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太白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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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德門上,李漟負手而立,鳳眸微垂,似有萬重雲靄掩映其中,叫人窺不破深淺。
    掌印大太監田令孜急步趨上城頭,將一卷《討李漟檄》奉與李漟,低聲稟道“主子,昨夜之事俱已查明。劉傅、苗正彥、酈瓊三人暗中謀劃,除劉傅已殞命外,餘者皆不知所蹤。
    崔宅大火之後,隻在正堂尋得一具焦黑女屍,經內監查驗,並未有孕,想來崔穆清應當尚在。定國公府邸遭火油焚毀,金吾衛趕至時,早已化作一片瓦礫,屍首狼藉,多成灰燼,難以辨認六公主生死。除此之外,另有劉氏一屍兩命,張月娘亦失蹤不見。”
    李漟收了那檄文,輕嗤一聲,複問道“李淑與李澤何在?”
    田令孜躬身答曰“大公主久未露麵,魏王府如今門戶洞開。據探子所報,魏王似乎早已離京。”
    “他倒乖覺!自知被李淑當作刀使,便搶先一步逃出這是非之地!”李漟指間檄文簌簌作響,齒間迸出冷語。
    田令孜一怔,疑道“主子的意思是,這檄文並非魏王所為?”
    “哼!”李漟麵浮譏誚之色,“他那點勢力,早已明晃晃擺在台麵上。朱雀衛遠在南疆,此次行動的龍驤衛負屭傷亡殆盡,餘下不過些正一亂黨,何來士林聲望?何意寫出這文采斐然的檄文?
    依李澤原先算計,本該借刺殺皇嗣之事,引得本宮與李淑相鬥,他好坐收漁利。豈料李淑出手更快,直接將他捧作正統,迫他直麵本宮雷霆之怒。這一手,著實厲害。”
    田令孜聽了,踮腳望了望城下黑壓壓靜坐的百姓,欲言又止。
    李漟眸光一凜,冷聲道“眼下輿論於本宮已非首要,兵力方是根本。李淑的真正意圖,便是要用這一萬百姓拖住千牛衛,如此她才能在白馬寺應對本宮城外兵馬。從前那白蓮花,出手竟如此狠準,倒教本宮刮目相看。果然應了楊炯那句話‘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田令孜低首垂眉,不敢接話。
    李漟卻舒展眉宇,從容分析“若本宮所料不差,此刻殿前司、金吾衛、金花衛應當已開始封鎖長安九門了吧?”
    “主子聖明!中樞葉相之令方才傳到,九門俱已封閉!”田令孜恭聲回應。
    李漟嗤笑一聲,傲然道“果不其然!卻不知這是梁王的意思,還是滿朝文官之心?分明是要本宮與李淑在城外白馬寺一決勝負!”
    田令孜聞言色變,方要開口,卻被李漟擺手止住。
    “龍朔衛整合得如何?宗室兵和定難軍何時能抵長安?”
    田令孜肅然拱手“回主子,龍朔衛一萬兵馬已整頓完畢,由宗室莊繼先將軍統領,現於城外大興山集結,隨時可入京。宗室兵並定難軍總計四萬駐守陳留,五日可至!”
    李漟微微頷首,忽的冷笑一聲“田令孜,命人仔細探查白馬寺。本宮若未猜錯,李淑必藏身於此,不然神策衛不會向那裏聚集駐防。另將內衛盡數派出,查明李澤蹤跡,一經發現,不必稟報,立地格殺!”
    “是!”田令孜神色一凜,匆匆領命而去。
    李漟輕拂袍袖,悠然道“想以百姓為餌困住千牛衛,豈不知本宮亦可用千牛衛做餌?各自皆有依仗,且看最終誰能笑到最後!”
    言畢,她冷眼掃向跪了半個時辰的欽天監監正王衍“那顆彗星,便是你說的天降異象?本宮如今可是‘名滿天下’了!”
    王衍渾身戰栗,叩首道“公主恕罪!微臣道行淺薄,然可斷定彗星絕非異象,或許……或許異象尚未顯現。”
    “嗬嗬!”李漟連聲嗤笑,“你當本宮是三歲孩童般好欺?先前推演不出具體日期,本宮未曾怪罪,如今竟說彗星現於北鬥不是異象?你這欽天監監正當得真是別具一格!”
