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第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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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馬車拐進曲巷,楊炯一把將駕車的文竹拽入車廂。
文竹冷不防被扯,驚得“呀”地輕呼,待看清楊炯眼中揶揄笑意,非但不怯,反倒直勾勾回瞪過去,眼底盛滿委屈與嗔怪。
楊炯見她這般模樣,早猜出七八分,這妮子怕是又打翻了醋壇子。想起府中諸人,青黛若吃醋,不過拈酸幾句、話裏藏針;偏生文竹心直口快,生起氣來便要自己跟自己置氣,比那爆竹還烈三分。
念及此,他不覺好笑,忙攥住文竹的柔荑,溫言道:“瞧這小嘴撅得,都能掛住油瓶兒了。”
文竹杏眼圓睜,用力甩開他手,冷笑道:“娘的囑咐,你全當耳旁風了?何苦招惹這潑辣貨!她那火暴性子,若進了府,怕不是要把房頂都掀了!”
楊炯麵上一熱,囁嚅道:“不過是往日總被她拿捏,想著尋個由頭扳回來罷了……”
“扳回來?” 文竹咬著銀牙,又氣又急,“偏生要用那般…… 那般沒臉的法子!”
文竹滿心無奈,瞧著楊炯這風流習性,隻覺頭大如鬥。
譚花在長安城中素有母老虎之名,武功更是卓絕,尋常男子都近不得身,偏生由著楊炯調笑,若說無情,任誰都難信。
可府中女子本就各有脾性,若真添了譚花這尊煞神,往後宅院裏還不知要鬧出多少風波。
楊炯見文竹柳眉倒豎,嗔怒模樣比那春桃更豔三分,不禁低笑出聲:“譚花看著潑辣,實則並非不講理之人。我這次壓壓她的棱角,日後相處自然平順。”
“平順?我看你是想喝奶吧你!” 文竹杏眼圓睜,話音未落,已被楊炯猛地拽入懷中。
立刻在她頰邊重重一吻,笑罵道:“小心爛了舌頭!”
文竹本還要掙紮,卻被他溫熱氣息拂得耳尖發燙,身子瞬間軟了三分,隻得撇著嘴任他摟著,心裏又惱又羞。
楊炯雖覺渾身燥熱,卻因青雲真人所布天罡鎖陽陣,隻得強壓心緒。他深吸幾口氣,理了理衣襟,正色道:“金花衛與麟嘉衛可都安排妥當了?”
文竹見他轉了話頭,也斂了嬉笑,坐直身子回道:“早就打點好了,明日曲江開考宴,保管萬無一失。”
兩人一時靜默,楊炯望著車窗外搖曳的月影,忽輕聲問道:“小白毛近來可有動靜?”
文竹微怔,思忖片刻道:“前些日子聽聞她在整頓朱雀衛,一門心思要蠶食南詔土地,連著上了好幾道折子,催著補充軍餉兵員。”
這般說著,抬眼望向楊炯,不解道:“你怎突然問起她來?”
楊炯聞言,神色愈發凝重,追問道:“朝廷可應了她的請奏?”
文竹輕輕搖了搖頭:“哪能輕易應下?南詔之地在那些公卿眼裏,山高路遠、民刁地瘠,經營起來費時費力,稍不留神便是養虎為患。何況長公主管著戶部,豈會眼睜睜看著李澤羽翼漸豐?”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李澤為這事沒少與長公主爭執,最後不歡而散。後來他動用職權,說動樞密院撥了些軍械錢財給七公主。隻是那數目有限得很,滿打滿算也隻夠千人用三日的。”
楊炯攥住她的手不自覺收緊,急聲問道:“可曾派人追查這批物資去向?”
文竹被捏得微微發疼,卻也知他心急,忙回道:“早派人盯著了!一路跟到嶺南,各州府查驗下來,確實分毫不差。”
見他眉頭緊鎖,試探著問道:“你莫不是擔心七公主暗中回京?可就算她帶著那點人馬,加上鄒魯的領軍衛,攏共不過兩千人,哪裏比得上咱們金花衛、麟嘉衛?況且萊國公剛帶回一千熊羆衛精銳,他們能翻起什麽風浪?”
