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芍藥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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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府正堂內,燭影搖紅,燈火粲然。
盧和鈴凝眸於手中諜報,隻覺心煩意亂。雖係出名門,平日端莊持重,此刻亦不免生出幾分慍怒之意。
一旁蕭崇女正拈著一塊糖糕細品,見她如此,含混笑道:“這一紙文書竟看了半日,莫非是楊炯寄來的錦書不成?”
盧和鈴睨她一眼,蹙眉歎道:“還有心思玩笑,禍事了!”
“什麽禍事?”蕭崇女忙放下茶盞,斂容相問。
“吐蕃董氈已率兵破秦州,青龍衛更是長驅直入,西寧竟未作抵擋,任其深入腹地。”盧和鈴咬唇道,指尖微微發顫。
“咦?先前不是遣了熊羆、展旗二衛前去協防?怎生一個都未曾攔住?”蕭崇女聞言,也沒了吃點心的心思,滿麵驚疑。
“啪”的一聲,盧和鈴以手擊案,倏然起身:“張泉誤信奸佞,遭內應暗算,秦州城門自內而破!西寧康白老奸巨猾,不肯固守待援,竟率部直取青塘城,留下一座空城,教青龍衛如入無人之境!”
“這……如今該當如何?”蕭崇女於大華朝局軍事本不甚了然,隻得靜待盧和鈴決斷。
盧和鈴雙眉緊鎖,在廳中來回踱步:“現今要攔的都沒攔住,可見無論是李淑還是李澤,早都布好了局!待這些兵馬一到長安,奪嫡之爭必定爆發!
我們手中僅有你那五千曳剌軍,即便回師恐怕也無大用。倒是這西北之地,萬萬不可讓康白執掌。若待京中塵埃落定,為安撫邊將,必然各守其土,屆時西北豈不落入奸人之手?
可若不回師,京城僅剩麟嘉、金花二衛,統共不過兩萬人,如何能安定乾坤?老爺子究竟作何打算?”
“哎喲!聽得我頭都暈了!既然難以決斷,何不修書一問?”蕭崇女嗔道。
盧和鈴聞言頓覺在理,剛要回案前提筆作書,忽聞得一陣急促腳步聲自外而來。
但見角招疾步入內,從容稟道:“少夫人,三公主到!”
“誰?李瀠?”盧和鈴手腕一顫,墨點滴落信箋,霎時暈開一團烏黑。
角招頷首:“三公主率三千兵馬晝夜兼程,已入城了!”
“快!快請!不!我親自去!”盧和鈴喜形於色,整飭衣袂便要出門。
恰在此時,朗朗笑語已穿過庭院傳來:“哈哈哈!盧姐姐可是給妹妹備了茶點?這一路風塵,可叫人饑渴難耐哩!”
盧和鈴抬頭看去,隻見那門簾被夜風掀起一角,先探進半截身影來。
來人眉如遠山,眼波流轉間卻帶著三分清寒,隻那麽淡淡一掃,廳中諸人的心思仿佛都被她瞧了個通透,正是三公主李瀠。
她一身黑色勁裝裹著纖細身段,腰間懸著柄烏木鞘短刀,渾身上下竟無半點珠翠點綴,偏那舉手投足間自帶著矜貴淩冽之氣,倒像那園子裏開得最盛的芍藥,豔極卻不媚,風骨自生。
緊隨其後的是個高個子女子,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樣貌雖尋常,一雙眼睛卻亮得像草原上的星子。
她梳著滿頭草原樣式的小辮,綴著幾顆銀質小鈴,走動時叮當作響,身上穿的也是便於騎射的窄袖長袍,瞧著瀟灑肆意,宛如野地裏開得自在的翠雀花,雖無牡丹華貴,卻有一股子蓬勃生氣。
盧和鈴見了,忙快步迎上前,一把拉住李瀠的手,觸手微涼,再看她麵色,果然帶著幾分蒼白,鬢角還沾著些風塵細末,不由蹙眉道:“你這身子向來弱些,怎的還千裏迢迢星夜兼程?就不怕路上受了寒?”