    王衍深知帝王心術,平日清貴無比的欽天監,一旦未能應合天意,便是滅頂之災。雖自知所言非虛,然如今天象昭昭,局勢洶洶,連他自己都覺辯白蒼白。
    當下,他索性橫下心來,挺直脊梁揚聲道“公主!微臣堅信,彗星絕非異象!”
    “好!好!好!”李漟連道三聲好,一聲較一聲沉重。
    袍袖一揮,兩旁內衛立即上前擒拿王衍。
    王衍正被內衛拖拽而下,麵如死灰間,忽見東南天際雲靄微散,竟有一星煌煌然現於日側。其光皎若明珠,輝映九霄,雖赤日炎炎亦不能掩其芒。
    王衍猛地掙脫束縛,撲向城垛,手指蒼穹顫聲疾呼“太白晝現!女主昌!此乃上天垂象,正應長公主承天禦極之兆!”
    眾人聞聲仰觀,果見太白星璨如銀鈿,嵌於碧空。那光芒竟似比日輪更灼目三分,照得琉璃瓦泛金輝,青石磚浮冷焰。
    李漟鳳眸微眯,見那星子與日爭輝的模樣,唇角不由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對王衍輕嗤道“既知天象,還愣著作甚?莫非忘了欽天監本職?”
    王衍恍然回神,忙不迭整衣冠、正儀容,疾步下城時竟險些絆倒,口中連稱“臣這便去擬《告萬民書》,以明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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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宣德門朱漆大門懸出黃絹告示,墨跡猶帶鬆煙香。
    但見其上寫道
    欽天監奉諭告萬民知
    天顯玄象,太白經天。金精耀彩,輝映紫垣。
    夫太白者,西方金德之象,主肅殺而兆革新。今現於晝,與日同輝,實乃陰陽調和、乾坤正位之吉兆。
    謹按星象昭昭,應於人事。金德當令,正合女主臨朝之運。天意所屬,在德不在力;天命所歸,在仁不在強。
    今長公主殿下撫政以來,輕徭薄賦以養民力,修堰開渠以濟農耕,養老國債以安閭裏,肅貪整吏以清綱紀。此皆上合天心,下順民意之舉。
    爾等細思自殿下攝政,可曾加賦一厘?可曾奪民一粟?反觀前朝舊事,男主當國時豈少橫征暴斂?今太白晝現,正昭示女主當昌、新政當興。天象豈有虛示?民意豈容曲解?
    爾等百姓,當信天象、明事理、辨真偽。勿以訛傳訛而負天恩,勿受人蠱惑而違天命。
    各宜安心樂業,共待盛世之來。
    百姓們仰頸觀榜,識字者喃喃誦讀,不識字者急扯旁人衣角問詢。
    那賣炊餅的王老漢搔著花白頭發嘀咕“說起來,長公主確曾減過市稅。”
    旁側染坊夥計接話“去年修通濟渠,俺爹去應役每日還領二十文飯錢哩!”
    忽見個穿綢衫的糧商跺腳道“老夫囤糧待價時,確是殿下嚴令平抑米價!”
    話音未落,先前激昂的藍衫書生冷笑“諸君就為些許小惠,不顧弑君奪位之……”
    話未說完卻被賣湯餅的婆娘拽住“小相公莫嚷!你瞧那幾個內衛正在記人像!”
    人群漸漸騷動,有老嫗顫巍巍欲退,卻被挑糞漢子攔住“嬸子此刻走了,眼前千牛衛來查‘亂黨’,莫非讓劉書生他們頂罪?”
    更有機戶工匠恨聲道“今日誰退半步,就是陷街坊於不義!朝廷總要殺幾個領頭的泄憤,你們忍心讓王老漢他們血濺宣德門?”
    眾人聞言俱是一凜,隻得默默跌坐原地。隻是那卷《討李漟檄》不知何時已被踩入泥濘,萬餘道目光茫然投向天際,太白星依舊灼灼,讓這近萬百姓更是進退兩難。
    於此同時,長安城外,嘉午台巔。
    李澤身披石青蟒袍,憑欄獨立。
    但見天際太白星輝耀於晝,不覺喃喃自語“太白經天,晝現於空,真是女主昌兆?”
