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曲江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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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萬安!” 眾學子齊刷刷躬身行禮,聲如洪鍾。
    皇太後微微抬手示意免禮,目光轉向楊炯,似笑非笑道:“鎮南侯好大的陣仗,莫不是把朝堂搬到這曲江池畔來了?”
    楊炯不慌不忙,拱手笑道:“太後這話折煞臣了!朝堂自在中樞,有公卿們坐鎮。大華素以詩書傳家、崇文重教為本,學子們心懷天下,議論時政也是傳承已久的雅事。太後的如此說,可是覺得學子們擾了您佛堂清靜?”
    皇太後早見識過他的伶牙俐齒,倒也不惱,隻是抿嘴笑道:“你這猴兒似的,偏生一張嘴比刀子還利!且問你,那學子案查得如何了?今日可是第九日了。”
    楊炯聳聳肩,意味深長道:“回太後的話,已有些眉目了,隻差幾位關鍵證人。待子時一到,臣定給大家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如此甚好!” 皇太後轉眸看向滿堂學子,神色和藹,朗聲道,“諸位才俊,皇家向來求賢若渴,不論出身寒門還是世家,隻要有真才實學,皆可入朝為官,為民謀福,為國效命!如今日頭正盛,還等什麽?開宴!”
    “遵旨!” 眾學子齊聲高呼,心下卻暗自思忖,太後這話看似尋常,隻怕話裏藏著深意呢!
    滿朝皆知,長公主是世家代表,大公主倚重寒門,雖說顏夫子一死,世家和寒門的對立不像是原來那般激烈。但寒門入仕者,多會援引同鄉故舊,世家大族亦是如此。
    任人唯親看似短視,實則是最穩妥的用人之道。畢竟,於官場中人而言,用知根知底之人,才能少些波折。
    可皇太後此番直言 “不分寒門世家”,這話究竟是安撫人心的場麵話,還是另有深意?
    眾學子私下議論,皆覺不過是句漂亮話罷了。若無兩位公主點頭,再缺了梁王從中周旋,在這等大事上許諾,怕隻是鏡花水月。
    楊炯見狀,心中暗笑。皇太後剛一露麵,便以皇家正統自居,三言兩語間代天子立言,分明是敲打李漟、李淑,暗指唯有她的話才算數。
    楊炯麵上不動聲色,打趣道:“諸位,待會兒午宴後便是曲江詩會,正是大展才華的好時候!可要留些酒量,晚些公卿們來了,若是醉醺醺見了未來上官,得了個‘酒博士’的雅號,可就鬧笑話了!”
    眾人聽了,皆忍俊不禁,一時間笑語喧闐。在楊炯的引領下,眾人簇擁著往曲江池中心的登科台而去,衣袂翻飛間,倒也有幾分風流蘊藉之態。
    登科台矗立在曲江池中央,九曲白玉廊橋宛若蛟龍戲水,逶迤相連,直通那朱漆樓閣。樓閣的漢白玉基座上,雕刻著連綿不斷的雲雷紋,十二根蟠龍金柱雄渾粗壯,撐起那挑簷飛角。
    曲江池的水麵上,倒影被遊船劃破,碎成粼粼金箔。岸邊垂柳間棲息的白鷺受驚飛起,雪白的翅膀掠過綴滿紫藤的簷鈴。簷鈴輕晃,叮咚聲與絲竹之音交織在一起,縈繞在四周,宛如天籟。
    三層高台上,已整齊地擺放著百張紫檀案幾,案幾上金盤玉盞閃耀,其間浮動著琥珀般的光澤。南海明珠串成的帷幔之後,十二位樂師懷抱箜篌羯鼓,悠悠奏響《霓裳羽衣》之曲,曲調悠揚婉轉。
    那些穿行在其間的宮娥,皆身著五色鮫綃製成的華服,手臂上纏繞著銀鈴。她們蓮步輕移,托著鎏金食盒,盒中盛著駝蹄羹、鏤金龍鳳蟹等珍饈美饌,香氣四溢。
    二層憑欄之處,翰林學士們正忙著研磨鬆煙墨,準備將學子們的詩作記錄在灑金箋上。