楊炯望著車窗外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語:“是呀,這點人馬能幹什麽?可若沒圖謀,鄒魯怎敢大張旗鼓勾結江湖勢力?曲江池的這場開考宴,他們到底藏著什麽算計?莫不是真要魚死網破……”
文竹見他這般憂心忡忡,抬手輕輕撫平他眉間褶皺,溫言勸慰:“快別想這些煩心事了。曲江池就在皇宮西南,來赴宴的學子雖有兩千之數,可都是些文弱書生。況且皇城各處要道已由殿前司牢牢把控,咱們占著主場之利,還怕他們不成?”
楊炯聽了這番言語,細細思量,倒覺自己一時多慮。他垂眸在心底將全盤計劃反複推演,確認無一疏漏,方沉聲道:“明日曲江池宴事關重大,須得嚴絲合縫。唯有震懾住這些心懷不軌之徒,大華內部才算安定。”
文竹輕輕頷首,忽而將身子偎入他懷中,柔聲道:“今日這許多事端,我有些倦了。”
楊炯見平日裏冷若冰霜的人兒此刻這般溫順,心尖微微一顫,手臂不自覺收緊,溫言道:“既如此,咱們便好生歇一歇。”
文竹見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心中委屈如潮水般翻湧,將頭埋進他肩頭,聲音細若遊絲:“今天你隻屬於我,能陪我過了子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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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聽著懷中人帶著哽咽的懇求,隻覺心口發緊,暗自發誓往後定要收斂性子,莫要再招惹女子,不然還不知道要傷了多少人的心。
一時間,馬車裏靜謐無聲,唯餘車外更鼓聲聲,倒像是兩人交疊的心跳,在這方寸車廂中悠悠回蕩。
德壽宮內燭影搖曳,檀香嫋嫋。
皇太後身著月白素衣,腕間佛珠輕轉,闔目垂首,口中念念有詞,正是那《地藏菩薩本願經》。
殿外夜色如墨,兩個身影靜立階前,雖是身形消瘦,麵上卻隱著焦灼之色,卻也隻敢屏息凝神,不敢貿然驚擾。
良久,經聲漸歇。
皇太後在宮女攙扶下淨手啜茶,緩緩開口:“進來吧。”
話音未落,兩道人影疾步而入,於蒲團前雙雙下拜,齊聲稟道:“梅六、梅九,給太後請安。”
“免禮罷。” 皇太後徐徐轉身,鳳目微抬,“深夜求見,定是有要緊事。”
梅六咬了咬唇,麵上泛起憂色,沉聲道:“啟稟太後,今夜楊炯竟夥同皇城司突襲清涼寺!空性方丈遭梟首,其首級由萊國公送往鄒魯將軍府中;正一教華龍真人、王靈樞二人,首級被裝匣送往龍虎山。唯有那全真教蒼鬆子斷臂逃脫,眼下躲在鄒魯府中。”
他頓了頓,又道:“皇城司對外宣稱,空性以唐州孩童修煉邪功。一時間,小報傳遍長安街頭巷尾。青龍寺更是聯合城中諸寺,紛紛痛斥此等惡行,還設壇做法會,廣募善款撫恤受害人家屬。如今,清涼寺上下僧眾,皆被皇城司盡數收押。”
皇太後原本沉靜的麵龐,隨著梅六的稟報國色愈沉。待聽至末尾,腕間佛珠在指節間幾欲寸斷,冷聲道:“老八呢?釋慧芽又在何處?”
梅九忙趨前半步,垂首道:“八公主自回長安府邸後,便再未踏出門檻。釋慧芽更是蹤跡全無,屬下等多方聯絡,皆如石沉大海。”
話音未落,但見皇太後玉手一揮,那串紫檀佛珠如流星般飛向佛龕,轟然撞落金身佛像。崩裂的佛珠散作滿地碎玉,叮咚聲響驚得殿內宮女齊刷刷伏地。
“全是飯桶!這般小事都辦不妥,要你們何用!” 皇太後鳳目圓睜,朱唇微顫,氣得渾身發顫。
梅六、梅九兩股戰戰,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唯聞殿外夜風穿廊,卷起簷角銅鈴叮當作響。
良久,皇太後強壓怒火,咬牙問道:“魏王那邊作何表態?”
