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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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鳴謝:莫名其妙的琦玉、tijin送出的大神認證,本章八千字,特此加更!>
話音未落,杏黃色身影一閃,李澈已如一道裹挾著寒意的清風掠至書案前。她出手如電,一把將兀自捧著蒲公英殘莖、還沉浸在“山神見證”喜悅中的白糯拽到自己身後護住。
“梧桐?”白糯被她拽得一個趔趄,茫然地抬起頭,大眼睛裏滿是困惑不解,看看李澈緊繃的側臉,又看看對麵僵住的楊炯,完全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為何事。
李澈卻不理她,隻將那雙能映照星河的眸子狠狠盯住楊炯,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刺心底。
“糯糯,你方才在做什麽?”她聲音冷得掉冰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顯然是氣極了。
“我們在吹蒲公英呀!”白糯立刻雀躍起來,小臉放光,仿佛找到了分享喜悅的同伴,“好哥哥答應跟我回峨眉吃糖啦!山神爺爺的信使都飛走啦!你看你看!”她獻寶似的舉起手中光禿禿的蒲公英莖稈。
“好哥哥?”李澈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針,刺向楊炯,“你是她‘好哥哥’?你……”
她胸口起伏,顯然氣得不輕,後麵的話竟一時哽住。
楊炯頭皮發麻,心知這誤會大了,趕緊放下手中竹箸,上前一步急急解釋:“梧桐,誤會!天大的誤會!方才真是意外,糯糯她……”
“是好哥哥呀!”白糯立刻點頭如搗蒜,小臉滿是認真,唯恐李澈不信,還努力地補充道,“好哥哥可好啦!給我吃酥餅,還答應跟我回峨眉!剛才我們還臉貼著臉一起吹蒲公英呢!貼得可近可近啦!”
她一邊說,一邊用小手比劃著兩人方才幾乎鼻尖相碰的距離,神情天真爛漫,渾然不覺自己每一句話都如同在烈火上澆了一瓢滾油。
“臉貼著臉?!”李澈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破了音,那雙澄澈的眸子瞬間蒙上一層水汽,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怒火,“楊炯!你……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楊炯百口莫辯,額角見汗,“糯糯她心智如孩童,她根本不懂這些!方才隻是吹蒲公英時,她不小心轉頭……”
楊炯真有些慌亂,手舞足蹈地試圖還原現場。
“不小心?”李澈冷笑,那笑容帶著淒楚與怒意,“好一個不小心!堂堂鎮南侯,哄騙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臉貼著臉吹什麽勞什子蒲公英?你真是辣者不拒呀你!”
“沒有哄騙!”白糯再次搶答,她見李澈似乎對“好哥哥”有誤解,急得小臉通紅,努力為楊炯辯解,“是我要吹的!好哥哥可好了,他還讓我親……”
她本想說“親蒲公英”,可話到嘴邊,看著李澈那越來越冷的臉色,竟一時卡住。
“親什麽?!”李澈渾身一顫,這個字眼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她的理智。
她猛地轉頭看向白糯,聲音帶著顫抖的質問:“他讓你親他?!糯糯!你……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白糯被她吼得縮了縮脖子,麵對好朋友的質問,大眼睛裏瞬間蓄滿了委屈的水光,像隻受驚的小鹿,怯生生地辯解:“不是親他……是親到蒲公英……不,是蒲公英碰到臉……”
她自己也越說越亂,方才那無心的一觸在她純淨的認知裏本就如風過無痕,此刻被李澈嚴厲質問,更是懵懂糊塗。
“是臉!是臉碰到了!”楊炯簡直要跳腳,恨不得指天發誓,“梧桐,你信我!糯糯她純真無邪,方才純屬意外!我對糯糯,隻有兄長對幼妹的憐惜,絕無半分褻瀆之意!若有虛言,叫我……”
“夠了!你當初也是這麽哄我的你!如今還不是被你騙了!”李澈厲聲打斷他,看著楊炯焦急辯解的樣子,再看看白糯那懵懂委屈泫然欲泣的小臉,隻覺一股濁氣堵在胸口,燒得她五內俱焚。
什麽謫仙風範,什麽清冷自持,此刻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她認定楊炯是花言巧語,仗著白糯天真來哄騙她。
“你真是氣死我了你!”李澈氣得渾身發抖,那身雲錦宮裝都隨著她的氣息微微震蕩。
她猛地一扯白糯的手腕,力道之大,讓白糯痛呼一聲“哎喲”。
“跟我走!糯糯!”李澈聲音決絕,拉著白糯轉身就要離開這令她憤怒的地方,“離這個登徒子遠點!”
