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熊羆衛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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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如熔金,潑灑在秦嶺餘脈的嘉午台上,將嶙峋的山石染成一片血紅。
    山道間,一萬八千異族兵正跌跌撞撞地奔逃,馬蹄踏碎了滿地枯枝,揚起的塵土混著汗臭與血腥味,在暮色裏凝成一團渾濁的瘴氣。
    青塘少主董氈勒著胯下青驄馬的韁繩,指節凸起,身後的狼皮披風被風扯得獵獵作響,沾滿血汙的臉龐上,一雙銅鈴大眼死死盯著前方熊熊燃燒的密林。
    “少主!前山火封了窄道,後山是百丈懸崖,咱們……咱們無路可退了!”親兵阿古拉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左臂纏著滲血的麻布,肩上的肩甲早已不知所蹤。
    董氈猛地回首,彎刀劈向身旁一株碗口粗的鬆樹,“哢嚓”一聲,鬆木斷成兩截,斷口處的焦黑木屑簌簌掉落。
    “狗娘養的沈高陵!追了老子數百裏,真當吐蕃兒郎是泥捏的不成?”他嘶吼著,唾沫星子混著血沫噴濺在馬鬃上。
    自出秦州以來,這熊羆衛大將軍便如附骨之疽。
    初時董氈還仗著騎兵迅捷,想繞開主力直撲長安,可沈高陵那三萬熊羆衛竟如黑雲追日,白日裏銜尾疾奔,夜裏舉火急行軍,硬生生將他的先鋒營斬落馬下三次。
    此刻嘉午台火勢衝天,崖柏與青鬆在烈火中劈啪作響,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董氈心中那股被追獵的屈辱與怒火,終於燒到了頂點。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自北而來,如悶雷滾過曠野。
    董氈渾身一僵,轉頭望去,隻見暮色中湧來一片玄色洪流,三萬騎士皆披山文鎧,甲片上的雲紋在殘陽下泛著冷光,肩甲處鑄成的熊頭猙獰可怖,獠牙外撇,仿佛要擇人而噬一般。
    每個騎士背後都斜挎近丈陌刀,刀鞘漆黑,刀柄纏著暗紅色的防滑繩;腰間懸著神臂弩,箭囊裏插滿了鐵簇羽箭,箭尖在火光中閃著寒芒。
    最前方那匹純白河西駿馬上,端坐的少年將軍正是沈高陵。他不到二十歲年紀,麵容棱角分明,下頜線繃得筆直,一雙虎目炯炯有神,正掃視著前方的異兵陣列。
    銀甲白袍雖沾了些塵土,卻絲毫無損其挺拔身姿,手中那杆丈八馬槊更是與眾不同,槊杆由百年柘木製成,裹著三層銅箍,槊首為菱形,兩側開刃,紅纓被鮮血浸透,殺氣騰騰。
    “董氈!哪裏跑!”沈高陵的吼聲如驚雷炸響,穿透了嘈雜的馬蹄聲與火焰劈啪聲,“擅闖我大華腹地,真當我熊羆衛是擺設不成?”
    董氈咬牙切齒,剛要揚刀回應,卻見沈高陵猛地將馬槊向前一指,厲聲喝道:“黑熊、蒼熊營聽令!速去封堵南方山口,用神臂弩給老子攔死他們的退路!熊心營隨我衝鋒,今日便讓這群異族蠻子知道,我大華的土地究竟是誰做主!”
    “得令!”兩聲暴喝幾乎同時響起。
    黑熊營中郎將王勃拍馬而出,他滿臉虯髯,左頰一道刀疤從眼角劃到下頜,手中令旗一揮,兩千五百騎士立刻撥轉馬頭,朝著南方山道疾馳而去。
    緊隨其後的是蒼熊營,同樣兩千五百人,與黑熊營呈兩翼包抄之勢,馬蹄踏過碎石,濺起的石屑打在甲胄上叮當作響。
    “搭弩!上箭!”王勃嘶吼著,率先摘下腰間神臂弩。
    這神臂弩乃禦前武備司特供,需用腳蹬才能拉開,射程遠達三百步,穿透力極強。
    熊羆衛士兵動作嫻熟,瞬間便完成了搭箭上弦,五千張弩箭同時對準了奔逃的吐蕃兵。
    “放!”隨著王勃一聲令下,五千支羽箭如飛蝗般掠過半空,帶著“咻咻”的破空聲直撲敵陣。
    跑在最後的吐蕃兵來不及反應,紛紛中箭倒地。
    一名吐蕃騎士的咽喉被箭貫穿,鮮血如噴泉般湧出,他雙手捂著脖子,身體劇烈抽搐著從馬背上滑落,被後麵疾馳而來的戰馬踩成了肉泥。
    另一名士兵的肩胛中箭,箭頭穿透甲胄,卡在骨縫裏,他慘叫著想要拔箭,卻被緊隨而至的第二支箭射中後心,當場氣絕。
    箭雨連綿不絕,吐蕃兵陣腳大亂,哭喊聲、怒罵聲混雜在一起。
    董氈看著麾下士兵成片倒下,雙目赤紅,猛地勒住馬韁:“都給老子停下!再跑下去,遲早被射成刺蝟!”
