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妙音閣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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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燭火忽明忽暗,那胖大和尚單手結印,眸光似笑非笑,將滿堂戒備的目光一一掃過。他站在光影交界處,肥大的袈裟無風自動,腰間布袋發出細碎聲響,倒像是無數冤魂在袋中嗚咽。
“阿彌陀佛。” 僧人開口時,聲音竟似破鑼般沙啞,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陰柔,“本座釋慧芽,忝居彌勒教主之位。”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李泠玉手緊握茶盞,指節泛白,眼中寒芒畢露;蒼鬆子道長白須顫動,手中拂塵攥得緊緊的;華龍真人撚須的動作陡然僵住,那寶鼎派少年更是瞳孔驟縮,神色複雜難言。
這彌勒教在江湖上的惡名,可謂臭名昭著。想那白蓮教雖也以教義惑眾,但至少還能讓教眾填飽肚子,且多與朝廷作對,與江湖中人並無太多糾葛。
可這彌勒教卻是無惡不作,專以騙財騙色為能事,從垂髫小兒到古稀老者,皆不放過。他們整日宣揚彌勒降世,實則幹盡傷天害理之事,不知多少無辜百姓被其害的家破人亡。
去年以來,朝廷對彌勒教展開了雷霆行動。江淮、兩浙的彌勒教徒被官府殺得七零八落,數月前,丁凜大人更是聯合漕幫,將荊楚一帶的教徒屠戮殆盡。如今江南腹地,早已不見彌勒教蹤跡,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此刻,這人人得而誅之的彌勒教主,竟在空性方丈的引薦下堂而皇之現身武林大會。眾人心中雪亮,這背後定是皇太後在撐腰。
想到此處,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殿內鴉雀無聲,唯有那布袋晃動的聲響,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正一寶鼎派少年忽踏前一步,道袍拂過青磚時帶起微塵。
他抬手行個稽首禮,袖口金線繡著的太極圖隨動作流轉:“貧道王靈樞,不知教主來此,所為何事?”
釋慧芽撫掌大笑,肥碩身軀抖得腰間布袋叮當作響。他眯起眼打量少年如玉麵容,眼底精光一閃:“果不愧是太和真人座下麒麟子!這一身清逸之氣,倒比三清觀的古鬆更顯道韻。貧僧與小友有緣,願贈一佛偈,不知可願一聽?”
王靈樞一愣,神色無波:“教主請講。”
釋慧芽忽然雙手合十,袈裟上的補丁在燭光下詭異地扭曲。
他瞥向神色冷若冰霜的李泠,喉間發出嗬嗬怪笑:“龍女降雲闕,紫枝承天階。日月同輝,乾坤合契!妙哉!妙哉!”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無數目光一同看向李泠與王靈樞。
這佛偈看似晦澀,實則將二人比作日月,分明是公然撮合。眾人皆知王靈樞雖舉止端方,卻總在不經意間偷望李泠,那藏在眼底的傾慕之意,是個人都能看出。
可這釋慧芽如此直白言明,究竟是想當眾折辱李泠,還是背後早與正一派達成默契?
殿內眾人屏息凝神,都盯著輕叩的白玉茶盞的李泠回應,這表麵看是言說兒女私情,實則是試探鎮武司在這場權力博弈中的立場。
“噌”的一聲,長劍出鞘,李泠周身氣息冷的可怕,氣勢瞬間攀至頂峰:“和尚,聽說你一身功夫傳自彌勒?不知你這天上的佛是否擋得住人間刀劍!”
