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曇花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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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楊炯自田甜處得了消息,便已無比確定是皇太後和田伯光謀劃了學子案。同時,楊炯也猜到,李漟恐怕是最先察覺到了皇太後的謀劃之人,所以才故意通過李清引嶽展入局。
可李漟的所做所為卻讓楊炯甚是不解,既然她早就知道學子案是針對她跟李淑設的局,為何還要跳進去?為何還要將嶽展引進局中?又為何將眾人保護起來,甘願受學子的攻訐辱罵?
現如今,楊炯可以猜到局中大部分人的動機,卻唯獨猜不透李漟這麽做的原因。
而楊炯當務之急便是想辦法給皇太後致命一擊,進而震懾住李澤一黨。至於李漟,楊炯恐怕是還得跟她見上一麵。
這般思來想去,楊炯忽將阿福喚至跟前,附耳低言,細細叮囑一番。待阿福領命而去,他才整了整衣襟,信步在長安大街遊蕩。
長安街衢畫棟雕梁、市聲鼎沸,然細細打量,卻見幾分異樣:賣花郎嗓音粗糲,叫賣聲如破鑼碎玉;變戲法的手腳生澀,破綻頻出惹人笑;算命先生顧左右而言他,言辭虛浮不著調;更有潑皮無賴晃蕩街頭,眉眼間滿是詭譎。
楊炯恍若未見,徑入天之美逯酒館,沽了兩壇畫春酒,徑直往冰雪城而去。
暗探見楊炯入得冰雪城,彼此遞個眼色,轉瞬便有了計較。當下分出幾人悄無聲息跟進冰雪城,餘下的則如星子散落,將冰雪城各個角門、甬道看得嚴嚴實實,緊盯著進出人影。
楊炯踏過冰雪城門檻,早見阿四疾步迎來。楊炯麵不改色,在袖中暗擺幾下,輕巧打了個手勢。
刹那間,周遭夥計們如穿花蛺蝶,不著痕跡地將尾隨之人團團圍住。那些暗探尚未來得及細思,再抬眼時,哪裏還有楊炯半分蹤影?
夕陽西下,夜幕四垂。
楊炯獨倚青龍寺甘露塔頂,望著長安城中次第亮起的萬家燈火,竟出了神。但見那燈火星星點點,恰似銀河倒懸,又似明珠撒地,映得城郭輪廓影影綽綽,恍惚間竟教人辨不清今夕何夕。
正自怔忡間,忽聽得木梯上傳來細碎聲響,若有若無,恰似春蠶食葉,又似寒蛩振翅,幾不可聞。
這甘露塔曆經百年風霜,木階早被歲月磨得酥軟,尋常人踏來,必是吱呀作響,偏生這腳步聲輕得離奇,可見來人武功之高。
“你倒是會挑地方!”話音未落,一道清冽女聲已破風而至,“這塔修修補補了七遭,保不齊哪日塌了,你作死可別連累旁人!”
隨著尾音消散,一抹青色身影自梯間轉出,未及看清容顏,胸前起伏的錦繡羅衣已撞入眼簾,恰似驟然綻放的曇花,明豔中透著十分英氣。
楊炯凝眉打量款步而上的譚花,眼前不由得一亮。
但見她身著一襲裁雲緙絲青緞窄袖勁裝,腰間束著攢絲銀線軟甲絛,將不盈一握的柳腰勾勒得愈發纖細。那緊窄的衣襟間,似有雪色鮫綃內襯若隱若現,偏生被勁裝裹出起伏山巒般的妙曼曲線,恰似春水漫過翠峰,既豐腴動人,又透著英氣勃勃。
譚花一雙眼眸若寒星閃爍,高挺的瓊鼻下,一抹朱唇不點而赤,唇角微揚時帶著三分不羈和七分清冷,倒是與她平時一般無二。
抬眼上瞧,烏發高高綰成利落的淩雲髻,斜插一枚輕玉一字簪,幾縷碎發垂在耳畔,卻又比平日多了幾分柔美。
最是那舉手投足間,勁裝隨動作勾勒出修長筆直的雙腿,走動時裙擺輕揚,隱隱可見綁腿下若隱若現的緊實線條,偏生胸前豐盈隨著步伐輕輕顫動,卻不顯得絲毫拖遝,反將颯爽英姿與女兒嬌態融於一體。
譚花見楊炯目光直直鎖在自己身上,雖暗自得意於這般矚目,麵上卻冷若冰霜,柳眉倒豎嗔道:“作死的!再瞧仔細些,莫要把眼珠子掉在地上!”