    忽然,三聲淨鞭聲響裂長空,八百領軍衛身披金甲,在日光下閃耀,整齊地分列在廊橋兩側。
    太後徐徐而行,眾學子身著青袍,相互交疊著跟在其後。
    三層主閣處,十丈織金帳緩緩垂下,帳後現出九龍銜珠的禦匾,鎏金的 “文運昌隆” 四字熠熠生輝,映得滿池光芒大盛。
    待眾人都進入主樓後,禮官擊築,長吟《鹿鳴》之詩。
    宮女內侍紛紛而入,將時令瓜果、筆墨紙硯一一安置妥當,又引導著眾學子在兩側依次落座。
    皇太後入座後,袍袖一揮,高聲道:“開宴!”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熱鬧起來。學子們紛紛舉杯相碰,高談闊論,氣氛熱烈非凡。
    這曲江開考宴向有兩場盛事。頭一場設在午時,慣例由太子主持大局。一來是叫今科新貴們彼此熟絡,畢竟日後同朝為官,早早摸清同年的脾性、施政主張,也好分辨誰是同道中人;二來太子亦可借此良機,與新科才俊們親近,預先打量這些即將入朝的後起之秀。
    往年此宴,太子東宮的屬官、宗室裏的顯貴們都會暗中觀察,將各人表現寫成條陳呈報禦前。皇帝再對照密報與科考終榜,細細斟酌名次。
    至於晚間那場,則更為隆重。
    屆時皇帝偕同朝中重臣親臨,說些勉勵話語,透一透本年科考風向,顯一顯朝廷對讀書人的看重,而後便宣告盛會圓滿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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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如此,這開考宴便成了學子們一朝揚名、入得聖眼的捷徑。每年總有些人為求嶄露頭角,鬧出不少荒誕趣事,耍盡心機手段。
    隻是如今朝中局勢不同往日,梁王與兩位公主主理朝政。學子們心裏透亮,曉得自己前程係於何人之手。
    雖個個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展才露能,麵上卻強作鎮定,與身旁同窗閑談說笑。可那眼神,卻總不由自主地往楊炯與兩位公主身上瞟,生怕錯過了什麽要緊機會。
    見席間學子們談興正濃,皇太後也不插話,隻朝著下首與兩位公主擠眉弄眼的楊炯笑道:“楊家小子,咱們可有好些年頭沒同桌用飯了。上回一起吃飯,怕還是你七八歲時來宮裏給皇後請安那會兒呢!”
    楊炯賠著笑,溫言道:“說來慚愧,幼時頑劣,常被夫子留堂抄書。多虧姨娘惦記,總備著吃食給我。自出了宗學,進宮的次數便少了,這飯香倒成了念想。”
    皇太後聞言,微微頷首,沉默良久才歎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吃的飯,竟記到如今。老身心裏頭一直藏著個疙瘩,不知你今日肯不肯替我解一解?”
    “太後但說無妨。” 楊炯拱手應道,神色坦然。
    皇太後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目光如炬般盯著他:“依你看,先帝待你究竟如何?”
    “先帝於我,恩重如山!” 楊炯答得斬釘截鐵,未有半分遲疑。
    皇太後先是一怔,忽而笑罵道:“你這猴崽子,越發會打馬虎眼了!老身問的什麽,你心裏頭明鏡兒似的!”
    楊炯垂眸不語,過了好半晌才沉聲道:“小子見識淺薄,隻看得見眼前實實在在的事兒。”
    這話聽在耳裏,皇太後眸光驟冷,語氣冰寒:“這便是你的定論?”