話音未落,長劍已到釋慧芽身前三寸。
釋慧芽肥胖身軀突然如陀螺般旋轉,腰間九尺黃布口袋鼓蕩如帆,竟將寒鐵劍鋒絞入層層疊疊的布料當中。
李泠但覺劍身陷入泥潭,清叱聲中手腕急旋,劍刃與麻布摩擦出刺耳聲響,雪亮劍光竟將布囊絞出七道裂口。
“好個亂雲飛雪!”釋慧芽笑眼眯成細縫,袖中突然滑出枚銅鈴。叮鈴聲響,布囊裂口處驟然迸出數十枚鐵蒺藜,暴雨梨花般籠罩李泠周身要穴。
場邊蒼鬆子驚呼“當心”,卻見李泠皓腕輕抖,劍尖在鐵蒺藜上連點十三記,借力騰空三丈有餘,月白裙裾在晨光中鋪展如蓮。
釋慧芽怪笑一聲,肥碩身軀平地拔起,手中布囊突然暴漲三倍,竟似遮天蔽日的黃雲當頭罩下。
李泠淩空折腰,劍走龍蛇在布麵刺出青芒,卻不料那布袋內裏竟藏玄機,每處破損都探出金絲軟索,七道金索如毒蛇吐信纏向李泠玉足。
“著!”李泠劍交左手,右袖翻飛間寒光乍現。
眾人隻見其腰身突然爆出七段金索,切口平滑如鏡。她借勢踏索翻身,劍鋒直指釋慧芽咽喉,怎料那布袋突然噴出紫煙,腥甜氣息撲麵而來。
“小心毒煙!”王靈樞袖中銅錢激射而出,卻被華龍真人拂塵卷住:“師侄,鎮武司何時需人相助?”
王靈樞耳尖微紅,卻見李泠早已閉氣旋身,劍鋒攪動氣流竟將毒霧凝成旋渦。
釋慧芽笑容微僵,布囊猛地收縮成棍,裹挾風雷之勢橫掃千軍,當頭劈下。
青石地磚應聲碎裂,李泠卻如穿花蝴蝶貼地疾掠,劍光過處石屑紛飛。
眾人但見滿地劍痕竟組成水仙花圖樣,釋慧芽每退一步,足下水仙便綻開一瓣。待退至第七步時,眼看這一劍就要貫穿其前胸。
釋慧芽瞳孔一縮,暴喝如雷,布囊中飛出九顆骷髏念珠,顆顆直取李泠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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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蟲小技。”李泠劍尖輕挑,九顆骨珠次第釘入梁柱。
忽然檀香浮動,那骨珠空洞眼眶中竟鑽出碧綠磷火,九道幽光結成羅網。
李泠避之不及,左袖沾染火星,轉瞬燃起妖異綠焰。
釋慧芽撫掌大笑:“此乃幽冥……”
話音未落,寒光乍起。
李泠竟揮劍斷袖,半截雪紗裹挾劍氣破空再至。
釋慧芽慌忙舉囊相迎,卻見輕紗如刃割開七層麻布,在他圓滾肚皮上留下一道血線。
場中驚呼未起,李泠已如白虹貫日欺身近前。劍鋒距心口半尺時,釋慧芽突然張口噴出金粉,布囊鼓脹如球護住全身。叮叮脆響中,三十六枚金針自布囊激射,李泠旋身如陀螺,劍光織成銀網盡數擊落。
“好!好!好!”釋慧芽連退三步,布囊突然展開鋪地,竟似流沙般裹住李泠雙足。
李泠運勁欲拔,不料麻布遇力即縮,轉眼已纏至膝彎。釋慧芽獰笑著拽動布囊,卻見李泠突然棄劍,素手在腰間玉帶輕扣。
龍吟聲中,軟劍“攖寧”破空而出。
寒芒過處,布囊應聲而裂,釋慧芽胸前僧衣盡碎,肥肉顫動間露出金絲軟甲。
李泠足尖輕點布片借力,軟劍化作漫天星雨,叮叮當當盡數落在金甲同處。
“哢”的一聲脆響,金甲終現裂痕。
釋慧芽暴退七步,肥碩身軀撞碎身後木門,碎屑激射各處,布囊殘片如黃蝶紛飛。
李泠淩空追擊,劍鋒直指咽喉,忽聽梵唱破空,烏木禪杖橫插戰局。
“阿彌陀佛。”空性方丈單掌托住禪杖,枯瘦手臂穩如磐石:“公主劍下留人。”
攖寧劍尖抵著杖頭龍紋,竟不能再進半分。
老僧袈裟無風自動,腳下青磚蛛網般龜裂,卻將綿柔力道盡數導入地底。
李泠飄然落地,冷眼看著釋慧芽抹去嘴角血漬。
空性收回禪杖輕叩地麵,八丈外銅鼎嗡嗡作響:“太後懿旨,天下英傑共商抗虜大計。釋教主既已歸順朝廷,往日恩怨還望暫且擱下。”
李泠忽然輕笑:“大和尚可知農夫與蛇的典故?”
