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角亢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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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楊炯被尤寶寶以銀針封了腰眼要穴,正自苦笑不迭,求饒未果之際,忽聞客棧外更鼓聲聲,已是定更時分。
    楊炯猛地想起今夜之約,隻得暫且按下腰間那若有若無的酸麻之感,換上一身玄色錦袍,雖非王侯規製,卻也針腳細密,暗繡雲紋,透著幾分內斂的貴氣。又將那早已備好的狹長禮盒珍而重之地負在背後,盒中所盛,正是他承諾贈與遼國新帝耶律倍的寶刀。
    收拾停當,楊炯便去尋尤寶寶。
    尤寶寶雖惱他口無遮攔,卻也知今夜之事非同小可,見他來尋,隻冷著臉哼了一聲,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出了客棧,融入了析津府的夜市人流之中。
    此時華燈初上,六月的析津府,夜風仍帶著白日的餘溫,卻也拂去了幾分燥熱。
    長街兩側,店鋪鱗次櫛比,幌子高挑,竟大多以契丹文、華文雙語書寫,什麽“善記綢莊”、“宋記皮貨”、“脫脫馬鞍”,燈火輝映,人聲喧闐。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契丹貴人高車駟馬,華族商賈步履從容,間或還能見到身著異域服飾的西域胡商、高麗使臣,端的是五方雜處,繁華似錦。
    尤寶寶自幼長於南方,也見過長安氣象,此刻也不禁微微頷首,輕聲道:“都說遼國彬彬無異於大華,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你看這市井繁華,人煙阜盛,言語互通,衣冠雜糅,若非這些契丹文字與胡人麵貌,幾疑是回到了長安西市。”
    楊炯目光掃過街景,應道:“遼人立國已久,與我華族糾纏爭鬥數十年,早非昔年逐水草而居的部落。他們效仿我朝製度,興科舉,勸農桑,建城郭,如今亦是耕戰讀書,樣樣不差。這析津府作為南京,更是其菁華所在。”
    尤寶寶聽了,秀眉微蹙,歎道:“我在長安時,常聽那些太學生議論,說華遼之間,終有一戰,可是真的?似這般各自安生,百姓樂業,豈不更好?”
    楊炯引著尤寶寶轉入一條稍顯清靜的街道,沉吟片刻,方沉聲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戰與和,有時並非一廂情願。眼下兩國皆經大戰,元氣未複,彼此都需要喘息之機,互為倚仗。至於將來……誰也難以預料。”
    尤寶寶本是醫者,心地純善,於這等軍國大事並不甚了了,見楊炯似不願深談,便也乖巧地不再多問,轉而將被路邊一賣糖人兒的小攤吸引了目光,笑著湊上前去,揀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玉兔搗藥形狀的,付了錢,拿在手中把玩,又遞到楊炯嘴邊讓他嚐。
    楊炯見她有意活躍氣氛,心下莞爾,配合地咬了一口,那糖稀的甜意在舌尖化開,暫時代替了酒宴的期待與隱憂。兩人便這般有說有笑,穿街過巷,倒像是尋常人家夫妻夜遊一般。
    行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乃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湖畔垂柳依依,一座三層樓閣臨水而立,飛簷翹角,氣派不凡。
    簷下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正是“醉天仙”三字。
    此時樓內燈火通明,絲竹雅樂隱約可聞,進出之人多是身著儒衫的文士或是一些低品級的官員,看來是個雅致的去處,不似尋常喧鬧酒肆。
    楊炯整了整衣袍,拉著尤寶寶剛至門前,便見一個身著綾羅、體態富態的中年胖子快步迎上。
    這人生得麵團團一張臉,未語先帶三分笑,一雙小眼睛卻精光閃爍,顯得極為精明幹練。
    他快步走到近前,並不高聲,隻微微躬身,執禮甚恭:“貴人可是姓楊?我家主子已在三樓雅間等候多時了,特命小人在此迎候。”
    言語間,目光在楊炯背後的禮盒上飛快一掃,神色愈發恭敬。
    楊炯知是耶律倍安排的心腹,略一點頭。
    那胖子也不多話,側身引路,帶著二人避開大堂喧囂,沿著雕花木梯蜿蜒而上,直抵三樓。
    三樓更為清靜,走廊盡頭有一處角落,胖子在門前停下腳步,垂手肅立,示意便是此處。
    楊炯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拉著尤寶寶邁步而入。
    但見這雅間陳設清雅,臨湖一側開著軒窗,夜風送入荷香,沁人心脾。房中燃著上好的檀香,一張花梨木八仙桌上,擺滿了各色遼國佳肴,諸如烤得金黃的羊腿、濃香四溢的奶酥、清蒸的湖魚、時令鮮蔬,旁邊還堆著好幾壇尚未開封的美酒,泥封上印著禦用標記,顯然是精心準備。
    桌旁,一人背對房門,正望著窗外湖景出神。
    聽得門響,那人驀然回首。
    但見他身穿一襲藏藍色暗紋錦袍,腰束玉帶,頭上未戴冠冕,隻以一根玉簪束發。雖是便服,但那眉眼間蘊藏的貴氣,與久居人上養成的雍容氣度,卻是遮掩不住,正是當今遼國皇帝耶律倍。
    耶律倍年歲本輕,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麵容依稀還有去年在長安為質時的稚嫩影子,隻是那眉宇間卻沉澱了幾分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沉鬱與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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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倍看清來人是楊炯,那雙原本帶著些許威儀與落寞的眼眸,驟然亮了起來,如同夜星迸射光芒,臉上瞬間綻開毫不掩飾的欣喜,霍然起身,脫口喚道:“姐夫!”