    他揮舞著彎刀,朝著士兵們怒吼,“狹路相逢勇者勝,今日便與他們拚了!”
    “拚了!拚了!”八千吐蕃兵齊聲嘶吼,紛紛撥轉馬頭,抽出彎刀,眼中迸發出亡命之徒的狠戾。
    可就在此時,另一側的一萬南疆蒼山衛卻突然騷動起來。
    蒼山衛統帥宗雲郎眯著眼打量著衝來的熊心營,眉頭緊鎖。他早就告誡過董氈,大華禁軍衛非同小可,尤其是熊羆衛,常年駐守北疆,攻城拔寨從無敗績,硬拚無異於自尋死路。
    “將軍,咱們怎麽辦?真要跟吐蕃蠻子一起拚命?”身旁的副將低聲問道。
    宗雲郎眼珠一轉,嘴角勾起一抹陰笑:“拚什麽命?公主殿下讓咱們來是助魏王奪嫡,不是來送死的。傳令下去,假意衝擊南軍箭陣,趁機從側翼突圍!”
    “是!”副將領命而去,片刻後,一萬蒼山衛士兵突然高舉藤甲盾牌,朝著黑熊、蒼熊營的箭陣衝去。
    這些藤甲經過桐油浸泡,堅硬異常,普通羽箭根本無法穿透。
    王勃見狀,怒吼道:“換火箭!燒他們的藤甲!”
    士兵們立刻換上裹著火油的火箭,點燃後射向蒼山衛。
    火箭落在藤甲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蒼山衛士兵慘叫著拍打身上的火焰,陣型頓時亂了起來。
    宗雲郎卻不管不顧,厲聲催促:“快衝!衝破箭陣就安全了!”
    與此同時,沈高陵率領的熊心營已然衝到近前。
    兩千五百陌刀兵齊聲高呼:“玄甲煌煌,羆魂昭昭,血鑄熊心,守土衛疆!”
    吼聲震得山穀嗡嗡作響,連燃燒的樹木都仿佛顫抖了幾分。
    沈高陵一馬當先,手中馬槊橫掃,一名衝在最前麵的吐蕃兵躲閃不及,被槊刃從左肩劈到右腹,身體當場分成兩半,鮮血和內髒濺了一地,腥臭的氣息彌漫開來。
    “殺!”熊心營士兵緊隨其後,他們結成緊密的陌刀陣,前排騎士將陌刀斜指地麵,刀刃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借著馬速撞向吐蕃兵。
    陌刀長達一丈,柄長刃寬,劈砍之下威力無窮。
    一名吐蕃騎士揮舞著彎刀砍向熊羆衛士兵,卻被對方手中的陌刀直接斬斷手臂,緊接著陌刀順勢橫掃,將他連人帶馬劈成兩段。
    後排的熊心營士兵則居高臨下,陌刀不斷劈砍、突刺,每一招都狠辣致命。
    一名熊心營士兵的馬被吐蕃兵砍中馬腿,轟然倒地,他翻滾著爬起來,不顧身上的傷痛,拔出腰間橫刀,朝著就近的吐蕃兵衝去,一刀刺入對方的小腹,嘶吼道:“敢犯我大華,死!”
