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稚歌礪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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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鳴謝:tijin的大神認證,本章一萬字,為情節連貫,不分章,特此加更!>
    楊炯與潘簡若對視一眼,雙雙蹙眉,正要上前拉開打鬥的孩子,卻被潘簡若一把拉住。
    她輕輕搖頭道:“你今日幫了,明日呢?後日又當如何?孩子們自有他們的處世之道,你瞧那被按在地上的小子,雖遭毆打卻仍奮力反擊,這正是好氣象。打贏了,往後便無人敢欺;打輸了,他自會琢磨對策。你若插手,看似幫扶,實則是害了他。”
    楊炯望著那孩子被按在塵土裏,依舊梗著脖子掙紮,一時默然無言。
    潘簡若見狀,牽著他的手笑道:“可是覺得不忍?又覺得這道理有違常情?”
    楊炯默默點頭。
    恰在此時,那孩子瞅準空隙掙脫束縛,卻不似先前硬拚,反而抓起地上的石子擲向對手。
    潘簡若見了,忽而輕笑:“你呀,初入軍營便身居要職,一路征戰未有敗績,軍中威望無人能及,自然難見那些潛藏的門道。
    你且看這幾個孩子,從衣著便能瞧出都是軍戶子弟,隻是那被打的小子穿戴,顯然比旁的孩子體麵些。
    如今誰不知麟嘉衛是大華待遇最優的軍衛?月初準時發餉,且是其他軍衛的三倍。烈士家屬能得大筆撫恤金,孩子從繈褓到十三歲的開銷都由王府擔著,這般光景誰不眼紅?”
    她輕輕拍著楊炯手背,續道:“這一年來,不知多少人家想將孩子送入麟嘉衛,可朝廷已知曉麟嘉衛不受控,哪裏肯允擴軍?矛盾便由此生了。
    麟嘉衛保家衛國,可長安百姓隔著千裏,哪裏能體會其中甘苦?他們隻看見昨日還與自己一般貧苦的鄰居,數月間便能換了大宅子,三餐不愁,孩子還能進免費私塾。同樣是當兵,為何待遇天差地別?故而呀,軍人之間,有時就得用軍人懂的法子說話。”
    楊炯聽了這番話,忽覺先前說那書生眼界不足,如今自己何嚐不是被出身所限?隻道兄弟出生入死,多給待遇是理所當然,卻未曾想背後還有這許多糾葛。
    正思忖間,見那孩子石子擲盡,又被按倒在地,他不由得攥緊雙拳,環顧四周尋到一根木柴,便要朝那孩子擲去。
    恰在此時,巷尾驟然爆起一片喧騰童音,清亮卻裹著騰騰怒意:“呔!爾等作甚!”
    “好大膽子!敢欺我麟嘉衛!”
    “兄弟們上啊!”
    ……
    隻見十數個孩童,男孩女孩皆有,年歲大的不過十一二,小的才七八歲,呼啦啦湧進窄巷。
    為首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孩,身形頗為壯實,眼睛瞪得溜圓,口中呼喝,腳下生風,直撲那圍攻的圈子。
    其餘孩童緊隨其後,口中亦是“打他!”“揍他們!”嚷成一片,稚嫩的嗓音裏竟也透出幾分金戈之氣。
    這群孩童衣飾雖不甚華貴,卻都幹淨齊整,細看之下,料子比那幾個欺人的孩子確乎好上不少,眉宇間更有一股尋常孩童難見的韌勁與英氣。
    楊炯與潘簡若皆是一怔。
    隻見那濃眉大眼的男孩率先衝至近前,也不硬撞,反是身形一矮,竟似遊魚般從縫隙中滑入,一把抓住被按在地上那孩子的胳膊,奮力將他拽起,口中急道:“小石頭!挺住!”
