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守三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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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帝城,炮震金鑾。
長安城內火光衝霄,炮聲如雷碾過朱雀大街,將坊牆上的青苔震得簌簌剝落。喊殺聲混著甲葉碰撞、兵刃交擊之音,纏纏綿綿繞著鍾鼓樓打轉,連月輪都被硝煙遮得隻剩一圈昏黃光暈,灑在積血的青石板上,泛著妖異的紅光。
城北歸鼇河畔,斷鼇閘如臥鯨橫亙。
山字營中郎將李懷仙一襲月白襴衫外罩赤紅麒麟袍,左胸草書“山”字被夜露浸得微微發暗。他手握镔鐵長刀,刀鞘上嵌著的翡翠墜子卻仍是紋絲不動,立在民房屋脊上,目光如鷹隼般鎖著閘口那方黑沉沉的水麵。
河風卷著槐花香撲來,混著河水的腥氣,竟有幾分滯重。兩岸民房早已空無一人,窗欞緊閉,門縫裏卻隱隱透出火槍的寒光。
老槐樹虯枝盤結,濃蔭如蓋,將月光剪得七零八落,落在李懷仙素白的指尖,倒像撒了把碎銀。
“將軍,河麵上一點動靜都沒有,莫不是白虎衛改了道?”身旁副將趙武壓低聲音,甲葉蹭著瓦片發出輕響。
李懷仙搖頭,指尖摩挲著刀鞘上的雲雷紋:“萬和宜老謀深算,斷不會棄了這最隱蔽的水道,再等等。”
話音剛落,水麵忽的泛起一圈漣漪。
緊接著,一顆戴著鐵盔的頭顱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雙目如電掃過兩岸,見無動靜便吹了聲低哨。
刹那間,數十個黑影如遊魚般浮出,甲葉不沾半分水珠,竟是用鯨皮裹了甲胄。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正是嘯風營中郎將王憲,他足尖在閘口石墩上一點,便帶著士兵悄無聲息地登陸,動作迅捷如狸貓一般。
趙武攥緊了火槍,死死盯著上岸的敵人,卻見李懷仙仍是紋絲不動,隻得按捺住扣動扳機的衝動。
白虎衛士兵越來越多,不過半炷香功夫,已有五百餘人上岸,迅速列成方陣,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後,竟在閘口築起一道臨時防線。
王憲手提樸刀,低聲下令:“前鋒五十人隨我入城,其餘人守住閘口,接應後續部隊!”
“給老子打!”
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李懷仙縱身從屋脊躍下,落地時袍角翻飛,長刀已出鞘。
刹那間,兩岸民房的門窗轟然洞開,三百杆燧發槍同時探出,槍口對準閘口的白虎衛。
“砰砰砰”的槍聲連成一片,鉛彈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一白虎衛士兵剛踏上石階,額角便綻開一朵血花,直挺挺栽進河心,濺起的水花混著腦漿泛出白泡。
另一個正彎腰係甲帶,後心被鉛彈打穿,赤紅的血箭噴在身後同伴的甲胄上,暈開大片暗沉的紅。
最慘的是個弓弩手,剛搭好箭便被三發鉛彈同時擊中胸口,甲片碎裂如蝶翼,整個人被打得倒飛出去,撞在槐樹幹上,緩緩滑落在地,手指還死死扣著弓弦。
“快找掩體!”王憲怒吼著翻滾到老槐樹下,剛伏下身子,鉛彈便如雨點般打在樹幹上,“劈啪”作響。
槐莢被擊得粉碎,白花的碎屑粘在他的虎頭鎧上,混著簌簌落下的槐花,倒像披了層殘雪。他偷眼望去,見手下士兵一個個倒在血泊中,剛從閘口探出頭的後續部隊更是被打得抬不起頭,屍體順著河水漂向下遊,河麵瞬間浮起一層暗紅。
“快!潛水從下遊突圍!”王憲咬牙嘶吼,話音未落便“撲通”一聲躍入河中,身後二十餘殘兵緊隨其後,潛入水底不見蹤影。
趙武急得直跺腳:“將軍,讓他們跑了!”