她甚至用上了“登徒子”這樣的重話,顯是怒到了極點。
白糯被她拽得踉蹌,手腕生疼,大眼睛裏全是茫然和一絲害怕,她不明白梧桐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凶,為什麽罵好哥哥是“登徒子”,她本能地掙紮著,回頭望向楊炯,帶著哭音喊:“好哥哥!梧桐她……”
就在這劍拔弩張、醋海翻波之際,一聲輕呼陡然傳來。
“侯爺,府尹遣奴婢送宵夜來了。”一個低眉順眼、穿著尋常丫鬟服飾的女子,提著一個與方才白糯所攜樣式相仿的朱漆食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月洞門外,聲音平平,毫無起伏。
她低著頭,碎步走進廳堂,似乎並未察覺屋內詭異僵冷的氣氛。
楊炯此刻正焦頭爛額,既要安撫暴怒的李澈,又要顧念委屈的白糯,哪裏還有心思吃什麽宵夜,煩躁地一擺手:“不必了,拿下去。”
“是。”那丫鬟口中應著,腳步卻未停,反而更快地朝著書案走來。
就在距離楊炯不過五步之遙時,異變陡生!
隻見這丫鬟一直低垂的頭猛地抬起,眼中寒光暴射,哪還有半分低眉順眼的丫鬟模樣,赫然是楊家村民女楊妙妙。
她左手食盒“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湯水四濺,右手閃電般自腰間一抹,一道烏黑的長鞭如毒蛇出洞,帶著淒厲的破空尖嘯,直抽楊炯麵門。
與此同時,她左手寒光一閃,一柄尺許長的淬毒匕首,借著鞭影的掩護,毒辣無比地直刺楊炯心窩。
動作快、狠、準,顯是蓄謀已久,誌在必得。
“小心!”
“好哥哥!”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
李澈與白糯雖在氣頭上,但皆是武功絕頂之人,反應快如電光石火。
李澈離得稍近,眼見鞭影匕首齊至,楊炯因方才心神劇震,躲避已是不及,她心中那點醋意瞬間被更強烈的驚駭取代。
來不及多想,李澈玉手翻飛,體內磅礴精純的氣力瞬間凝聚於掌指之間。
“太乙分光印!”一聲清叱,李澈左手五指變幻如蓮,掌心隱隱浮現一個旋轉的太極虛影,帶著一股柔韌綿長的卸力,不偏不倚拍向那毒蛇般的鞭梢。
隻聽“啪”一聲脆響,那蘊含千鈞之力的鞭梢竟被她這輕飄飄的一印拍得改變了方向,狠狠抽在楊炯身側的書架上,頓時木屑紛飛。
幾乎在同一刹那,她右手並指如劍,指尖氣力凝聚如實質,快如奔雷,直點楊妙妙握著匕首的手腕。
“紫薇伏魔印!”這一指點出,隱隱有風雷之聲,指尖周圍空氣仿佛都扭曲了一下,帶著破除萬邪、鎮壓一切的凜然道韻。
然而楊妙妙亦非庸手。
她見鞭勢被引開,點來的指印更是淩厲無匹,心中駭然,但刺殺之誌已決,竟是不閃不避,匕首去勢不減反增,拚著硬受一指也要刺中楊炯。
同時手腕一抖,那被引開的烏黑長鞭如同活物般在半空一個詭異的轉折,鞭梢如蠍尾倒鉤,竟繞過書架,無聲無息地卷向楊炯的後腰。
“嗤啦!”一聲裂帛之音。
楊炯雖在李澈出手時已竭力側身閃避,終究慢了半拍。那鞭梢如毒蛇噬咬,狠狠抽在他腰側錦袍之上,衣衫瞬間破裂,一道血痕立現。
火辣辣的劇痛傳來,楊炯悶哼一聲,踉蹌後退。
“啊!好哥哥!”白糯眼見楊炯受傷,那雙總是清澈懵懂、如同山澗春水的大眼睛,瞬間瞪得溜圓。
一股從未有過的、名為“憤怒”的情緒如同火山般在她純淨的心底轟然爆發。
她的好哥哥,竟然在她麵前被人打傷了。誰也不能欺負她的好哥哥。
一股沛然莫禦的淩厲氣勢,陡然從這單薄的身軀中爆發出來。那不再是孩童般的天真懵懂,而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驟然蘇醒,帶著純粹而恐怖的毀滅意誌。
她甚至忘了自己手中無劍,嬌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竟已越過李澈,直接撲向楊妙妙。
楊妙妙正因鞭子得手而心中微喜,突覺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撲麵而來。
她駭然轉頭,隻見那個被她視為懵懂無害的絕美少女,此刻眼眸冰冷如萬載寒潭,周身氣力鼓蕩,竟讓她生出一種麵對洪荒猛獸的錯覺。
“滾開!”楊妙妙厲叱一聲,匕首劃出一道寒光,直刺白糯咽喉,企圖逼退這突然爆發的可怕對手。
