐懼,蹄子不斷地踢打著周圍的冰塊和同伴。由於用力過猛,它的蹄子踢到了一塊尖銳的冰塊之上,馬蹄瞬間裂開,鮮血直流。
    一匹白色的戰馬被兩塊巨大的冰塊緊緊夾住了腹部,它痛苦地扭動著身體,發出悲慘的叫聲。它的四肢在水中不斷地蹬踹,試圖掙脫冰塊的束縛,可每一次掙紮都讓它的身體被夾得更緊。它的眼睛裏滿是痛苦和無助,隨著河水的不斷湧入,它的叫聲逐漸微弱,最終被冰冷的河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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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親衛到底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士,見後續再無箭矢襲來,很快便穩住了心神。
    其中水性頗佳的士兵迅速朝著岸邊奮力遊動。隊長和小隊長們扯著嗓子大聲嘶吼,指揮著周圍的士兵趕緊尋找漂浮的冰塊、兵器或是折斷的樹枝,以此穩住身形。他們以三人作為一組,相互照應,朝著岸邊艱難靠攏。
    此時,完顏撒離赫剛一落腳,還沒等站穩腳跟,腳下冰層便轟然迸裂,整個人徑直墜入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完顏撒離赫身著厚重的鎧甲,在水中宛如背負千斤重擔,每挪動一下都艱難無比。他心急如焚,拚命想要解開鎧甲的係帶,減輕負重,可雙手早已被凍得麻木僵硬,根本不聽使喚。雙腳在水中慌亂地亂蹬,試圖尋到一處著力之地,然而四周唯有深不見底的黑暗,以及寒意徹骨的河水。
    “陛下!” 一名士兵見狀,怒吼一聲,拚盡全力朝著完顏撒離赫遊去。
    待遊至近旁,他抽出腰間匕首,猛地一揮,利刃劃過,將束縛著完顏撒離赫的鎧甲係帶斬斷。緊接著,他雙手死死抱住完顏撒離赫不斷下沉的身軀,用力一推,將他胸前的護甲從頭頂扯下。
    完顏撒離赫沒了鎧甲的沉重拖累,頓感渾身一輕,總算穩住了身形。他看向身旁的士兵,牙關打著寒顫,大聲問道:“好小子!叫什麽名字?”
    “回陛下!我叫瑪薩!” 士兵扯著嗓子回應,他心裏清楚,榮華富貴或許就在此一舉。
    完顏撒離赫重重地點了點頭,大喊道:“瑪薩,扶朕上岸!”
    “是!” 瑪薩沒有絲毫猶豫,雙臂緊緊抱住完顏撒離赫,朝著岸邊奮力遊去。
    此時,河岸上的徒單山熊目睹這混亂場麵,哪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良機。
    他猛地抽出腰間長刀,寒光一閃,手起刀落,身旁負責監視自己的近侍司連反應都來不及,便已身首異處。
    徒單山熊一腳踢開屍體,怒聲大吼:“放箭!”
    吼聲剛落,身後三千徒單軍張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蟲過境般直撲河水中的完顏撒離赫等人。
    完顏撒離赫見狀,驚恐得瞪大雙眼,望向岸上的徒單山熊,聲嘶力竭地怒吼大罵:“逆賊!你竟敢弑君!”
    徒單山熊充耳不聞,一把奪過身旁士兵手中的長弓,動作嫻熟地彎弓搭箭,箭頭穩穩鎖定水中的完顏撒離赫。
    這一箭,凝聚著他長久以來的憤怒與仇恨,裹挾著十足的勁道,直朝完顏撒離赫射去。
    生死關頭,完顏撒離赫想都沒想,一把將身旁拖著自己泅渡的瑪薩拽到身前。那飛來的利箭,毫無阻礙地洞穿了瑪薩的胸口。
    瑪薩狂噴一口鮮血,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直至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他都無法理解,自己拚死救下的皇帝,為何要將自己推向死亡深淵。
    完顏撒離赫對瑪薩那怨毒的眼神視若無睹,迅速奪過身旁一名士兵用作浮水的盾牌,高舉過頭,大聲怒吼:“徒單山熊反叛!全軍回撤!回撤!”