李懷仙卻收刀入鞘,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跑?哪有那麽容易。”他抬手揮了揮,下遊忽然亮起三盞天燈,緊接著,三百名麟嘉衛士兵從民房中鑽出,一隊肩扛猛火油櫃,一隊手提陶罐,罐中正是新煉的希臘火。
“倒!”隨著校尉一聲令下,希臘火盡數傾入河中,油花立刻在水麵鋪開,燈光下,如金箔般閃爍。
待油膜覆滿半條河道,猛火油櫃的銅管驟然噴出火舌,“呼”的一聲,河麵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火舌高達丈餘,如赤龍擺尾般席卷而下。
水下的白虎衛頓時遭了殃。
有個士兵憋不住氣浮出水麵,剛吸一口氣便被火燎到發髻,慘叫著在火海中掙紮,頭發瞬間化為灰燼,臉皮被燒得焦黑起泡。
另一個試圖潛得更深,卻被滾燙的河水燙得抽搐,浮出時腹部已被燒得皮開肉綻,腸子混著血水湧出來,落在火裏“滋滋”作響。
王憲在水下憋得肺腑生疼,水溫越來越高,甲胄都被燙得灼人,終是忍不住破水而出,剛探出頭便見三架猛火油櫃對準了自己。
火舌如毒蛇般舔來,王憲隻覺渾身劇痛,虎頭鎧上的金鈴瞬間熔化,順著脖頸往下淌。
他想嘶吼,喉嚨裏卻隻發出“嗬嗬”的聲響,整個人成了個火人,直挺挺地栽進河裏,濺起的火星落在水麵,又點燃了一片浮油。
岸上的山字營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趙武先前總覺得李懷仙這文弱書生不懂軍務,此刻卻見李懷仙負手而立,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竟真有幾分運籌帷幄的意思。
“將軍妙計!”趙武心悅誠服地拱手,聲音裏滿是敬佩。
李懷仙微微點頭,周身望向城東方向,眉頭微蹙:“楊群那邊怎麽還沒動靜?”
說罷轉身吩咐,“你帶兩個親衛,去伏螭閘看看情況。”
親衛領命而去,李懷仙抬手拭去袍角的火星,沉聲道:“兄弟們,守住閘口,間歇射擊。咱們有的是耐心陪白虎衛耗!”
三百士兵齊聲應和,聲震河畔。
城東螭龍河畔,伏螭閘如巨鼇伏波。
銳字營中郎將楊群敞著麒麟袍領口,露出裏麵的玄色勁裝,腰間別著個酒葫蘆,正蹲在河堤上磨刀。
“將軍,都等了快一個時辰了,連個鳥毛都沒有,莫不是白虎衛真不來了?”親兵周狗兒湊過來,一臉焦急。
楊群啐了口唾沫,將磨得雪亮的樸刀插回鞘中:“你懂個屁!越是安靜,越他娘的有妖。傳令下去,後撤三十步,神臂弩手在前,轟天雷備好!”
