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風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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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魯反應極快,長刀出鞘聲錚錚作響,橫刀攔在階前:“何方來曆?誰準你擅闖宮禁!”
    那女子卻隻輕抬染著紫蔻的玉手,漫不經心道:“鎮南侯讓我來的。”
    楊炯微蹙劍眉,瞧她斜挎藤箱、腕係紅豆的模樣,又想起她先前語出驚人,料定是精通醫道之人。
    心念電轉間,已大步上前將人護在身後,冷笑道:“鄒將軍不問青紅皂白便要動刀,莫不是心中有鬼?”
    “侯爺休要血口噴人!” 鄒魯垂眸斂刀,神色冷峻,“此乃國宴重地,豈容閑雜人等放肆?”
    楊炯逼近半步,壓低聲音道:“看在你我同袍之誼才給你留幾分體麵。若執意生事……”
    話音未落,鄒魯已攥緊刀柄,硬邦邦擠出四字:“食君之祿!”
    楊炯正要回嗆,忽覺掌心一陣酥麻。
    回頭望去,卻見那女子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眸中滿是狡黠。
    楊炯下意識鬆了手,低頭見掌心通紅如灼,整條手臂麻酥酥沒了知覺,驚得後退半步:“你幹什麽?”
    那女子仰起臉,眼波流轉盡是得意:“好沒良心的!你母親央我來救場,倒把恩人當仇人了?惹惱了我,抬腿就走!”
    “救場?救場你給我下毒?” 楊炯怒得要抓她手腕,卻被手臂的酥麻掣肘,隻得咬牙切齒。
    女子往前半步,香風拂過,壓低聲音笑道:“瞧瞧你這麵色黧黑,眼周烏青,腳步虛浮,氣脈滯澀的模樣,你腎虛!”
    “胡說八道!”
    “腰膝酸沉、陽氣壅塞,分明是被人封了經脈,可氣卻不得入腎,小心以後成了懦夫!”
    “一派胡言!”
    “我能治。” 女子話音一轉,挑眉正色道。
    “女神醫!”楊炯瞬間變了臉。
    女子差點沒笑出聲,眼眸滴溜溜亂轉,認真道:“先禁欲三個月!”
    “你這是要我的命!” 楊炯沉聲大罵。
    女子掩唇輕笑,眼尾泛起盈盈笑意:“剛給你下的是阻陽散,這三個月呀,你就老老實實做個‘懦夫’吧!”
    “你……你這庸醫!” 楊炯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還未等他再發作,皇太後已按捺不住,冷聲道:“鎮南侯,你帶這女子攪鬧宴席,到底是何用意?”
    尤寶寶輕推了把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楊炯,蓮步輕移上前,斂衽福身:“民女蘇州尤寶寶,見過太後。”
    皇太後按捺著不耐,沉聲道:“所來何事?”
    尤寶寶直起腰身,眉眼間盡是傲氣:“民女自幼學醫,啟蒙於長安張小娘子,八歲隨汪夫人研習胎產之術,十歲得馮氏真傳脈學,十三歲承邢氏龜靈子午針。行醫九載,接生三百一十七子,從未失手;問診婦人千餘,在江南也算薄有虛名。別的不敢誇口,單論把脈辨喜,還從未看走眼過。”
    龐審元聞言,驚得脫口而出:“你莫不是那名震江南十九路的月孛神醫?可是江南尤氏的大小姐?”
    “正是。” 尤寶寶答得爽利,毫不扭捏。
    龐審元眼珠一轉,麵上堆起笑來:“早聞女神醫擅女科,老夫一直想登門拜會,卻總被俗務纏身。今日有幸得見,倒要開開眼界,領教領教月孛神醫的真本事!”
    話裏話外,竟把這燙手山芋全推給了尤寶寶。
    楊炯趕忙湊上前,壓低聲音道:““你就是家裏常說的那女神醫尤寶寶?你真有把握?”
    “再囉嗦,叫你當半年痿夫!” 尤寶寶橫他一眼,轉身款步至李漟跟前。
    隻見她先細細端詳李漟的麵色眉眼,又有意無意瞥了眼她胸前呼吸頻次,這才抬手搭脈。
    一時間,場中學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一波接一波地漫開。
    “這姑娘瞧著不過桃李年華,真能斷準這大事?”後排青衫學子壓低聲音。
    鄰座藍衣書生輕叩案幾:“張兄莫小瞧人,你可聽過長安張小娘子?前梁神熹貴妃難產,胎位不正,經群醫束手,正是她親手順的胎位,才保得母子平安。”
    右側傳來一聲附和:“諸位有所不知的,這尤神醫在江南名氣可大得很,蘇州知府夫人難產血崩,多少穩婆搖頭歎氣。就是這尤小娘子星夜趕來,幾陣下去,不過半刻就傳出嬰啼,母子平安嘞!”
    前排蓄須儒生猛然轉身:“可是用龜靈子午針?傳說此針法能通脈行氣,邢氏先祖就曾以此針救過周朝皇後!”