楊炯隻覺耳尖發燙,麵上不自覺泛起薄紅。往常譚花總著一身板正的皇城司官服,端的是威嚴肅穆,何曾見過這般打扮?
此刻她卸下官袍,身著勁裝,將身段兒裹得玲瓏有致,偏生眉眼間又透著十分英氣,饒是他見慣了美人,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好容易做了提舉皇城司,怎的還這般爆竹性子?” 楊炯苦笑著攤開雙手,眉間盡是無奈。
譚花狠狠剜他一眼,忽而瞥見腳邊兩壇酒,眼波流轉間閃過一絲期待。她也不與楊炯客氣,抬手拎起一壇,指尖輕挑,酒封應聲而落。
霎時間,馥鬱酒香裹挾著幽幽花香四溢開來,恰似春日裏百花齊放,直叫人醉了心神。
“喲!竟是畫春酒!” 譚花眼底滿是驚喜,仰起脖頸便灌下一大口。
那酒液滑過喉頭,甜潤醇厚,香氣在齒間流轉,直將整個塔頂浸染得芬芳馥鬱,恍惚間倒似墜入了萬紫千紅的花海之中。
楊炯見狀,撇了撇嘴,半是打趣道:“你倒拿這瓊漿玉液當井水灌!畫春酒在長安城裏,縱是王公貴胄,若沒些門路,也隻能聞香興歎。要不是我與天之美逯的掌櫃有些舊交,你今兒個哪有這般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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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花聞言,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著楊炯,柳眉輕蹙道:“好端端的,黃昏時分邀我上這塔頂,又拿出這等稀罕佳釀,莫不是打著什麽壞主意?”
楊炯慢悠悠啟開另一壇畫春,淺抿一口,挑眉哼道:“我打得過你嗎?哪敢動什麽歪心思?”
“算你有自知之明!” 譚花忽地展顏一笑,眼波流轉間盡是颯爽。
她蓮步輕移,跨過矮幾,望著腳下萬家燈火,千般思緒仿佛都融進了那一片璀璨之中,許久未曾言語,唯餘晚風拂過簷角銅鈴,叮叮當當,愈發寧靜。
楊炯順勢在她足畔坐下,斜倚著身後案幾,噙著笑打趣道:“原說好了要請我吃飯,如今我反倒先備下美酒,莫不是拿客套話哄我?”
譚花聞言,麵上閃過一絲赧然,垂眸輕聲道:“我哪是哄你?隻是醜話說在前頭,你這金尊玉貴的侯爺,可別挑三揀四,狠狠訛我才是。”
楊炯挑眉,滿臉詫異:“嘖嘖,堂堂正四品提舉皇城司,又受了我天大的情分,怎的連頓好飯都舍不得?”
譚花聽了,柳眉一豎,沒好氣道:“你們這些鍾鳴鼎食之家出身的,自小捧著金飯碗長大,哪裏曉得旁人的難處?常言‘居長安,大不易’,這話可不是虛的。
我這皇城司一攤子事兒,手下兄弟因公負傷,能不給撫恤慰問?逢年過節,能不去拜會提攜過我的長輩?如今新皇未立,皇城司處境尷尬,戶部又裁了銀錢,底下人等著米糧下鍋,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挨餓受凍吧?”
楊炯睨她一眼,冷哼道:“少在我跟前裝窮叫苦!難不成你皇城司的難處還是我釀的不成?這頓飯我是吃定了!明日便去壓樊樓,專揀那招牌菜、金貴席麵兒點!”
譚花急得柳眉倒豎,輕踹他一腳,嗔道:“你這殺千刀的!壓樊樓一桌席麵兒動輒百兩紋銀,你是要剜我的心頭肉不成?難不成往日裏山珍海味吃膩了,專挑我這冤大頭來宰?”