白糯卻不閃不避,就在那匕首即將及體的瞬間,她目光一掃,正好瞥見書桌旁高幾上插著一個裝飾用的雞毛撣子。
白糯想也沒想,小手淩空一抓,那雞毛撣子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嗖”地飛入她掌中。
以撣為劍,隱隱有風雷之音。
“嗡——!”
那雞毛撣子在她手中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發出一聲低沉而奇異的嗡鳴。白糯手腕一抖,動作簡單、直接、快到極致。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就是那麽平平無奇地一記斜撩。
“當!”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爆響。
楊妙妙隻覺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從匕首上傳來,虎口劇震,幾乎要裂開。
她那柄百煉精鋼打造的淬毒匕首,竟被一根輕飄飄的雞毛撣子生生蕩開。那撣子去勢不減,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掃她肋下。
楊妙妙亡魂大冒,急忙撤步旋身,長鞭回卷,試圖纏住撣子自救。
然而白糯的“劍法”太過詭異。那雞毛撣子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又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一撩之後,順勢便是疾如星火的三點。三點寒芒分取她眉心、咽喉、心口。
迅捷、刁鑽、狠辣。
每一“點”都帶著洞穿金石的恐怖穿透力。
這正是峨眉劍法精髓,至簡至快,後發先至。在白糯手中使出,更是將“快”與“準”發揮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楊妙妙哪裏見過如此可怕的劍法?她拚盡全力,長鞭舞成一團黑光護住周身,匕首左支右絀,隻聽“嗤嗤嗤”幾聲輕響,她身上的勁裝竟已被撣子點破數處,雖未傷及皮肉,但那淩厲的勁風已刮得她肌膚生疼。
另一邊,李澈的“紫薇伏魔印”雖因楊妙妙的拚死一搏未能點實其手腕,但指風掃過,已讓楊妙妙手臂酸麻,氣血翻湧。
李澈見白糯突然爆發,攻勢如狂風暴雨,心中亦是一驚,隨即明白楊炯受傷徹底激怒了這心思純淨卻武功通玄的好朋友。
當下李澈立刻變招,雙手結印,氣力流轉,準備策應白糯,同時防備楊妙妙狗急跳牆。
“靈官鎮煞印!”李澈清喝一聲,雙掌合十,隨即緩緩分開,掌心相對處,氣力高度凝聚壓縮,竟隱隱形成一個無形的力場牢籠,帶著鎮壓一切邪祟、穩固空間的厚重道韻,遙遙罩向身形閃動的楊妙妙,試圖遲滯她的動作。
楊妙妙此刻已是心膽俱裂。
白糯的雞毛撣子如同附骨之疽,招招奪命,快得讓她喘不過氣,那看似輕飄的每一次點擊都蘊含著開碑裂石的恐怖力量。
更讓她驚駭欲絕的是李澈。
這女子氣質飄然若仙,出手間卻帶著煌煌天威。方才那化解她鞭子的一印已顯玄妙,此刻這遙遙一罩,她竟感覺周身空氣仿佛凝固,行動瞬間變得滯澀無比。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李澈身後有朦朧的道尊法相隱現,威嚴浩瀚,不可直視。
“這……這到底是什麽怪物?!”楊妙妙心中絕望地呐喊。
一個白糯已讓她疲於奔命,再加上一個深不可測、手段通神的李澈,她深知自己今日絕無幸理。
“啊——!”絕望與狠厲交織,楊妙妙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眼中閃過瘋狂之色。
她知道自己殺不了楊炯,更逃不脫這兩個恐怖女子的聯手。但即便是死,她也要拉著這個道貌岸然、言而無信的鎮南侯墊背。
這般想著,她拚著硬受白糯一記點向肩胛的“劍指”,不顧左肩傳來的劇痛和骨骼碎裂聲,借著那股衝擊力,身形如同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地撞向被李澈氣息籠罩的區域。
楊妙妙將全身殘存的氣力盡數灌注於右手匕首之上,那匕首竟發出嗡嗡的低鳴,泛起一層幽藍的毒光。
目標隻有一個,就是踉蹌後退、腰側染血的楊炯。
“我讓你欺負我好哥哥!!!”
