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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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文和談笑間引眾人至觀星台,執意請李漟、李淑二人坐於上首。二位公主幾番推讓,怎奈楊文和執禮甚恭,隻得款款落座。
    眾人舉目四望,隻見觀星台上下早備好了瓊漿玉饌,環台皆有赤紅麟嘉衛肅立,更有頭戴金盔、覆著鎏金麵具的金花衛往來巡弋,刀光映著月色,讓觀星台地氣氛肅穆非常。
    見此陣仗,眾人心下了然:梁王此番設宴,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眾人落座許久,楊文和卻隻端著玉盞淺斟慢飲,時而仰頭望月,時而凝視杯中晃動的月影,半字未提正事。
    這反常之舉惹得滿座狐疑,卻無人敢率先打破沉默。偌大高台之上,唯聞杯盞相碰的清響,倒應了那句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正僵持間,忽聞甲胄相撞之音,潘簡若一身亮銀甲胄疾步而入,單膝跪地時甲片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啟稟王爺!寶華宮外殺聲震天,兩千兵卒混戰不休,齊王妃與六公主困守宮中!另有急報,兩千千牛衛自晨暉門長驅直入,步軍司竟未作阻攔,此刻正朝著宸仙殿方向而去!”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眾人皆知,寶華宮乃先皇後舊居,李漟將齊王妃安置於此,本就是一番周全考量,如今遭此變故,必是有人蓄意為之;而宸仙殿原是宸妃故居,千牛衛作為宗室私軍,若無緣故怎會貿然前往?
    眾人腦海中立刻閃過一個名字——張月娘,心下皆是一沉,隻覺今夜這場風波,怕是遠未平息。
    楊炯聞言,心頭猛地一震,隻覺無數線索如寒星驟聚,刹那間貫通靈台。
    原來這場風波遠未停歇,李淑借太醫之手布下千機毒局先發製人;李漟卻更狠辣,竟安排刺客直取李淑性命。這你來我往的交鋒,哪是尋常爭鬥,分明是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
    再看皇城內外,神策衛與千牛衛劍拔弩張,宮內深處,雙方竟都尋到了第三代的蹤跡。這般布局,分明是要事成之後,將罪名盡數推給那瘋癲的皇太後。
    可憐太後自以為掌控全局,卻不知早已深陷兩位公主設下的死局;更可笑自己苦心孤詣,原以為能斡旋其間,卻不想這兩位姑奶奶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勢,當真是打得人措手不及。
    正思緒翻湧間,卻見楊文和神色如常,輕叩玉盞問道:“可知寶華宮前廝殺的究竟是哪路兵馬?”
    潘簡若抱拳應聲:“一路自稱朱雀衛,高呼‘為國除奸’;另一路乃張道藩統領的禁衛軍,正死守宮門!”
    “一派胡言!” 李澤 “啪” 地拍案而起,腰間玉佩撞得案幾上酒盞亂晃,“本王妹妹的朱雀衛遠在南疆戍邊,怎會突然現身皇城?這分明是栽贓陷害!”
    李澤雖怒聲辯駁,袖中緊握的雙拳卻早已沁出冷汗。思緒如亂麻翻湧,他憶起此事原是太後謀劃。以曲江池為餌,假意挑起兩位公主爭鬥,待千牛衛與神策衛兩虎相鬥,便可坐收漁利。
    孰料太後突然瘋癲,這盤棋本已作罷,卻不想一封密信如驚雷炸響:齊王妃在寶華宮!
    李澤憑借宮中眼線查實消息不假,冷汗瞬間浸透後背,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泄露消息,想借他的手除掉齊王一脈。
    能設此局的,除了李淑、李清還能有誰?
    李澤素來膽大,哪肯放過這般良機?當下便密令朱雀衛中的死士喬裝內侍,殺向寶華宮。
    可此刻潘簡若竟道出 “朱雀衛” 三字,驚得他心頭劇震。那些死士皆是妹妹親自調教,斷不會蠢笨到自報家門。
    細細思量,冷汗順著脊背蜿蜒而下,原來梁王早已知曉妹妹歸京之事,這局怕是從一開始便在人家算計之中。
    想明白了這些,李澤寒意自足下發顫,直衝天靈蓋。隻覺周遭華燈璀璨皆成虛影,唯有後頸發涼,仿佛已被無形刀刃抵住要害。
    楊文和抬手止住眾人議論,神色如霜雪般冷峻:“擅闖禁宮便是謀逆大罪!潘將軍,速領金花衛前去平亂,見人即誅,不必多言!”
