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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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深夜,長安初歇。
    三更梆子敲過最後一聲,朱雀大街上的夜市便如退潮般斂了熱鬧。先前懸在酒肆茶坊簷角的琉璃燈,一盞盞被夥計摘下,隻剩幾盞殘燈在風裏晃著昏黃光暈,映得青石板路上的油漬與糖漬斑斑點點。
    挑著擔子的賣花女裹緊了素色布衫,將最後幾朵蔫了的薔薇往竹筐深處塞了塞,腳步匆匆往南城陋巷趕;巡夜的金吾衛甲胄上還沾著夜露,馬蹄踏過空蕩的街麵,“得得” 聲遠了,便隻剩牆根下蟋蟀的低鳴,伴著更夫梆子 “梆——梆——平安” 的吆喝,散入沉沉夜色裏。
    忽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南而來,踏碎了這深夜寂靜。
    禦道之上,代王身著墨色錦袍,腰間玉帶歪斜,往日裏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竟散了幾縷發絲貼在額角,一張素來溫和的臉此刻擰成了一團,眉峰緊蹙,下頜線繃得發白。
    他身後跟著兩個內侍,皆已跑得氣喘籲籲,而身前引路的小太監更是幾乎腳不沾地,捧著拂塵的手不住發抖,嘴裏連聲道:“王爺慢些,上書房就在前頭了。”
    代王哪裏肯慢,一把推開那小太監,“蹬蹬蹬” 便往大慶殿旁的上書房奔去。
    待近了前,卻不由頓住腳步。
    隻見上書房外,二十名金瓜武士分列兩側,甲胄皆是水磨冷鐵所製,在殘燈下發著幽光,護心鏡上的虎頭紋猙獰畢現。
    武士們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目炯炯如鷹隼,雙手按在腰間佩刀上,連呼吸都勻淨得沒有半分波瀾。
    階前立著一人,正是掌印大太監田令孜,他身著赤紅蟒紋袍,頭戴烏紗折角巾,雙手疊在腹前,臉上不見半分表情,隻那雙三角眼時不時掃過周圍的陰影,任誰都知道,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暗處,藏著的皆是內衛的頂尖高手,個個以一當十。
    “王爺深夜前來,可有旨意?” 田令孜見他奔來,上前一步,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規矩。
    代王哪裏有心思客套,一把抓住田令孜的手腕:“快!本王有要事向公主稟告,遲則生變!” 他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連呼吸都粗重得像破了的風箱。
    田令孜被他抓得一皺眉,卻也知代王素來沉穩,若非天大的事絕不會如此失態,當下便要轉身入內通稟。
    未料內裏忽然傳來一聲女聲,清越中帶著幾分疲憊,卻自有威嚴:“叔祖進來吧。”
    那聲音不高,卻像一道無形的令箭,田令孜當即停住腳步,躬身退到一旁。
    代王深吸一口氣,整了整歪斜的玉帶,快步朝內走去。穿過一道雕花木屏風,便見上書房內裏的光景。
    與宮中別處的奢華不同,這裏陳設極為雅致:正麵牆掛著一幅古畫《遊春圖》,筆法蒼潤;下首擺著一張紫檀木大案,案上堆著如山的奏折,朱筆、墨錠整齊地碼在青玉筆架旁;案前鋪著一方明黃色氈毯,兩側各放著四張梨花木椅,椅上搭著青色錦緞椅披。
    空氣中縈繞著上等徽墨的清香,混著淡淡的檀香,倒比別處多了幾分書卷氣,卻又因那份過分的整齊,透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大案之後,端坐著一人,正是長公主李漟。
    但見她身著一襲石榴紅撒花長裙,裙上用金線繡著九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眼尾皆綴著一顆細小的東珠,在燈光下隱隱閃爍。
    她的頭發並未梳成宮中女子常見的繁複發髻,隻鬆鬆挽了個隨雲髻,用一支赤金點翠步搖固定,幾縷發絲垂在頸側,卻絲毫不顯散亂。
    最奇的是她的容貌,分明是女子身形,卻生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如墨畫,斜飛入鬢,一雙鳳眼狹長銳利,眼尾微微上挑,顧盼間自有一股凜然之氣。
    此刻李漟剛批完一本奏折,右手捏著朱筆,指節微微泛白,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顯是連日操勞,可那份從骨子裏透出的華貴與威嚴,卻讓代王也不由得一愣,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
    “公主安!” 代王躬身拱手,語氣竟不自覺地恭敬起來。
    李漟抬眸,見他這般模樣,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那笑容竟衝淡了幾分威嚴,添了些許柔和:“叔祖不必如此多禮,這深夜前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竟讓你這般慌張?”