梅九忙回道:“魏王雖未明言,卻將先前應下的事一一辦妥,諸事都在按部就班推進。”
皇太後聞言冷笑,聲如寒冰:“倒真是會見風使舵!起初跳得比誰都高,叫梁王打了兩記悶棍便老實了。也難怪我兒常說他‘小智有餘,大謀不足,既無氣魄,更缺膽識’!”
見二人噤若寒蟬,她深吸一口氣,緩聲道:“事到如今,容不得半點拖延。梁王要的是江山穩固,李澤一門心思奪權,上元節時,本宮便瞧出那兩個丫頭與楊炯的交情絕非表麵這般簡單。”
她踱步至窗前,望著沉沉夜色,語氣愈發凝重:“楊炯得勝歸來,缺的正是名正言順。對梁王府而言,竊國換子怕是早就在謀劃之中。看李淑同楊炯交往甚密,此事多半已有眉目。”
言罷猛然轉身,眼中閃過狠厲:“你二人即刻傳令下去,一切按原計劃行事!曲江池宴上,定要逼她們扒一層皮!”
梅六、梅九對視一眼,齊聲應喏,旋即匆匆退下。
殿內燭火如鬼眼明滅,將皇太後的身影投在泥金屏風上,時而拉長如鬼魅,時而縮作一團暗影。
她立在滿地狼藉間,鳳目死死盯著那串崩散的佛珠,檀木珠沾著香灰滾落在佛像斷頸旁,竟像是菩薩垂淚,詭異非常。
皇太後見此,忽然大袖一拂,繡著金線的裙裾掃過青磚,重重一腳踢在跌坐的佛像上,頭也不回地往內殿走去。
魏王府內,月色如水漫過朱欄。
李澤斜倚門框,手中酒壇傾出琥珀色酒液,在青磚上洇出斑駁痕跡。
忽聽得門內陰影處傳來清冷女聲:“三哥,依小妹看,此事勝算怕是不足三成。皇太後一舉一動,皆在梁王眼皮子底下。自學子案起,顏夫子自縊、正一教損兩員大將、空性命喪黃泉,你們謀劃的計策,竟是樁樁落空。”
她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梁王府勢力深不可測,先是清微派攪局,再是青龍寺發難,如今萊國公又率一千熊羆衛回京,沈槐可是梁王府的死忠,真要動起手來,單就攻城而言,領軍衛、朱雀衛合二為一,怕也抵不過熊羆衛,更別提還有金花、麟嘉兩衛虎視眈眈,咱們拿什麽爭?”
李澤仰頭灌下一大口酒,又啟一壇拋向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傻妹妹,你當哥哥是糊塗蟲?皇太後想借我之手削弱兩位公主,扶我成三足鼎立之勢,這般送上門的機會,豈有不接之理?”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酒漬,眼中閃過狡黠,“成了自然好,不成又何妨?他們就算知曉我參與學子案、派人刺殺楊炯,借刀除掉顏夫子,可梁王難道就沒有順水推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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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立下潑天大功,回京後卻無半點封賞,這可不是我謀劃的。” 李澤冷笑,酒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梁王心中早有不滿!顏夫子那老匹夫,拒授實職也就罷了,竟還敢在史書上抹煞楊炯功績,分明沒把梁王放在眼裏。比起我明目張膽的刺殺,梁王更恨顏夫子不識時務。”
他踢開腳邊碎石,眼中閃過算計:“你瞧那萬和宜,親自送顏夫子上路,分明早與梁王達成交易。再看中樞詔令,處處透著早有準備的痕跡。此番謀劃,雖未大獲全勝,可顏夫子一死,我拉攏寒門便少了掣肘,這難道不是好事?”