    聲音裏充滿了真摯的歡愉。
    楊炯愣愣的看著耶律倍,心頭卻是沒來由地一酸,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般憋悶。
    借著燈光細看,隻見耶律倍麵色蒼白,不見絲毫血氣,竟比那上好的宣紙還要白上幾分,唇色亦是淡極,毫無血色。
    更刺目的是,耶律倍那烏黑的鬢角間,竟已夾雜了數縷刺眼的白發。這哪裏還有半分年輕人的蓬勃朝氣,分明是一飽經風霜、內裏已然空洞的殘破軀殼。
    一想到二人分別不過一年光景,當初那個跟著自己馳騁沙場、意氣風發的少年,怎就被磋磨至此?
    耶律倍快步走到楊炯麵前,臉上笑容不減,語氣帶著幾分依賴:“姐夫!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軍務繁忙,把我這大婚日子給忘了呢!”
    “忘不了!答應你的事,幾時食言過?”楊炯努力壓下心頭的酸楚,扯出一絲笑容,聲音卻因情緒激蕩而顯得有些沙啞。
    耶律倍心思何等細膩,見楊炯眼神中滿是難以掩飾的疼惜與痛心,知他看出自己身體狀況,心頭不由一暖,卻不願氣氛變得傷感,當即故作輕鬆地一笑,目光轉到楊炯身後背著的狹長木盒上,眼中迸發出孩童般的期待與激動,湊近道:“姐夫!這……這莫非就是……”
    楊炯見他這般情狀,知他有意轉移話題,心中低落的情緒稍緩,伸臂摟住他的肩膀,將他重新按回座位,道:“倍子,我這次特意給你帶了位神醫來,先讓她給你瞧瞧。”
    說著,轉向尤寶寶。
    耶律倍一愣,隨即擺手笑道:“姐夫!我這身體好得很,昨日晚膳還獨自吃了半頭烤羔羊呢!何須勞動神醫?”
    楊炯瞪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對尤寶寶道:“寶寶,勞你辛苦,給我這弟弟仔細診診脈。他去年受過極重的內傷外傷,你看看……可還有調理的法子?”
    尤寶寶早已注意到耶律倍的異常,她精於醫道,望聞問切乃是基本功,隻看耶律倍麵色氣息,便知他已是五內俱損、元氣大虧之象。
    又見楊炯如此鄭重拜托,心知這少年皇帝在楊炯心中分量極重。當下也不多言,隻微微頷首,走上前去,對耶律倍輕聲道:“陛下,請伸手。”
    耶律倍見推辭不過,又見尤寶寶神色肅穆,氣質清冷,確有名醫風範,便笑了笑,依言伸出右手腕,口中尚自玩笑道:“姑娘但看無妨,我這身子,自己清楚得很。”
    尤寶寶伸出三指,輕輕搭在耶律倍腕間寸關尺三部,凝神細察。初時指尖輕按,繼而微沉,眉頭漸漸蹙緊。
    她診完右手,又換左手,反複數次,期間不時觀察耶律倍的麵色、眼瞼、舌苔。
    良久,尤寶寶緩緩放下手,麵色沉凝如水,轉身望向楊炯,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耶律倍見此情景,反而朗聲一笑,道:“姑娘有何診斷,但說無妨,不必有所顧忌。”
    楊炯知耶律倍性子豁達,既已如此,便對尤寶寶微微點頭。
    尤寶寶輕歎一聲,那歎息聲在寂靜的雅間內顯得格外清晰。
    她斟酌著詞語,緩緩道:“陛下之疾,乃重創所致。失血過多,猶在其次。關鍵在於,利刃傷及肺腑根本,肺脈受損,牽連心脈,肺心之氣皆呈衰敗之象。依常理而論,本元耗損至此,精血難繼,恐……恐隻有三年之期。”
    尤寶寶頓了頓,見耶律倍神色不變,便繼續道:“我觀陛下脈象,虛滑無力之中,卻偶有振越躁動之象,如燈油耗盡前之回光返照……這分明是服用了虎狼之藥,以大補之物強行激發殘存元氣,此乃竭澤而漁之法!