    “何止!”角落灰袍舉子激動站起:“家姐多年石女症,江南名醫都說終生無嗣。尤娘子以艾灸配合五禽導引術,不出三月月信竟至,上月剛誕下雙生子!”
    忽有嗤笑響起:“吹得神乎其神,怎不見太醫院收錄?”
    “前朝馮老院使的《備急方》總識得吧?”後排老者捋須冷笑:“開篇便謝刑氏點撥之恩。刑家龜靈子午針傳女不傳男,這丫頭怕是百年來頭個外姓傳人!”
    “諸君可聞‘月孛懸壺’的典故?”角落傳來清朗嗓音:“前幾年臨安孕婦高燒見紅者眾。尤娘子將藥方刻在月餅模上分發,凡按方佩艾者皆安,百姓中秋夜望月稱頌,故得‘月孛’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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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間漸起驚歎,先前質疑者訕訕:“不想這女子竟得張小娘子、馮氏、刑氏三家真傳……”
    “快看!”有人低呼。
    眾人定睛看去,隻見尤寶寶已從錦囊裏取出七枚溫潤玉針,正要往李漟身上施針。
    太後猛地拍案而起,厲聲喝道:“且住!公主金枝玉葉,平白無故為何施針?你且直說,到底是不是喜脈?”
    尤寶寶指尖微頓,神色凝重道:“回太後,這並非喜脈,而是刻意偽造的滑脈。更要緊的是,長公主身中慢性千機毒!”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太後指尖重重叩擊鎏金案幾,沉聲道:“千機毒乃前朝禁藥,中毒者七日必腹痛難耐,潰爛而亡,如何能是這般同常人無異?”
    尤寶寶不慌不忙取出艾絨,就著燭火引燃。青煙嫋嫋中,她將艾條懸在李漟三陰交穴上方,娓娓道來:“太後可知千機毒最陰毒之處?此毒分作九變,其中第三變喚作‘子母劫’。母毒入藥,子毒藏香。”
    說罷,腳尖輕踢楊炯小腿,吩咐道:“去把香爐都掀開,瞧瞧是不是龍涎香!”
    楊炯心頭一震,深深瞥了李淑一眼,即刻下令:“還不快將場中香爐盡數查驗!”
    宮女內侍不敢耽擱,四下搜尋。
    一時間,金屬碰撞聲響作一片,“是龍涎香!” 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眾人這才驚覺,此事遠比想象中複雜。
    尤寶寶手中銀針翻飛,語氣篤定:“這龍涎香味道有異,必是用雌麝臍香浸泡過。艾煙一熏,便能提前引毒發作。”
    話音未落,李漟突然臉色煞白,一聲悶哼,小腹如絞,一口黑血直直噴在案上,猩紅的血跡濺在白玉盞中,觸目驚心。
    龐審元搶步上前,細探脈象,驚呼道:“《婦人良方》早有明訓,血虛之軀最忌龍涎香久熏!長公主脈案記著月信遲滯,分明是有人借香毒閉血,硬生生造出滑脈假象!”
    “不止如此。” 尤寶寶指尖銀針如蝶翻飛,點在李漟列缺穴上,那原本圓滑的脈象竟泛起細微震顫,“世人皆知滑脈主孕,卻不知這脈象裏藏著紫石英的痕跡。此藥雖能溫腎助陽,一旦過量,反致氣血逆亂。再配上茜草炭止血之效,可不就成了胎氣穩固的假脈?”
    李漟忽地抬起蒼白如雪的臉,聲若寒潭碎冰:“五日前起,每日巳時便服當歸四逆湯加味,當歸三錢、桂枝五錢、赤芍、紫石英、茜草……”
    她字字清晰,將十七味藥材劑量、煎藥火候分毫不差背出。
    楊炯聞言,疾步上前奪過太後麵前脈案,逐字對照李漟所言,忽而冷笑出聲:“竟連半字差錯都無!”
    說罷將泛黃紙箋擲向席間,眾學子爭相傳閱。
    霎時間,滿座嘩然。便是再愚鈍之人,此刻也瞧出端倪。長公主分明是遭人陷害!而這幕後黑手,怕就藏在這宴席之中,不是高居主位的皇太後,便是笑意盈盈的大公主。
    眾人目光遊移,或驚或疑,紛紛投向這兩位尊貴人物,殿內氣氛凝滯如霜。
    尤寶寶撚著銀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瞞諸位,自八歲隨師遊方,見過的假孕把戲多如牛毛。有人為求子嗣偷梁換柱,有人因妒生恨栽贓構陷,哪一樁不是藏著血淚?”
    她漫不經心地轉動銀針,“茜草炭混當歸,紫石英碾桂枝,再以龍涎香引藥,這般手段在嶺南大戶人家也算不得稀罕。可這次……”
    她瞥了眼李漟,語氣微冷,“下此毒手的人,分明是要將長公主置於死地。”
    李漟勉力拭去嘴角血跡,鳳目如刃掃過太後與李淑,冷笑:“可不是?當真是好狠的心腸。”
    太後重重拍案,神色陰沉:“即便有這些說辭,又如何解釋中了千機毒卻不見腹痛發作?”