    “太後想聽什麽答案?” 楊炯聳聳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渾身上下透著股玩世不恭的勁兒。
    “好!好!” 皇太後冷笑連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當年的小崽子長成了,倒學會跟老身齜牙了!”
    楊炯神色漠然,垂眸不語。自德壽宮那番刺殺之後,他本已給過皇太後回轉的餘地,可她卻依舊我行我素,暗中與清涼寺勾連,行那不軌之事。
    既如此,就休怪他不念舊情。在他心中,凡妄圖攪亂朝局者,皆是楊家仇敵,一個也容不得。
    皇太後見他不答,隨手拿起案上一塊糕點,忽而喟歎道:“想當年,老身壯年喪夫,獨自一人帶著先帝在蜀地討生活。一路顛沛流離,好不容易才在揚州安下身來。
    那時哪裏敢想,日後竟能登上太後之位?就好比這手中糕點,在蜀地忍饑挨餓時,又怎料到有朝一日,竟會對這般美味視若無睹?所以說,人呐,總要懂得惜福才是。”
    楊炯聞言,不卑不亢地答道:“小子出身世家,家教甚嚴,自小就曉得一粥一飯來之不易。去年四處征戰,能填飽肚子已是天大的幸事,哪裏還敢挑挑揀揀?
    況且,我親眼見過,大華百姓大多窮苦,一年到頭,也隻有過年時才舍得買塊糕點嚐嚐。這般光景,小子實在難以與太後感同身受。”
    “哼!” 皇太後怒從心起,將手中糕點狠狠捏碎,碎屑灑落席間,再不肯多說一句。
    楊炯心中暗自思量,依照梁王府的謀劃,皇族權力更迭本應等到第三代羽翼豐滿,至少還需五年光陰。
    卻不想這皇太後竟如此沉不住氣,這般急著攪弄風雲。
    如今大華外患已平,若內部再生禍亂,那些戰死北地的將士、為護長安犧牲的百姓,豈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於梁王府而言,唯有大華安穩才是頭等大事。但凡有人敢破壞這份安寧,便是不共戴天之敵。
    念及此,他猛地攥住身旁兩位女子的手,語氣冷若冰霜:“你二人聽好了!今夜務必安分守己,誰要是敢生事端,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李淑冷哼一聲,用力抽回手,沉默良久才冷冷道:“要我說,你倒該先盯著這位老祖宗。指不定她才是要作妖的那個!”
    話猶未了,忽見一內監跌跌撞撞滾入門來,撲通跪地,聲音發顫:“太後!不好了!太醫院遭了變故!一群黑衣刺客闖將進去,把今日當值的太醫殺得一個不留,醫案也盡數付之一炬!幸得龐太醫和王太醫拚死逃出,眼下正在殿外候著!”
    李淑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輕戳楊炯,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瞥向麵色凝重的李漟:“瞧瞧,你說這刺客究竟是衝著我來的,還是衝著你來的?”
    楊炯沒好氣地橫她一眼,倏然起身,大步上前揪住那內侍衣領,將人直直提起。
    他目光如刃,死死盯著對方眼底:“還不快滾出去!命案自有刑部、大理寺處置,跑來此處驚擾太後與諸位學子,莫不是活膩了?”
    “鎮南侯何必與個奴婢置氣?” 皇太後抬手輕笑,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今日滿堂皆是國之棟梁,聽聞你對刑案頗有見地,喚那太醫進來問問,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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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鬆手將內侍甩在一旁,整衣拱手道:“太後容稟!朝廷綱紀森嚴,各司其職。遇此刺客犯禁之事,理應由內衛徹查、禁軍封控,再交刑部勘驗搜證、大理寺監督審訊。
    這內侍與太醫在宮中多年,豈會不知這規矩?依臣之見,朝綱不可輕亂,綱紀一失,則權責不明,長此以往,社稷危矣!”
