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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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招惹了尤寶寶這小無賴,若與她同桌用飯,指不定要遭什麽暗算,單是那阻陽散便夠他頭疼,若再叫她混著鎖陽陣做些手腳,怕是真要成了 “懦夫”。
    是以,楊炯明智的獨自用過午膳,便窩在書房裏聽各地匯報:南北產業調度、火器研發進展、倭國戰事推演、南疆密報分析,樁樁件件如亂麻繞心,直忙到夕陽西沉,窗紙染金。
    正揉著太陽穴出神,阿福推門而入,附耳低語:“少爺,齊王妃求見,說要單獨麵談。”
    楊炯聞言挑眉,指尖摩挲著鎮紙邊緣:“可曾查過行蹤?”
    “摘星處的人已探過,周遭並無異動。她獨自從偏門入府,連馬車都做了偽裝。瞧這架勢,長公主怕是也不知情。” 阿福說著,麵上添了幾分憂慮,“今日清明,她早不來晚不來……怕是所圖不小。”
    楊炯緩緩起身,望著窗外漸漸濃稠的暮色,輕歎一聲,拂袖道:“莫叫府中人察覺,再請尤姑娘過來診脈。”
    阿福重重頷首,聲線沉穩:“少爺但放寬心,我已將齊王妃引至海棠苑。那處原是西園邊角,因靠近內宅而未對外開放,平日裏少有人跡。通路皆已封鎖,連飛鳥也難漏過。”
    楊炯知他行事穩妥,遂不再多言,撩起衣擺便往海棠苑疾走。
    這海棠苑原是西園舊景,因老爺子將西園贈於百姓謀生,唯此苑毗鄰內宅,得以獨存。
    時方四月,正是海棠盛放之期,粉白花瓣綴滿枝頭,黃昏風過,落英如雪,果然不負 “長安第一勝景” 之名。
    楊炯雖在王府長大,卻因海棠苑地處偏僻,鮮少涉足,此刻隻能憑著兒時記憶,在花影間穿行。遠遠望見一座三層觀花樓矗立花海之中,飛簷上的銅鈴正隨晚風輕晃,遂提步拾級而上。
    行至頂樓,隻見崔穆清身著月白寬袖長裙,身姿纖弱如風中蘆葦,正憑欄俯瞰花海。她鬢邊未戴珠翠,隻斜插一支竹簪,麵容清瘦幾分,眉間凝著淡淡愁緒,倒比記憶中更添了幾分端雅之姿。
    楊炯目光掃過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直截了當道:“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崔穆清轉身,唇角噙著抹清淺笑意:“聽聞府上有位擅診女科的神醫,便想著請她瞧瞧身子。”
    楊炯頷首,知她必有隱情。若單為診脈,大可著人傳醫送入宮,何必孤身至此?這開場白先拉家常,再以病為由,足見心思玲瓏。
    “神醫稍後便至。” 楊炯頓了頓,目光掠過她鬢角碎發,“德壽宮遇刺一事,聽李漟說你安然無恙,我便未入宮叨擾。”
    崔穆清眼波微動,忽而輕歎:“此次變故,我……”
    “李漟斷不會害你。” 楊炯擺手打斷,語氣篤定,“寶華宮之事,泄密者另有其人,絕非她所為。”
    崔穆清搖頭望向漸沉的暮色,裙裾被風掀起細浪:“是李清,我早已知曉。可李漟那般聰慧,豈會猜不透?她既明知如此,卻仍將我置於風口浪尖……”
    話音未落,已含盡滄桑,“自德壽宮後,她行事愈發狠辣果決,竟似將我當作誘敵的餌食。”
    楊炯聞言瞳孔微縮,凝望著她被暮色揉皺的側影,良久未語。
    崔穆清雙手交疊覆於小腹,按住被夜風掀起的月白裙裾,忽而輕笑:“可是納悶,這般隱秘事我如何得知?”