    小石頭得了援手,精神一振,抹了一把嘴角血跡,眼中凶光更熾。幾乎同時,其餘孩童已迅速分成幾夥,三人一組,背脊相抵,宛如三足小鼎,穩穩立在場中。
    幾個女孩兒,如一個穿著蔥綠衫子、梳著雙丫髻名喚英娘,另一個圓臉杏眼喚作紅袖的,雖也小臉煞白,卻毫不退縮,與男孩一般背靠同伴,攥著小拳頭,粉腮緊咬,竟也擺出個防禦的架勢。
    那欺人的幾個孩子突見對方人多勢眾,且陣勢古怪,一時也有些發懵。
    “莫慌!楔形陣,衝散他們!”濃眉男孩一聲斷喝。
    隻見三組孩童聞令而動,中間一組當先,兩側略後,果真如一個微縮的箭頭,帶著一股初生牛犢的銳氣,向對方最密集處撞去。
    雖步伐尚顯淩亂,動作亦顯稚拙,彼此間的配合也非天衣無縫,但這雛形乍現的軍陣配合,竟隱隱透出麟嘉衛防守進攻的影子。
    楊炯看得心頭一跳,眼中異彩連連,先前的不忍與凝重被一股強烈的驚奇與興趣取代。忍不住在場外大聲指點起來:“好!好個楔形陣!左側,左側那個黑小子要繞後!快堵他!”
    “右邊!右邊空了!紅袖,你靠過去!”
    “中間壓上!斬將奪旗就在此時!”
    ……
    那些孩童正全神貫注,聽得這聲音洪亮,指揮切中要害,竟不自覺地依言而動。
    那喚紅袖的女孩兒聽得“右邊空了”,嬌叱一聲“曉得了!”,拉著同組的一個小胖墩就往右翼堵去,動作竟比方才利落幾分。
    濃眉男孩更是精神大振,高喊:“聽這位大哥哥的!衝啊!”
    一時間,孩童們士氣如虹,配合著楊炯的提點,竟將這小小的巷戰打得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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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那幾個女孩兒,英娘和紅袖衝在最前,粉拳繡腿揮舞,口中還帶著哭腔:“叫你們欺負人!嗚嗚……打死你們這些壞蛋!”
    “小石頭別怕…嗚嗚…我們來了!”
    ……
    哭得梨花帶雨,手下卻毫不容情,那份嬌怯與悍勇交織的反差,看得潘簡若又是心疼又是莞爾,暗道這些將門虎女,日後怕也是個頂個的巾幗。
    楊炯更是看得眉飛色舞,連連叫好,渾然忘了自己乃堂堂麟嘉衛之主,倒像個為自家孩兒搖旗呐喊的尋常父親。
    潘簡若側目瞧他這般情狀,心中那點憂慮散去,隻餘一片溫軟:瞧他這模樣,日後若有了兒女,定是個寵溺無度的好爹爹。
    在楊炯的“場外指點”和孩童們越戰越勇的衝擊下,那幾個欺人的孩子終於抵擋不住,發一聲喊,抱頭鼠竄而去。
    巷中頓時響起一片歡呼,小石頭和那濃眉男孩等人簇擁到楊炯身前,個個臉上汗水泥汙混著興奮的紅暈,七嘴八舌地嚷道:“多謝大哥哥!”
    “大哥哥你好厲害!”
    “您也是軍人吧?是不是也在麟嘉衛打過仗?”
    更有幾個小女孩,如英娘,怯生生地拉著潘簡若的衣袖,仰著小臉讚道:“這位姐姐真好看,像畫裏的仙女!這金花衣裳真漂亮,閃閃的。”
    潘簡若笑著摸摸她的頭,抱起她滿是親昵。
    楊炯看著眼前一張張朝氣蓬勃、帶著崇拜與感激的小臉,心中暖流湧動,麵上卻隻笑道:“我啊,就是個路過的閑人。看你們這般了得,小小年紀便有軍陣雛形,配合默契,悍勇非常,心中佩服得很!想和你們交個朋友,可使得?”
    孩童們聞言更是歡喜,嘰嘰喳喳道:“使得!使得!”
    “大哥哥是好人!”
    “我們最喜歡交朋友了!”
    濃眉男孩拍著胸脯道:“大哥哥放心,我們麟嘉衛子弟,最講義氣!”
    楊炯笑著點頭,一個個問起名字。
    濃眉男孩先道:“我叫虎頭!我爹是麟嘉衛前鋒營的百夫長王大錘,當年在賀蘭山口,一人砍了七個西夏人的腦袋呢!”