話音未落,釋慧芽袖中突然射出三枚金鏢,直取李泠後心。
卻見空性禪杖橫掃,金鏢盡數沒入石階:“釋教主,清涼寺不是你彌勒教!”
李泠還劍入鞘,瞥見布囊殘片中的嬰孩繈褓,瞳孔驟縮。
她彎腰拾起半截染血麻布,聲音冷過劍鋒:“數日前,唐州頻頻出現嬰兒報失案件,本宮查了很久不見線索,看來今日你是送上門來了!”
釋慧芽聽了,麵上笑意雖僵,卻仍雙手合十:“公主慎言!這人種袋乃是佛門鎮教之寶,怎可隨意汙人清白?”
李泠冷笑一聲,劍鋒映出她眼底森然寒意:“清白與否,鎮武司自有公斷!”
話音未落,長劍已出鞘三寸,劍脊寒光流動,作勢再戰。
“且慢!” 鄒魯鐵甲相撞,大步跨出。
隨著他一聲令下,五百甲士如潮水般湧入,手中神臂弩寒光閃爍,將整個妙音閣籠罩在箭雨威脅之下。
“鄒將軍好大的威風!” 李泠緩步上前,月白裙裾掃過青磚,留下一道冰寒之氣。
她長劍輕揚,鋒利的劍尖抵住鄒魯咽喉,“這是要造反不成?”
鄒魯卻不為所動,任由劍尖劃破頸間皮膚,滲出一絲血珠:“公主息怒。眼看日上三竿,諸位遠道而來,豈有餓著肚子議事的道理?”
話音剛落,空性方丈已雙手合十,連聲稱是。
頃刻間,一眾小沙彌魚貫而入,有的抬桌,有的擺盤,動作嫻熟。不多時,一桌桌豐盛的素齋便擺滿殿內。
鄒魯哈哈一笑,大手一揮,甲士們整齊劃一地退出門外。他自顧自坐下,端起茶盞輕抿:“都是江湖兒女,不妨邊吃邊說。”
王靈樞急忙上前,眼中滿是關切:“公主,今日盛會關乎武林興衰,且聽他們如何說!”
李泠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位置坐下,眸中殺氣凜然,死死盯著一直微笑的釋慧芽。
華龍真人瞥見王靈樞僵立當場,麵上青紅交錯,緩步上前,不著痕跡地握住王靈樞的手,指尖輕叩對方掌心,壓低聲音道:“師侄,那九天翱翔的鳳凰,可不是求來的!”
王靈樞隻覺掌心一沉,觸到那物件,瞳孔猛地收縮。待要開口詢問,華龍真人已鬆開手,拂袖入席。
少年深吸口氣,將那物件藏入袖中,行至李泠身側落座,端起青瓷茶盞,霧氣氤氳間,映得他神色忽明忽暗。
空性方丈撚動佛珠,目光掃過滿堂賓客,忽然輕笑出聲:“諸位莫要執著於武林盟主的虛名。說到底,不過是頂金光閃閃的帽子罷了。倒是朝廷這棵大樹,才值得細細思量。”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蒼鬆子霜白的鬢角上,“聽說全真教近來清苦?北方道觀的香火,怕是不及往日鼎盛了吧?”
蒼鬆子聞言,手中拂塵微微一頓,長歎道:“道長好耳力。我全真一脈,弟子多傍北方水道討生活。可自從那乘風速運崛起,商船改道,道觀的香客也跟著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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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隱在人群身後,聽了這話,瞬間明白了其中原由。因為全真道戒律森嚴,按理說不會成為道門人數最多的教派,奈何全真名下田產眾多,尤其是同北方漕運航道的三教九流關係密切,漸漸的便又以居間人或者調停人的身份,依靠自身武力和名聲參與分配漕運利益。
奈何楊炯這乘風速運一經成立,通過強有力的手段,迅速將最底層的漕工和鏢局聚攏一處,又經過盧和鈴的努力,將整個漕運貫通,將生意越做越大,更是向底層讓渡了比以前多得多的利益,甚至將分紅落實到中層管理,這使得漕運徹底成了他們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家業,又怎麽可能再讓不事生產的全真道再分一杯羹?
