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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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第四日。
    楊炯自耶律拔芹處晨起,扶著酸痛的腰肢步出房門。榻上美人猶自酣睡,青絲如墨鋪展枕畔,倒叫楊炯心頭再次泛起火熱。
    當即再不敢看這瘋狂的小野馬,正欲整冠,忽聽得廊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阿福抱著禮盒匆匆趕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瞧著主子扶門而立的模樣,擠眉弄眼地憋笑。
    楊炯見狀,忙挺直脊背,佯作鎮定:“禮物可備齊了?咱們即刻往潘府去。”
    阿福何等伶俐,趕忙上前攙住他手臂,一麵回頭朝廊下丫鬟擠眼:“沒眼色的蹄子!沒瞧見少爺昨日馴馬傷了腰?還不速速取金絲軟枕來墊著轎輦!”
    楊炯惱羞成怒,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休得胡言!想我縱橫草原三千裏,豈會折在一匹小野馬身上?”
    廊下幾個丫鬟見此情景,早捂嘴調笑起來。
    穿杏紅襖子的丫鬟拈著帕子打趣:“我說昨兒馬廄裏叮叮當當打鞍韉,原是為今日的‘重負’預備的!”
    雙螺髻丫鬟掩唇接話:“少爺可要把穩韁繩,莫學那斷了弦的風箏!”
    最是頑皮的小丫鬟抱著銅盆跺腳笑鬧:“快些去庫房取個大更漏來,尋常燭火哪裏經得住三更天的‘鼓樂’!”
    一眾丫鬟笑作鶯燕,邊跑邊嚷:“這就給少夫人燉碗鹿鞭湯,好補那‘擂鼓’的氣力!”
    阿福在旁笑得前仰後合:“少爺的份兒也少不得!”
    說罷拔腿就跑。
    楊炯又羞又惱,大罵出聲:“反了反了!看我不揭了你們的皮!”
    說罷提袍便追,主仆幾個繞著回廊你追我趕,直鬧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方歇了打鬧。
    楊炯整了整衣冠,領著八輛滿載厚禮的朱漆大車,浩浩蕩蕩往潘府而來。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銅鈴叮咚作響,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
    一路行行,待馬車停穩,楊炯剛掀簾下車,便見潘簡若的繼母正立在府門前,指揮丫鬟清掃門庭。
    那架勢分明是早有等候,楊炯心頭一緊,昨日在楚夫人席間被打趣揶揄的場景頓時湧上心頭,不由得暗暗叫苦。
    楊炯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深深一揖:“嶽母金安!”
    潘夫人斜睨他一眼,手中雞毛撣子攥得咯咯作響,冷哼道:“好個鎮南侯,可是貴人多忘事?怎的第四日才想著登門?我家老爺莫非入不得侯爺的眼?”
    “哎喲嶽母,您這可是冤枉小婿了!” 楊炯搶步上前,一邊攙扶潘夫人往府內走,一邊向阿福使眼色讓其搬運禮物,“小婿聽聞嶽父喜好舞劍,回來後便四處搜羅寶劍。前日剛得了一把龍泉古劍,一刻不敢耽擱,這就巴巴兒地來了。”
    一聲討好的 “娘” 叫得潘夫人麵色稍緩,她佯怒地用撣子輕敲他肩頭,任由他扶著往裏走,歎了口氣道:“別怪娘為難你。你與攸寧的事,鬧得長安城沸沸揚揚,軍中上下誰人不知?你身處風口浪尖,潘府重門風,總要顧些臉麵。娘敲打敲打你,也是為了堵那些長舌婦的嘴。”
    “嶽母這話折煞小婿了!” 楊炯賠著笑,“小婿豈會不知您的苦心?聽聞您那花圃許久未打理,今日正好讓小婿露兩手,定把泥土鬆得比篩過的麵粉還細!”
    “就你嘴甜!” 潘夫人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拍了下他腦門,“也難怪攸寧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隻是這張巧嘴,不知哄過多少姑娘!”
    潘夫人唇角噙著笑意,引著楊炯往府內走去,身後丫鬟們趕忙上前幫著搬運那八車琳琅滿目的禮品。
    楊炯賠著笑,垂手隨在一旁,倒比往日拘謹了三分。
    忽聽潘夫人輕輕一歎:“你與攸寧的終身大事,可有個章程了?”
    楊炯聞言,立時正色道:“婚姻大事,全憑二老做主!”
    潘夫人頷首,領著他往練武場去,行至無人處,方壓低聲音道:“我與你嶽父提過此事,他雖未置可否,但我能看出來他對你是滿意的。這樁婚事終究該由你拿主意,再說攸寧還要去北地幫襯你打理金花衛,這等大事若沒個自家人看著,如何使得?”
    楊炯聽了這話,試探著問道:“若趕在七月七前,於江寧府辦喜事,不知可行?”