李瀠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噙著抹淺笑,語氣帶著幾分打趣:“我不回來怎生使得?楊炯那混賬,整日裏不叫人省心,淨給我惹些麻煩。這次若不回來敲打敲打他,將來怕是要翻了天去。”
盧和鈴被她逗得 “噗嗤” 一笑,暗道滿天下也隻有她敢這般編排楊炯,還說得煞有介事。
目光一轉落在那草原女子身上,見她正好奇地打量廳中陳設,便輕聲問道:“這位姑娘是……”
話未說完,那女子已往前邁了半步,學著大華女子的模樣拱了拱手,聲音爽朗如風吹草葉:“我叫其其格,是楊炯的朋友。”
“楊炯的朋友?” 盧和鈴心頭一動,悄悄抬眼給李瀠遞了個眼色,那眼神裏明晃晃寫著 “莫不是那混賬又招惹了人家姑娘,上門來討說法的?”
李瀠接了她的眼色,無奈地聳了聳肩,微微點頭。
盧和鈴暗自歎氣,想起楊炯當年在長安做探花郎時,滿京城的小姐們見了他都要躲著走,如今倒好,走到哪裏都有女子跟著,再這麽下去,將來家裏擺酒怕是一桌子都坐不下。
正思忖間,忽聽得蕭崇女冷冷開口:“哎!你先前把我誆到這裏,怎麽自己倒也來了?難不成信不過我?”
李瀠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知道她還在為被 “誆來” 的事賭氣,忙溫聲道:“我怎會不信你?隻是京中局勢愈發緊張,我離家許久,本就該回去看看。偏巧其其格從溫昆山牧區趕來,還帶了三千兵馬,我這才騰出手,星夜趕來了蘭州。”
“哪?溫昆山牧區?!” 蕭崇女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雙眼死死盯著其其格,聲音都變了調。
其其格被她這反應嚇了一跳,卻也不肯示弱,挺直了腰杆道:“我從我的地盤來,姑娘這般激動做什麽?”
“你的地盤?” 蕭崇女冷笑一聲,眼神愈發冰冷,“難不成你是撒哈拉部的人?”
“我乃蔑兒乞部別吉,可不是什麽撒哈拉人!” 其其格攥緊了腰間的馬鞭,杏眸圓瞪,語氣裏滿是警惕。
蕭崇女轉頭看向李瀠,語氣帶著質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漠北那四個牧場,我早就跟楊炯談好了,由我幫他拿下。如今你卻帶了個漠北蔑兒乞部的蠻子來,還把溫昆山牧區給了她,莫不是打心底裏不信我蕭崇女?”
“你說誰是蠻子?!” 其其格再也按捺不住,手已經按在了馬鞭上,作勢就要上前。
“都住手!” 李瀠連忙攔在兩人中間,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裏麵有誤會,先聽我把話說完。”
蕭崇女重重哼了一聲,卻也收了拔貞潔衛的手,隻是依舊瞪著其其格:“能有什麽誤會?”
李瀠輕歎一聲,拉著蕭崇女坐下,緩緩道:“那四個牧場,楊炯確實跟你有約定。可我聽說,你在色楞格河穀同人生了衝突,打起來了?”
“是又如何?” 蕭崇女餘怒未消,“那些人根本不是我曳剌軍的對手!如今色楞格河穀、鄂爾渾穀地都已經被我拿下了。若不是你把我誆到這裏,仙娥湖牧場和溫昆山牧區早就歸我了!”
“哼,好大的口氣!” 其其格忍不住插言,語氣裏滿是揶揄,“你怕不是還不知道吧?仙娥湖牧場早就被漠北克烈部占了,人家在那裏修了工事,還派了八千兵馬駐守,你想搶回來?簡直是做夢!”
蕭崇女臉上的怒氣一滯,轉頭看向李瀠,眼神裏帶著幾分不確定:“她說的是真的?”