    然而,水中的士兵在數千支箭矢的攢射下,宛如待宰羔羊,毫無還手之力。三千徒單軍輪番放箭,三輪箭雨過後,水中能存活下來的士兵寥寥無幾。
    完顏撒離赫本就身負武功,自瑪薩將他救起,便一直在暗中保存體力,以防不測。
    事實證明,這未雨綢繆之舉十分明智。
    他早料到徒單山熊心懷不軌,隻是沒料到對方會如此果斷地動手。依照完顏撒離赫對徒單山熊的了解,對方理應借楊炯之手來除掉自己,如此一來,徒單山熊既能達成目的,又不會成為眾矢之的,弑君之後還能繼續發展徒單氏勢力。
    想來是眼前這絕佳時機太過誘人,否則以徒單山熊一貫謀定後動、隱忍深沉的性子,斷不會這般急切行事。又或許,這冰麵伏擊本就是楊炯與徒單山熊合謀已久的殺局。
    完顏撒離赫來不及細想,高舉盾牌,整個人潛入水下,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和精湛的水性,奮力向對岸遊去。
    徒單山熊目光緊緊盯著完顏撒離赫的一舉一動,見他竟能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堅持這麽久,心中瞬間明白,完顏撒離赫一直在自己麵前裝病。
    平日裏那不時咳嗽、病懨懨的模樣,竟騙得自己以為他因箭傷和接連兵敗,傷了肺腑,當真是老謀深算。
    今日楊炯設下埋伏,完顏撒離赫墜入冰河,徒單山熊本以為這是天賜良機,想著趁他舊傷未愈又連遭打擊之際,將其徹底射殺於河中。
    徒單山熊從來不在乎背負弑君之名,以徒單氏在各部落錯綜複雜的聯姻關係,天下大亂之際,也就韓王可能會打著為完顏撒離赫複仇的旗號來找自己麻煩。
    可如今完顏撒離赫竟奇跡般逃出,難道真是他命不該絕。
    這般想著,徒單山熊知道屠龍之機已失,遠遠望著完顏阿虎將完顏撒離赫拉上岸,神色冷峻,沉聲下令:“全軍奔赴鳳水山,守山屠龍!”
    言罷,他迅速召集麾下六千兵卒,揚鞭催馬,浩浩蕩蕩地朝著鳳水山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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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頭上的阿裏齊目睹眼前這一幕,內心對楊炯的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在他過往的經曆中,所遇最聰慧之人當屬自家公主,可自從追隨楊炯,他愈發覺得楊炯深不可測。
    僅僅是見過幾麵,聽聞些許對方的過往,楊炯就能精準無誤地洞察一個人性格上的弱點,並巧妙加以利用,這等能耐,實在令人驚歎折服。
    自最初得知完顏撒離赫屠戮西山軍那一刻起,楊炯便將徒單靜身上所有能證明其徒單氏身份的物件搜羅一空。無論是中途分兵,還是刻意留下殘片書信,無一不是在精心布局,離間完顏撒離赫與徒單山熊之間的關係。
    要知道,反間計的精髓並非無中生有地製造矛盾,而是敏銳捕捉並極力擴大原本就存在的嫌隙。就這點而言,即便那書信偽造得再拙劣,完顏撒離赫出於內心深處對權力的敏感與猜忌,也會不由自主地信以為真。而楊炯分兵之策,最為關鍵的目的便是為徒單山熊創造反叛的契機。
    這般想著,阿裏齊深吸一口氣,站在山頂朝著完顏撒離赫的方向,大聲吼道:“老匹夫,早就跟你說別走這邊,你偏不聽!這下可好,栽跟頭了吧!”
    完顏撒離赫身披侍從遞上的大氅,身姿佝僂得不能挺拔,可眼神卻陰鷙得仿佛能吃人,他死死地盯著遠處山頂上的黑影,心中壓抑已久的怒火瞬間如火山噴發,再也按捺不住,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楊炯!朕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阿裏齊見完顏撒離赫的反應果如駙馬所料,已然瀕臨崩潰的邊緣,當下依著楊炯事先教給自己的話術,繼續嘲諷:“吹吧你!死在老子手裏的王公貴族多得數都數不過來,皇帝也不缺你這一個,有本事你就放馬過來,老子在鳳水山等你!”