楊炯跳腳大罵:“你有沒有良心?我拚了多少心血,才幫你奪回皇城司防諜肅奸的權柄,你倒跟我算起銅子兒來了!難不成攢著銀子,還能生出個金娃娃不成?”
譚花自知理虧,別過臉去悶頭灌酒。
良久,方紅著臉小聲嘟囔:“我……我有件事要求你。”
“喲!” 楊炯手肘支著案幾,歪頭打量她,似笑非笑道,“平日裏瞧不上我們這些世家子弟的威風勁兒哪去了?今兒個竟肯屈尊紆貴來求我?倒叫人稀罕了。”
譚花咬著唇不言語,挪了挪身子,挨著楊炯並肩坐下,幽幽歎了口氣:“實不相瞞,我這些年的體己錢全存進了小錢莊,本想著吃些利差貼補用度。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中央銀行嚴審助商法,又徹查貸款流向,禦史台會同戶部、京兆府一日間就拿了十多個騙貸的商賈。
我瞧勢頭不對,想去取錢,卻被告知錢莊涉嫌洗錢,銀錢全被封了。可這‘洗錢’究竟是個什麽由頭?難不成白花花的銀子還能泡在水裏洗不成?那都是我多年攢下的血汗錢啊!”
說到動情處,她聲音微微發顫,一雙眼眸噙著水光,巴巴地望著楊炯,眼底滿是求助之意。
楊炯瞧著譚花這副模樣,心下暗自好笑,往常隻道她是帶刺的曇花,不好招惹,卻不想在銀錢上頭,竟比貓兒見了腥還急切。
想來隻要掐住她這點命脈,往日裏那副威風凜凜的架勢,立時化作繞指柔。
“你這分明是打了水漂的買賣,” 楊炯晃著腦袋,故意唬她,“我可把話撂這兒,你那些銀子,十有八九要充了公!”
哪料譚花非但不慌,反倒挪近了些,杏眼含愁,幽幽道:“我早打聽過了,這樁事原是鄭秋謀劃,聽說明日還要頒什麽《反洗錢法》。全大華誰不知你與她的情分?你可一定要幫我把錢要回來!”
楊炯又好氣又好笑,挑眉打趣:“我說今兒個怎麽換了身打扮,敢情是早就備下的算計?”
“呸!誰要算計你了!” 譚花嗔怪一聲,扭過頭去。
燭火搖曳,映得她耳尖泛紅,倒添了幾分女兒家的嬌羞。
“罷了罷了,” 楊炯故意拿腔作調,“你就等著銀子全進了國庫吧!” 他算是摸透了譚花的性子,與其唇槍舌劍,倒不如拿銀錢的事拿捏她。
譚花咬著牙,太陽穴突突直跳,忽而轉了性子,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轉,嬌聲道:“侯爺說得是,小女子特意梳妝打扮,原就是為博侯爺一笑。不知這副模樣,可還入得了侯爺的眼?”
楊炯隻覺譚花周身寒意砭骨,恰似臘月裏結了冰的井水,卻也曉得此番若不趁機製住她,日後再難有這般拿捏她的由頭。
當下咬了咬牙,麵上卻堆起笑來:“這才像話!求人辦事哪有使性子的?罷了罷了,誰叫我念著同僚情分,你若肯唱支小曲兒,明日保管讓你的銀子分文不少地回來。”
這話音未落,譚花已是柳眉倒豎,牙齒咬得 “咯咯” 作響,恰似一隻被踩了尾巴的母獅,“謔” 地站起身來,怒斥道:“你要我譚花唱曲兒?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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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卻隻作鎮定,聳了聳肩,端起酒盞輕抿一口,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可那握著酒盞的指節微微發白,心底也似揣了隻兔子般突突亂跳,雙腿暗暗繃緊,隻等她一發怒便要閃身躲避。
霎時間,四下裏靜得可怕,唯有晚風穿過塔身,卷起簷角的銅鈴,發出幾聲有氣無力的 “叮當”,倒像是在給這場對峙打圓場。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聲粗重的吸氣,譚花冷若冰霜的聲音劃破寂靜:“唱什麽?”