    語氣滿是自豪。
    旁邊一個略顯瘦削但眼神銳利的男孩接口:“我叫鐵蛋!我哥是神機營的炮手李二柱,遼國皇城下,一炮轟塌了城牆,得了侯爺親賞!”
    小石頭揉著淤青的臉頰,聲音洪亮:“我叫石磊,小名石頭!我爹是斥候營的石三木,在倭國正打仗呢!”
    一個紮著紅頭繩、名叫妞妞的小女孩也擠上前,奶聲奶氣卻異常認真地說:“我爹爹叫張大海,也在倭國打壞人呢!他可厲害了,會開好大的船!”
    孩子們爭先恐後,報著自己或父親、或兄長的名姓,訴說著他們在西夏、金國、遼國和倭國戰場上的功績,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段血與火的傳奇,每一句稚嫩的話語裏都浸透著身為麟嘉衛家屬的無上榮光與深深自豪。
    楊炯聽著這一聲聲“我爹是……”“我哥是……”“我爹爹在……”的話語,看著孩子們那挺得筆直的小胸脯和閃閃發光的眼睛,心中那股暖流驟然變得滾燙,繼而化作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沉重。
    這些都是他麾下將士的骨血啊!那些功勳,那些犧牲,此刻正通過這些孩童純真的話語,如此鮮活、如此驕傲地呈現在他麵前。
    他喉頭微哽,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隻覺胸中五味雜陳,千言萬語堵在心頭。
    虎頭見楊炯沉默,臉上似有複雜之色,以為他不愛聽這些軍中舊事,忙岔開話頭,熱情相邀:“大哥哥,今日正巧是我們麟嘉衛家屬每月一次的聯誼會,就在前頭的安喜園!可熱鬧了,有餃子吃,有糖分!大哥哥既是朋友,不如一同去?”
    其他孩子也紛紛附和,拉著兩人的衣袖便往巷子另一頭走。
    楊炯正想多了解這些家屬平日情形,又感念孩子們盛情,便順水推舟,欣然應允。
    潘簡若亦含笑點頭。
    孩子們更是雀躍,一路蹦蹦跳跳,將方才巷戰的緊張拋諸腦後。
    楊炯讓隨行親兵將糖果點心分與眾人,孩子們捧著糖果,歡聲笑語不斷,簇擁著二人朝不遠處的安喜園行去。
    這安喜園地處長安西北偏僻一隅。園門不大,卻打掃得極為幹淨。推開略顯斑駁的木門,眼前豁然開朗。
    雖說是廢棄園子改建,麵積不算宏闊,但處處可見用心。
    時值四月初,園中花木扶疏,生機盎然。幾株高大的垂絲海棠開得正盛,粉白花朵累累壓枝,風過處,落英繽紛,如雪似霞。
    牆角幾叢芍藥已結出飽滿的花苞,月季、薔薇攀著竹籬怒放,姹紫嫣紅,暗香浮動。
    園子中央,一座三層木樓拔地而起,雖無雕梁畫棟的奢華,卻也軒敞結實,簷角掛著幾串風鈴,隨風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
    樓前一片平整的草坪上,十幾個更小的孩童正嬉笑追逐,放著紙鳶。草坪邊,幾張長長的條案一字排開,十數位婦人,有白發蒼蒼的老嫗,也有正當年的媳婦,還有幾個梳著婦人髻的年輕女子,正圍在一起,笑語晏晏地包著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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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暖暖地灑下,花香、飯香、孩童的笑鬧聲、婦人的家常話交織在一起,一派和樂融融、歲月靜好的安樂景象。
    楊炯環顧四周,心中頗感欣慰。他雖知有此聯誼之所,但軍務繁忙,倭國戰事又緊,極少親至,平日都是小魚兒在暗中照拂打理。
    今日見這安喜園雖簡樸,卻被家屬們收拾得如此溫馨整潔,充滿生機,足見其用心,對小魚兒更是添了幾分感激。
    這般想著,楊炯正欲與身旁的虎頭細問這園子如何經營,忽聞園門外一陣喧嘩,蹄聲嘚嘚,夾雜著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隊身著麟嘉衛製式軍服、腰挎長刀的軍士魚貫而入,約有十餘人,為首一人約莫四十上下,麵皮白淨,留著三縷短須,身著軍務司司長的青灰色錦袍,正是司長賈道。
    他臉上堆著慣常的、和煦如春風的笑意,未語先笑,拱手向眾人招呼:“諸位嬸子、嫂子、娃娃們好啊!賈道來遲,莫怪莫怪!”
