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軍情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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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與李淽並肩徐行,貪享這片刻安寧。
    忽見她垂首淺笑,便握了她的手問道:“好端端的笑什麽?”
    李淽終是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調侃道:“說來也怪,你與那些二甲學子年歲相仿,甚至許多人都長你幾歲,偏生在你麵前個個恭謹有加。要知道他們皆是大華文萃,平日裏眼高於頂,個個都是辯才無礙,怎的三言兩語就被你說得啞口無言了?”
    楊炯望著漸高的日頭,悠悠道:“大約是見識不同罷。你生在皇家,雖不摻和朝事,卻自小耳濡目染,眼界氣度非尋常人可比。我亦如此,出身簪纓,身擔要職,又常年南征北戰,見過的人事多了,眼界上自然開闊些。”
    “可長安城中與你同出身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數,如你這般一心想為百姓做實事的卻少之又少。” 李淽由衷讚歎。
    楊炯將她的手攥得更緊,鄭重道:“這正是我畢生所求。知識不該總被世家壟斷,百姓追求好日子的權力更不該被剝奪。隻是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千頭萬緒。
    大華幅員遼闊,那些書生前半生皆埋首經卷,須得讓他們深入民間,見更多風土人情,開了眼界,方能形成獨到見識,懂得如何為百姓謀福。”
    李淽眸光盈盈望著他,輕歎:“可人總是會變的,並非人人都能如你這般。你就不怕他們為官後同流合汙,反而禍害百姓?”
    “這是個複雜的命題。” 楊炯輕笑解釋,“咱們的根本目的是富強大華,要達成這目標,光靠清官是不夠的。這並非鼓勵貪腐,而是要他們懂得靈活處事,多做實事,這是現階段的主要矛盾。
    貪官汙吏總是難免,但若出現了,便及時整治。往後再完善律法製度,多方位震懾,總能慢慢遏製住。”
    李淽聽了沉默良久,方感慨道:“我終究是不適合搞政治的,腦子沒你們活絡,看事非黑即白。若我掌權,怕是對百姓的危害比貪官更甚。”
    楊炯不置可否,隻牽著她的手在長安街頭閑走。
    行至西園街,遠遠見潘簡若立在街角,一身金花軟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那衣料以赤金絲線繡著繁複的海水江崖紋,金線在日頭下流轉著冷冽光華,將她修竹般的身姿勾勒得英挺矯健。
    她周身散發著沉靜而威嚴的氣場,清冷如深穀幽蘭,凜然似經霜古鬆,尤其那雙睥睨天下的眼眸,銳利如出鞘之刃,將將軍的颯爽氣度展露無遺,恰似一株生在寒崖的墨蘭,孤高清絕,英氣逼人。
    楊炯牽著李淽走近,尚未開口,便聽潘簡若先道:“倭國出事了!剛接到急報,那邊突發地龍翻身,麟嘉衛進軍受阻。老爺子猜測,那藤原道長怕是已反應過來,多半正與一條天皇接觸,意圖聯合對抗我軍。”
    楊炯聞言,眉頭緊鎖,心中暗歎:真是怕什麽偏來什麽!倭國那地界,不是火山噴焰,便是地龍翻身,平安京外又僅有一座高山橫亙。如今前路被阻,若藤原道長與天皇果真合兵圍剿,隻怕要釀出大禍。
    思忖至此,他咬了咬牙,沉聲道:“急也無用!螭吻營交接尚需時日,兵部、樞密院、中樞的批文下來,最快也要到明日夜間。”
    潘簡若聽了,亦是心焦,轉頭朝遠處喊道:“阿福!探望麟嘉衛家屬的物件可都備齊了?”
    阿福正指揮府人清點禮盒,聞聲高聲應道:“少夫人放心,一樣不少!”