    潘夫人沉吟片刻,忽而問道:“聽說你與陸家娘子的婚期定在蘇州?”
    “正是。”
    “那鄭家姑娘呢?”
    “尚未定下,或在滎陽,或在江陵府。”
    潘夫人何等精明,當下又問:“這江寧府可有講究?”
    楊炯笑道:“江寧乃家父封邑,我那些師兄多在兩浙路,就近相聚也熱鬧些。”
    這話聽得潘夫人心中熨帖,知曉這是王府特意給潘府顏麵。雖說平妻名分上與正室無異,到底差著些講究,如今楊家願將門生故吏盡皆邀來觀禮,這體麵早已逾了尋常禮製。
    潘夫人微微點頭,知道了王府並沒有看輕自家姑娘,當即叮囑道:“就依江寧府甚好。一會兒見了你嶽父,記得主動提起,切不可等他開口,免得落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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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忙不迭應下,心中暗暗記下這番周全。
    行至練武場,但見潘簡若身著黑色勁裝,手中金花盤龍棍虎虎生風。那邊潘仲詢長劍出鞘,三尺青鋒顫若遊龍,劍尖倏然綻出三朵碗大的劍花,正是潘家 “蘭影拂雲劍法” 起手式 “青蘭點雪”,端的是身姿如鬆,劍勢若雪。
    潘簡若嬌喝一聲,長棍橫掃,棍尾在青磚地上劃出半道弧光,金花盤龍棍上九道金紋映著日光,恍若流金飛瀑。
    “爹爹小心!”
    她話音未落,潘仲詢已足尖輕點,劍光如雪影般疾掠而來,眨眼間已至身前七尺。
    潘簡若卻是不退反進,金棍當胸畫個“之”字,棍影化作三道金環,正是奪命十三棍中的“金蟒翻身”。
    劍棍相撞,錚然有聲。
    父女二人同時施展潘家“追雲乘風”的身法,在丈許見方的練武場上騰挪遊走。
    潘仲詢劍走輕靈,時而“孤鶩逐雲”直取咽喉,時而“白虹貫日”斜挑腰眼;潘簡若棍掃千軍,時而“蒼龍擺尾”封住去路,時而“驚雷破空”直搗黃龍。
    青磚地上火星四濺,竟是被二人腳步生生磨出數道白痕。
    潘夫人同楊炯站在廊下觀戰,忽覺手心微濕,竟是緊張得攥出了些許細汗。
    楊炯卻是看得入神,喃喃道:“簡若這棍法當真厲害,竟將長兵器的‘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發揮到這般境地,令人歎服!”
    話還未落,場中潘仲詢突然變招,劍勢如暴雨傾盆,正是蘭影拂雲劍法中的殺招“蘭開競秀”。
    劍光瞬間化作數十道銀線,如若白蘭盛開,直將潘簡若周身要害盡數籠罩。
    潘簡若長棍急轉,使出奪命十三棍中最難練的“三疊浪”,棍影層層疊疊恍如驚濤拍岸。
    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待劍光散盡,潘簡若左袖已多了三道裂口。
    “爹的劍還是這麽快。”潘簡若輕笑一聲,突然將長棍倒提,竟是以棍作槍使了個“蓋壓青鬆”。
    潘仲詢瞳孔微縮,這式守招看似笨拙,實則是以靜製動的高明手段。果然,他連出三劍均被青磚地上突然翻起的磚塊所阻,原來潘簡若方才遊鬥時,早用棍尾暗運巧勁震鬆了數塊地磚。
    楊炯看得撫掌大笑:“以青磚為盾,化被動為主動,當真……”
    話音未落,潘仲詢突然劍走偏鋒,劍尖在青磚上輕輕一點,整個人竟借力騰空,使出蘭影拂雲劍法中最險的“摧蘭折玉”。
    劍光如瀑從天而降,潘簡若避無可避,隻得橫棍硬接。
    金鐵交鳴聲震得演武場上軍旗獵獵作響。
    潘簡若連退三步,虎口已然見血,長棍卻在此時卻突然從中斷開,原來這盤龍棍暗藏機括,九尺長棍瞬間化作五尺短棍。
    潘仲詢落地未穩,忽見女兒手持短棍貼身搶攻,招數竟比先前快了三分。
    “好個金蟬脫殼!”潘仲詢讚道,手中劍招卻愈發淩厲。他浸淫劍道四十餘載,此刻雖驚不亂,劍勢忽如老藤纏樹,竟是要以柔克剛。
    潘簡若短棍雖利,卻總被那柄青鋒劍黏住去勢,十成威力倒去了七成。
    日頭漸高,潘仲詢額間已見汗珠。他到底年過五旬,這般疾攻快守最耗體力。
    潘簡若窺得破綻,突然將短棍擲出,趁父親側身閃避時,雙手握住藏在棍中的三尺金鏈,這才是金花盤龍棍真正殺招“鎖遊龍”!