    潘簡若抱拳應命,袍袖翻飛間已疾步而出。
    眾人望去,但見金花衛將士身披金甲,腰間懸著寒光閃閃的神臂弩,行囊鼓鼓囊囊裝著轟天雷,更有新式火繩槍斜背於肩,這般裝備精良的虎狼之師,任誰見了都要膽寒三分。
    再看楊文和端坐席間,從容飲酒的模樣,顯然早有萬全準備。
    眾人心中暗自揣度:既已胸有成竹,方才又何必追問叛軍名號?稍一思忖便恍然大悟,這分明是在敲打李澤與兩位公主。
    楊文和對這些目光仿若未覺,忽然轉頭,目光落在神色凝重的鄒魯身上:“鄒將軍!”
    鄒魯渾身一震,慌忙起身長揖:“末將在!”
    楊文和輕撫杯盞,語調似漫不經心,卻字字千鈞:“領軍衛經西夏一戰,折損十之七八。後來雖經擴編,滿打滿算也不過萬人。你去年在西夏立下赫赫戰功,自東線一路打到興慶府,因此軍功擢升你為領軍衛大將軍。本王且問你,你這半生戎馬,究竟是為了江山社稷,還是黎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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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魯喉頭滾動,沉默良久才抬起頭來,眼中泛起血絲:“梁王!末將出身微末,當年無人肯信我能堪大用,是先帝力排眾議,將我派往蜀地曆練,又調入領軍衛委以重任。
    這半生征戰,手上沾染的血腥數不勝數,世人如何評說,末將從不放在心上。唯有先帝知遇之恩,末將粉身碎骨也難報答……”
    說著,他突然攥緊腰間長刀,聲音發顫,“若梁王非要問個究竟,末將唯有一句話——此生隻為君恩!”
    楊文和指尖摩挲著杯沿,寒芒自眼底一閃而過:“好個‘為君恩’!如今新君未立,朝堂波譎雲詭,內憂外患環伺,你可還守得住這個答案?”
    鄒魯喉頭如鯁,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這些日子他何嚐不是在苦海中沉浮?先帝驟崩時,他遠在西夏舊地,縱有以身殉國之心,也難報君恩於萬一。待皇太後持先帝信物傳令,他豈敢有半分遲疑?
    可今夜這場風波,卻如一盆冷水澆醒了他,梁王府的勢力深不可測,層層謀劃環環相扣,任誰攪入其中都似蚍蜉撼樹,根本不能撼動分毫。他鄒魯不怕死,可如今就算橫刀自刎,又能改變什麽?
    “想不明白,便慢慢想。” 楊文和忽而將殘酒潑在青磚上,“此刻領領軍衛去宸仙殿,就說本王邀千牛衛來赴宴!不從者,你自行決斷!”
    鄒魯猛地抬頭,眼底泛起微光。他深知這並非梁王惜才,而是數萬領軍衛用血汗軍功換來的一線生機。
    抱拳應命時,他喉頭已哽咽得說不出話,唯有大步離去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長長的影子。
    待他走遠,楊文和緩緩轉身,目光如刀剜向老太君與李若宰:“二位倒是說說,禁軍衛何時能不經中樞、樞密院調兵了?”
    李若宰剛要辯解,卻被李漟按住手臂。
    “伯父容稟。” 李漟盈盈下拜,廣袖拂過冰涼的地磚,“魏國公聽聞太醫院有異動,恐奸人圖謀不軌,這才領兵協助殿前司守衛宮門。”
    “公主說話,還是稱官職為妥。” 楊文和將空杯重重擱在案上,鎏金盞底磕出清脆聲響。
    李漟心頭一顫,咬住下唇不再言語。她垂眸望著裙裾上暈染的血漬,忽然想起幼時在梁王府承歡的光景。此刻唯有斂盡鋒芒,擺出晚輩低眉順眼的姿態。若是再衝撞了這位權傾朝野的伯父,往後的路,怕是再難走了。
    楊文和輕哼一聲,轉而睨向老太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您倒是好興致,渝兒在倭國拚殺數日,您連問都不問?倒像個沒事人似的,這母親做得可真稱職!”