    說著,李漟放下朱筆,伸手便要去拿案上的茶壺,給代王斟茶。
    李漟的手指纖細白皙,握著茶壺柄時,指腹輕輕摩挲著釉麵的冰裂紋,動作優雅。
    可代王哪裏還有心思喝茶,他往前一步,膝蓋微微彎曲,聲音裏帶著哭腔:“公主,不好了!江南宗室,三日前……三日前皆被屠戮,總計三千五百三十人,無一生還呀!”
    “你說什麽?!” 李漟拿茶壺的手猛地一頓,壺嘴傾斜,滾燙的茶水濺在她手背上,她卻仿若未覺。
    那雙鳳眼瞬間圓睜,狹長的眼尾因震驚而微微泛紅,原本帶著淺笑的嘴角死死抿住,連下頜線都繃得死緊。
    房內瞬間陷入死寂,隻有茶水順著壺身滴落,“滴答、滴答” 落在案上的宣紙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水痕。
    李漟身上的氣息驟然變了,方才的柔和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駭人的暴虐之氣,像蓄勢待發的戾鳳,隨時可能撲出傷人。
    代王看著李漟的模樣,心中又是憤怒又是驚懼,他咬牙切齒道:“據江南傳來的密報,一夜之間,無論男女老少,皆是一招斃命。金陵的安順郡王府、蘇州的榮祿侯府……連繈褓中的嬰孩都沒能幸免。現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砰!”一聲巨響驟然打破寂靜。
    李漟猛地將茶壺摜在案上,汝窯茶壺應聲而碎,天青色的瓷片飛濺,滾燙的茶水混著鮮血從她的手背上流下,滴落在明黃色的氈毯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紅。
    她長身而起,居高臨下地看著代王,聲音幾乎變了調,帶著濃濃的血腥味:“誰幹的?是李淑?還是李澤?”
    代王的雙目早已赤紅,他用力抹了把臉,聲音沙啞道:“內衛接到消息後立刻行動,付出了三十七條人命的代價,才抓捕了三十一名行凶者。其中二十一人當場吞毒自殺,十五人不堪刑罰,死在了牢裏,最後隻剩五個活口。
    據他們交代,自己隸屬於‘潛龍衛’,是先帝李乾元秘密培養的死士,創建之初就是為了鏟除宗室。”
    他頓了頓,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李乾元身死那日,將潛龍衛全交給了李淑。那時候李淑剛接手大權,地位不穩,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她先是炮製帽妖案汙您名聲,引誘您將宗室兵調來京城,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長安,卻轉頭對江南宗室下了毒手,這是要斬草除根呀!”
    “李淑!!” 李漟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隻覺得腦袋裏 “嗡” 的一聲,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
    她踉蹌幾步,跌坐在身後的梨花木椅上,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流下。
    李漟的眼神冷烈如刀,仿佛要將空氣都割開:“好一個李淑!好一招聲東擊西!我道她為何近來這般安靜,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通過帽妖案攪亂京城,再趁我無暇南顧時屠戮宗室,真是機關算盡呀!”