楊炯脫口而出:“《十八摸》!”
隻見譚花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怒喝一聲:“楊炯!今日不教訓你,誓不為人!”
話音未落,玉拳已如閃電般直取楊炯麵門。
楊炯暗叫不好,慌忙一個翻滾躲了開去,繞著案幾賠笑:“不會唱這曲兒,換個便是!《俏冤家》如何?”
“誰要唱你這醃臢曲子!” 譚花柳眉倒豎,抬腳便追。
楊炯哪裏敢停,撒開腿滿塔頂亂竄,心中直叫苦:原想試探她的底線,不想這母老虎還是往日裏的脾氣,半點沒改。
“你給我站住!” 譚花追得氣喘籲籲,香汗淋漓,大聲喝止。
“我若站住,豈不是任你打罵?” 楊炯一邊躲,一邊嘴硬。
譚花頓住腳步,胸脯劇烈起伏,惡狠狠道:“你若停下,我便手下留情!若是再跑,定將你打得你親娘都認不得!”
楊炯冷笑一聲,挑眉道:“你若敢動手,明日就等著銀子全充公吧!”
譚花聞言,氣得渾身發抖,一聲嬌叱,縱身躍上案幾。
刹那間,她周身氣勢暴漲,恰似一把出鞘的利劍,寒光閃閃,直撲楊炯而來。
楊炯早防著她這招,見那身影如驚鴻掠至,急使個 “臥雲倒卷”,右手撐地,腰身剛要擰轉躲閃,卻見譚花淩空旋身,衣袍翻卷間,掌心已凝著勁力直取他胸前要穴。
這變故來得迅疾,饒是楊炯機敏,也驚得心頭一顫。
危急時刻,他忽地想起楊渝親授的保命身法,雙腿如彈簧般猛蹬塔麵,腰身擰成滿月,竟似狡兔般淩空躍起,雙腿如鐵鉗般死死纏住譚花細腰。右手再借地勁一撐,借著旋身之勢,生生將人壓倒在地,旋即揚拳便要擊向她麵門。
譚花萬沒想到楊炯竟還有這般身手,卻也臨危不亂,纖頸輕轉,堪堪避過這雷霆一擊。
與此同時,她玉手如電,直扣楊炯撐地的腕骨。
楊炯失了支撐,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去。
譚花哪肯錯過良機,左拳裹挾著勁風直擊而來。
楊炯倉促間偏頭閃躲,卻不防一頭栽進一片溫香軟玉之中。
隻聽得譚花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你!找!死!”
霎時間,她周身氣息暴漲,粉拳如驟雨般落下,打得塔中塵埃飛揚。
楊炯雖有幾分功夫傍身,在這女煞星手下卻也難以招架。起初還能揮臂格擋,不消片刻,便隻能抱頭蜷縮,任由那雨點般的拳頭砸在身上,直打得他哎呦連聲,叫苦不迭。
也不知纏鬥了多久,譚花氣咻咻地重新坐回案幾,居高臨下睨著癱在腳下、鼻青臉腫的楊炯,冷笑道:“看什麽?莫非還不服?”
楊炯忙不迭捂著臉,賠笑道:“服了!服了!”
“哼,既如此,唱支曲兒來聽聽。” 譚花雙臂環胸,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眼中盡是促狹之意。
楊炯聞言,漲紅了臉,梗著脖子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楊炯便是從這塔頂跳……” 瞥見譚花杏眼圓睜,作勢又要發作,忙不迭改了口,扯著嗓子唱道:“一摸,青絲,三千芬芳醉茉莉。二摸,新月依稀,柳眉彎彎織秀麗……”
起初,那曲調倒還清雅,偏生越往後唱,詞句愈發露骨。
譚花聽得耳尖發燙,粉麵緋紅,“騰” 地站起身來,羞怒道:“住口!這等醃臢詞曲,虧你說得出口!好不知羞!”