    老太君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龍頭拐杖,渾濁老眼閃過一絲厲色:“既已嫁入梁王府,自然是你家的人,與我何幹?”
    “好個與你何幹!” 楊文和猛地將茶盞重重一擱,盞中殘茶潑濺而出,“往後渝兒自有我王府護著!你今日這話,可莫要忘了!”
    他頓了頓,眼底浮起寒冰般的冷意,“倒忘了告訴你,渝兒有了身孕。待她從倭國凱旋,本王便要風風光光為她辦場大婚。你那些家財,梁王府還真不稀罕!往後,也請你少往渝兒跟前湊!”
    老太君佝僂的脊背陡然一挺,黯淡的眸中竟泛起光亮,轉瞬又化作嗤笑:“好個楊文和!占了我家閨女便宜,套了老身的話,就想一拍兩散?當我這老太婆是三歲孩童不成?”
    “年逾古稀,還學那市井小人,奪泥燕口、削鐵針頭,金佛麵上也要刮下三兩金來。” 楊文和冷笑,毫不留情的譏諷出聲。
    老太君卻不以為忤,枯樹皮般的臉上浮起詭譎笑意:“梁王這話可就謬矣。你梁王府世代簪纓,詩書傳家,平日裏最講究個禮數體麵。尋常百姓家娶新婦,尚且要備下三書六禮。你倒好,空口白牙便想娶走我家明珠?傳出去,倒像是我們高攀了你這門親,說出去可不隻是丟我天波府的人嘍!”
    楊文和斜睨老太君,話鋒如淬毒的銀針:“想讓楊朗回京?倒也不難。隻是青龍衛與楊朗,隻能回來一個。”
    老太君倚著龍頭拐杖,蒼老的麵龐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急什麽?且等渝兒歸來再議。”
    楊文和心中暗罵這老狐狸油鹽不進,他知道楊渝那孩子重情,念著天波府的血脈親緣,這樁事遲早要被老太君拿捏住把柄。
    此番先開口試探,原想占得先機,卻見對方滴水不漏的模樣,便知這老東西定是憋著壞心,怕是隻等尋個時機漫天要價。
    正思忖間,楊炯捂著滲血的傷口,一瘸一拐地湊上前來,俊臉因疼痛皺成一團:“爹!楊渝那身孕……是真是假?”
    楊文和狠狠瞪他一眼,低聲罵道:“說什麽胡話?這種事豈有玩笑的?”
    楊炯聞言,隻覺心急如焚。想著楊渝懷著身孕還在倭國浴血奮戰,一顆心揪得生疼,恨不能肋生雙翅,即刻飛到她身邊帶她回家。
    楊文和懶得理會兒子這副抓耳撓腮的模樣,轉而看向李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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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她鬢發散亂,裙裾還沾著幹涸的血跡,眼神卻比往日清亮許多,不由得輕歎一聲:“蘭陵,命數之說本就虛妄,何苦執念至此?”
    李淑身形微顫,忽而慘然一笑,眼中泛起淚光:“這些日子輾轉難眠,我總算想明白了。這世上諸多事,原就不是我能強求的。若能做成一件,便也算不負此生了。”
    “往日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哪去了?” 楊文和語氣軟了幾分,似調侃又似心疼。
    李淑臉頰緋紅,低頭絞著裙角:“自得了清微的批命,反倒看開了。有些事看似艱難,真下了決心去做,才發現不過如此。當我不再畏懼生死,倒覺得這世間沒什麽可怕的了!”
    “所以你就拿張月娘當誘餌,泄露齊王妃的消息,攪得皇城動蕩?” 楊文和神色陡然一凜,目光如炬,“你可曾想過,為了那虛無縹緲的讖語,要賠上多少無辜性命?”
    李淑唇齒微張,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唯有垂眸斂目,任月光在鬢邊步搖上投下細碎暗影,將滿腹心事都藏進絞得發皺的裙帶裏。
    楊文和望著眼前執拗的李淑,不禁長歎一聲:“你三次暗中提點行章,自己卻執意孤行。明明滿心牽掛,何苦非要往那絕路上奔?”