    “公主,還有更糟的消息。” 李構眼神一凝,再次開口,聲音壓得更低,“青龍衛自西夏歸來,不日就將抵達長安。”
    李漟猛地抬頭,鳳眼銳利如鷹。
    青龍衛在這個節骨眼上歸來,顯然已經投靠了李淑,難怪她敢對宗室下此狠手。
    一念至此,李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今李淑雖被廢除李姓,全國通緝,可勢力尚在;李澤的大軍也已兵臨長安,若再等明堂建成、吉日登基,恐怕早已錯失良機。
    “時不我待。” 李漟猛地站起身,石榴紅的長裙在她身後鋪開,如一團燃燒的火焰。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夜風吹進房內,拂動她頸側的發絲,卻吹不散她眼底的決絕,“今日大朝會在即。通知下去,計劃有變,準備登基!”
    代王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如今局勢危急,唯有率先登基,占據大義名分,才能以天子之師討伐逆賊,否則一旦被李澤或李淑搶了先機,後果不堪設想。
    他當即躬身拱手,聲音鏗鏘有力:“微臣這就去辦!”
    說罷,轉身匆匆離去。
    李漟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遠處的鍾鼓樓隱在黑暗裏,隻有頂端的鴟吻依稀可見。她抬手摸了摸手背的傷口,那裏早已麻木,隻有一股鑽心的疼從心底蔓延開來。
    江南宗室的慘狀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那些鮮活的生命,轉眼便成了冰冷的屍體。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冰冷的殺意。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李漟轉身走出上書房,石榴紅的長裙曳地而行,順著漢白玉台階一路鋪下,如一條蜿蜒的紅毯。
    她停在大慶殿門前,抬頭望向南城方向。
    李漟一言不發,身形挺拔如鬆,任憑晨露打濕她的裙角,直到第一縷陽光刺破晨霧,照在她身上。
    陽光灑在石榴紅的長裙上,裙上的金鳳仿佛活了過來,金線閃爍,恍若要衝天而起。
    李漟收回目光,邁步走入大慶殿。
    殿內光線昏暗,隻有兩側的燭台燃著明燭,映得殿內的盤龍柱越發猙獰。她一步步邁上丹陛,走到龍椅前,轉身坐下。
    那龍椅本是為男子所製,寬大厚重,可她坐上去,卻絲毫不見局促,反而像天生就該坐在那裏一般。她雙手放在扶手上,目光淩厲地盯著殿門,眼神無波,不辨悲喜。
    “當 ——當 ——當——”九聲鍾響驟然響起,刺破晨霧,傳遍長安。
    宣德門應聲而開,文武百官身著朝服,手持笏板,魚貫而入,陸續朝大慶殿走來。
    腳步聲、咳嗽聲、衣料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卻又帶著一股莫名的壓抑。
    待百官走入殿內,抬頭望見丹陛之上的景象時,無不倒吸一口涼氣,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隻見長公主李漟身著九鳳紅裙,端坐在龍椅之上,鳳眼微眯,目光如刀,掃過下方的百官。
    她雖為女子,可那份端坐龍椅的威嚴,那份俯瞰眾生的氣勢,竟讓在場的文武百官都不由得心頭一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如此逾禮之事,百官皆是悚然。
    他們下意識地一同看向最上首半相葉九齡和戶部尚書石介。
    葉九齡身著紫色官袍,手持象牙笏板,麵無表情,看不出絲毫喜怒;石介則微微垂著眼,眉頭輕蹙,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百官見這兩位朝廷巨擘都不說話,又轉頭看向樞密使高耿和禦史大夫鄭騁臣。
    高耿是武將出身,滿臉虯髯,此刻正閉目養神,仿佛對殿上的景象視而不見;鄭騁臣則捋著山羊胡,眼神閃爍,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百官皆是驚懼交加,心中都道:這長安,怕是要變天了。
    田令孜侍立在龍椅一側,見百官皆已到齊,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諸卿早朝,有事即奏,無事退班。”
    他話音剛落,便見一人從朝班中走出,躬身拱手。
    此人身材微胖,身著緋色官袍,正是來京述職的荊湖北路轉運使計安。
    隻見其朗聲道:“臣計安,懇請公主承天應命,禦極天下!”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一片嘩然。
    百官雖早有預料,可親耳聽到有人如此直白地提出,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震。他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卻又無人敢站出來反對。
    李漟坐在龍椅上,聞言微微皺眉,語氣平淡卻帶著威嚴:“計大人此言差矣。本宮乃女子之身,古往今來,從未有女子登基稱帝之理。你此舉,豈不是要陷本宮於不義之地?”