    話落,那充滿挑釁的聲音在空曠寂寥的野地間不斷回蕩,恰似一把把利刃,在完顏撒離赫本就暴怒的心上狠狠劃過。
    阿裏齊目光敏銳,瞥了眼完顏撒離赫那佝僂的腰身,心中暗自忖度:目的已然達到,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完顏撒離赫麾下的精銳部隊纏住,麻煩可就大了。
    當下,他迅速轉身,壓低聲音向身後的士兵發出指令:“撤退!”
    皮室軍訓練有素,迅速整隊,如同夜梟一般,悄然無聲地隱沒於茫茫黑夜之中,沒留下一絲蹤跡。
    完顏撒離赫渾身劇烈顫抖,佝僂的身軀幾近與地麵平行。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完顏阿虎,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胸口中那口濁氣,像塊巨石般堵在喉頭,令他麵色漲紅,無論如何都無法出聲。
    完顏阿虎瞧著父皇這般模樣,瞬間心領神會。
    她當即收斂神色,換上一副輕鬆模樣,輕聲說道:“父皇!您既已定下兒臣駙馬的標準,兒臣自然遵從。這些可都是我完顏氏的英勇兒郎,能在他們之中擇取駙馬,孩兒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有怨言?之前實在是擔憂父皇龍體,如今見父皇無恙,孩兒這心呐,可算是落了地!”
    說著,她不動聲色地伸手,輕輕將完顏撒離赫的身子扶正。旋即,她微微側身,做出一副專注傾聽父皇言語的樣子。
    片刻後,她輕笑一聲,朝著身後一名將軍說道:“完顏伯齊,父皇非要本宮自己挑選中意的完顏兒郎。可眼下軍情十萬火急,依著父皇先前的承諾,本宮再加一條,哪個勇士能取了楊炯的首級,本宮便允他行許掠禮!”
    完顏伯齊聞言,心頭猛地一震。
    許掠禮可是部落爭鬥時,獲勝方將戰敗部落的女子集中一處,任由勝者肆意挑選玩樂的規矩。堂堂一國公主,竟許下這般諾言,這不就等於暗示,自己便是誅殺楊炯的 “獎品”,自降身份成了戰利品?
    這便意味著,誰要是能除掉楊炯,不但能成為駙馬,還能不受公主轄製,如此美事,誰能不動心?
    想通此節,完顏伯齊深深看了完顏阿虎一眼,扯著嗓子大聲吼道:“閭國公主有令:殺楊炯者,於鳳水山行許掠禮!”
    九千完顏部士兵聽聞這話,先是麵麵相覷,而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哪個男人不想征服公主?與公主行許掠禮,簡直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往後要是傳揚出去,那必定享譽各部,名震諸國。
    這般想著,士兵們望向完顏阿虎的眼神,瞬間變得貪婪而熾熱,仿佛一群餓極了的野狼,眼神中盡是饑渴與瘋狂。
    完顏阿虎仿若沒察覺到這些目光,她抬手輕輕捋了捋長發,嘴角綻放出一抹勾人心魄的微笑,聲音清脆又響亮:“兒郎們,還愣著作甚?本公主在鳳水山等著你們來‘搶’!”
    “吼吼吼!”九千將士齊聲怒吼,翻身上馬後,直奔鳳水山而去。
    完顏阿虎穩穩扶著完顏撒離赫,目光平靜地望向路過的每一個士兵,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逐一致意,全然不顧那些士兵眼中的淫邪與貪婪,仿若自己真成了貨架上待價而沽的商品。
    她這副模樣,反倒像是火上澆油,愈發激起了這些軍漢心底的征服欲。他們狠命抽打胯下戰馬,恨不得即刻飛到鳳水山,手刃楊炯,征服這嬌貴尊崇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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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多久,完顏阿虎見周圍隻剩下三百心腹親兵,麵上那應付眾人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心急如焚,眼眶泛紅,雙手急切地抓住完顏撒離赫的手,聲音帶著哭腔:“父皇,您怎麽樣了?”