銳字營士兵不敢怠慢,迅速後撤,盾牌手兩人一組扛著鋼鐵重盾列成牆,弓弩手半蹲在盾後,投彈手懷裏抱著圓滾滾的轟天雷,引線早已備好。
河麵上風平浪靜,燈火倒映在水中,被波紋揉成一片碎金,連魚躍都沒有半點聲響。
忽的一陣狂風卷過,河麵“嘩啦”作響,一個肥胖的身影如肥豚般躍出水麵,在空中翻了個跟頭,落地時順勢連射三發神臂弩。
“來了!”周狗兒大喊。
那三支弩箭直奔楊群麵門,卻被他身旁的盾牌“砰砰砰”盡數擋下,箭頭嵌入鐵盾,嗡嗡作響。
緊接著,水麵如沸水般翻騰,數十名白虎衛士兵翻滾上岸,弓弩齊發。
“立盾!”楊群一聲令下,數百麵鐵盾齊齊向前,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盾牆。
弩箭射在盾上,要麽彈開,要麽深深嵌住,竟傷不到一人。
“給老子炸!”楊群大手一揮,投彈手們立刻點燃轟天雷,從盾牆縫隙中扔了出去。
轟天雷落在白虎衛中,頓時炸開了花。
有個士兵剛拔出戰刀,便被轟天雷炸斷了雙腿,鮮血噴得丈高,人卻還沒斷氣,在地上翻滾哀嚎。
另一個躲在石墩後,卻被飛濺的碎石打穿了太陽穴,紅的白的糊了一臉。
最慘的是個小旗官,轟天雷正落在他腳邊,整個人被炸得四分五裂,一條胳膊竟飛出去掛在了伏螭閘的鐵環上,晃悠悠的忽明忽暗。
破虜營中郎將許永年肥胖的臉抽了抽,怒吼道:“分散突圍!往巷子裏跑!”他取下背後藤甲盾擋在身前,借著民房掩護,朝著內城方向奔去。
可剛跑沒幾步,就發現通往內城的巷道全被沙袋堵死,沙袋後,銳字營士兵五人一組,火槍、弓弩交叉排布,房頂上還趴著弓箭手,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殺網。
一個白虎衛士兵試圖爬上院牆,剛探出頭便被三支弩箭射穿喉嚨,直直栽了下來。
另一個想從狗洞鑽過去,卻被火槍打穿了屁股,慘叫著縮了回來,轉眼就被亂箭射成了刺蝟。
許永年氣喘籲籲地靠在牆上,回頭望去,河麵早已被炮火覆蓋,水花混著斷肢碎肉飛濺,刺鼻的血腥味直衝鼻腔。
忽的一個黑影飛來,“啪嘰”一聲打在他臉上。
許永年一把抓下來,入手黏膩惡臭,借著燈火一看,竟是一節還在抽搐的腸子,上麵還掛著些碎肉。
“狗娘養的!”他怒吼著抽出長刀,剛要衝上去,就聽楊群的聲音傳來:“死肥豬,哪裏跑?”
楊群提著火槍,緩步走出盾牆,身後跟著十幾個士兵,槍口齊齊對準許永年。
“卑鄙小人!仗著火器之利,行鬼祟之事!”許永年怒喝。
楊群嗤笑一聲:“兵不厭詐,你個肥豬懂什麽?老子乃華陰第一黑相公,人稱黑手黑腳黑心腸,對付你這種貨色,還用講規矩?”
許永年自知不敵,心一橫,一腳踹向身旁的木門。
木門“哢嚓”一聲斷裂,朝著楊群飛了過去。
“想陰我?”楊群冷笑,迅速點燃兩顆轟天雷,貼著地麵滾了過去。
許永年見狀大驚,急忙向旁翻滾,卻還是慢了一步。
“轟隆!”兩聲巨響,許永年的雙腿被炸得血肉模糊,骨頭碴子都露了出來,整個人歪倒在青石板上,卻仍死死握著長刀。
“狗賊!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許永年嘶聲大罵。
楊群走上前,火槍抵住他的額頭,冷笑道:“做鬼?先過了奈何橋再說吧。時代變了,死肥豬!”
“砰”的一聲巨響,許永年的腦袋如西瓜般炸開,紅的白的濺了一地,右手卻還緊緊攥著刀柄。
楊群嫌惡地踢了踢他的屍體,剛要下令清理戰場,就聽得東北方向炮聲如雷,密集得像是炒豆子。
“他娘的!”楊群狠狠跺腳,“聞人東方這敗家娘們兒,把火炮當爆竹放呢?”
周狗兒湊過來,小聲道:“將軍,要不要去看看?”
楊群擺擺手:“不用,那瘋婆娘雖莽撞,卻也不至於吃虧。傳令下去,放幾個活口進來,引後麵的白虎衛上鉤!”
且說城東北魁拔河岸,壓魃閘旁巨炮林立。
摧字營中郎將聞人東方立在民房屋頂上,赤紅麒麟袍被夜風掀得獵獵作響。她身高八尺,比身旁親兵還高半個頭,一張鵝蛋臉卻生得明眸皓齒,眉如遠山,眼若秋水,隻是此刻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正叉著腰罵罵咧咧。
“底下的病老虎!都給老娘滾出來!”她的聲音洪亮如鍾,震得河麵上泛起漣漪,“莫不是怕了老娘一個女兒家?要是不敢露頭,老娘這兒有新做的粉羅裙,送你們穿了扮嬌娘,保管比教坊司的姑娘還俊俏!”