    話聲未落,隻見鄒魯身披銀甲,大步踏入廳中,身後跟著神色驚惶的翰林醫官使龐審元與翰林醫官王隱。
    鄒魯抱拳行禮,聲如洪鍾:“太後萬安!末將正巡視曲江池防務,忽見太醫院火光衝天,即刻率兵馳援。豈料趕到時,數十名黑衣殺手正圍攻當值太醫,醫脈庫內藥案卷宗皆付之一炬。末將拚力廝殺,才救下龐、王二位禦醫。王禦醫執意要麵見太後,末將不敢耽擱,特帶他們前來複命。”
    未等鄒魯言畢,翰林醫官王隱已連滾帶爬撲至太後麵前,涕淚橫流:“太後救命!太後救命啊!”
    “住口!” 皇太後柳眉微蹙,厲聲道,“堂堂七品翰林醫官,如此哭嚎成何體統?既說要見本宮,到底所為何事?”
    王隱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涕淚,突然高聲哭喊:“太後明鑒!長公主要殺我滅口啊!”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李漟,卻見她鳳目含霜,神色冷冽:“誣陷本宮,夷三族!”
    “太後救命!太後救命啊!” 王隱喊得愈發淒厲。
    皇太後神色一凜,喝道:“有話直說!若敢半句虛言,定叫你人頭落地!”
    王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叩首,額角血跡染紅了青磚:“事關皇家秘辛,卑職實不敢言!”
    “哼!” 李漟輕哼一聲,自斟美酒一盞,神色淡然,“在本宮麵前還耍這些小心思?既敢汙蔑本宮,還有何不敢說的?趁早將背後人教你的話全抖摟出來,也好留個全屍。”
    王隱聽了,哪裏還敢開口,隻一個勁兒地磕頭,額血飛濺,場麵駭人。
    李淑看熱鬧不嫌事大,眼波流轉間笑意盈盈:“妹妹既已放話,你這遮遮掩掩的做派倒顯得另有圖謀。什麽皇家秘聞,難不成我這妹妹肚裏還能揣著個麒麟兒不成?”
    這一番話如驚雷落地,王隱渾身劇震,驚恐地望向李淑,嘴唇翕動幾番,終究隻化作連串叩首,額間血跡在青磚上洇紅一片。
    滿座學子見狀,皆暗自心驚。瞧這王隱的反應,莫不是大公主一語中的?又或是她早已知情,故意推波助瀾?無論如何,長公主的名聲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這般想著,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楊炯,那眼神裏有驚詫、有憤怒、有疑惑,更有幾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楊炯被盯得發毛,怒喝道:“都盯著我作甚?”
    鄒魯冷笑一聲,一步上前:“鎮南侯好算計!七月初七便是你與宸公主大婚的日子,偏生這節骨眼上鬧出這等風波!你要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李淑眼眶泛紅,淚珠將落未落,嘴角卻噙著戲謔:“誰說不是!不過本宮可是信任駙馬的,你可別叫人看了笑話!”
    楊炯狠狠剜她一眼,猛地揪起癱在地上的王隱,寒聲道:“你說長公主有孕?”
    王隱嚇得魂飛魄散,隻曉得哭嚎:“侯爺饒命!饒命啊!”
    楊炯怒不可遏,一拳砸在他麵門:“饒你娘!”
    “放肆!” 太後拍案而起。
    楊炯充耳不聞,接連三拳下去,直打得王隱口鼻竄血,才將人狠狠摜在地上,周身戾氣翻湧:“本侯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還裝聾作啞,休怪我要你的命!”
    王隱蜷成蝦米,抖如篩糠:“我說!我說!前些日子長公主抱恙,卑職奉命看診。初時脈象不過神疲氣虛,便開了安神補氣的方子。誰知三日後,公主遣人傳召,說服藥未見起色。
    卑職再診時,那脈象竟是……竟是喜脈!卑職一時嘴快說了實話,長公主當場翻臉,斥我學藝不精,將我逐出宮外。哪料到今夜,便有黑衣殺手尋上門來!”