    董氈看著麾下士兵一個個倒下,怒不可遏,拍馬直衝沈高陵而來。他手中的彎刀乃吐蕃精鐵所鑄,刀刃泛著幽藍的寒光,是他縱橫吐蕃、引以為傲的神兵利器。
    “小子,拿命來!”董氈嘶吼著,彎刀朝著沈高陵的頭頂劈去,刀風淩厲,刮得沈高陵的鬢發都飄了起來。
    沈高陵不慌不忙,馬槊豎擋,“當”的一聲巨響,彎刀與馬槊相撞,火星四濺。
    董氈隻覺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手臂發麻,虎口隱隱作痛,心中暗驚:這少年將軍年紀輕輕,力氣竟如此之大!他不敢大意,彎刀收回,緊接著使出吐蕃絕技“蓮花刀法”,刀影重重,如狂風驟雨般朝著沈高陵襲來。
    沈高陵從容應對,馬槊左擋右格,槊杆舞動間,將董氈的攻勢盡數化解。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幾個回合,不分勝負。
    沈高陵畢竟將門出身,自幼習武,對戰經驗極為豐富。十幾個回合下來,他已然摸清了董氈的套路,這刀法看似凶猛,實則後勁不足,且下盤不穩。
    沈高陵心中一動,故意賣個破綻,馬槊下垂,露出胸前空當。
    董氈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彎刀直刺沈高陵的胸口。
    就在此時,沈高陵猛地轉動槊杆,馬槊如毒蛇出洞,槊尾狠狠砸向董氈的左眼。
    “啊——!”董氈慘叫一聲,左眼鮮血噴湧而出,眼球竟被硬生生打了出來,掛在眼眶外,連著一絲血絲,晃蕩不止。
    周圍的士兵都被這慘烈的一幕驚呆了,一時間竟忘了廝殺。
    董氈捂著左眼,劇痛讓他渾身顫抖,可他畢竟是縱橫吐蕃的狠角色,猛地一把抓住耷拉出來的眼球,狠狠一拽,將其從眼眶中扯出,然後徑直塞進嘴裏,大口咀嚼起來。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胸前的獸皮甲上,他卻獰笑著盯著沈高陵,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齒:“小子!你如此拚命,到底是為誰而戰?扶的是哪條龍?飼的是什麽鳳?”
    沈高陵馬槊斜指蒼穹,眼神堅定,聲音正氣凜然:“老子乃大華萊國公之子,熊羆衛大將軍沈高陵!我沈家不為權貴,不為功名,隻為蒼生而戰,為百姓而戰!你帶著異族兵闖進我大華疆土,燒殺搶掠,可問過我沈家?可問過我沈高陵?!”
    “哈哈哈!好好好!”董氈狂笑著,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蒼生?百姓?不過是掌權者的棋子罷了!老子縱橫吐蕃十數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傑不計其數,你也配在我麵前談蒼生?”
    沈高陵嗤笑一聲,眼中滿是不屑:“我曾與我兄弟轉戰三萬裏,從大漠到海疆,斬殺天子如殺雞宰牛,你算個什麽東西?敢在我大華土地上叫囂?”
    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迸發出濃烈的殺意。
    二人奮力摧馬,雙騎交錯,董氈猛地拍馬衝向沈高陵,他深知硬拚不過,便想使出壓箱底的絕技——絕神掌。
    這掌法乃吐蕃密宗武學,掌力中蘊含劇毒,中者片刻間便會毒發身亡。
    沈高陵早有防備,他曾聽聞董氈擅使毒掌,故而一直留意著他的右手。當兩馬交錯的瞬間,果見董氈突然探出右手,手掌烏黑,帶著一股腥臭之氣,直拍沈高陵的戰馬。
    沈高陵猛地一蹬馬鐙,身體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同時抽出腰間的環首刀,手腕一甩,長刀如一道銀芒,朝著董氈的右臂飛去。
    “噗嗤——!”一聲悶響。
    長刀精準地斬斷了董氈的右臂,鮮血如泉湧般噴出,灑落在地上,瞬間染紅了一片碎石。
    “啊——!”董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晃了晃,險些從馬背上摔落。
    他強忍劇痛,撥轉馬頭,雙眼赤紅地盯著沈高陵,眼中滿是怨毒。“小子,我要你死無全屍!”
    董氈嘶吼著,再次拍馬衝向沈高陵,僅剩的左手緊緊握著彎刀。沈高陵穩穩落地,雙手緊握馬槊,眼神冰冷地看著衝來的董氈。
    董氈嘶吼著催動戰馬,待衝到近前,使出全身力氣揮刀就砍!
    沈高陵見此,冷笑一聲,猛地一躍而起,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雙手緊握馬槊,全力劈下。
    “轟隆!”一聲巨響,馬槊狠狠砸在董氈和他的戰馬身上。
    柘木槊杆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竟從中斷裂,而董氈和他的戰馬則被這股巨力劈成了兩半,鮮血、內髒和碎肉濺了一地,場麵慘不忍睹。
    沈高陵撿起半截馬槊,挑起董氈的半拉屍體,高舉過頭頂,朝著戰場嘶吼道:“犯我大華者,十死無生!”