    見楊炯垂眸不語,她指尖輕輕劃過欄上雕花,續道:“李清深夜往公主府那日,我便留意到她袖中玉佩一角。後宮如修羅場,半步差池便是萬劫不複,由不得我不處處留心。後來多方查探,方知那是太子貼身之物。”
    她頓了頓,歎出一口氣,“可單憑這節,又能說明什麽?直到見她與李漟越發親厚,那副曲意逢迎的模樣,叫我瞧著心驚。”
    崔穆清抬眸望向夜空,悠悠道:“無奈之下,隻得去尋李淑問個究竟,畢竟敵人才最了解敵人。她大概是存了幾分挑撥之意,竟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至此我才明白,寶華宮之事為何處處透著蹊蹺。”
    “你說李漟斷不會害我。” 她聲音漸低,“從前我也這般堅信。可昨夜寶華宮地底突然湧出五百死侍,連宮女太監都是內衛假扮……” 她攥緊欄杆的指尖泛白,“你們都道是李清泄的密,可千牛衛轉頭便去衝宸仙殿,要取張月娘的性命,這其中若說李漟毫無幹係,叫人如何信服?”
    楊炯被問得喉頭一緊,竟無言語。昨夜他尚在疑惑宮中為何突現重兵,兩位公主又怎會毫無察覺,此刻經崔穆清點破,方知李漟怕是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李清布局,借崔穆清為餌引李淑入局,再以千牛衛收網誅殺張月娘。這般連環算計,當真是滴水不漏。
    楊炯自是理解崔穆清的心境,原以為是李漟後路,卻不想不過是棋盤上的過河卒子。縱知李漟有十成把握保她周全,可眼睜睜看著自己淪為誘餌,任誰心中都難免寒涼。更兼李淑那番挑破李清醜事的陽謀,早已在她心底種下猜忌的種子,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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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明白,李清腹中胎兒即便康健,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楊炯試圖以理相勸,“論根基、論名分,你仍是李漟最佳之選。”
    崔穆清卻搖頭,指尖撫過欄杆上斑駁的海棠花影:“你有所不知,德壽宮遇刺那夜,李漟屋內燈火通明,代王等人出入不絕,直至天明方散。”
    她抬眼望向楊炯,眸中似有冷星閃爍,“以李漟之慎,斷不會將軟肋交於他人。經此一役,她必知我是她行事的掣肘。怎會不謀後路?”
    “你可聽說過當年老齊王‘偷龍轉鳳’之事?” 她忽而壓低聲音,“齊王曾與我提及,宗室之中早有暗線。若李漟效仿舊事,從旁支過繼子嗣……”
    話音未落,已令她自己不寒而栗。
    楊炯聞言沉默,良久,長歎出聲:“不必繞彎子,我同李泌相交一場,有事盡可直說。”
    崔穆清凝視著他眼底的誠懇,忽而伸手按住小腹,語氣鄭重:“我隻求你一件事:若有朝一日,我母子二人危如累卵,請念在與李泌的情分,助我兒脫離宮牆。”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當年李泌大婚送給自己的的青鸞佩,“此佩為信,望你莫忘今日之言。”
    楊炯擺手拒絕,直接道:“不必如此,這事我會安排!你既深夜前來,必不止這一件事。”
    崔穆清沉默,咬了咬牙:“沒了,就這一件事。”
    楊炯心中暗歎這後宮女子果然個個冰雪聰明。崔穆清選在清明自己祭拜完李泌前來,便是算準了他念舊情;孤身求助,既保全顏麵,又以 “全然信任” 相激。
    可崔穆清也深知王府向來中立,是以隻字不提旁的訴求,單求人身安危,這以退為進的手段,當真是精明至極。
    情分如流水,用一分便少一分。她這般藏起真正所求,反叫人更難推拒。
    楊炯如何不知,她怕是想借王府之力,在李漟之外謀條退路。但此時若貿然應承,反落了下乘,是以隻道:“我已應了李泌,日後必親授令郎學業,你且寬心。”
    崔穆清頷首,緊緊握著手中玉佩,沉聲道:“清河崔氏雖非高門大族,卻也世掌文墨,族中子弟多在六部當差。但有驅使,崔氏無有不從。”
    楊炯聽了,目光微凝,她口中的 “非大族” 不過自謙之詞,崔氏子弟雖無顯赫官職,卻盡掌各衙門文案機要,實權在握,豈是等閑?