    金鏈帶著短棍眨眼間已在潘仲詢劍網上撕開缺口。
    潘仲詢急使“鐵板橋”後仰,金鏈擦著鼻尖掠過,卻在此時聽得“哢嗒”輕響,短棍突然回旋,棍頭正打在劍鍔吞口處。
    “當啷”一聲,長劍應聲落地。
    潘簡若收棍而立,躬身道:“女兒取巧了。”
    潘仲詢望著地上佩劍,忽然放聲大笑:“好個龍回頭!這招不是潘家武學吧?”
    “是女兒在草原觀海東青捕狐時悟得的。”潘簡若抹去額間汗水,金鏈在她腕間叮咚作響,“雕兒撲擊時總留三分餘力,待獵物閃避時方現殺機。”
    楊炯立在廊下,早看得目眩神迷,渾然不覺手背吃痛。
    潘夫人見狀,暗中以指甲輕掐他腕子:“呆雁似的!還不趕緊遞汗巾去?”
    這一掐方教他回過神來,忙搶步上前,雙手捧上素絹:“嶽父大人請稍歇!”
    潘仲詢本就留意著他,見女婿殷勤模樣,含笑接過汗巾:“堂堂侯爺如此謙謹,倒叫旁人看了笑話。”
    楊炯忙賠笑道:“在嶽父跟前,小婿這虛名算得什麽?不過是蒙祖宗蔭庇罷了!”
    一旁潘簡若輕哼一聲,奪過汗巾嗔道:“沒臉沒皮的,偏會揀好聽的說!”
    楊炯被噎得語塞,暗自納悶:好端端的,怎的自家娘子反倒拆台?忙不迭遞去求饒的眼神,盼著她莫再打趣。
    潘簡若柳眉微蹙,直直盯著他:“禮物可備齊了?”
    楊炯心頭一喜,隻道簡若不愧是殿前司有名的賢淑娘子,關鍵時刻總能顧全大局,忙賠笑道:“自然備好了!特意尋來一柄龍泉古劍,嶽父定要細細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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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簡若頷首,爽利道:“如此便好。爹爹稍後要去殿前司當值,沒工夫閑話。婚期就定在陸姑娘吉日前七日,地點選在壽州老家。那裏多是爹爹舊部,當年爹爹應下請眾人喝喜酒,如今他們年事已高,不便遠行,便這麽定了。”
    這一番話如驚雷炸響,讓楊炯當場怔住。
    按大華禮數,男子登門議婚,婚期、地點向來由男方先提以示敬重,即便女方有異議,也該提前通傳。可潘夫人先前隻字未提,此刻這般安排,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嶽父,這……” 楊炯望向潘仲詢,神色猶疑。
    潘仲詢卻笑著拍他肩膀:“你意下如何?”
    楊炯輕歎一聲,如實道:“原想在江寧府辦喜事,屆時師兄們都能來賀。若改在壽州,倒也無妨,隻是怕要委屈了簡若。”
    潘仲詢擺擺手,朗聲道:“說什麽委屈!名分既定,虛禮何須在意?夫妻和睦才是頭等大事。金花衛此次在西夏折損不少,諸事繁雜,正好借大婚之機,在壽州與老兄弟們熱鬧熱鬧!”
    言罷,投給楊炯一個安心的眼神,袍袖一甩,大步離去,隻留楊炯立在原地,望著那遠去的背影發怔。
    楊炯立在原地,隻覺喉頭發緊,萬千思緒翻湧如潮。
    潘仲詢看似尋常的話語,實則暗藏深意,分明是要將壽州家兵托付於他。
    這壽州乃江淮鎖鑰、南北咽喉,曆代兵家必爭之地。南方政權欲圖中原,此處是進兵根基;北方勢力南下江淮,也必先取此城。
    潘仲詢此舉,無異於將一條關乎生死的後路雙手奉上,這等厚恩,又豈是言語能道盡?
    潘簡若見他呆愣愣的模樣,忍俊不禁,輕拉起他手嗔道:“傻站著作甚?我腹中早餓得打鼓,快去做浮元子來!”
    楊炯回過神,眼中滿是感動,一拍胸脯朗聲道:“今日便是累得臂膀酸麻,也要讓娘子吃個痛快!”
    說著便抬腳往廚房跑,卻因心急如焚辨錯了方向,兜兜轉轉間竟尋不著路徑,急得額角沁出細汗,在回廊曲徑間暈頭轉向。
    “這邊呢!” 潘簡若笑得眉眼彎彎,揚手指引。
    楊炯忙不迭應了聲 “哎”,調轉方向,腳步生風地奔去。
    潘簡若望著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又好氣又好笑,輕搖著頭,蓮步款款跟了上去。
    日至中天,明晃晃的日頭將兩人身影緊緊貼在青磚地上,疊作小小的兩團。那影子隨著二人輕快的步伐輕輕晃動,恰似一對依偎的雀兒,說不出的可愛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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