    “犯我大華者,十死無生!”
    “犯我大華者,十死無生!”
    熊羆衛士兵齊聲高呼,聲音震徹山穀,連燃燒的火焰都仿佛被這股氣勢所震懾,跳動得愈發劇烈。
    熊羆衛士兵士氣大振,嚎叫著朝著殘餘的異兵衝去。
    此時的蒼山衛早已潰不成軍,一萬士兵隻剩下半數,被熊羆衛團團圍住,插翅難飛。
    宗雲郎看著眼前的絕境,臉色慘白,他知道,今日若不拚死一搏,絕無生路。就在他準備下令衝鋒時,突然聽得嘉午台上傳來“咻咻”的呼嘯聲,震顫天地。
    宗雲郎抬頭望去,隻見無數碗口粗細的巨箭從山頂的密林中射下,密密麻麻,如黑雲壓頂。
    這些巨箭乃床子弩所發,威力無窮,足以穿透厚重的甲胄。
    “快躲!”沈高陵大喊一聲,可已經來不及了。
    巨箭如雨點般落在熊羆衛中,一名士兵的胸膛被巨箭洞穿,鮮血順著箭杆汩汩流淌,他艱難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身旁的戰友,卻終究無力地垂下了手臂,眼中滿是不甘。
    另一名士兵的馬被巨箭射中,馬身轟然倒地,將他壓在身下,巨箭緊隨而至,穿透了他的後背,釘入地麵。
    短短片刻,熊羆衛便死傷了數百人。
    宗雲郎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他嘶吼道:“快衝!從缺口突圍!”
    殘餘的蒼山衛士兵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朝著巨箭撕開的缺口瘋狂衝去。
    熊羆衛士兵見此,怒吼著想要追擊,卻被沈高陵喝止:“別追了!”
    王勃渾身是血,臉上沾滿了塵土和血跡,雙目赤紅地衝到沈高陵麵前,嘶吼道:“將軍!這群狗娘養的殺了咱們這麽多兄弟,就這麽放他們走?我咽不下這口氣!”
    沈高陵看著地上的屍體,眼中滿是怒火,他咬牙道:“咽不下也得咽!李澤那狗賊就在嘉午台上,殺了他,比殺再多的小嘍囉都強!”
    這般說著,他翻身下馬,高舉半截馬槊,朝著士兵們怒吼,“神機營!把巨炮推上來,給老子炮轟嘉午台!其餘人隨我繞山封鎖,今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李澤那畜牲揪出來!”
    “得令!”士兵們齊聲應和,正要行動,卻見一名斥候騎著快馬,從北方疾馳而來,一邊跑一邊嘶吼:“將軍!萊國公令!十萬火急!”
    沈高陵心中一緊,快步迎了上去。
    斥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氣喘籲籲地說道:“將軍!最新情報,李澤那賊子已經從後山墜繩而逃!另,三萬白虎衛叛亂,雁門關已經失守,他們正朝著長安進軍,預計三個時辰後就會抵達封丘門!國公令我等立刻回師,誓死守住封丘門!”
    “艸!”沈高陵狠狠罵了一聲,一腳踹在旁邊的石頭上,將石頭踹得粉碎。他深深看了一眼火光衝天的嘉午台,眼中滿是不甘。
    沈高陵深吸一口氣,翻身上馬,嘶吼道:“都聽說過萬和宜的白虎衛吧?人都說他們最擅野戰,老子倒要看看,是他們的白虎厲害,還是咱們的熊羆勇猛!”
    “將軍!管他什麽白虎白貓,碰一碰不就知道了!”王勃高舉陌刀,大聲應和,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好!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沈高陵大吼一聲,一夾馬腹,胯下白馬疾馳而出,“讓那些老家夥看看,誰才是這個時代的主人!”
    “玄甲煌煌,羆魂昭昭,血鑄熊心,守土衛疆!”
    “玄甲煌煌,羆魂昭昭,血鑄熊心,守土衛疆!”
    兩萬五千熊羆衛齊聲應和,聲震四野,其聲一如雷動九霄,更如濤裂崖岸。三軍皆舉刃向天,甲光耀日,陌刀成林。
    旋即馬蹄踏地,煙塵蔽空,熊羆之師如洪流奔湧,直指長安。
    旌旗所向,山嶽動搖;鐵騎所過,草木皆偃。
    血礪鐵甲,龍心豹膽,巍巍熊羆,誓衛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