“你讓我唱的!” 楊炯委屈地直嚷嚷。
“我讓你唱十八摸了?” 譚花柳眉倒豎,揚拳便要教訓。
楊炯見狀,慌忙連滾帶爬往後退去,再不敢招惹這尊 “活閻王”,隻恨少生了兩條腿,直躲到塔角方才罷休。
譚花見狀,輕嗤一聲,總算是出了胸中惡氣,麵上卻仍冷若冰霜,脆聲道:“還杵在那兒作甚?過來!”
“哎喲,你可饒了我吧!” 楊炯捂著傷處直跳腳,“不過是賞了下曇花,你就將我打得這般模樣,難不成還要取我性命不成?”
“你還敢提!” 譚花本已平息的怒氣又騰地冒起,臉頰緋紅,連耳後根都燒得發燙。
見楊炯磨磨蹭蹭不肯挪步,當即起身,伸手揪住他衣領,像拎小雞兒似的將人拽到跟前,杏眼圓睜:“少在這兒扯皮!說罷,將我叫來,到底所為何事?”
楊炯見她神色肅然,忙收了嬉笑,定了定心神,沉聲道:“你可願在這新君未立之時,助皇城司重掌舊日權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譚花柳眉微蹙,眼中滿是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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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深吸一口氣,正色道:“實不相瞞,那學子案背後主謀,正是皇太後。李漟與李澤,多半也脫不了幹係。此番我想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譚花聞言,倒未顯驚訝,隻幽幽歎道:“不是我不願幫襯,隻是如今皇帝賓天,沒了旨意,皇城司行事處處受限,名不正言不順,縱有心力,也是束手束腳。”
“此言差矣!” 楊炯目光如炬,侃侃而談,“皇城司尚未裁撤,依循舊例,便可行使職權。待事成之後,我自會設法讓中樞將皇城司權責寫入朝規,使其名正言順、千秋穩固。”
譚花垂眸思忖良久,忽而抬眼,目光犀利如刀:“你這人一肚子彎彎繞繞,莫要跟我打啞謎。直說吧,到底要我做何事?且容我斟酌斟酌。”
楊炯見她鬆了口風,忙不迭湊近,附在她耳畔低語。
譚花靜靜聽著,起初還隻微微蹙眉,待聽到緊要處,眼眸圓睜,麵色滿是驚詫。
“你……你怎敢生這般念頭?” 待楊炯話音落下,譚花驚得後退半步,顫聲道,“她可是皇太後,九重宮闕裏最尊貴的人!”
“皇帝我都能殺,何況一個擅弄權術的老嫗?” 楊炯神色冷峻,眼底閃過一抹狠厲,“你隻說,可願與我共謀此事?”
譚花直直盯著他,仿佛從未見過此人一般。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驚濤駭浪,隻淡淡道:“明日,須得將我的銀子悉數討回。”
“放心!” 楊炯一拍胸脯,眼中盡是得意,“不但要回你的體己錢,我還要讓那銀錢像春天的柳絮般越聚越多。屆時你便是長安城裏首屈一指的富婆,老來隻管躺在金山銀山裏傻樂吧你!”
譚花啐了一口,杏眼圓瞪,卻掩不住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少在這兒貧嘴!”
話畢,見楊炯齜牙咧嘴、五官皺作一團,譚花瞥了眼自己方才動手的地方,心底也覺下手重了些,麵上卻仍冷若冰霜,硬邦邦道:“改日請你去壓樊樓,隨你揀貴的點便是!”
“罷了罷了!” 楊炯翻了個白眼,揉著傷處嘟囔,“你這鐵公雞拔根毛都難,我哪敢消受?莫不是吃了頓飯,還要再挨頓揍?”
譚花聞言,眼波流轉間閃過促狹,一把揪住他衣領,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喲,這是嫌姐姐手重了?”
“誰認你做姐姐!” 楊炯梗著脖子掙紮,“咱們同歲,平起平坐!”
“我正月裏生辰,你呢?” 譚花挑眉質問。
楊炯頓時語塞,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譚花笑得眉眼彎彎,自知他沒自己大,當即笑道:“叫聲姐姐來聽聽。”
“休要得寸進尺!” 楊炯漲紅了臉,“咱們是合作的盟友,該當平等相待!”