就在楊妙妙抱著必死決心撲向楊炯的刹那,白糯徹底怒了。
那雙總是含著純真的大眼睛,此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怒火,仿佛冰封的湖麵下湧動著焚天的熔岩。一聲稚嫩卻飽含暴怒的尖嘯從她口中迸發,撼山動地。
她手中的雞毛撣子,在這一刻仿佛不再是撣子,而是一柄出鞘飲血的絕世神鋒。那蓬鬆的雞毛根根倒豎,氣力灌注其上,竟發出尖銳的破空厲嘯。
“啪!啪!啪!”
一連串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爆響,幾乎不分先後地響起。
白糯的身形快得隻剩下淡淡的藕荷色殘影,圍繞著楊妙妙急速閃動。那根雞毛撣子被她揮舞得如同一條咆哮的怒龍,不再是劍法的點刺,而是純粹暴力的抽打。
劈頭蓋臉,毫無章法,卻又快得匪夷所思。
每一擊都結結實實地抽在楊妙妙身上,抽在她格擋的手臂上,抽在她扭轉的腰背上,抽在她閃避不及的腿腳上,最後更是狠狠兩下抽在她左右臉頰。
“啊——!”楊妙妙發出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嚎。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無數沉重的鐵棍同時砸中,護身的氣力如同紙糊般被輕易撕裂。
手臂骨裂,肋骨斷折,臉頰瞬間高高腫起,火辣辣的劇痛伴隨著眩暈和腥甜直衝腦門。
她拚死刺出的匕首被一股巨力直接抽飛,“鐺”的一聲釘在遠處的房梁上,兀自顫動不休。
那狂暴的、如同街頭孩童打架般毫無章法卻又威力絕倫的抽打,瞬間瓦解了她所有攻勢和防禦。
楊妙妙整個人如同一個破麻袋般,被抽得離地飛起,狠狠撞在堅硬的牆壁上,“嘭”的一聲悶響,震得牆上掛畫簌簌落下。
她癱軟在地,眼前金星亂冒,耳朵裏嗡嗡作響,口鼻鮮血狂湧,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變形,烏青紫漲,嘴角撕裂,哪裏還有半分之前的狠厲模樣?活脫脫一個被暴揍成豬頭的淒慘人偶。
整個暴揍過程快如電光石火,從楊妙妙撲出到變成豬頭癱倒,不過幾個呼吸。
廳堂內一片死寂,隻有楊妙妙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聲。
李澈早已收回了靈官印,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她那雙澄澈無垢的眼眸裏,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她雖然聽說白糯練劍,可哪裏知道她劍法如此厲害,竟然深得峨眉真傳,快、準、狠的真諦,顯然是已臻化境。
但李澈從未想過,當這心思純淨如稚子的白糯真正發怒時,竟會爆發出如此簡單、直接、狂暴如洪荒巨獸的力量。那不再是精妙的劍招,而是純粹的、碾壓式的暴力宣泄。
反差之大,震撼人心。
白糯卻兀自不解氣,小胸脯劇烈起伏,粉麵含煞,握著那根沾了些許血汙的雞毛撣子,指著癱在地上如同爛泥的楊妙妙,聲音帶著哭腔和未消的怒火:“壞人!讓你打我哥哥!打死你!打死你!”