    計安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李漟,朗聲道:“公主此言差矣!《禮記》有雲:‘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豈有因男女之別而廢賢能之理?
    如今天下祥瑞頻出:洛陽城外現麒麟獻瑞,江南出現連理枝,更有太白晝出,此乃‘女主昌’之兆,人所共知。
    西夏有大梁皇後臨朝,遼國蕭後輔政,皆為一代賢主,公主何必囿於世俗之見?”
    他頓了頓,聲音越發鏗鏘:“如今國祚傾頹,逆賊作亂,正是需要公主這樣的賢能之主安定天下之時。若公主執意推辭,豈不是辜負了上天的眷顧,辜負了天下百姓的期盼?”
    李漟聞言,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無奈:“計大人太過抬舉本宮了。本宮自忖才疏學淺,不過是奉先帝遺命輔佐幼主,實在難當此大任。還請計大人另擇賢能。”
    “公主莫要自謙!” 不等計安再言,又一人從朝班中走出。
    此人乃是禮部左侍郎宋琦,身著青色官袍,麵容清瘦,“逆賊蕭淑李淑已被除李姓,改稱蕭淑)狼子野心,殘害三代皇嗣,炮製帽妖案禍亂天下,如今更是糾結叛軍陳兵白馬寺,意圖顛覆社稷。若此時公主還不出來主持大局,安定乾坤,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嗎?對得起天下百姓嗎?”
    “宋侍郎所言極是!”
    “懇請公主禦極天下!”
    隨著宋琦的話音落下,又有幾位官員陸續走出朝班,躬身附和。
    其中有工部郎中韓贄、刑部員外郎李常等,皆是朝中素有清名之人。
    李漟看著他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諸位大人的心意,本宮心領了。可蕭淑作亂,朝廷自有法度處置,何必非要本宮登基不可?先帝臨終前囑托本宮輔佐幼主成長,若是本宮此刻登基,豈不是要落個‘狼子野心’的罵名,讓後人恥笑?”
    “公主此言差矣!” 翰林院大學士陳亞從朝班中走出,他須發皆白,身著紫色官袍,手持玉笏,聲音沉穩有力,“《聖賢論》有雲:‘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君主之道,在於為萬民謀福祉,而非拘泥於形式。
    公主乃先帝嫡長公主,自幼便深得先帝喜愛,執掌戶部多年,政績斐然。先帝常讚公主‘有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智’。”
    他抬眸看向李漟,眼神懇切:“公主主政以來,推行養老金之製,讓孤寡老人得以安度晚年;發行國債,充實國庫;興修水利,治理黃河,讓沿岸百姓免受水患之苦;整飭軍備,加強邊防,讓外患不敢輕舉妄動。
    樁樁件件,皆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天下百姓有口皆碑。
    如今國難當頭,公主若能承繼大統,撥亂反正,安定天下,乃是順應天命,民心所向,何來‘狼子野心’之說?”
    陳亞素來以中立著稱,如今連他都開口支持,顯然是李漟有意要表明自己乃是天命所歸。
    殿內百官見狀,心中皆是一凜,知道局勢已定,再無轉圜餘地。
    李漟剛要開口推辭,忽聽得一聲高呼:“請公主順天應人,禦極天下!”