    園中眾人見是軍務司來發餉,皆放下手中活計,熱情地圍攏上去,七嘴八舌地招呼:“賈司長來啦!”
    “快請坐!”
    “餃子快包好了,待會兒一起吃!”幾位年長的婦人更是端來茶水。
    賈道笑容滿麵,一一應承,顯得極為熟稔親民,與幾位老者寒暄,又摸摸孩童的頭,一派官民同樂的和氣景象。
    寒暄片刻,賈道清了清嗓子,臉上笑容依舊,眼中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為難與愧色,聲音也低了幾分:“諸位,今日賈某前來,一為探望大家,二嘛……也是發放這個月的軍餉和撫恤。”
    他頓了頓,環視眾人,見大家都安靜下聽他言語,才歎口氣道:“唉,隻是……隻是最近倭國前線戰事吃緊,糧草軍械耗費巨大,朝廷那邊……唉,戶部那些官老爺們又雞蛋裏挑骨頭,嚴查咱們麟嘉衛的各項開支,尤其是撫恤金一項,盤問得格外刁鑽繁瑣,處處掣肘。
    司裏周轉實在艱難……這個月,恐怕……恐怕餉銀和撫恤,又要……又要暫時減發一些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臉上愧色更濃,連連拱手作揖:“賈某無能,愧對侯爺信任,更愧對諸位父老!實在是對不住大家!但請諸位放心,賈某定當竭盡全力,盡快籌措,早日將缺額補齊!”
    一番話說得誠懇至極,仿佛他才是那個受盡委屈、為眾人操碎了心的人。
    園中頓時靜了一瞬,短暫的沉默後,竟無一人抱怨。
    一位頭發花白、拄著拐杖的老者顫巍巍上前,拉住賈道的手,懇切道:“賈司長快別這麽說!侯爺待我們恩重如山!月月足餉,撫恤豐厚,娃娃讀書都不要錢,這日子比起以前,已是天上地下!
    我們知足,知足啊!前線打仗要緊,朝廷查就讓他們查去,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少發些不打緊,家裏都還有些餘糧,熬得過去!”
    旁邊一位穿著素淨、顯然是烈士遺孀的年輕婦人,也抹了抹眼角,溫言道:“賈司長辛苦了。我們雖是婦道人家,也曉得輕重。遠在倭國的兄弟們正浴血奮戰,我們幫不上忙已是慚愧,豈能再為些許銀錢給侯爺、給司裏添麻煩?減就減吧,隻要前線安穩,比什麽都強!”
    其他家屬也紛紛附和:“是啊是啊!”
    “侯爺給的夠多了!”
    “咱們麟嘉衛的人,心齊著呢!可不能給他們看笑話!”
    ……
    聽著這些通情達理、甚至帶著感恩的話語,看著賈道臉上那恰到好處的“慚愧”與“感動”,楊炯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陰沉得可怕。
    楊炯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意自他腳底竄起,直衝頂門。他強壓著火山般的怒氣,招手喚過身旁的虎頭,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虎頭,告訴大哥哥,這種軍餉撫恤發不全的情形,多久了?”
    虎頭不明所以,隻當大哥哥關心,便老實答道:“有三個月了。不過賈司長每次都解釋得清楚,大家也都體諒。
    我娘常說,侯爺仁德,給咱們的是全大華最多的了,要記著侯爺的好,些許困難,咱們自己想法子克服,萬不能拿這些瑣事去煩擾侯爺和少夫人!”
    旁邊一個小點的孩子插嘴道:“賈伯伯說這叫‘戰時特別征調’,是為了打勝仗!”