    言罷,見李淑垂手低眉,如同一犯錯的孩童般不言語。
    當下也是無奈,輕歎一聲,轉身執起鎏金酒壺,朗聲道:“今夜良辰,諸君盡可開懷暢飲!殿前司已接管全城防務,城頭新置的火器皆有雷霆之力,諸君且安心!”
    李淑與李漟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無奈。
    從最初的沈槐炮擊曲江池,再看潘簡若麾下金花衛那嚴整的軍容,分明是早有十成十的準備。
    她們如何不知,此刻若再輕舉妄動,“叛亂” 二字便如泰山壓頂,千牛衛與神策衛即便拚得兩敗俱傷,梁王麾下金吾衛、殿前司也能輕易收拾殘局。
    想到此,二人隻覺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歎息不止。梁王就如同一座望不見頂的巍峨高山,任誰想攀、想撼,皆是徒然。
    恰在此時,潘簡若已疾步而入,甲胄上的金色鱗片映著燭火,泛著冷冽寒光:“金花衛回令!已將兩千叛賊盡數剿滅,齊王妃與六公主安然無恙!”
    楊文和微微頷首,目光若刀掃過人群,在李清那襲紫衣上多停留了一瞬,冷哼一聲,再不多言。
    又見鄒魯領著千牛衛已至,楊文和倏然起身,朗聲道:“大華承平不易,這短短一載,多少兒郎埋骨沙場,多少銀錢化作烽煙!本王今日隻說一句——盛世同行者,前程似錦;禍國亂政者,死不足惜!”
    滿朝文武齊刷刷抱拳,聲震雲霄:“謹遵王令!”
    見局勢漸穩,楊文和轉身麵向一眾書生,目光柔和了些:“兩日後便是春闈之期,諸君且聽好!”
    書生們忙整冠肅立,齊聲高呼:“請梁王賜教!”
    夜風突然卷著曲江池的水汽撲來,楊文和的蟒袍獵獵作響,他重重將青銅酒樽頓在案上,大聲道:“諸君且看這長安燈火,為何能徹夜不熄?因萬千星火各安其位,方能照亮長夜!今科策論,當論三事!”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鋒芒,聲音愈發激昂:“其一,金國內亂,遼國虎視眈眈,南國新附。這天下棋局,該如何落子?此乃關乎國運的國際局勢之問!”
    楊文和目光如炬,掃過眾人或凝重或思索的麵龐,忽而袍袖一揮,續道:“其二,且論經濟。江南諸路去年賦稅占天下十之有四,然土地兼並之風愈演愈烈,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今欲在江寧設市舶司,商稅改‘十抽一’為‘三十稅一’,此等變革,於國計民生有何利弊?這便是國策權衡之問!”
    見眾學子或皺眉撚須,低頭疾書,他也不做停留,擲地有聲道:“第三策,西夏故地今春大旱,赤地千裏。如何安撫流民、調和民族糾葛,既安邦定國,又能化幹戈為玉帛?此乃關乎社稷長治久安的民生之問!”
    話音未落,台下已是議論紛紛。
    楊文和卻不慌不忙,擊掌三聲,聲如洪鍾:“今年新設新政實務科,便要論一論青苗、市易諸法。青苗法本為解百姓燃眉之急,在青州卻成了官吏盤剝的利器;市易法意在平抑物價,於洛陽竟被巨賈操縱牟利。故新政推行,首在監察!本王欲在各路設轉運判官,專司彈劾新政弊病,爾等當勉勵之!”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寒門學子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似已望見仕途坦蕩;世家子弟卻神色複雜,暗自揣度這些國策是否會觸動家族利益。
    楊文和執起鎏金酒壺,琥珀色的酒液緩緩注入夜光杯,擎臂高舉,朗聲道:“他日諸君金榜題名時,莫忘今夜觀星台上這萬家燈火!願諸君胸懷天下,不負韶華!飲盛!”
    “飲盛!” 眾學子熱血沸騰,渾身顫抖著舉起酒杯,麵向長安城內璀璨燈火,一飲而盡。
    十二聲更鼓悠悠響起,開考宴已近尾聲。
    學子們整肅衣冠,或慷慨高歌,或豪言壯語,踏著月色,意氣風發地步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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