    李淽靜靜聽著,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不著痕跡地鬆開楊炯的手,溫聲道:“阿福,去蛋糕坊將今日的庫存都取來,給兄弟們送去吧。”
    “好嘞!” 阿福領命,即刻派人往蛋糕坊而去。
    楊炯一愣:“家中準備的慰問品本就不少,你這蛋糕平日裏做得也不多,哪裏夠分?都送出去了,今夜又得熬夜趕工。”
    潘簡若亦拉著李淽的手勸道:“好妹妹,家中備的禮已足夠周全,何必再費這番心力?”
    李淽卻輕輕搖頭,神色鄭重:“姐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許多兄弟此去再沒能歸家見親人,帶些蛋糕去,孩子們心裏也能好受些。沒了父親兄長已是苦事,吃口甜的,總能寬慰些。”
    二人聽了,一時語塞,唯有歎息著點頭。
    李淽見狀,展顏笑道:“姐姐,我見不得孩子哭鬧,這慰問的事,便勞煩你走一趟吧!”
    “這可使不得!” 潘簡若急道,“從前慰問軍屬,我們都不在家,多虧小魚兒操持。如今她臨產在即,受不得勞累,自然該由我們姐妹一同分擔。我獨自前去,傳出去成何體統?”
    李淽卻不管這些,轉身便朝蛋糕坊跑去,邊跑邊揮袖道:“好姐姐,就辛苦你啦!我還得趕製客戶預定的糕點,總不能誤了人家的事!”
    “哎!你這性子……” 潘簡若急得伸手欲追。
    楊炯哭笑不得,一把拉住她:“她素來性軟,不圖名不圖利,由著她去吧。”
    “可這樣一來,姐妹們還以為是我攔著她!” 潘簡若委屈地跺腳,杏眼圓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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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麵色一沉,拽著她便走:“以後休要再這般生分!今日怕人誤會,明日又怕人多想,咱們家何時變得這般見外了?”
    潘簡若被他這一訓斥,頓時愣住。見他神色凝重,想起定是李嵬名之事對他打擊頗深,便不再多言,轉而正色道:“我要隨你一同去倭國!”
    “不行!” 楊炯毫不猶豫,言辭斬釘截鐵。
    潘簡若聽了楊炯斷然拒絕,眉峰一挑,那如霜雪墨蘭般的清冷麵容頓時罩上一層薄怒,聲音也帶上了金鐵之音:“楊炯!你這話是何意?莫非是瞧不上我這金花衛大將軍的身手,以為我會給你拖後腿不成?
    我潘簡若自小習武,大小戰陣曆經無數,哪一次不是衝鋒在前,斬將奪旗?論起疆場搏殺,未必就輸了你!
    倭國那彈丸之地,山險水惡,藤原道長與一條天皇狼狽為奸,正是用兵之時,多我一分臂助,豈非多一分勝算?
    你倒好,張口便是不行,端的叫人心寒!”
    她語速極快,字字如珠落玉盤,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鋒銳,一雙星目灼灼地盯著楊炯。
    楊炯見她柳眉倒豎,英氣勃發中又帶著幾分女兒家被輕視的委屈,心下哪能不知她是故意拿出這般陣仗,存了胡攪蠻纏好磨得自己心軟允諾的心思?
    隻是此事關乎重大,容不得半分私情。
    楊炯麵色沉靜如水,並未如潘簡若所盼的軟語溫存,反是迎著那銳利的目光,沉聲道:“簡若,莫要胡鬧。我四個妻子,如今皆在倭國,已叫我牽腸掛肚,日夜懸心。你若再親身涉險,同赴那虎狼之地,我楊炯縱有七竅玲瓏心,又豈能不分出大半心神係於你身?
    到那時,隻怕顧此失彼,指揮失措,反倒誤了軍國大事!此其一也。
    再者,金花衛拱衛京畿,麟嘉衛更是國之重器,你我二人,一個執掌金花,一個統禦麟嘉,若同時離京,遠赴海外,這偌大的長安城,萬千的軍務要事,誰來主持?誰又能如臂使指般調動這兩支勁旅?此乃中樞命脈,豈可輕離?此其二也。
    有此二者,你說,我如何能讓你同去?”