女子望著李澤,眉間盡是憂色:“三哥,若是在曲江池助了皇太後,徹底觸怒梁王,隻怕他再不會輕饒。”
李澤聞言,輕輕晃了晃手中酒壇,月色在酒液裏碎成銀星:“妹妹,你還是看不透這盤棋局呀。梁王要的是江山穩固,隻要我不真取楊炯性命,他定會睜隻眼閉隻眼,說不定還會與我心照不宣的一同行事。
我所求的,不過是這夾縫中的容身之地,些許喘息的時間罷了。” 他仰頭飲盡殘酒,眼中泛起狠厲,“我的目標是那兩位公主,是未出生的第三代!隻要除掉她們,我就是唯一的皇嗣,何愁沒有扶龍之人?如今皇太後急著出頭,這推波助瀾之事,我求之不得!”
女子沉默良久,幽幽歎道:“這麽說,你早存了舍棄皇太後的心思?”
“不然如何?” 李澤冷笑,壇口磕在門框上發出悶響,“單看清涼寺一事,便知梁王的勢力與眼線簡直通天,我們如何能敵?她還妄想動楊炯,簡直是被佛經迷了心智!”
說罷,他眸光一凜,壓低聲音道:“明日曲江宴,你不許現身。你日後在南疆還要仰仗王府,犯不著蹚這渾水。且看皇太後如何收場便是。”
女子微微頷首,忽而轉了話頭:“三哥,小妹還有一言。那虞芮雖是寡婦,卻出身嶺南富戶,家中資財雄厚,正是可拉攏的助力。況且她容貌出眾,又有幾分智謀,你為何不肯給她個名分?若真想成就大業,總要以利益為先。如今將她推向楊炯,豈不是白白送了助力?”
李澤指尖摩挲著酒壇粗糙的陶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傻妹妹,你當哥哥是那不知輕重的糊塗人?虞氏的妙用,豈是一個名分能概括的?她把柄在我手中,做這雙麵諜子,本質上是我與楊炯間的暗線。”
他仰頭飲盡殘酒,喉結在月光下滾動,“梁王為何對我算計楊炯睜隻眼閉隻眼?不過是看中這條台麵下的通路罷了。有些事見不得光,卻比明麵上的往來更要緊。”
說罷將空酒壇重重一放,濺起幾點酒漬,“且莫說這些,哥哥早為你選好了嫂子。”
女子聞言,杏眼圓睜,驚喜道:“喲!什麽人竟能入了三哥的眼?我那向來對女色不感興趣的哥哥,倒叫人好奇死了!”
李澤又啟一壇新酒,酒水潺潺倒入碗中,泛起粼粼波光:“寧晉曹氏大小姐曹子魚為正妃,泉州蒲氏三小姐蒲徽渚為側妃。一文一武,一軍一商,再合適不過。”
“可是那前梁遺老、父皇入城時閉門不出的步軍指揮使曹家?” 女子柳眉微蹙,追問道。
李澤端起酒壇輕抿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滑落,浸濕了衣襟:“正是。”
話音未落,便聽女子急道:“三哥,蒲氏掌管泉州市舶司,財力雄厚,自然是極好的助力。可這曹氏……”
她頓了頓,麵上盡是疑惑,“這麽些年頭過去,早被父皇邊緣化了,又背著膽小怕事、見風使舵的名聲數十年,如今能有什麽用處?”
李澤提著酒壇,朝女子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同往。
但見李溟一頭白發在月華下泛著銀輝,恍若覆了層薄霜。二人並肩行至庭院,青石上灑落的月光碎成點點銀鱗,倒與壇中酒液相映成趣。
“當啷” 一聲,兩壇相撞,激起幾星酒花。
李澤仰頭飲盡一大口,喉結滾動間喟然長歎:“小妹,你且瞧瞧如今局勢,我還能去攀附哪家高門?曹子魚雖非五姓七望之女,卻胸有謀略、野心勃勃,曹家在軍中好歹還有些舊部故交。雖是中等世家,可於我而言,正是眼下最稱手的助力。”
李溟聞言,將酒壇抵在唇邊輕抿,白發被夜風吹得淩亂,卻也不伸手去理。她望著中天那輪圓月,忽而想起幼時兄妹同賞明月的光景,如今卻各懷心事,不由得又灌了口酒。
夜闌,朔風穿廡,搖木影而紛披,颺落英以盈庭。
漏下二鼓,過子時,第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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