    另一個也道:“對對,還有‘審計準備金’‘轉運損耗費’,名堂可多哩,都是朝廷規矩!”
    這些話如同一個個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楊炯心上。什麽戰時征調、審計準備、轉運損耗。全是巧立名目、中飽私囊的遮羞布。
    這些冠冕堂皇、看似合規合理的理由,蒙蔽了這些淳樸忠厚的軍屬,卻如何瞞得過他這深知軍需運作的統帥?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他麾下將士用命換來的血汗錢、賣命錢,竟被這些蛀蟲如此明目張膽地克扣盤剝。而他的袍澤遺屬,竟還在感念他的“恩典”,體諒“王府的難處”,簡直荒謬至極!
    一旁的潘簡若亦是秀眉緊蹙,疑惑問道:“三個月了?你們就從未想過派人去麟嘉衛或者王府問問情況?少夫人雖身懷六甲,府中管事總在的,怎麽不去問問究竟?況且少夫人也不少來,怎麽不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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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頭搖頭道:“娘和奶奶都說,少夫人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府裏上下都忙,這點小事萬不能去煩擾。況且……況且賈司長說了,這都是正常流程,問也白問,反而顯得咱們麟嘉衛家屬不懂規矩,給侯爺臉上抹黑。”
    孩子們紛紛點頭,顯然對此深信不疑。
    “好一個‘正常流程’!好一個‘給侯爺抹黑’!” 楊炯心中那最後一絲理智的弦,在聽到“抹黑”二字時,“錚”地一聲徹底崩斷。
    積壓的怒火、對袍澤的愧疚、對蛀蟲的憎惡,瞬間化作焚天的烈焰。
    他猛地一轉身,眼中寒芒暴漲,如同擇人而噬的猛虎。右手閃電般探出,“嗆啷”一聲龍吟,已將身旁親衛腰間佩刀奪在手中。
    “賈道!!”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震得園中眾人皆是一愣。
    眾人驚駭回頭,隻見楊炯身形如電,幾步便跨入場中,在賈道驚愕茫然、尚未反應過來的瞬間,飛起一腳,攜著千鈞之力,狠狠踹在他胸腹之間。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頭碎裂的細微聲響。賈道那白淨的臉龐瞬間扭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包餃子的長條案上。
    杯盤碗盞、麵粉餡料嘩啦啦傾覆一地。滿園歡語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婦人們掩口驚呼,孩童們嚇得躲到大人身後。
    楊炯提刀在手,刀尖斜指地上蜷縮如蝦、痛苦呻吟的賈道,須發皆張,雙目赤紅,厲聲咆哮,聲震屋瓦:“你們這群黑了心肝的狗東西!找死!!!”
    “阿福!” 楊炯聲音冰冷如九幽寒風,“著人帶所有孩子進樓內,關好門窗,其餘親衛聽令!”
    “是!”阿福用力揮手,身後親衛皆是微笑著抱起孩子,送入閣樓。
    楊炯刀鋒一指那十來個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的軍務司隨員,怒吼道:“將這幫蛀蟲的狗腿,全部給老子打斷!”
    “諾!” 數名如狼似虎的親兵轟然應諾,動作迅捷如風。
    幾名婦人強忍著驚懼,連忙將嚇哭的孩子們連抱帶拉送入三層木樓,緊閉門窗。
    親兵們則如猛虎入羊群,手中刀鞘、鐵尺毫不留情地朝著那些癱軟在地的軍務司員腿上猛力砸下。
    “哢嚓!”
    “啊——!”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與淒厲的慘嚎瞬間響徹安喜園,蓋過了先前的和樂。
    十餘人無一幸免,盡數抱著扭曲變形的腿在地上翻滾哀嚎,場麵慘烈至極。
    楊炯提著長刀,一步步走向如同爛泥般癱在狼藉中的賈道。他蹲下身,刀尖抵住賈道因劇痛和恐懼而劇烈抽搐的咽喉,聲音低沉卻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殺意:“貪墨前線兄弟賣命錢、孤兒寡母活命錢時,可曾想過今日?”