    潘簡若本是存了三分作態七分真意,隻待楊炯軟語哄勸,她便順勢糾纏,或撒嬌或立誓,總能磨得他點頭。豈料他非但不哄,反而條分縷析,句句在理,直指要害,將那軍國大義、京城安危擺在麵前,堵得她啞口無言。
    她滿腔的嗔怒與委屈,如同撞上了一堵冰牆,瞬間消散大半,隻剩下些許不甘的漣漪。
    潘簡若心知楊炯所言皆是實情,再要鬧下去,非但於事無補,反顯得自己不識大體,無理取鬧了。
    她胸中那口氣憋了半晌,終究化作一聲長長的輕歎,緊繃的身姿也微微鬆弛下來,隻是那金線繁花的衣袖下,手指仍不自覺絞緊了幾分。
    潘簡若眼波流轉,忽地瞥向楊炯那略顯疲憊卻依舊輪廓分明的側臉,心念一動,語氣也放軟了些:“罷了罷了,說不過你這張嘴。隻是,你心裏隻念著倭國那四位姐妹,便忘了謝令君?人家如今也在倭國作戰,可也未必不記掛著你這個表弟呢。”
    楊炯一聽到“謝令君”三字,眉頭立時不易察覺地蹙起,方才談論軍國大事的沉穩頓時蒙上一層陰翳,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不耐煩,薄唇緊抿,竟是連話也懶得接,隻沉默地望著前方喧囂的長街,仿佛那熙攘的人群比這話題有趣得多。
    潘簡若將他這細微變化盡收眼底,心下了然。
    李瀠曾細細與她說過謝令君與楊炯之間的種種糾葛,更點明了婆婆謝南對此事的態度。
    她輕輕歎息,聲音放得更緩,勸解道:“你也莫要這般不耐煩。有些事,心裏不喜歸不喜,可麵上的功夫總要顧全。你是知道的,娘親將謝令君視若己出,疼惜得緊。
    當初她單槍匹馬出走登州,躲過謝家那些明槍暗箭,你以為真是她自己本事通天?還不是娘親在背後有心送她出去,替她鋪路?
    娘親這番苦心,無非是想讓她做出些成績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如此這般,娘親才好在你跟爹麵前,在闔府上下麵前,堂堂正正地為她說話,給她一個名分體麵。”
    潘簡若見楊炯雖仍沉默,但側耳傾聽的姿態表明他已聽進去了,便繼續道:“從前你不願接納她,娘親雖心裏急,也由著你的性子。可如今不同了,娘親身懷六甲,正是需要安心靜養的時候,你這做兒子的,更該體恤她的心意。
    為一個謝令君,鬧得母子間生了嫌隙,值當麽?況且,日後待你那小兄弟或小妹降生,這府裏的光景,誰又能說得準?多一分娘親的信任與歡心,於你,於我們,於這個家,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這番話,如同細密的春雨,點點敲在楊炯心頭。他何嚐不明白其中利害?謝令君的存在,始終是橫亙在他與母親之間的一根細刺。
    母親待謝令君的情分是真,那份想成全的心意也是真。楊炯素來孝順,雖不喜謝令君的某些做派,更厭煩母親有意撮合,卻也從未想過要忤逆母親,令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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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現在母親有孕在身,更是經不起絲毫氣惱。
    潘簡若的話,剝絲抽繭,將利害關係擺得清清楚楚,更點出了未來可能存在的變數,那個即將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無疑會讓本就微妙的家族平衡增添新的變數。
    取得父母的信任與倚重,確是他此刻最穩妥的根基。
    思及此處,那滿心的不耐與抗拒,終究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他並未言語,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那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足以讓一直留意著他的潘簡若明白他已心中有數。
    潘簡若見他眉宇間那層陰鬱的堅冰終於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心中暗鬆一口氣,知道最難的一關算是過了。
    她最怕楊炯牛脾氣上來,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倔強。此刻見他雖未開顏,但神情鬆動,便知自己的話起了作用。
    於是乎,潘簡若眼珠靈動地一轉,心道須得想法子讓他徹底開懷才好,免得又沉溺於那些煩心事。可要逗他開心,於她這慣於舞刀弄劍、發號施令的金花衛大將軍而言,實在是件比排兵布陣還難的事。
    她搜腸刮肚,想著王修平日裏那些嬌俏可人的小女兒情態,或是耶律拔芹溫言軟語的體貼,偏生自己一樣也學不來。
    正急得暗暗咬唇,目光無意間掃過街邊一個正在吆喝賣藝的江湖藝人,那藝人正笨拙地翻著跟頭,引得圍觀孩童陣陣哄笑。
    潘簡若腦中靈光一閃,也顧不得許多了。隻見她忽然停下腳步,清了清嗓子,對著楊炯,努力板起那張清麗絕倫卻又帶著英氣的臉,學著那賣藝人的腔調,一本正經地粗著嗓子吆喝道:“呔!兀那郎君!看你印堂發亮,骨骼清奇,今日遇見我‘潘大俠’算你走運!來來來,且看我為你演一出‘金花衛大將軍巧逗夫君’的絕技!”