    此法或可延壽一年,令陛下得四年光陰,然最後一年,待藥力反噬,體內精華耗盡,外象雖或如常,內裏卻已空朽,屆時五髒如焚,百骸俱痛,那種苦楚……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堪稱生不如死。”
    “可有良方逆轉?”楊炯一把抓住尤寶寶的手,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連指尖都冰涼了幾分。
    他雖早知耶律倍僅餘三年壽命,卻不知其中還有這般飲鴆止渴的隱情,更不知最後一年竟要承受那般酷刑般的痛苦。
    尤寶寶任由楊炯抓著,沉默了片刻,迎著楊炯那充滿希冀與近乎哀求的眼神,終是咬了咬牙,決然道:“除非……除非能將那受損已朽的肺葉切除!否則,肺病及心,兩者互為因果,糾纏不清,絕無根治之可能!肺腑不除,終是禍根!”
    “切……切除肺葉?”楊炯如遭雷擊,抓住尤寶寶的手無力地滑落,整個人瞬間被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所籠罩。
    他雖是穿越之人,自然知道後世外科手術的威力。可在此刻,在這醫療條件極度落後的時代,進行開胸切肺這等大手術,無異於天方夜譚!
    莫說無菌環境、麻醉技術、輸血手段這些基礎保障,單是手術過程中的止血、髒器吻合、術後抗感染等等一係列難題,就如同一座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橫亙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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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使楊炯心有萬千現代知識,此刻也深感回天乏術,一股深沉的絕望湧上心頭。
    耶律倍見楊炯神色劇變,頹然欲倒,反而收起笑容,伸手拍了拍楊炯的手臂,語氣竟是出奇的平靜與樂觀,安慰道:“姐夫!你這好不容易來看我一次,莫要為了我這殘破身子勞心傷神。我不是還有四年好活麽?四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足夠我做許多想做的事了。活一天,便開心一天,於我而言,已是足夠!”
    “不夠!”楊炯猛地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眼中血絲隱現,“倍子!你聽著,不夠!明年,就明年,我定能開通海上或陸上通路,到時候,我定要將西方那些最頂尖的醫師給你找來!我就不信,這泱泱天下,窮盡所有醫者,就找不到能救你性命的方法!”
    耶律倍聞言,望著楊炯那因激動而微微發紅的臉龐,以及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一時語塞。他隻覺一股滾燙的熱流自心底湧起,直衝眼眶,鼻尖發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耶律倍急忙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不願在楊炯麵前失態,忙岔開話題,指著那禮盒,臉上重新堆起期待的笑容:“姐夫!我的禮物呢?快讓我瞧瞧,等得心都癢了!”