    那司員涕淚橫流,驚恐萬狀:“侯……侯爺饒命!小的……小的不知……不知情啊!都是……都是賈司長……”
    “噗!” 刀光一閃,血箭飆飛。
    那司員求饒的話語戛然而止,一顆頭顱滾落塵埃,雙目圓睜,猶帶驚恐。
    楊炯看也不看,刀尖移向第二個:“你呢?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第二人嚇得魂飛魄散,語無倫次:“侯爺!侯爺開恩!我……我隻是聽命行事!錢……錢我一分沒拿啊!饒命啊!”
    刀光再閃,又是一顆頭顱落地。
    第三人眼見前兩人瞬間斃命,褲襠已濕,腥臊之氣彌漫,癱在地上篩糠般抖著,哭喊道:“知道!知道!小的知道!是貪汙!是……”
    他話未說完,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賈道,滿是哀求。
    “噗!” 楊炯的刀沒有絲毫猶豫,第三顆頭顱飛起,冷酷得如同砍瓜切菜,眼神毫無波瀾。
    楊炯提著滴血的長刀,如同地獄修羅,一個接一個地問,一個接一個地砍。
    不求答案,隻為泄憤!
    園中隻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刀鋒入肉聲、骨骼斷裂聲和瀕死的慘嚎,以及那些尚未輪到、卻已嚇得屎尿齊流、昏死過去的司員。
    血腥味濃烈得化不開,先前溫馨的安喜園,此刻已成修羅屠場。
    終於,楊炯的刀尖,再次抵在了賈道的咽喉。滾燙的血滴落在賈道慘白如紙的臉上,令他全身止不住的顫抖。
    楊炯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俯視著他,如同俯視一隻螻蟻:“你連我兄弟用血換來的賣命錢,孤兒寡母的活命錢都敢伸手?你知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賈道早已被眼前血腥屠戮和楊炯身上那實質般的殺氣壓垮,下身一片狼藉,褲管濕透,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他涕淚血汙糊了滿臉,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侯爺!侯爺饒命啊!饒命啊!小的……小的也是窮苦出身,一時豬油蒙了心!小的該死!該死啊!”
    他掙紮著,如同瀕死的蠕蟲,涕淚橫流地哭訴:“可…可小的貪是貪了……但……但那些錢……小的……小的沒敢花啊!一文都沒敢動!都存在城南通源錢莊的密室裏!鑰匙……鑰匙在我貼身的荷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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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侯爺看在小的一時糊塗,看在小的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高抬貴手!饒小的一條狗命吧!”
    他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模樣,直令楊炯作嘔。
    楊炯漠然地看著他表演,眼神中沒有絲毫波動。
    他緩緩蹲下,湊近賈道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帶著刺骨的冰寒:“你喜歡錢?嗯?”
    賈道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拚命點頭:“是小的該死!該死!”
    “貪心不是罪,”楊炯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驚雷炸響,“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手伸向那些為國出生入死、馬革裹屍的軍人的血!伸向那些用丈夫、兒子、父親的命換來的撫恤!伸向這些孤兒寡母的活命糧!”
    他猛地站起,居高臨下,如同宣判:“今日,你不但要死,老子還要夷你三族!讓你們賈家上下,去九泉之下,給我那些戰死的兄弟,磕頭賠罪!”
    “不——!侯爺饒命!饒命啊!我招!我都招!還有同黨……” 賈道發出絕望的慘嚎,四肢並用想爬過來抱住楊炯的腿。
    “晚了!” 楊炯厲喝一聲,手中長刀化作一道匹練寒光,挾著無邊的怒火與殺意,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衝天而起。
    賈道那顆還帶著驚駭與絕望表情的頭顱,骨碌碌滾出老遠,無頭屍身抽搐兩下,徹底沒了動靜。
    園中死一般寂靜,隻有濃烈的血腥味在彌漫。
    楊炯提著猶在滴血的長刀,胸膛劇烈起伏,眼中赤紅未退。他猛地轉身,對著阿福吼道:“阿福!”