這利益之爭就是如此,想來全真也知道自己本來就是空手套白狼,去找梁王府談根本就沒有籌碼,被吃進嘴裏肉還能吐出來不成?這大概就是蒼鬆子被拉攏來的原因。
空性方丈見眾人不接話,轉動著手中念珠,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華龍真人身上:“聽聞道友近日惹上了大麻煩?”
華龍真人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正一派內鬥之事早成江湖笑談,更別提那樁刺殺楊炯的事,早就傳遍長安。可這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若說出來那可就真是自曝己短了。
這般想著,他輕抿一口茶,任苦澀在舌尖蔓延,卻始終不發一言。
鄒魯見狀,接話道:“諸位,既然話已至此,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鷹目掃過滿堂,森然道,“全真執北方道門牛耳,正一雄踞南方,兩派合璧,足可撐起半壁江湖。再加上空性大師佛門威望,聚攏天下僧眾亦非難事。”
釋慧芽肥大的身軀微微前傾,腰間布袋發出細碎聲響:“鄒將軍所言極是。彌勒教十萬教眾遍布江南,三教九流皆是耳目。若論消息靈通,倒能為諸位效犬馬之勞。”
李泠倏然起身,月白裙裾掃落案上茶盞。瓷器碎裂聲中,她寒眸如霜:“哼,井底之蛙,狂犬吠日!”
說罷便要轉身離去。
王靈樞望著她決絕的背影,喉間突然發緊。袖中那枚琉璃瓶硌得掌心生疼,方才華龍真人塞給他時,壓低聲音說 “龍鳳合和散遇茶香即化” 的話語猶在耳畔。
他抬眼望去,李泠發間玉簪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想起她方才舞劍時翩若驚鴻的模樣,又見這仙子般的麵容,心下突然一狠,霍然起身:“公主留步!今日盛會關乎武林興衰,還請聽眾人一言!”
李泠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笑意,長袖翻飛間便要踏出殿門,任王靈樞如何疾呼,她都恍若未聞。
恰在此時,忽聽得腦後勁風驟起,三枚透骨釘泛著幽藍寒光,直取後頸命門。
王靈樞瞳孔猛地收縮,袖中拂塵如靈蛇般甩出,纏住暗器的刹那,手腕刻意一抖,故意將案上茶盞掃落。碧綠茶湯潑灑之際,一抹肉眼難辨的藥粉悄然滲入李泠月白袖口。
“當啷” 瓷碎聲中,鄒魯暴喝 “放肆”,鐵甲相撞聲震得梁上銅鈴亂晃,五百甲士齊刷刷張弓搭箭。
卻見簷角黑影連閃,數十道身影倒掛如夜梟,皆是彌勒教徒甩出飛爪勾住梁柱。
釋慧芽怪笑如夜梟,袖口突然爆出滾滾硫磺煙霧,辛辣氣息嗆得人涕淚橫流。
刹那間,妙音閣內燭火盡滅,陷入一片混沌。
李泠屏息凝神,正欲提氣追敵,忽覺足底虛浮,氣力竟如決堤之水般潰散。
楚靈曜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前攬住她纖腰:“師傅!”
話音未落,三枚淬毒蒺藜擦著她鬢邊飛過,削落幾縷青絲。
王靈樞道袍獵獵翻飛,看似揮袖抵擋暗器,實則將袖中藥香盡數散開。
待煙霧漸漸消散,眾人定睛看去,哪還有釋慧芽的蹤影?
李泠立在殿門光影交界處,清冷眸光掃過滿堂心懷鬼胎的眾人。
原來所謂武林大會,不過是場圍獵楊炯的鴻門宴,而叫來自己,不過是試探鎮武司對梁王的態度。
“好一出大戲。”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廣袖輕揮,“往日隻道戲台子在勾欄瓦舍,卻不想這武林才是藏龍臥虎的角鬥場。”
言罷,拂袖便走。
華龍真人見狀,撫須輕笑:“師侄,年輕人總有些獨到見解。你且去與公主好好聊聊,說不定能化幹戈為玉帛。”
王靈樞深深看了華龍真人一眼,他知道這一去,既是遊說,更是一場豪賭。但若能將那冷若冰霜的鳳凰收入掌中,便是賭上性命又何妨?
這般想著,王靈樞稽首,朗聲道:“諸位靜待佳音!”
腳步匆匆,緊追李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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