    話音未落,她自己先繃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旋即又覺不妥,強忍著笑意,當真在原地笨拙地轉了個圈,試圖來個“鷂子翻身”。
    可她一身金花官服本就華麗莊重,身姿雖挺拔如修竹,卻實在不適合做這等輕靈動作,這圈轉得僵硬無比,那“翻身”更是隻扭了扭腰肢便作罷,動作生澀得如同剛學步的稚童,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號令千軍、劍光如雪的颯爽英姿?
    楊炯被她這突如其來、不倫不類的“表演”驚得一愣,待看清她強裝嚴肅卻又掩不住尷尬羞赧的神情,還有那僵硬得令人發噱的動作,那連日來積壓在胸口的沉鬱煩悶,竟像是被戳破的氣囊,“嗤”的一聲泄了大半。
    楊炯忍俊不禁,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終是“哈哈”大笑出聲。這笑聲爽朗開懷,連日來眉宇間凝結的愁雲慘霧仿佛被這笑聲驅散了大半。
    他一把拉住還在那兒手足無措、臉頰飛紅的潘簡若,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感動與暖意:“好娘子!你這‘絕技’,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快收了神通吧,再演下去,隻怕這長安城的巡街武侯都要被你招來了!”
    楊炯緊緊握著潘簡若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熨帖著彼此的心房。他深知以潘簡若那孤高清冷的性子,能為了逗自己開心,放下身段做出這般笨拙又可愛的舉動,實是比千言萬語的安慰更顯真心。
    潘簡若被他笑得又羞又窘,臉上紅霞更盛,簡直要賽過天邊晚霞,心中卻像灌了蜜糖一般甜絲絲的。
    她嗔怪地捶了他一下,力道卻輕得像羽毛拂過:“笑什麽笑!還不是為了你這沒良心的!難得想學學人家,偏生這般不爭氣!”
    那嬌嗔薄怒的模樣,配上她一身凜然的將軍服飾,別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明媚風情。
    楊炯看著她,心中最後那點陰霾也煙消雲散,隻覺得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兩人相視而笑,適才的爭執與煩憂仿佛都在這相視一笑中消弭無形,隻餘下脈脈溫情在彼此心間流淌。
    楊炯心情大好,拉著她的手,腳步都輕快了許多,沿著長安城繁華的大街信步而行,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與默契。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行至燈籠巷口。
    此處雖名為“燈籠”,白日裏卻並無燈籠可賞,不過是條尋常的民巷,兩旁多是低矮的民房,間或有幾株老槐樹探出牆頭,灑下斑駁的蔭涼。
    巷內比之大街清靜不少,隻聞得幾聲雞鳴犬吠,夾雜著婦人浣洗衣物的搗杵聲。
    忽然,一陣孩童尖銳的爭吵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如同利刃劃破絲帛,清晰地刺入耳中:“呸!誰稀罕你的破竹馬!還給你!你個沒爹的野種!”
    “你罵誰沒爹?”
    “罵你!就罵你!野種!你是野種!”
    “我……我跟你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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