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夫子交談
字數:5168 加入書籤
曲江學子開考宴,乃皇家於科考前三日設下的盛事。
一則為天子得以親見天下才俊,二則使朝中顯貴預先察驗學子優劣。故而赴宴之人,非飽學宿儒,即早負盛名之士,更不乏有高門顯貴暗中扶持者。
世人皆知,科舉之路,筆試不過是個開始,那最終的名次排定、授官分派,才是重中之重。這開考宴上的一言一行,皆幹係重大,說不準因這初次相見的印象,便能定了日後能否留京為官的命運。
也正因如此,各地學子早早便奔赴長安,或登門拜謁,或著文立說,隻為博個好名聲。
須知科舉之試,自踏入長安城起,便已悄然開場。
這日天還未大亮,楊炯便被楊文和喚起身來。父子二人穿戴齊整,緩步往皇城而去。
楊炯揉著惺忪睡眼,望著天邊剛泛起的魚肚白,忍不住嘟囔:“老爹也忒心急了些!那曲江宴要到隅中方才開場,真正用膳還得等到午初,何苦這般早便擾人清夢?”
楊文和聞言,回頭瞪了他一眼,抬腳便往府門外走去,口中數落道:“你若少在外頭招惹些鶯鶯燕燕,我也不必整日為你這些風流賬勞心費神!”
楊炯聽了這話,腳下一滯,忙緊走幾步追上楊文和,賠著笑臉試探道:“老爹這是說的哪裏話?莫不是哪個兒媳婦惹您老人家動氣了?”
楊文和氣得胡須都跟著顫了幾顫:“你倒會裝糊塗!可知那耶律南仙在大遼為助耶律倍登位,大肆殺伐,又勾結簫奕收攏部族,生生將你塑成他們的死對頭!如今厲兵秣馬,就等著尋個由頭南下犯境,你還有心思在這兒打哈哈?”
楊炯聞言,漫不經心聳聳肩,撣了撣袖口道:“老爹且寬心。耶律南仙最是精明不過,她拿我背鍋時,我便料到有今日。外頭有個強敵,倒省得內耗,正是收攏人心、穩固局勢的法子。她若真敢在此時輕舉妄動,豈不是將大遼往火坑裏推?”
楊文和一邊朝街邊行禮問好的販夫走卒點頭示意,一邊沉聲道:“你倒說得輕巧!可這表麵太平能維持幾時?民憤如潮水,一旦決堤便再難收束!到那時,你們就是想攔都不一定能攔得住!”
楊炯垂首沉吟良久,忽而抬眼望向父親,目光中透著幾分篤定:“老爹,兒近來日夜琢磨此事,倒生出個想法,與其等那民憤如野火燎原,不如從根子上掐滅它滋生的苗頭。”
楊文和腳步微頓,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楊炯:“說來聽聽。”
楊炯整了整衣襟,言辭懇切道:“依兒看來,民憤滋生無外乎兩個緣由:一則消息不通,二則輿論劃一。先說這頭一樁,耶律南仙若想振興大遼,勢必要與周邊通商。可她周遭三國,大華、金、西夏,哪一處不是咱們的人?待三國商隊往來如織,她便是想封鎖消息,也不過是癡人說夢。”
他稍作停頓,繼續分析:“況且大遼本就是多民族混居之地,民間聲音繁雜,哪能輕易擰成一股繩?再說朝堂之上,我與簫崇女、忽蘭書信未斷,這二人野心勃勃,與耶律南仙貌合神離,各懷心思。耶律南仙想獨攬話語權,談何容易?”
“她也知其中難處,故而大開殺戒立威。” 楊炯冷笑一聲,眼中閃過譏誚,“可她卻不明白,個人威望豈是靠殺戮便能樹立的?更何況,不少人都清楚她兄妹才是謀逆主使,這般行事,反倒折損了自家統治的根基。”
楊文和撚須頷首,卻仍存疑慮:“這些不過是謀劃。若遇突發變故,又當如何?”
楊炯挑眉,眼底閃過狡黠笑意:“父親莫要憂心!遼國西北有李瀠,東北是完顏菖蒲,漠北將來還會有耶律拔芹,這可都是您老的好兒媳。耶律南仙若敢南下,這三位少不得要在她後院放火,到時候大遼怕不是要被瓜分殆盡。”
楊文和又好氣又好笑,點著楊炯的額頭道:“你這混小子,總算還有幾分算計。既然你心中有譜,我便不再多嘴。隻是那高麗公主,你究竟作何打算?”
“王槿?” 楊炯漫不經心地踢著石子,“她若想在江華長住,便由她去罷,總不至於叫她缺衣少食。”
楊文和輕歎一聲,見街邊有胡餅攤,便要了兩碗羊肉湯、四個胡餅,坐下後道:“你莫要小瞧了這姑娘。她聰慧過人,不過幾日,便將你在江華港的經營之道學得通透。如今在高麗東海岸建了蔚州港,與江華港南北呼應。若我們願意,隨時能將高麗一分為二,掌控其最富庶的南方。”
他夾起一塊胡餅,掰碎了泡進湯裏:“她這招棋下得妙,你發展西方港口,她便在東方另起爐灶,又占著地利之便,逐步向南方海岸擴張。照此下去,怕是不久便要與我們對上了。”
楊炯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這怎麽可能?她不過是個流亡公主,平日裏吃穿用度都要靠我們接濟,哪來的銀錢造船?又哪來的人手建港?”