說著竟又要上前補上幾下。
“糯糯!”李澈連忙出聲阻止,生怕她真把這刺客打死了。
楊炯也終於從這驚心動魄的變故中回過神來。腰側的鞭傷還在火辣辣地疼,但他此刻更關心的是這刺客的身份和目的。
他忍著痛楚,上前一步,目光冰冷如刀,俯視著地上奄奄一息、麵目全非的楊妙妙。
“咳咳……”楊妙妙艱難地咳出幾口血沫,腫脹成一條縫的眼睛裏,怨毒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死死盯著楊炯,“狗……狗賊,你道貌岸然,言而無信!與其被你殺了,不如我先下手為強!”
“殺我?”楊炯眉頭緊鎖,聲音沉冷,“就憑你?也敢孤身行刺本侯?不知死活!”
楊炯心中念頭飛轉,白天剛發生抗稅衝突,晚上就偽裝丫鬟行刺,這絕非巧合。她是真蠢?還是受人指使?
楊妙妙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掙紮著想說話,卻牽動傷勢,又吐出一口血。
楊炯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她:“說!是你自己想行刺,還是有人指使?想好了再回答,本侯隻給你一次機會!”
他刻意加重了“一次機會”的語氣,帶著濃烈的威脅。
楊妙妙怨毒地盯著他,腫脹的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卻帶著刻骨的恨意:“我楊妙妙一人做事……一人當!隻恨……沒能殺了你這言而無信的狗官!”
“言而無信?”楊炯捕捉到這個字眼,懶得與她多言,麵上卻隻是冷笑,“好!既然你找死,本侯成全你!來人!”
他作勢欲喚侍衛,目光卻死死鎖住楊妙妙的神情,“記住了,是你害死了楊家村所有人!”
“你要幹什麽?”楊妙妙聞言,如遭雷擊,腫脹的眼睛瞬間瞪大,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絕望。
她不顧劇痛,猛地掙紮抬頭,牽動傷勢,又是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身前的地磚。
“畜生!禽獸!要殺要剮衝我來,百姓是無辜的!他們是無辜的——!!!”淒厲的嘶喊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充滿了絕望和悲憤。
楊炯看著她這反應,心中已有了幾分判斷,但麵上依舊冷酷如冰,帶著一絲殘忍的戲謔:“無辜?你行刺本侯,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整個楊家村,都得為你陪葬!”
他故意停頓,盯著楊妙妙眼中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恨意和更深沉的恐懼,慢悠悠地道:“不過!本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麵!”
楊妙妙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布滿血汙和腫脹的臉上瞬間爆發出強烈的希冀,急切地看著楊炯。
楊炯居高臨下,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跪下,給本侯磕三個響頭。磕得夠響,夠誠心,本侯便考慮,饒了那些村民性命。”
屈辱,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楊妙妙的心髒。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青磚縫隙裏,指節因為用力而慘白。
楊妙妙死死盯著楊炯那張俊美卻冷酷的臉,恨意滔天。她楊家妙妙,雖非名門閨秀,卻也有一身傲骨,何曾受過如此折辱?
向這不共戴天的仇人下跪磕頭?比殺了她還難受!
“怎麽?不願意?”楊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沒有絲毫溫度,“看來你所謂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所謂的‘無辜百姓’,也不過是虛言假意。來人!”
“不——!”楊妙妙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喊,眼中最後那點掙紮的光芒徹底被絕望取代。
為了那些毫不知情的村民,為了那些看著她長大的叔伯嬸娘,為了那些懵懂孩童,由不得她猶豫。
“噗通”一聲悶響。
那曾經傲立城門,鼓動村民抗稅的身影,那敢夜闖府衙行刺鎮南侯的身軀,重重地、毫無尊嚴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鮮血和塵土混合著沾染了她破爛的衣褲,如同一隻落了難的鳳凰,再無半點神氣。
她沒有說話,隻是用盡全身力氣,將腫脹流血的額頭,狠狠撞向堅硬的地麵。
“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如同重錘敲在人心上。鮮血瞬間從她額頭的傷口湧出,混著之前的血汙,流淌下來。
“咚!”
第二下。她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卻硬生生撐住。那撞擊聲更重,仿佛連地麵都在輕顫。
“咚!”