李瀠點了點頭:“當初在色楞格河穀跟你交手的,就是克烈部的人。他們被你打跑後,就轉頭去占了仙娥湖牧場。後來你急著南下,自然不知道這些後續。”
蕭崇女一聽,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豈有此理!我這就帶兵馬過去,把牧場搶回來!”
“你給我站住!” 李瀠的聲音陡然轉冷,凜冽氣勢瞬間溢滿廳堂。
蕭崇女腳步一頓,轉過身來,臉上滿是不服氣:“我跟楊炯有約定,蕭崇女從來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我知道你重諾,可這事比你想的複雜。” 李瀠拉著她重新坐下,語氣緩和了些,“那克烈部領兵的女子,楊炯也認識。”
“什麽?!” 這話一出,盧和鈴、蕭崇女和其其格三人同時驚呼出聲,臉上滿是詫異。
盧和鈴湊近了些,好奇道:“竟有這等事?那女子是何身份?怎會認識楊炯?”
李瀠無奈地擺了擺手,苦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等回了長安,你們當麵問楊炯便是。”
盧和鈴見她不願多言,便不再追問,轉而想起桌上的情報,忙起身拿了過來,遞到李瀠麵前:“你既然來了正好,我正為這事犯愁。你看看吧,吐蕃董氈突破了秦州,青龍衛也入了大華腹地,如今京中局勢怕是要亂了。”
李瀠接過情報,目光快速掃過,眉頭微蹙,指尖在紙上輕輕敲擊著。廳中一時寂靜無聲,隻有燭火偶爾發出 “劈啪” 的聲響。
片刻後,她將情報放在桌上,語氣果決:“長安局勢已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不能再等了,即刻出發回長安!”
說著,她轉頭看向蕭崇女和其其格:“二位,此次回京,還需借你們的兵馬一用。事成之後,色楞格河穀歸蕭崇女,溫昆山牧區歸其其格。除此之外,你們若還有別的要求,盡管去跟楊炯提,我保他不會推辭。”
蕭崇女翻了個白眼,一臉不信:“李瀠,你這心思也太黑了!楊炯那小子比猴還精,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兒,能給我們什麽好處?再說了,那牧場不是說要給耶律拔芹的嗎?你能做得了他的主?”
“我若做不了他的主,這世上就沒人能做了。” 李瀠朗笑一聲,起身就往門外走,“放心吧,少不了你們的好處。時候不早了,趕緊收拾一下,即刻啟程!”
盧和鈴、蕭崇女和其其格見狀,也連忙跟上。
盧和鈴一邊走一邊喘氣:“真就這麽著急?不再歇息片刻,準備些幹糧酒水?”
“來不及了。” 李瀠腳步不停,聲音裏帶著一絲凝重,“李淑和李澤之所以還沒動手,就是在等軍隊集結。如今青龍衛已經入京,李淑定然不會再等。至於李澤,他跟董氈勾結,怕是想坐收漁翁之利,真是想瞎了心!”
幾人快步走到府外,隻見月光下,三千兵馬早已整裝待發,馬匹不安地刨著蹄子,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蕭崇女的五千曳剌軍也已經集結完畢,與李瀠帶來的兵馬合在一起,聲勢浩大。
盧和鈴翻身上馬,還是有些擔憂:“可我們加起來也隻有八千兵馬,京中李淑和李澤的勢力可不小,我們這兵力怕是處於劣勢啊。”
李瀠勒住馬韁,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自信,朗聲道:“你忘了?咱們麟嘉衛能縱橫四海,靠的可不隻是兵力。火器之利,再配上新練的戰法,人數的差距不過是個數字罷了!”
說罷,她猛地一抽馬鞭,仰天大笑:芍藥花開出舊欄,一騎西來入長安。主人不在野花放,今我來歸定河山。”
駿馬長嘶,率先朝著長安的方向奔去。盧和鈴、蕭崇女和其其格對視一眼,也紛紛策馬跟上。
八千兵馬緊隨其後,馬蹄聲如雷,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