楊文和舀了勺湯,不緊不慢問道:“你可曾給過她銀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楊炯愈發困惑,撓著頭道:“從未給過!不過隨手送了她一把壓裙刀罷了。”
楊文和望著兒子,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可不就是那把壓裙刀?她就憑著這個由頭,從江華討了銀錢去。”
楊炯一聽,急得直跺腳,怒喝道:“安仲夫糊塗!一把刀也能由著她哄騙?這不是胡鬧麽!”
楊文和遞過一碗羊湯,吹著熱氣道:“行啦!你明曉得壓裙刀乃是贈予未婚妻之物,偏生要送與她。那姑娘拿了刀去,隻道自己衣食無著,仲夫能如何?
他自幼在相府長大,你母親將他視如己出,見著你‘未婚妻’落魄,豈能坐視不理?外人麵前,他若不接濟,傳出去豈不讓人說他仗著恩寵、薄情寡義?那王槿正是瞧準了仲夫的心思,才鑽了這空子。”
楊炯氣得牙根發癢,想起王槿那狡黠模樣,直悔得腸子都青了,咬牙道:“我即刻修書去江華,斷了她這歪念頭!”
“罷了罷了。” 楊文和擺擺手,慢條斯理咬了口胡餅,“事已至此,倒也看出這姑娘有些手段。如今咱們暫不宜強占高麗,有她從中周旋,調和各方,倒省了不少麻煩。隻要她日後識趣,便由她折騰去吧。”
楊炯長歎一聲,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想起身邊這些女子,個個不讓人省心,真真應了那句 “三個女人一台戲”,直把他攪得一個頭兩個大,心裏暗暗叫苦不迭。
楊文和將胡餅塞進兒子手中,自己舀了口羊湯慢慢啜飲,眉頭微蹙道:“這會兒知道頭疼了?且慢些叫苦,事兒還沒完呢!那李嵬名如今在西夏故地隻手遮天,雖說有李瀠盯著,可據密報,這丫頭心思活絡得很。
她暗中給西域的弟弟輸送錢糧,又將大梁皇後舊部收拾得服服帖帖,西北五處軍司的銀錢也源源不斷流入她手中。如今西夏故地的大小事務都由她把持,她弟弟在西域更是勢如破竹,眼瞅著就要成了第三大勢力。再這麽下去,一統西域怕也是早晚的事。”
見楊炯神色凝重,楊文和又道:“李瀠那丫頭也不是好相與的,若是兩人起了衝突,怕是要掀起一場大風浪。你可預備好了應對之策?”
楊炯重重歎了口氣,神色疲憊:“我尋思著,等與萱兒成婚後,親自去西夏走一趟。隻有親眼瞧過、細細了解了,才能想出個萬全之策。”
楊文和聞言先是一怔,繼而苦笑著搖頭,不再多言。
晨霧如紗漸散,街市間行人熙攘起來。
父子二人對坐於胡餅攤前,碗中羊湯熱氣嫋嫋升騰,將周遭景致暈染得朦朧一片。
待用完餐,楊文和取帕子拭了拭嘴角,忽而斂了笑意,神色凝重道:“行章,此番你行事,為父不再阻攔。你千辛萬苦為大華掙來安寧的局麵,若內裏還為權柄紛爭不休,這江山何時才能休養生息?故而,掃清前路阻礙,雖是無奈之舉,卻也勢在必行。”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直直望向楊炯:“隻是有兩件事,你須得牢牢謹記。”
楊炯忙坐直身子,斂容道:“請父親教誨。”
楊文和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緩緩畫著圈,沉聲道:“其一,盛世之下行雷霆手段,須得師出有名、掩人耳目。
你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名聲便如鳥兒的羽翼,損了便難高飛。我寧可分權給萬和宜,也要除去顏夫子,正是這個道理。唯有握得住過去,方能穩得住現在,看得清未來。這次,你可都謀劃周全了?”
楊炯垂眸,將全盤計劃在心底細細過了一遍,方抬眼正色道:“兒子已有成算。”
楊文和微微頷首,又道:“其二,不論何事,收尾善後最是要緊。這樁樁件件,你可都安排妥當了?”
楊炯恭謹頷首,眼中閃過狡黠:“近日 749 工坊改良了印刷與造紙之術。長安城中散布的小報,便是孩兒的試筆。觀其成效,倒是事半功倍。如今《長安日報》初稿已成,待此事塵埃落定,那輿論風向,盡可掌控手中。”
他頓了頓,又道:“日後特立《論政》周刊,專供書生文人抒懷論道,也算是給他們尋個宣泄之所。再者,這造紙與活字印刷之法,我打算先由官府專營,再逐步放開民間經營。假以時日,人人皆可讀書,何愁不得士林擁戴?”
楊文和捋須頷首:“這造紙印刷之術,我瞧著確有妙處,你的盤算倒也周全。隻是你久在軍旅,此番回京,正該借著開考宴與學子們多親近親近。你與旁人不同,光掌著兵權可不夠,須知治國安邦,靠的是滿朝官吏。那些候補的年輕學子,正是最易拉攏的班底。切莫再由著性子胡來。”
楊炯連連稱是。
平旦,旭日始升。
楊文和、楊炯父子相將,行於朱雀通衢。二紫曳曳,暉映朝日,每顧盼而撫眾。
俄頃,沒入曦光,遺譽隨風,播於市井。
喜歡風流俏佳人請大家收藏:()風流俏佳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