第三下。這一下,她整個上半身都伏了下去,額頭重重砸地,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鮮血在青磚上綻開一朵刺目的花。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已耗盡,隻剩下微弱的喘息。
楊妙妙掙紮著,用額頭抵著冰冷染血的地麵,聲音嘶啞破碎,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麻木與空洞:“求侯爺開恩!饒了楊家村無辜百姓,楊妙妙願受千刀萬剮,萬死不辭!”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浸透了血淚與無盡的屈辱。
楊炯靜靜地看著她磕頭時那細微卻劇烈的顫抖,看著她指甲摳進磚縫時迸出的血絲,看著她額頭血肉模糊的傷口,聽著她那麻木空洞、毫無感情起伏的求饒。
白天那個站在村民前,目光桀驁、據理力爭的身影,與眼前這個卑微如塵、磕頭求饒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漠然無言。
良久,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打破了死寂。
楊炯臉上那刻意營造的冷酷與戲謔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透本質的複雜神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和嘲弄。
“蠢貨!”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被人當槍使了猶不自知,還自以為自己是忠肝義膽!為民請命,當真愚不可及!”
楊炯揮了揮手,仿佛驅趕一隻煩人的蒼蠅:“來人!將這蠢女人押下去,關入地牢。著醫官給她治傷,別讓她死了,本侯還有話要問!”
兩名如狼似虎的侍衛應聲而入,毫不憐香惜玉地將癱軟如泥、意識模糊的楊妙妙拖了出去,隻留下地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廳堂內再次陷入寂靜。
李澈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方才的醋意與憤怒,在經曆了這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和楊炯審問的轉折後,早已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對楊炯處境的複雜理解。
然而,當目光再次掃過楊炯腰側那道鞭痕,掃過地上那株被踩踏的蒲公英,掃過白糯手中那根沾血的雞毛撣子,尤其想到方才兩人臉貼著臉吹蒲公英的情景,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又悄然湧上心頭。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恢複了幾分清冷謫仙的模樣,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再次拉住白糯的手腕:“糯糯,我們走。”
“啊?梧桐,我……”白糯正低頭看著自己手裏的雞毛撣子,似乎還在為剛才沒能多抽那壞人幾下而有些遺憾,被李澈一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她看看地上的血跡,又看看楊炯腰上的傷,大眼睛裏滿是擔憂,“可是他受傷了,我……”
“他死不了!”李澈沒好氣地打斷她,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賭氣和後怕,拉著白糯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她腳步頓住,並未回頭,清冷的聲音卻清晰地飄了回來,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糯糯,你記住,以後離某些人遠些!莫要再傻乎乎地被人哄騙了去,更需提防夜裏有沒有人摸上你的榻!若有人敢來,你就給他揍成豬頭!”
這話說得極其巧妙,既暗指楊炯“哄騙”,又點出可能的“危險”,還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醋意。
白糯被她拉著,踉蹌地跟上,聞言卻是更加迷惑不解。
她歪著頭,努力思考著李澈的話,小臉上滿是純真的困惑,聲音清脆地反駁道:“梧桐,你說什麽呀?好哥哥怎麽會哄騙糯糯?他答應跟我回峨眉吃糖,山神爺爺都見證啦。而且……”
她頓了頓,似乎在認真回憶,“好哥哥爬上過梧桐的床嗎?為什麽要提防……唔唔唔!”
她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大驚失色、滿臉通紅的李澈一把捂住了嘴。
“閉嘴!不許胡說!”李澈又羞又急,幾乎是用拖的,強行將還在掙紮著試圖辯解“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呀”的白糯,飛快地拽出了這片狼藉的廳堂,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隻留下白糯那被捂住嘴後發出的、意義不明的“唔唔”聲在夜風中迅速遠去。
燭火劈啪跳動了幾下。
廳堂內,一片死寂。
楊炯獨自一人站在原地,腰側的鞭傷隱隱作痛。他低頭看了看地上那株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蒲公英,又下意識地抬手,輕輕碰了碰自己臉頰上那早已消散、卻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奇異微涼觸感的地方。
聽著白糯那未盡的、天真無邪卻又威力巨大的“實話”,再想想李澈最後那羞憤欲絕、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時間隻覺得荒唐莫名。
楊炯掃了眼滿地狼藉,看著二女消失的方向,抬手輕揉眉心,尷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