    “少爺!” 阿福渾身一震,大聲回應。
    “持我令牌,飛馬回府!讓鄭少夫人親自去徹查麟嘉衛軍務司!上下所有人員,凡涉此貪墨軍餉撫恤案者,無論主從,知情不報、包庇縱容者,一律按軍法從事。
    主謀者,無論何人,即刻鎖拿下獄,查抄家產,夷其三族。老子的麟嘉衛,必須幹幹淨淨!!”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震四野。
    “得令!” 阿福接過令牌,毫不遲疑,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楊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轉向那些驚魂未定的麟嘉衛家屬。
    他“哐當”一聲將染血的長刀扔在地上,對著眾人,深深一揖到地,聲音帶著沉痛與無比的愧疚:“諸位!楊炯愧對大家,我征戰在外,回京又為冗雜政務所困,疏於察查,竟讓此等喪盡天良的蠹蟲盤踞軍務司,克扣陣亡兄弟的撫恤!此乃楊炯失察之過,馭下不嚴之罪!楊炯在此,向大家賠罪了!”
    他腰彎得更深,久久不起。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湧上前來攙扶。
    那位白發老者更是老淚縱橫,緊緊握住楊炯的手,聲音哽咽:“侯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折煞老朽了!侯爺待我等恩同再造!若非侯爺,我等老弱婦孺,焉有今日這般安身立命之所?
    老朽在老家時,住的茅屋四麵透風,吃的是糠咽菜,一年也見不著幾回葷腥!如今呢?青磚大瓦房,月月有餉銀,娃娃能讀書,病了有醫館!老家的人,哪個不羨慕?
    哪個不說咱們是掉進福窩裏了?這都是侯爺您給的!這點波折算什麽?侯爺何錯之有啊!”
    旁邊幾位遺孀也抹著淚道:“是啊侯爺!您為咱們麟嘉衛,為這大華江山,出生入死,殫精竭慮!這點小事,實在不值當您如此!”
    “前線打仗才是天大的事,錢糧緊些,咱們勒緊褲腰帶也能過!”
    ……
    楊炯直起身,眼中亦有水光閃動,他斬釘截鐵道:“諸位深明大義,楊炯感激不盡!但功是功,過是過。今日之事,楊炯難辭其咎!
    被貪墨的軍餉撫恤,即刻雙倍補發。
    此外,麟嘉衛所有在籍軍戶,無論前線後方,一律再增發半年軍餉,以作補償,並慰軍心!”
    “不可!萬萬不可啊侯爺!” 眾人一聽,更是連連擺手拒絕。
    那老者急道:“侯爺!倭國戰事正酣,處處要用錢!麟嘉衛幾萬張嘴,這雙倍補發再加半年餉銀,是何等巨資?豈能再讓侯爺您為這些蛀蟲造的孽額外破費?咱們不能要!絕對不能要!”
    婦人們也紛紛道:“是啊侯爺!咱們可不能收!”
    “家裏都有存餘,夠用!”
    ……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一方堅持要給,一方堅決不收,場麵竟有些膠著。
    潘簡若在一旁看得分明,蓮步輕移,走到楊炯身邊,對著眾人溫婉一笑:“諸位叔伯嬸娘,且聽我一言。”
    她容貌本就極美,此刻溫言細語,更添親和。
    “夫君要補發被貪墨之餉,這是天經地義,物歸原主,諸位再推辭,豈不是讓我王府心中更添愧疚?”
    她頓了頓,眼波流轉,帶著幾分鄭重,“至於那多出的半年餉銀嘛!實不相瞞,這是府中幾位少夫人湊的體己錢,是心疼諸位及孩子們。這筆錢,非是軍餉,乃是她們這些做嫂子、嬸娘的,給咱們麟嘉衛的娃娃們,日後添置新衣、買些書本筆墨,或是留著長大娶媳婦、備嫁妝的一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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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家禮,是情分!
    諸位若是再推辭,可就是瞧不起咱們府裏這些女眷的心意,要跟咱們見外了?”