    更令楊炯佩服的是李泌留下的半個乘風速運,自其身故,這龐大商運便由王府接管,每月紅利如數送至崔穆清手中。
    崔穆清卻數次將財物原封奉還,推拒不過時,便央他將銀兩用做孩兒日後的學禮。這般進退有度、不貪分毫的做派,縱是男兒也未必及得。
    楊炯望著她鬢間竹簪,安撫道:“你且安心。崔氏與王府的情分,我自會記在心上。若有難處,隨時可著人遞消息來。”
    崔穆清聞言,眼底泛起暖意,正欲開口,卻聽樓下傳來阿福的通報聲,尤寶寶已至觀花樓前。
    崔穆清見狀,識趣道:“我須得早些回宮,免得引人猜疑。”
    “且稍候片刻,尤姑娘即刻便至,讓她為你細診一番,也好叫你安心。” 楊炯話音未落,卻見她已款步走向樓梯。
    “不麻煩了。” 她駐足回望,唇角仍噙著清淺笑意,“我每日晨昏皆有太醫請脈,身子並無大礙。此刻久留恐生事端!”
    說著,以目示意窗外漸濃的夜色,“何況……有些事,原就無需他人置喙。”
    楊炯望著她垂眸時掩住的眼底暗湧,忽覺喉間似有歎息哽住,隻得目送她緩步下樓,裙裾掃過台階的聲響,竟比落花還要輕。
    待那抹月白色消失在轉角,他方轉身望向天際殘月,喃喃低語:“世人皆歎慈母心,卻不知這‘心’字,從來都是以血寫成。”
    話音未落,樓梯間驟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尤寶寶抱著藥箱衝至頂樓,額前碎發已被細汗黏住,瞪著他道:“好你個楊炯!非說有急症喚我來,怎的人影子都不見?”
    楊炯望著她因跑動而泛紅的麵頰,歎道:“情報說她每日服用虎狼之藥強行安胎,產後至多隻剩五年陽壽。這般決絕,你又能做什麽呢?”
    尤寶寶聞言一怔,蹙眉回想:“我方才在樓下見著她背影,步虛而浮,確是血虛之象。可夜色太深,脈息與麵色皆看不分明!”
    “哎!由她去吧!她今日前來,何嚐不是在將我放在火上烤?”楊炯歎息不止。
    尤寶寶點頭,挑眉道:“那李清呢?”
    “應該快到了!”楊炯隨口應道。
    尤寶寶幾步上前,同楊炯並肩而立,看著樓下的花海,抿嘴道:“還我!”
    “不還!”
    “你……你行!那你就做半年懦夫吧!”尤寶寶咬牙切齒。
    楊炯聳聳肩,故作輕鬆道:“我無所謂!反正到時候跟陸萱大婚,讓她跟你說!你看她收拾不收拾你就完了!”
    “你……你卑鄙無恥下流!”尤寶寶大罵著就要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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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莞爾一笑,一把摟住她腰身,威脅道:“小無賴,你也不想陸萱知道你勾引她未婚夫吧?”
    “你放……!你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尤寶寶氣得渾身發抖。
    “光說沒用,我有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你看她信不信!”楊炯無賴回應。
    尤寶寶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明明自己武功不弱,偏生在這登徒子麵前處處落於下風。更可氣的是他總拿陸萱說事。
    雖說知道陸萱未必會信他胡言,可如今她與陸萱本就生分,若再叫這混蛋從中作梗,那真是百口莫辯了。
    正待開口喝罵,忽聽得樓下傳來細碎腳步聲。她心下一驚,本能地推了楊炯一把。
    楊炯隻道她又要動手,側身閃避間鬆手撤力,卻不想尤寶寶因重心不穩,驚呼一聲向後仰去。
    “當心!” 他長臂一伸,指尖堪堪勾住她腰間絲絛,用力一拽,將人重新納入懷中。
    這一拉之勢極猛,尤寶寶額角重重撞在他鎖骨上,發出 “咚” 的一聲悶響。
    “咳咳咳!” 樓梯口突然響起刻意壓低的咳嗽聲。
    兩人如遭雷擊,慌忙分開。
    尤寶寶手忙腳亂地整理裙裾,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楊炯則背過身去,假意撥弄欄間燈籠,指節卻因尷尬而攥得泛白。
    一紅一紫立在樓梯口,眼觀鼻鼻觀心,麵上雖無表情,眼神中卻滿是戲謔。
    夜風卷著海棠花香襲來,吹得簷下燈籠左右搖晃,將四人影子投在地上,碎成一片淩亂的光斑,愈發襯得氣氛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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