    話音未落,卻見曹子魚提著裙裾疾步而來。
    隻見其雲鬢微亂,氣息未定,見李澤正凝望星象,不由輕聲道“王爺容稟,昨夜探事人來報,確已尋得劉氏屍身。其餘張月娘、崔穆清並六公主殿下,至今蹤跡杳然,生死未卜。”
    李澤微微頷首,齒間透出冷音“倒是小覷了李淑!隻道她勢弱必作壁上觀,豈料竟反手予我一擊,真真是個瘋子!當真不怕李漟逐個擊破,反害了自身?”
    曹子魚抿了抿朱唇,終是欠身道“王爺明鑒,此番變故未必不是機緣。我等既已脫身京城,現領三千龍朔精兵,正可樹旗江南,與七公主朱雀衛合兵一處。江南富庶之地,正宜養精蓄銳。待羽翼豐滿,自可問鼎中原。”
    李澤卻將手一擺,眸中寒光乍現“子魚有所不知。這朝堂之上,講信念的少,論氣節的更稀。便是那些世家大族,從來隻識得勝者二字。若待李漟與李淑分出勝負,我等怕隻能退守南疆瘴癘之地了。”
    言語至此,李澤聲轉沉毅“故而非爭不可,且必要爭勝!”
    “隻是眼下咱們兵力懸殊……”曹子魚欲語還休,心下隻道李澤此番怕是執念過甚。
    李澤忽輕笑出聲,極目遠眺。但見一紅衣老卒正沿著石階疾馳而上,步履如飛,遂撫掌道“莫急!人生運勢豈有常衰之理?這不,佳音已至!”
    曹子魚聞言抬眼望去,隻見那山下階梯,一道絳紅身影如星擲丸跳,在蒼鬆翠柏間幾個起落便掠過數十級石階。來人雖作內侍蟒袍打扮,身形卻似鷂鷹般矯健,足尖點地時竟不驚起半片浮塵。
    待行至近前,曹子魚才看清這人麵白無須,眉間一道深紋如刀刻,雖躬身行禮時盡顯恭順,那眼底精光卻似古井寒潭,教人望之生凜。
    “老奴李神福見過殿下,見過王妃。”聲如裂帛,卻又含著三分陰柔。
    李澤虛扶一把,蟒袍廣袖在山風裏獵獵作響“可是有好消息了?”話音未落,嘉午台上的雲氣忽的翻湧起來,將他腰間玉帶叩出琤琮清音。
    李神福褶皺裏都藏著笑紋“一南一西,皆是天大的喜訊!”
    說著從袖中取出兩封火漆軍報,那朱紅印記在日光下竟似滴血般刺目。
    “你這老貨倒學會賣關子了。”李澤笑罵時,指節在漢白玉欄杆上輕叩,聲如磬鳴,“先說說南邊的情形。”
    老太監展開第一封軍報,嗓音陡然拔高“七公主親率朱雀衛奇襲大越,三日連破一十二城!占城、蒲甘諸國見風使舵,反戈相擊。如今大越王已遞降表,歲貢十萬白銀、五萬匹絹,更許公主在升龍城屯兵駐防,這大越已然成了殿下的絕佳退路!”
    話到此處,眼見李澤眼底迸出精光,又長音道“公主殿下見大事已定,便行金蟬脫殼之計,以替身穩坐軍帳,自己則快馬加鞭往長安趕來,四日後必到!”
    “好!我這妹妹不愧兵仙之名,果真沒叫我失望!”李澤撫掌大笑,蟒袍金線在日頭下淌出流動的光河,“且說西邊又如何?”
    李神福將第二封軍報舉過頭頂“董氈率一萬八千鐵騎已破秦州,三日後便可兵臨長安城下!”
    曹子魚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雲鬢邊的步搖隨之亂顫“王爺,城中李漟守軍十萬之眾,我們這……”
    “子魚啊子魚,”李澤忽然轉身,指尖掠過她鬢邊顫動的珠翠,“你當真以為,本王在兵部十年經營,真的毫無建樹?更無私兵?”
    說話間袖中滑出一枚虎符,玄鐵上的鎏金紋路正與遠處太白星輝相映成趣。
    李澤負手遙望長安九門,笑聲乍起如金戈相擊,驚鳥簌簌掠上層霄。其聲初若寒泉裂冰,倏而化為長風振鬆,終作虎嘯深穀,回響千岩間。
    忽又斂容擊欄而歌曰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罷複笑,其聲穿雲貫日,長安萬家盡收眼底,十萬甲兵皆藏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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