    這話一出,滿堂死寂。
    長公主有孕之事,豈止是閨閣秘辛?
    滿天下皆知她與楊炯交情非比尋常,且多年待字閨中。如今驟然傳出喜信,眾人難免揣度。若不是楊炯的,還能是誰的?
    更棘手的是,楊炯婚期已定,七月初七便要迎娶大公主。如此一來,皇族第三代的正統傳承可就成了天大的問題。
    尚書令、天下兵馬大元帥,再加上勢力龐大的梁王府,若日後楊家子嗣承繼大統,豈不順理成章?
    一時之間,席間竊竊私語此起彼伏,眾學子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言語。
    皇太後抬手示意安靜,目光沉沉望向李漟:“素心,你且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漟端起酒盞,將琥珀色的瓊漿一飲而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王隱!你僅憑一張嘴便想構陷本宮?那診脈的脈案、開的藥方,可敢拿出來瞧瞧?空口無憑,如何坐實這荒謬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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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隱躺在地上,氣息微弱,卻顫巍巍從懷中掏出兩張紙,嘶聲喊道:“下官早料到知曉此事性命難保,故而留了心眼!這便是當日的脈案!請太後明察!”
    鄒魯眼疾手快,搶過脈案呈給皇太後。但見紙上字跡工整,赫然寫著 “滑脈如珠替替然,往來流利卻還前”,分明是喜脈的征兆。可再看末尾結論,卻寫著 “神疲氣虛” 四字,前後矛盾,令人費解。
    皇太後越看臉色越沉,猛地攥緊脈案,厲聲道:“龐審元!你即刻去給長公主重新把脈!”
    龐審元在太醫院深耕三十餘載,宮中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兒,他看得比誰都通透。
    一聽這話,慌忙推辭道:“太後明鑒!下官向來專攻外傷疑難,女科實在力有不逮!”
    “龐審元!你是要抗旨不成?” 皇太後鳳眉倒豎,周身寒意驟起,殿內氣氛頓時凝固如冰。
    楊炯見狀,不慌不忙抬手道:“太後且消消氣。依著規矩,縱使有所懷疑,也得講個真憑實據,豈可單憑幾句漏洞百出的言語便下論斷?
    若王隱所言屬實,倒叫人納悶了。長公主有孕未滿一月,如此短的時日便能診出喜脈?這般神乎其技的醫術,下官從未聽聞。若真有這等本事,何苦屈居七品翰林醫官之位如此之久?怕是龐醫官使的座位早該易主了!”
    王隱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大聲辯解:“侯爺有所不知!卑職家傳女科秘術,最擅診喜脈,一月之期足夠分辨!這事兒,龐醫官使最是清楚!”
    龐審元聽得這話,心中暗恨。好個不知死活的蠢貨,你們爭權奪利,何苦拉我下水!他雖知王隱所言不假,卻咬緊牙關,愣是一言不發。
    李淑見此,掩唇輕笑:“瞧瞧,這便還駙馬清白了!駙馬自北地歸來不過十日,眾人皆知。妹妹腹中這麟兒,倒不知是哪家兒郎的種?姐姐著實好奇呢!”
    李漟神色冷若冰霜,將酒盞重重一放:“這天下男子,還未有能入得本宮眼的!妄圖汙蔑本宮,簡直癡人說夢!”
    說罷,她轉頭看向龐審元,語氣似笑非笑:“龐醫官不是全真龍門派的醫道聖手嗎?且來瞧瞧,本宮究竟有沒有喜脈!”
    龐審元隻覺腦袋嗡嗡作響,蒼老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這哪裏是診脈,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若診出喜脈,孩子不是楊炯的,旁人也定會編排到楊炯頭上;可一旦消息傳開,長公主的威望必將蕩然無存,屆時朝堂風雲又將如何變幻?
