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父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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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夜,析津府皇宮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唯有幾盞宮燈散發著微弱光芒。
遼皇端坐在龍椅之上,神色凝重,目光死死盯著案幾上飛狐司剛剛呈遞上來的三份情報。指尖無意識地輕敲扶手,大殿內一片死寂,唯有那一下下的敲擊之聲,氣氛愈發凝重。
其一:契丹皇族信物青玉螭虎佩,出現在了城南的當鋪之中。
其二:當鋪掌櫃察覺到玉佩來曆不凡,不敢耽擱,連夜上報給了飛狐司。
其三:酉時三刻,渤海國遺民東青商隊一行五十人,攜帶十隻海東青入京,領隊是一虎軍老兵乞乞仲象,奏報已經做好了明日春捺缽聖宴馴鷹的準備。
遼皇雙手交疊,手指下意識地相互打轉。他沉思半晌,低聲自語:“一個在湯穀裏,一個被困公主府,一個遠在大華,這青玉螭虎佩究竟是誰的?竟敢在析津府如此招搖,倒勾起了朕的好奇心。”
話音剛落,遼皇抬頭望向宮門外,見天色漸亮,便整了整神色,朗聲道:“傳朕旨意,安國公主、東丹王耶律暉,隨朕前往春捺缽。”
“遵旨!” 內侍大太監表麵上神色如常,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要知道,四時捺缽乃是大遼頭等大事,隨行者向來都是皇帝的心腹,皇子隻有皇嗣可以參加,以往春捺缽都是由太子耶律光主持。可如今,皇帝卻點名讓年僅五歲的東丹王隨侍,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老太監不敢有絲毫耽擱,維持著麵上的平靜,恭敬地趨步後退,轉身匆匆朝後宮傳令而去。
遼皇緩緩起身,袍角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他穩步朝著門前走去。行至門前,抬眸望向宮外那漸漸泛白的天際,忽而冷聲一笑,喃喃低語道:“且讓朕瞧瞧,你究竟是初出茅廬的乳虎,還是能攪動風雲的真龍!”
語罷,遼皇挺直脊背,大步跨出宮門,朝著乾安殿的方向走去沐浴更衣,準備捺缽。
此時,析津府望江樓內,耶律倍獨自佇立在窗前,目光越過層樓,凝視著不遠處冰封的老龍河。
此時,籌備春捺缽的官吏與民夫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碌著,此起彼伏的號子聲悠遠傳來,在寂靜的析津府顯得異常清晰。
耶律倍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喃喃自語:“契丹向來講究‘車馬為家,轉徙隨時,秋冬避寒,春夏消暑’。往年春捺缽,都是大哥和姐姐在混同江主持,如今卻改在這狹小的老龍河,看來,你也是怕死呀。”
話還沒說完,樓下傳來一陣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一個身影匆匆踏上三樓,徑直朝著耶律倍奔來。
這女子滿臉激動,聲音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主子,您竟回來了!”
這話一出,喜悅之色瞬間消失,轉而又是一臉的憂慮和惆悵。
耶律倍轉過身,望向眼前這位自幼便陪伴自己成長的安撫司女子,眼中滿是親昵,嘴角一勾,說道:“湄奴姐,莫非你不盼著我回來?”
“哎呀,你可快別這麽叫了!” 蕭湄奴一聽,神色瞬間緊張起來,幾步上前,慌忙地就要伸手去捂住耶律倍的嘴,“要是被旁人聽了去,又該編排我不懂尊卑了。”
耶律倍見狀,輕聲一笑,伸手穩穩握住蕭湄奴伸來的手,順勢拉著她走到窗邊。
耶律倍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誰敢這般亂說,你盡管收拾便是。咱們還能被人欺負了不成?”
蕭湄奴抬眸看向耶律倍,隻覺眼前的少年已褪去往昔稚氣。半年未見,他周身更添了幾分沉穩,不再是那個整日跟在自己身後嬉笑玩鬧的孩子。
時光仿若在他身上變了戲法,漫長又短暫,一瞬之間,竟讓她有些愣神。
耶律倍緊緊攥著蕭湄奴的手,目光投向燈火輝煌的老龍河,沉聲道:“我姐被囚於深宮,我暗中調查許久,卻毫無頭緒。本想聯絡蕭瑟瑟,問清狀況,可如今公主府戒備森嚴,貿然前去,若姐姐真有計劃,反倒會壞事。”
蕭湄奴聽罷,重重歎了口氣,憂慮道:“你實在不該回來。當今皇帝挾持公主,朝中大臣紛紛倒戈。前幾日,皇帝冊封耶律暉為東丹王,一個五歲孩童,無功無爵,朝臣竟無一人反對。這‘投石問路’之舉,已表明皇帝要廢黜蕭氏一脈的決心。今日正午,皇帝還將帶著東丹王主持春捺缽,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大兄在湯穀浴血奮戰,姐姐深陷困境,我怎能躲在後方,看著他們走向敗亡?我沒有他們聰慧,能平安長大,全仰仗他們庇護。如今,是該我挺身而出了。”
耶律倍目光堅定,話語中滿是不容動搖的決心,“整個析津府,沒人知道我已從大華歸來。姐姐向來深謀遠慮,習慣等待時機,一擊製勝。但如今局勢瞬息萬變,我不能再坐以待斃,索性給那昏君來個狠的!” 耶律倍眼眸驟冷,一字一句,仿若從齒間擠出一般。
“你…… 你簡直瘋了!” 蕭湄奴猛地攥緊耶律倍的手,聲音不自覺拔高,“春捺缽是大遼頭等大事,此次又在京城老龍河舉行。外圍三萬鐵林軍嚴防死守,飛狐司和禁衛軍把控進出查驗,暗處更不知布下多少暗哨殺手,你是要去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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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倍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不急不緩地說道:“姐夫曾教導我兩個道理:其一,堡壘外部看似堅不可摧,那不妨看看內部;其二,要找到敵人所懼怕的點,直擊其軟肋。”
他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犀利,“那昏君為何不敢前往混同江主持春捺缽?還不是怕死,怕局勢失控?這次,我偏要讓京城人心惶惶,讓他知道,就算躲在京城,也未必安全。”
耶律倍緊握拳頭,咬牙道:“若成功,自然萬事順遂;即便失敗,也能攪亂局勢,讓我姐能將局勢看得更清楚。如此一舉兩得,我為何不做?”