    尤寶寶聞言輕笑,掏出素帕蘸取李漟額間薄汗,忽的奪過楊炯腰間匕首,將帕子覆於刃上。但見那精鐵刀刃竟泛起細密水珠,轉瞬凝成霜花。
    “長公主中的是千機寒毒。” 她指尖輕彈冰霜,碎玉般的聲音裏透著寒意,“配毒者用烏頭汁浸泡紫石英,以辛熱掩寒毒。表麵溫補,內裏陰損,待胞宮氣血耗盡……”
    “便會血崩如注,假作小產之象。” 龐審元下意識接口,蒼老的聲音微微發顫,“《濟陰綱目》記載前朝宮闈……”
    話音未落,他猛地驚覺失言,慌忙咬住舌尖,滿是皺紋的臉上血色盡褪。
    楊炯見李漟麵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得幾不可聞,心頭猛地一緊,搶步上前沉聲道:“可有法子施救?”
    尤寶寶白他一眼,從錦囊裏取出七枚銀針,指尖流轉寒光,“沒幾分把握,我何苦來蹚這渾水?”
    說罷凝眸屏息,五指如蝶翻飛,銀針破空之聲輕若蜂鳴,眨眼間已刺入三陰交、血海等穴。
    針尾竟不住震顫,似有氣息遊走。
    龐審元瞪圓了渾濁的老眼,驚得胡須亂顫:“這……這莫不是失傳已久的‘子午留魂’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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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醫官好眼力!” 尤寶寶旋針如飛,指尖銀芒閃爍,“借腎經陽氣驅散寒毒,以任脈為引導出胞宮。”
    話音未落,第七枚銀針入穴,李漟猛然弓起身子,嘔出一團黑紫血塊。血塊落地時竟騰起絲絲寒氣,待她緩緩抬頭,蒼白的臉頰已泛起淡淡血色。
    楊炯見尤寶寶收勢,冷著臉轉向龐審元:“再診!”
    龐審元心中有了底,腳步沉穩地近前,閉目凝神許久,忽而睜開老眼,聲音發顫:“脈象已平!滑象盡消,尺部沉取有力!隻是氣血虛耗過甚,還需將養些時日。”
    尤寶寶利落地收回銀針,環視眾人,眼波流轉間盡是傲然:“若還有人不信,大可再請名醫來診。本姑娘既敢在此斷言,自會擔下這幹係!”
    眾書生交頭接耳,再無半分疑慮。且不論龐審元 “長安第一醫” 的名號,單是尤寶寶這手出神入化的針法,加之她師承數位名醫的淵源,足以叫人信服。
    殿內一時寂靜,唯有曲江池畔的風聲,卷著眾人的竊竊私語,驚起滿池漣漪。
    李漟扶著案幾緩緩起身,抬手輕拍尤寶寶肩頭,鳳目含笑:“好妹妹,今日救命之恩,本宮記下了。往後但有所求,隻管開口。”
    尤寶寶平日裏何等桀驁,此刻卻如受驚的雀兒,雙頰緋紅,垂首不敢對視,隻一個勁兒地點頭,倒叫李漟忍俊不禁。
    但見她整衣斂容,蓮步輕移至場中,雙臂舒展,聲如洪鍾:“諸位還要不要本宮戶部尚書的印綬了?”
    滿座學子紛紛起身,愧色滿麵:“學生罪該萬死!”
    李漟冷笑一聲,寒聲道:“王隱構陷本宮、意圖謀害,按《大華律》當如何處置?”
    胡澹搶步而出,朗聲道:“當夷三族!”
    “好!” 李漟頷首,轉眼看向鄒魯,“鄒將軍身為領軍衛大將,不遵朝章,擅自帶人闖宴,糊塗至極!本宮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令,著你停職三月,可服?”
    “慢著!” 皇太後猛地拍案而起,指節捏得發白,“本宮說鄒將軍無過!”
    李漟鳳目圓睜,毫不退讓:“本宮說他有罪!”
    二人針尖對麥芒,殿內氣氛驟然凝滯,隻聞得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恰在此時,一小黃門跌跌撞撞奔入,麵無人色:“太後!大事不好!宸仙殿外來了近百高手,持刃直撲齊王妃暫住的坤德殿!口口聲聲說……說‘奉命討逆,誅邪正名’!”
    皇太後臉色驟變,厲聲質問:“奉誰的命?正什麽名?”
    小黃門渾身篩糠,顫聲道:“奉……奉尚書令之命,正先帝之名!”
    “荒唐!” 皇太後拍案怒喝,“鄒魯!即刻點兵,將這些反賊盡數拿下!本宮倒要看看這群逆賊有幾個腦袋夠砍!”
    鄒魯領命而去,腳步匆匆。
    李淑慢條斯理地斟酒,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瞟了眼神色鎮定的皇太後,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李漟,對周遭驚惶的目光恍若未覺。
    原本該是吟詩作對的風雅宴席,此刻卻如暴風雨前的死寂。
    眾學子麵麵相覷,心知今夜怕是無眠,隻得屏息靜待,看這場風波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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