    可眼下滿宮醫官死傷殆盡,獨剩他一人,又如何敢抗命?
    無奈隻得戰戰兢兢上前,顫聲道:“長公主恕罪……”
    說罷,抖著手取出脈帕,輕輕覆在李漟腕間。指尖剛觸到脈象,他便如遭雷擊,額間冷汗滾滾而下。換了左手,又換右手,反複診了四次,卻仍是麵色慘白,半晌說不出半個字來。
    李漟麵色沉冷,猛地抽回手腕,冷笑斥道:“世人皆道喜脈最易分辨,你這‘長安第一醫’的名號,莫不是唬人的?診了這麽久,連個準話都說不出?”
    龐審元額間青筋暴起,強自鎮定道:“回稟公主,脈象確有滑象,然滑脈成因複雜,飲食痰濕、肝鬱氣滯皆可致之。加之此前診斷為神疲氣虛,氣血擾動亦能現此脈象,實難斷言便是喜脈。”
    “荒謬!” 王隱突然暴喝,目赤如血,“尋常郎中都能辨明的喜脈,到了你口中倒成了模棱兩可的糊塗賬!醫者當以誠心為本,你這般推諉塞責,枉披這身醫袍!”
    說罷,突然仰天悲號:“列祖列宗在上!孩兒遭人構陷,唯有一死以證清白!”
    話音未落,他竟從袖中摸出三根銀針,閃電般刺入喉間。
    眾人尚未及反應,王隱已癱倒在地,鮮血順著銀針汩汩湧出,染紅了青磚,氣絕身亡。
    滿座學子頓時嘩然,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西側席間,一青袍書生壓低聲音道:“皇室未婚有孕,按《大華律》當褫奪封號,此乃欺君大罪!”
    鄰座方臉漢子怒摔酒盞,震得金盤玉盞叮當作響:“何止是封號!皇嗣血脈關乎國本,若真是鎮南侯的骨血……”
    話未說完,已引得眾人麵色驟變。
    東南角傳來一聲冷笑,反駁道:“諸位莫忘了,王太醫明言診脈不過月餘,鎮南侯回京尚不足十日,這日子可對不上!”
    “噓 ——!” 一名錦衣公子搖著灑金折扇,刻意壓低聲音,“長公主與鎮南侯自幼青梅竹馬,去年新春,有人瞧見他們……”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卻惹得周圍幾桌學子紛紛傾身相問,皆是豎起耳朵聽那未說完的半截話。
    正鬧得沸反盈天,忽聽北麵傳來一聲斷喝:“住口!”
    但見一麻衣寒士霍然起身,粗布袖口還沾著未幹的墨漬,“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爾等不思報國,卻在此妄議天家是非,成何體統!”
    說罷,他整衣斂容,朝著禦座深深一揖:“學生隴西費諫之,懇請太後徹查太醫院血案!若長公主果真有違宮闈禮法,懇請依《大華律》褫奪封號,革去戶部尚書之職!”
    此言一出,十數人紛紛起身附和。
    一戴青玉冠的書生揮著《帝範》抄本,朗聲道:“戶部掌管天下錢糧,關乎國計民生,德行有虧者豈堪重任!”
    刹那間,近百學子齊刷刷離席跪拜,聲如洪鍾,響徹雲霄。
    皇太後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正要開口,忽聞一聲嬌笑傳來:“喲!這世上竟還有比我更擅診喜脈的?我倒要討教討教!”
    話音未落,但見朱漆門外,一位身著杏黃襦裙的女子款步而入。
    來人青絲如瀑,僅用三枚銀針挽作淩雲髻,左腕一串殷紅相思子隨步輕晃,托著古藤藥箱的指尖染著幽幽紫蔻,那清冷嗓音不疾不徐,卻如金石相撞,生生壓下滿室喧囂,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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