    眾人轉頭望去,隻見代王帶頭從朝班中走出,躬身拱手。
    緊接著,李漟一係的官員,如樞密副使王韶、吏部侍郎曾布等,紛紛走出朝班,齊聲高呼:“請公主順天應人,禦極天下!”
    “請公主順天應人,禦極天下!”
    “請公主順天應人,禦極天下!”
    呼聲此起彼伏,震得大殿的梁柱都仿佛在顫抖。
    李漟坐在龍椅上,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她轉頭看向石介,輕聲道:“石尚書,你看這……”
    石介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聲音洪亮:“民意如此,天意難違,請公主禦極天下!”
    此言一出,百官心中徹底死了反對的念頭。
    如今大半個朝堂都已支持李漟登基,他們若是再站出來反對,不僅無濟於事,反而可能引火燒身。
    當下,剩餘的官員也紛紛躬身拱手,雖然口中未發一聲,可那姿態,已是默認了此事。
    李漟的目光掃過殿內,最後落在葉九齡身上。
    葉九齡依舊站在朝班之首,麵無表情。
    李漟沉聲開口:“葉相可是有話要說?”
    葉九齡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聲音平靜:“三日後乃黃道吉日,正適合舉辦登基大典。微臣鬥膽,認為今日便可更定年號,以應天命。”
    李漟一愣,深深看了葉九齡一眼。
    半晌,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葉相以為,什麽年號為好?”
    “開禧!” 葉九齡聲若洪鍾,“天降福禧,開國定邦!此年號既合天意,又順民心,望公主能以此年號,開創盛世,安定天下。”
    李漟聽了,長歎一聲,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卻又難掩一絲釋然:“諸卿真是害苦朕了!”
    說著,她一甩長袖,起身朝後宮走去。
    田令孜見狀,立刻高聲道:“今日更元‘開禧’,三日後於大慶殿舉行登基大典。著中書省即刻擬旨,傳告天下。諸卿退班!”
    百官躬身領命,依次退出大慶殿。
    殿內瞬間恢複了寂靜,隻剩下燭火跳動的聲音,映得龍椅上的痕跡越發清晰。
    正午時分,宣德門大開。
    一隊隊傳令使背負黃卷詔書,翻身上馬,“噠噠” 的馬蹄聲如密集的鼓點,從宣德門出發,奔赴全國各地。
    宣德門外,高掛黃卷詔書。
    過往的百姓紛紛圍攏過來,伸長了脖子,聽著官差宣讀詔書。
    詔書措辭嚴謹,文風典雅,頗具上古遺風:。
    門下:
    朕以眇躬,承先帝之遺烈,荷宗廟之靈長。早膺嫡長之重,蒙先帝慈訓,總領戶部,綜理財賦,夙夜兢業,惟恐弗勝。
    先帝晚年,付以輔政之托,雖慚德薄,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報知遇之恩。
    邇者逆臣蕭淑,凶狡成性,包藏禍心。始以帽妖構讞,誣害忠良,紊亂綱常;繼則戕害皇嗣,屠戮宗室,罪通於天。今複糾合叛師,陳兵白馬,窺伺社稷,毒流蒼生。
    當此危難之際,群臣黎庶,屢瀝忠懇,請紹大統。
    朕固辭弗獲,仰惟先帝付托之重,俯念億兆倒懸之危,乃徇輿情,勉膺曆數。
    其以明年為開禧元年,俟吉日於大慶殿行登基之禮。在朝文武依例敘遷,京畿順民普賜三月俸廩。可大赦天下,惟蕭淑及其黨羽不在原宥,餘罪鹹降一等。
    谘爾萬方,體予至意,共勖王室,以靖邦家。
    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欽此。
    詔書既宣,宣德門外歡聲雷動。
    士民皆稽首山呼“萬歲”,聲震闕廷。
    俄而長安城中爆竹之聲不絕,劈啪相聞,此起彼伏。
    自晝及夜,火光燭天,映徹霄漢,萬戶燃竹之聲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