    楊炯知他心意,也知此刻多說無益,唯有用實際行動去尋找希望。
    當即,楊炯強行振作精神,將那份沉重暫時壓下,走到桌前,將那狹長的木盒緩緩打開。
    霎時間,一道赤紅如焰的光芒自盒中迸射而出,映得滿室皆亮,仿佛將西天的晚霞裁剪了一段,收納於此。
    耶律倍“啊”的一聲輕呼,眼中異彩連連,一瞬不瞬地盯著盒中之物。
    隻見盒內紅絨襯底之上,靜靜躺著一柄連鞘長刀。刀鞘以北海巨鯊之皮包裹,質地堅韌,色澤深沉,其上以赤金絲線鑲嵌出一幅星官圖案,七顆七彩琉璃珠綴於其間,熠熠生輝,華貴中透著一股神秘與威嚴。
    楊炯伸手將刀取出,目光溫柔地拂過刀身,緩緩道:“此刀名喚‘亢宿’,與我隨身佩戴的‘角宿’刀,同出自東方蒼龍七宿。
    昔日你見我使那角宿刀,甚是喜愛,念念不忘。那刀乃是吾妻所贈,承載著我與她結發之情,實在不能轉贈,心中一直引以為憾。
    為此,我廣尋海外異鐵,覓得這精鋼,召集能工巧匠,耗時數月,千錘百煉,方為你鑄成此‘亢宿’寶刀。”
    楊炯頓了頓,指尖輕輕撫過那赤金鑲嵌的星圖,繼續道:“蒼龍七宿,‘角’為龍角,‘亢’為龍頸。‘亢’者,高亢也,昂揚也,乃蒼龍發力之樞紐,生機勃發之關鍵。
    我以此刀贈你,是祝願你如這亢宿之星,光耀北鬥,身體得以康泰,福壽能夠綿長;亦願你這天子之運,如這刀中赤鋼,經烈火錘煉,愈發蓬勃昂揚,永鎮北疆,護佑萬民。”
    言罷,楊炯拇指輕推繃簧,隻聽“嗆啷”一聲清越龍吟,一道赤色光華應聲出鞘。
    刀身狹長微弧,色澤並非尋常鋼鐵的雪亮,而是隱泛赤紅流光,仿佛內裏蘊藏著一團不滅的火焰。刀刃處寒芒流動,隱隱有波紋暗生,顯然是經過無數次精心鍛打與淬煉。
    “此刀鍛造時,融入異域玄鐵,刃口反複淬火九次,可謂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刀鞘乃以北地巨鯊之皮鞣製,刀鐔、刀首皆以赤金鑄就星官之形,再綴以七彩琉璃珠,既顯你帝王之尊,亦能護持寶刀,不染塵垢。”
    最後,楊炯雙手平舉寶刀,鄭重地遞到耶律倍麵前:“此刀鑄成之後,我親赴長安青龍寺,請方丈大師開光祝禱,以後佩戴於身,誅邪避易,百害不侵,保你平安順遂。”
    耶律倍早已心癢難耐,聞言迫不及待地雙手接過“亢宿”寶刀。刀一入手,隻覺分量恰到好處,手感溫潤中透著凜冽。
    他忍不住手腕一抖,揮動幾下,但見赤光流轉,破空之聲嗤嗤作響,刀風激得桌上燭火搖曳不定。
    耶律倍愛不釋手地反複摩挲著刀鞘上的星圖與琉璃珠,又輕輕彈了彈赤紅的刀身,聆聽那清越悠長的回響,臉上洋溢著純然的、毫無陰霾的歡喜,笑得如同一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姐夫!我就知道!你從不騙人!這刀,比你的角宿還要好!”耶律倍將刀抱在懷中,大聲說道,眼中滿是興奮與滿足。
    楊炯見他如此開懷,心中陰鬱也被驅散不少,放聲大笑,豪邁之氣頓生:“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兄弟的事,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辦到!
    從今往後,這亢宿便是你的天子佩刀,看哪個亂臣賊子不順眼,你就拿它砍他!若是受了誰的窩囊氣,也別憋著,來找姐夫,姐夫給你出氣!”
    “哈哈哈!好!姐夫,咱們可說定了!”耶律倍聞言更是開心,仿佛回到了去年跟著楊炯並肩作戰、無拘無束的日子。
    當即,耶律倍拿起桌上兩壇尚未開封的禦酒,拍開泥封,遞了一壇給楊炯:“姐夫!我阿姊管得嚴,登基之後,我便再未痛快飲過酒了!來!今日寶刀在手,知己在側,咱們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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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炯本想著他身體不宜多飲,欲待勸阻,但見耶律倍眼中那難得一見的飛揚神采,以及深藏其下的落寞與渴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唯有在自己麵前,這位身不由己的年輕皇帝,才能暫時卸下重重枷鎖,做回那個渴望自由的少年耶律倍。
    當即接過酒壇,朗聲道:“好!不醉不歸!”
    兩人捧起酒壇,仰頭痛飲,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沾濕了衣襟也渾不在意。
    場麵頓時熱絡起來,先前那沉鬱的醫病話題被拋到了一邊。尤寶寶在一旁靜靜看著,見這對異姓兄弟真情流露,心中亦有所感。
    當即,又寶寶知趣地站起身,對楊炯微一頷首,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房門,將這難得的酣暢時光留給他們。
    雅間之內,很快便充滿了烈酒的醇香與兩人爽朗的笑語。二人從桌邊喝到席地而坐,起初還劃著拳,行著酒令,到後來便隻是抱著酒壇,天南地北地胡侃閑聊。
    耶律倍幾壇酒下肚,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話也多了起來,抱著酒壇,語帶含糊地抱怨:“姐……姐夫,你說這皇帝……有……有什麽好當的?忒沒意思!每日裏不是看那些老頭子吵架,就是批閱堆成山的奏章……連出宮騎個馬,都有一堆人跟著,念叨著什麽安危……比當年在長安做質子時,還要憋悶!”