水下的白虎衛氣得七竅生煙。
先鋒官秦武攥著刀把,低聲怒吼:“這娘們兒太過放肆!不如衝上去宰了她!”
身旁副將急忙拉住他:“不可!千萬不要暴露位置!咱們得等大部隊到齊再行動。”
秦武咬著牙,卻也隻能按捺住怒火。
聞人東方見水下沒動靜,更來了勁:“怎麽?啞巴了?還是說你們天生就沒種?老娘在太學的時候,單手就能撂倒三個紈絝子弟,你們這些所謂的百戰強軍,連露頭的膽子都沒有?真是丟盡了白虎衛的臉!我看呀!以後也別叫什麽白虎衛了,叫病貓衛算了!”
她這話說得極其惡毒,正戳中了白虎衛的痛處。
幾個年輕士兵按捺不住,悄無聲息地浮出水麵,搭弓便朝房頂射去。
聞人東方早有防備,身形一閃,如驚鴻般避開箭矢,隨即大喝:“校準炮位!給老娘轟!”
早已待命的炮兵立刻調整巨炮角度,炮口對準水麵。
“轟!轟!轟!”數十門巨炮同時開火,水柱衝天而起,高達數丈。
有個憋在水下的士兵被震得七竅流血,浮上來時肚子鼓得像個皮球,嘴角還冒著血沫;另一個剛探出頭,就被飛濺的石塊砸中腦袋,頭骨碎裂,紅白之物順著河水漂走。
秦武在水下聽得清清楚楚,心都在滴血,卻隻能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出聲。
聞人東方站在房頂看得過癮,叉著腰仰天大笑:“哈哈哈!摧枯拉朽,有我無敵!真他娘的爽!”
身旁的炮兵們紛紛掩麵,生怕被人認出來。
校尉李忠苦著臉,仰頭勸道:“將軍,咱們的巨炮威力太大,再轟下去怕是要把壓魃閘炸塌了!”
聞人東方撇撇嘴,不滿道:“真沒勁,一個個的真摳搜!火槍隊後撤,放些小貓上來,老娘要親手宰幾個過過癮!”
火槍隊得令,迅速後撤,在巷口列成陣勢。
水麵終於有了動靜,秦武帶著百餘殘兵浮出水麵,小心翼翼地登陸,剛站穩腳跟,就見聞人東方從房頂上躍下,手中長槍如毒蛇出洞,直刺秦武麵門。
“好個悍婦!”秦武揮刀格擋,卻被震得虎口發麻。
聞人東方得勢不饒人,槍法大開大合,帶著一股悍勁,招招直取要害。秦武漸漸不支,後背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眼看著就要命喪當場。
就在這時,城外忽然傳來悠揚的號角聲,綿長不絕,響徹夜空。
秦武一愣,隨即大喜:“是撤退的信號!快撤!”他虛晃一招,轉身就往河裏跳。
水下的白虎衛殘兵也紛紛掉頭,朝著城外遊去。
聞人東方見狀,跺了跺腳:“娘的,這就跑了?”
話音剛落,長安另外八道閘門方向同時升起綠色信號彈,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如綠萼梅般璀璨。
聞人東方眼睛一亮,大喊道:“快!按原計劃接管水閘!”
士兵們領命,紛紛衝向壓魃閘。
巨閘緩緩落下,“轟隆”一聲巨響,將河道徹底封死。
遠處,李懷仙正站在斷鼇閘上清點戰損,楊群也在伏螭閘旁擦拭著火槍,按照預定計劃,接管長安所有水閘。
月輪破煙,清光複照九門。
斷鼇、伏螭、壓魃諸閘次第落下,聲震如雷,河波為之凝滯。火光漸熄,唯聞鐵閘鎖江之轟鳴蕩於坊市之間。
九門水閘盡閉,白虎兵卒無一人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