    潘簡若這番話,既點明了補餉的正當性不容拒絕,又將額外餉銀巧妙轉化為“少夫人們”以“家禮”形式給予“孩子們”的“心意”,抬出了“嫂子嬸娘”的身份更是巧妙的尋了個妥帖的由頭。
    在大華,尤其世家之中,男主外女主內,男主人的公事或可商議,但女主人的“心意”尤其是涉及“家禮”,卻是代表著最親近的情分,斷然沒有推拒的道理,否則便是生分了。
    果然,此言一出,眾人麵麵相覷,再難說出拒絕的話來。
    那老者眼眶濕潤,嘴唇哆嗦著:“這少夫人們叫我們如何擔當得起啊!”
    其他人也感動莫名,紛紛道:“少夫人們菩薩心腸!”
    “這……這可如何是好!”
    “既是少夫人的心意!那便替娃娃們!謝過少夫人天恩了!”
    ……
    恰在此時,樓內的孩子們也被帶了出來,雖然方才被嚇得不輕,但孩童心性恢複得快,又聽聞有“嬸娘”給的“心意”錢,更是雀躍。
    餃子也重新下鍋,熱騰騰地端了上來。
    楊炯與潘簡若被眾人簇擁著入席,與家屬們同坐一桌,吃著熱乎的餃子,分著糖果點心。
    楊炯更是親自將帶來的精致糕點和大堆糖果分發給孩子們,看著他們破涕為笑,小臉上重現無憂無慮的歡樂,他胸中的鬱結才稍稍散去。
    園中氣氛漸漸回暖,雖經方才劇變,但這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的情誼,反而更深了一層。
    飯畢,夕陽給安喜園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輝。
    那位白發老者忽然起身,對著嬉鬧的孩童們喊道:“虎頭!小石頭!英娘!紅袖!娃娃們都過來!排好隊!”
    孩子們不明所以,但都很聽話地迅速排成幾列,站得筆直。
    老者轉身,對著楊炯深深一揖:“聞聽侯爺明日將親赴倭國,接麟嘉衛兒郎歸家。老朽鬥膽,請孩子們為侯爺唱一曲《礪甲歌》,以壯行色!願侯爺旗開得勝,馬到功成,帶我大華健兒,平安凱旋!”
    楊炯與潘簡若肅然起身,身姿站得筆直如鬆。
    隻見幾十個孩子,大的如虎頭,小的才及腰高,在夕陽餘暉中挺直了小小的脊梁,稚嫩的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莊重。
    一個稍大的男孩起了個頭,清澈而帶著金鐵之音的童聲合唱,鏗鏘響起:“
    鐵衣映寒光,麟旗指天狼!
    父兄蹈火海,我輩當自強!
    鋒鏑礪忠骨,烽煙鍛脊梁!
    若得山河靖,何惜血染裳?
    他日若召喚,稚子亦擎槍!
    前仆複後繼,死生衛家邦!”
    歌聲稚嫩卻激昂,充滿了對父兄的追慕,對家國的忠誠,以及那銘刻在血脈中的、屬於麟嘉衛的無畏與擔當。
    尤其是最後兩句“他日若召喚,稚子亦擎槍!前仆複後繼,死生衛家邦!”,直如金石擲地,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楊炯聽著這飽含赤誠與勇毅的童聲軍歌,看著那一張張雖帶稚氣卻目光堅定的麵龐,胸中激蕩翻騰,一股滾燙的熱流直衝眼眶。
    他仿佛看到了麟嘉衛不滅的軍魂,正在這些孩童身上熊熊燃燒,代代相傳。所有的憤怒、愧疚、沉痛,在此刻盡數化作了無邊的豪情與沉甸甸的責任。
    他猛地挺直身軀,如同山嶽般屹立。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心髒位置。同時,他身旁的潘簡若,亦是神色肅穆,做出了同樣軍禮!
    兩人動作整齊劃一,對著這群高歌的麟嘉衛遺孤,對著所有在場的家屬,發出了震動蒼穹的呐喊,正是麟嘉衛軍魂號角:
    “忠誠赤膽!驍勇無畏!視死如生!”
    這呐喊如同驚雷,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熱血。
    虎頭、小石頭、英娘、紅袖……所有的孩子,所有的家屬,無論老幼婦孺,皆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用盡全身力氣,同聲呼喊,聲浪匯聚,直衝雲霄:
    “忠誠赤膽!驍勇無畏!視死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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