    完顏撒離赫見士兵們都已遠去,一直強壓在心底的憤懣和屈辱,如決堤的洪水,瞬間洶湧而出。
    他隻覺喉嚨一甜,一口黑血猛地噴射而出,整個人像被抽去了脊梁,全身迅速癱軟,重重地倒在了完顏阿虎的懷抱之中。
    回想起此前,完顏撒離赫在達魯古城身中三箭,又突聞噩耗,氣急攻心,身體本就孱弱不堪。可這一路,為了穩住局勢,他硬生生裝作若無其事,頂著風雪,日夜兼程,直奔上京。
    然而,命運卻似在故意刁難他,接踵而至的打擊讓他應接不暇:子嗣斷絕,皇後身死,上京慘遭毀滅,女兒背叛……
    如今更是一日三驚,接連的慘敗如重錘般,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心間,令他滿心都是無力感。
    現如今,自己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一個還在身邊的女兒,竟被迫要用許掠禮這種屈辱的方式來安撫軍心,這無疑是在他千瘡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插了一刀。
    完顏撒離赫心中的屈辱之感瞬間攀升至頂點,仿佛又回到了皇後被辱的那灰暗一日,甚至比那時更讓他悲憤欲絕。
    這般諸多打擊疊加在一起,哪怕他意誌再堅韌,也難以再強撐下去。他氣息微弱地窩在完顏阿虎懷中,雙目空洞無神,往昔那身為帝王的威嚴,此刻已消失殆盡。
    隨行太醫被親兵匆匆拖拽到跟前,太醫嚇得滿頭大汗,雙手顫抖著為完顏撒離赫仔細把脈。
    許久,太醫戰戰兢兢地開口,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陛下,您舊疾未愈,又添心病,如今氣血瘀滯於髒腑。若再不停下來好好修養,一旦再遭受重大變故,恐怕…… 恐怕……”
    “恐怕什麽?有話就直說!” 完顏阿虎心急如焚,忍不住怒吼出聲。
    太醫咬了咬牙,一狠心,沉聲回道:“恐怕神仙難救!”
    “神仙難救” 這四個字,如重錘般砸進完顏撒離赫耳中,瞬間將他從混沌中敲醒。他悲切地苦笑一聲,旋即掙紮著直立起身。
    完顏撒離赫望著自己這唯一的女兒,目光中滿是從未有過的慈愛,他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聲音輕柔的說道:“小虎兒,爹的好女兒呀,爹怎麽能讓你再走你娘的老路呢。”
    “爹!女兒…… 女兒是自願的,您…… 您別這麽說……” 完顏阿虎還是第一次見到威嚴的父親這般慈愛,多年來未曾感受過父母疼愛的心,瞬間被溫暖填滿,可想到父皇的處境,她的心又酸澀不已,淚水在眼眶裏不斷打轉。
    完顏撒離赫臉上依舊掛著微笑,眼神滿是寵溺,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隨後將象征完顏氏最高權力的金龍令牌塞到她腰間,悠悠說道:“就快到生辰了吧?正月二十八可對?這是爹提前給你的生辰禮。”
    “爹 ——!” 完顏阿虎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情感,痛哭出聲。
    完顏撒離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掌雖已不再有力,可傳遞出的溫度卻依舊熾熱。他緩緩轉頭,目光與親兵交匯,親兵心領神會,趕忙上前攙扶。
    完顏撒離赫深吸一口氣,好似要將這天地間的浩然之氣盡數納入肺腑。刹那間,他那本已略顯佝僂的脊梁猛地挺直,恰似一柄出鞘的絕世寶劍,鋒芒畢露。
    緊接著,他雙唇輕啟,聲若洪鍾,朗聲吟道:“螻蟻喧喧議屠龍,豈知鱗動即天崩。縱教身隕山河裂,也帶千峰共葬烽。”
    此時,他的背影在火把的映襯下,竟無端生出幾分三十一年前那個剛起勢的少年模樣,豪氣幹雲,無所畏懼。
    完顏撒離赫目露決然,振臂揮鞭。
    馬嘶鳴,奮蹄疾馳。
    俄頃,隱於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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