蕭湄奴幽幽歎了口氣,凝視著短短時日便脫胎換骨的耶律倍,神色一正,鄭重問道:“好,你打算怎麽做?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盡管吩咐。”
耶律倍聞言,伸手緊緊握住蕭湄奴的雙手,目光深邃,語重心長道:“湄奴姐,這一步一旦邁出,就再難回頭,你可要想清楚了。”
蕭湄奴柳眉一皺,佯怒道:“你喊了我這麽多年姐姐,我能在關鍵時刻袖手旁觀?再說了,你小時候還喝過我的奶呢,現在問這話,是在試探我嗎?”
耶律倍滿臉無奈,哭笑不得地辯駁:“湄奴姐,你今年才二十三,那會兒能有多大,怎麽可能有奶?”
“你還好意思提!” 蕭湄奴雙手叉腰,嗔怪道,“小時候,你瞧見別家小孩喝奶,就哭鬧著非要喝,我被你纏得沒辦法,隻能四處去尋羊奶。結果你還……” 話還沒說完,耶律倍已是麵紅耳赤,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好姐姐,求你別再說了!” 耶律倍軟語哀求,聲音裏帶著幾分窘迫。
蕭湄奴忍不住 “噗嗤” 一笑,輕輕撥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不再打趣。
她收斂笑意,神色嚴肅起來,催促道:“別貧嘴了,時間緊迫。快說,到底要我做什麽。”
耶律倍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緒,神色變得愈發凝重:“湄奴姐,春捺缽現場,有不少人是姐姐多年來暗中招攬的渤海國遺民。我故意向昏君泄露大量信息,讓他時刻感覺頭頂懸著一把利劍,迫使他不斷增派防備力量,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
他頓了頓,繼續道:“等到時機成熟,我們便拋出一個‘答案’,讓他產生‘原來如此’的錯覺。而就在他如釋重負的那一刻,便是我們動手的最佳時機。這個‘答案’,就是老國公蕭奕。”
“我不太明白。” 蕭湄奴秀眉緊蹙,眼中滿是疑惑,“蕭奕一直保持中立,雖說他如今已集結了一千精兵,但他怎麽會為我們效力?再說,僅憑這一千人,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耶律倍沒有賣關子,直言道:“蕭奕一直在尋找他的孫女蕭崇女。我們就從這兒入手,以綁匪的名義給他送信,約他見麵。等他一來,我們立刻撤離,再安排人冒充蕭崇女,引導這一千精兵衝擊春捺缽的守備。隻要外圍一亂,皇帝確定了未知的恐懼,稍有鬆懈,我便能在春捺缽內部施為。”
蕭湄奴沉思片刻,將整個計劃在腦海裏推演了一遍,隨後鄭重點頭:“此事非同小可,我親自去辦。你務必事事小心,不可大意。”
說完,她抬眸看了看天色,深知時間緊迫,一刻也不敢耽擱,轉身便疾步朝樓下走去。
“湄奴姐!我……你也一定要小心!” 耶律倍望著蕭湄奴的背影,萬千思緒湧上心頭。
這個自幼陪伴自己,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女子,早已在他心中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可話到嘴邊,最終隻化作這句滿含擔憂的叮囑。
蕭湄奴走到樓梯口,停下腳步,抬手將散落的長發熟練挽起,回頭飛給耶律倍一個俏皮的媚眼,笑語嫣然:“好好活下去,等這事了結,姐姐就滿足你小時候的那個心願。”
“湄奴姐!” 耶律倍瞬間漲紅了臉,又羞又惱。
“哈哈哈!” 蕭湄奴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下樓,身影漸漸消失,笑聲漸行漸遠。
耶律倍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心中滿是對她的牽掛,卻又拿這個大姐姐毫無辦法,隻能苦笑著搖頭。
未己,晨光裹挾著凜冽寒風洶湧而入,將耶律倍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他佇立在窗前,周身沐浴在晨光裏,身形在光暈中隱沒,唯有那軒昂的神態,愈發清晰可辨。
耶律倍緩緩轉過身,目光投向漸漸從沉睡中蘇醒的析津府,神色凝重,低聲吟誦:“夫龍之為蟲也,可擾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若人有嬰之者,則必殺人。”
其聲鏘然,若鍾磬之鳴,威神凜凜,有若矯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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