    楊炯亦是醉意醺醺,大力拍著他的肩膀,附和道:“沒……沒錯!當皇帝有什麽趣?倒不如當個海……呃,海賊王!駕著大船,揚帆出海,環遊世界,那才叫有意思!”
    耶律倍本就是個向往自由、渴望馳騁的性子,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掙紮著坐直身體,問道:“姐夫!你……你真能航行世界?”
    “怎麽?你……你想去?”楊炯醉眼朦朧地反問。
    “我……我……”耶律倍想起姐姐耶律南仙那嚴厲的目光和殷切的期望,以及身上背負的江山重任,滿腔的熱血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氣勢頓時萎靡下來,訥訥不能言。
    楊炯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憐意大起,伸臂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用力揉著他的頭發,一如去年在金國,安慰這初嚐情傷的少年時一般:
    “傻小子!你給姐夫好好活著!把身體養好點!等姐夫打通了海上航路,咱們兄弟就一起出海!去西方!搶他丫的!”
    楊炯越說越是興奮,揮舞著手臂:“那什麽教皇國,知道不?聽說在西方牛逼哄哄,連國王都要聽他號令!老子就不信這個邪,非要試試他的斤兩,看看是他的十字架硬,還是老子的刀快!
    對了,還有那威尼斯,就是個水上城市,聽說富得流油,滿街都是金幣!到時候咱兄弟聯手,把他那總督府的金庫都給搬空!
    還有還有!
    倍子,你小子告訴姐夫,要公主不要?那什麽神聖羅馬帝國,諸侯林立,公主、女伯爵多得是!姐夫眼光好,到時候給你搶回來幾個最漂亮、最賢惠的!”
    耶律倍聽著楊炯這番醉後狂言,起初還覺得熱血沸騰,滿是向往,可聽到最後,說什麽要給自己搶公主,頓時連連擺手,哭笑不得:“姐夫!你……你快打住!我可沒你那……那到處留情的癖好!我……我馬上就要大婚了!我也不喜歡公主!”
    “嘿!你小子!還敢編排起姐夫來了!”楊炯佯怒,仰頭又想灌酒,卻發現手中酒壇早已空空如也。他環顧四周,隻見地上已滾了七八個空酒壇,桌上也一片狼藉。
    當即,楊炯朝著房門外大喊:“來人!來人呀!酒!再上酒來!”
    這般喊著,楊炯順手拿起放在身旁的“亢宿”寶刀,胡亂揮舞了幾下,赤光閃動,口中兀自說道:“看你小子這沒出息的樣!不就是當初那個徒單靜嘛,讓你念念不忘到現在?
    你等著!明年,等你菖蒲姐在東北站穩腳跟,控製了海港,我讓她親自帶兵,去把那徒單靜給你綁來,送到你麵前!”
    耶律倍聞言,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借著酒意嚷道:“姐夫!你……你當初在金國可不是這麽教我的!你不是說,緣起緣滅,皆有定數,失戀……失戀也是一種成長嗎?”
    “成長個屁!”楊炯瞪眼罵道,語氣卻帶著深深的疼惜,“我倒是希望你永遠不用成長,永遠像去年那樣,做個無憂無慮、跟著我衝鋒陷陣的傻小子!”
    話音剛落,隻聽“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
    三名作仆役打扮的人,兩男一女,低著頭,各自捧著一壇新酒,魚貫而入。他們腳步輕捷,動作麻利,毫不拖遝。
    然而,就在他們將酒壇放在桌上,看似要躬身退下的刹那,異變陡生。
    那三人眼中猛地爆射出凜冽的凶光,手在腰間一探,竟各自扯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
    三人配合默契,如同捕獵的惡狼,竟不分先後,同時朝著因醉意而坐在地上、毫無防備的耶律倍猛撲過去。口中齊聲高喊,聲音尖銳而充滿仇恨:“大華萬歲!殺皇者楊炯!”
    “我艸!!!”
    楊炯腦袋裏“轟”的一聲,殘存的醉意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驚得煙消雲散,一股冰寒徹骨的恐懼自腳底直衝天靈蓋,整個人如墜萬丈冰窟,四肢百骸霎時間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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