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書先生嘴裏，並州狐妖挖心的故事走向基本與明珠公主生前經曆的事吻合，除了被嘉蘿出言打斷的那段話。
    那段話著實有意思得緊，藏鋒刃於無形，句句如刀，專門朝陸行雲的命門刺。再加上陸行雲直往皇宮去的舉動。嘉蘿心裏有個猜想，隻是這猜想放到眼下的時代背景裏看，實在有些荒謬，她還是不太願意相信，可除了這個猜想，也沒旁的理由可以解釋為何背後之人會放出此等流言。
    嘉蘿總覺得今日之事絕不可能輕易結束。是以回家路上，她的臉色一直緊繃著，瞧著不大好看。
    待她回到書齋，陸行雲人也到了禦前。嘉蘿再一次通過實時麵板看到了今上的臉。
    事涉明珠公主，元慶帝聽罷果然大怒，徑自將手中的奏折擲到地上，如此尤覺不夠，又把禦案上的奏折書信一並掃落。
    天子盛怒，滿殿的宮女太監俱伏身下跪，腦袋貼在地麵，連絲聲響都不敢發出。
    如此情況下還敢站著的，普天下，怕也隻有陸行雲。
    元慶帝倒不怪他，一雙眼直勾勾盯著陸行雲，聲音沉得厲害，“給朕查，一定要把背後做鬼的混賬查出來，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陸行雲目帶譏諷，幽幽問“不論查出來是誰？”
    “不論是誰，朕都不可能姑息放縱。”元慶帝盯著陸行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陸行雲從善如流“陛下聖明。”
    元慶帝看了陸行雲半晌，“你在怪朕？”
    陸行雲不語。
    “那件事是朕想岔了，以後不會再提了。”元慶帝歎氣道。
    陸行雲“陛下聖明。”
    如此反應倒叫皇帝愣住，頓了頓，才道“行雲，你這麽做，是要與舅舅生分了嗎？”
    陸行雲目光微閃，麵上顯出幾分遲疑。
    不等他回答，那廂皇帝已揮了揮手，“罷了，你退下吧，這件事既是朕錯了，朕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陸行雲抬眼看了看元慶帝，到底沒再說什麽，“是。”
    陸行雲和元慶帝的會麵到此結束。嘉蘿看完全程，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元慶帝對陸行雲太過縱容，而陸行雲在皇帝麵前竟然也有幾分“恃寵而驕”的味道，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淡漠冷清。他這樣的人，對待不在乎的人，恐怕連個眼神都不會給，能帶些賭氣意味地麵對元慶帝，已算萬分難得。這對舅甥的關係，似乎並沒有嘉蘿想象的那般不堪。
    嘉蘿本以為，元慶帝有意捧殺陸行雲，令他做那人厭狗嫌的緝妖司使，隻是為了能在日後更好地清算他。而陸行雲順勢而為，心甘情願做元慶帝手中肮髒的快刀，以換取權勢地位，替父母報仇雪恨。
    如今看來，這番推斷竟是不成立了。
    那麽她先前的猜想，隻怕未必是想多了。
    如此說來，元慶帝竟然真的動過舍棄宗室子侄不要，反過繼陸行雲這個外甥的主意，並且他還向外透露過這種想法？
    隻有這個可能方能解釋背後之人為何編造出那樣的話本，才能解釋今日元慶帝和陸行雲對話之時的種種怪異。
    可是為什麽？
    即便比起其他宗室成員，明珠公主和元慶帝的關係確實更近。可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明珠公主已經出降陸家，是陸家的媳婦。陸行雲更是從父姓陸，根本沒有李氏江山的繼承權。
    哪怕是在一些時代背景更先進、更文明的小說位麵裏，都還有些人食古不化，覺得女子沒有家族繼承權，更不要提什麽外孫，一個外字，足以說明一切。
    嘉蘿並不覺得生在封建王朝的元慶帝會有超越時代局限性的超前想法。他這麽做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那些宗室子弟都是廢物，不足以擔當大任，而元慶帝自有容人雅量，重賢能而非血脈，所以才會屬意陸行雲。嘉蘿忍不住想。
    這個原因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陸行雲的能力確實遠超那些宗室子弟，而元慶帝一生無子，單從血緣來看，陸行雲和元慶帝的關係確實是最近的。
    站在元慶帝的角度看，選擇陸行雲為大殷儲君，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隻是這個選擇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不能理解的，且不說宗室那邊不可能服氣，便是朝中大臣也不大可能同意。
    畢竟對於宗室而言，大殷朝姓李不姓陸，不可能有人願意把自家江山拱手相讓；對於臣下而言，選擇李氏宗親為主，不僅是最正統的選擇，也能令皇位交接更加順利。一旦選了陸行雲為主，便要時刻防備著陸家趁機作亂，哪怕陸行雲改換李姓，也難保陸氏不會以宗親自居，國有兩姓，豈不大亂？
    這些道理，元慶帝不會不懂。作為一名合格的君王，他又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選擇陸行雲為儲君，即便能讓大殷迎來新一個盛世，卻也會為後世埋下致命的禍根。
    除非除非陸家沒了。
    嘉蘿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
    可她的思維根本止不住是啊，一旦陸氏沒了，陸行雲為君的阻礙將會大大減弱。再想想話本故事裏有關陸駙馬私納外室的事，若此事為真，元慶帝作為疼愛明珠公主至深的兄長，怎麽可能對陸家沒有意見？再看看陸家對陸行雲置之不理的態度，若陸家不再繼續犯事還好，可他們若擋了陸行雲的路，想來元慶帝不會介意將他們徹底清理。
    或許在明珠公主死後，元慶帝便存著料理陸家的打算，否則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本屬於陸行雲的侯爵之位落到陸家二爺頭上。
    明珠公主又不是沒有人撐腰，陸家在陸駙馬死後便急不可耐地欺負他們孤兒寡母，想來一家子也都是糊塗人。他們糊塗，元慶帝卻不可能糊塗，當年既將侯位予了陸二爺，未嚐沒存著令陸行雲與陸家劃清界限的心思。陸行雲和陸家並不親近，便是元慶帝真要清算陸家，想來陸行雲也不會反對。
    莫非早在那個時候，元慶帝便存了抬舉陸行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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