“你跟我要平等?” 譚花輕哼一聲,玉手捏得咯咯作響,在他眼前晃了晃,眼波流轉間盡是威脅,“那便先試試姐姐這拳頭答不答應!”
楊炯又惱又窘,隻得壓低了聲音,含含糊糊喚道:“姐……”
“誰是你姐?” 譚花挑眉,唇角噙著抹促狹笑意。
“譚姐!”
“怎的?嫌我老了不成?”
楊炯咬了咬牙,拉長語調道:“譚——姐——姐!”
“把譚去了。” 譚花忽地下令。
楊炯無奈,隻得連喚幾聲 “姐姐”,全當應了她的心意。
“這才乖呢!” 譚花滿意地點點頭,神色忽地鄭重起來,“往後誰要敢欺負你,隻管同姐姐說,保管幫你討回公道!隻是你也得幫姐姐看好銀子,我這錢來得不易,自幼窮怕了,往後養老可就指著這些體己了。”
“知道啦!” 楊炯撇了撇嘴,“你那點銀子,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話雖這麽說,心中卻暗暗盤算:這次定叫你知道知道什麽叫‘投資有風險,入行需謹慎’!待到虧得你沒了主意,非得教你拿那肚兜來抵債,也好報今日之恨。
譚花緊盯著他眼眸,忽的柳眉一豎:“你這小子,莫不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啊?” 楊炯心頭一跳。
“還裝傻!瞧你笑得這般狡黠,難不成想算計我?” 譚花雙臂環胸,滿臉警惕。
楊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忙不迭扯開話頭:“我好心請你喝美酒,又幫你謀劃權柄,倒落得一頓好打。這天底下,哪有這般沒道理的事兒?”
譚花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心下暗笑。
到底是舊相識,又知他有求於己,加之方才他言語冒犯在先,這才由著自己撒氣。若換作旁人,憑他鎮南侯的身份、梁王嫡子的威風,自己這般折辱於他,隻怕早招來天大的禍事。
念及此,她嘴角噙著笑,柔聲道:“說吧,想怎麽討回來?”
楊炯慢悠悠站起身,負手來回踱步,忽地眉眼一彎,慢悠悠道:“實不相瞞,我這身子骨……”
“你這年紀再練內家功夫,可就誤了時辰!” 譚花不等他說完,搶著道,“罷了,我教你套保命劍法,往後遇上歹人,也算是有幾招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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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卻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我意並非在此。”
“那你想要什麽?” 譚花柳眉微蹙,滿臉疑惑。
楊炯一步一步挪到樓梯口,目光有意無意掃過譚花前胸,眼底藏著促狹笑意。
譚花先是一愣,待回過神來,想起方才纏鬥時的情形,霎時間羞得麵紅耳赤,惱羞成怒地喝道:“好個登徒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楊炯早有防備,轉身便跑,樓梯間傳來 “噔噔噔” 的腳步聲,混著他的笑聲一路飄遠:“
青鋒亂處香塵散,瓊枝乍破春冰。
暗香浮動作龍腥。月墮雲綃裂,花銜玉山傾。
素萼未堪承夜露,芳痕暗鎖金鈴。
畫春酒香花氤氤。相逢元是劫,爭忍折盈盈。”
譚花聽了那闋詞曲,麵上飛霞欲燃,纖軀亦微微發顫。
她緊咬銀牙,心中暗忖:下回再撞見這小子,定要將他打得鼻青臉腫,教他曉得姑奶奶的厲害!
念及此,她仰頭將壇中畫春一飲而盡,酒液入喉化作烈烈火焰,燒得胸膛劇烈起伏。隻覺方才那處被楊炯冒犯之地,此刻恰似雪山頂上突遭烈日暴曬,燙得人坐立難安。
譚花隻覺一顆心仿佛被亂麻緊緊纏住,她再也待不下去,隨手將酒壇重重一放,“砰” 的一聲悶響驚得塔中燭火都晃了幾晃。
當即轉身往樓下奔去,鞋底急促地叩擊著木質台階,發出 “咚咚咚” 的聲響,宛如擂鼓一般,聲聲不絕,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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