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詩涵的一天，從星明城大學宿舍那麵不夠智能的穿衣鏡前開始。
    鏡子無法像天龍城家裏的全息管家那樣，直接為她投射出今日最佳搭配。
    它隻能忠實地映照出她的模樣。
    柔順的長發，白皙的皮膚，以及一雙看什麽都平靜淡然的眼睛。
    她隻好自己動手，從幾套校服中選出最熨帖的一件。
    裙擺的褶皺，領口的角度，必須分毫不差。
    這是她離家出走的第三個月。
    也是她來到星明城求學的第三個月。
    父親的決定讓她無法理解。
    那場爭吵，至今仍在腦海裏回響。
    她不想成為家族棋盤上一枚精致的棋子，於是在一個深夜，她帶著最簡單的行李，來到了這座落後的星明城。
    她選擇這裏，因為這裏足夠遠，遠到天龍城方家的影響力會變得微弱。
    她選擇靈劍課程，因為這是她從小接受的教育中，唯一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走在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路過的學生們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視線若有若無地投向她。低聲的議論總會飄進她的耳朵。
    “快看，是方詩涵學姐。”
    “從天龍城來的那個轉校生？真人比校園論壇上的照片還好看。”
    “聽說她劍術課的成績是全優，每次對練都找不到對手。”
    方詩涵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她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步速，對每一個與她對視的人報以禮貌的微笑。
    那笑容精確得可以用量角器測量，既不顯得疏遠，也不會過分熱情。
    完美。
    這是方詩涵給自己設定的標簽，也是她應對這個陌生環境的保護殼。
    是她從小學會的偽裝，是“方家大小姐”這個身份刻在她骨子裏的烙印。
    即使逃離了家，這層外殼也難以卸下。
    今天的課程是靈劍對戰訓練，對手是學院統一采購的戰鬥人偶。
    方詩涵站在訓練場中央，身姿筆挺。
    當教官宣布開始時，她手腕輕旋，一把造型優雅、劍身半透明的長劍在她手中凝聚成形。
    銀白色的靈力光輝自劍柄處蔓延開來。
    她的動作如同教科書般標準。
    突刺、橫掃、格擋。
    金屬碰撞聲清脆悅耳，她的裙角甚至沒有揚起多餘的弧度。
    訓練場邊的學生們看得出神。
    這就是天龍城來的大小姐，強大、優雅，像一件無可挑剔的藝術品，遙遠得讓人不敢靠近。
    方詩涵心裏卻有些無聊。
    這些人偶的攻擊模式太單調了，她閉著眼睛都能拆解它們的全部動作。
    這算什麽訓練？
    簡直是浪費時間。
    她甚至開始盤算，結束課程後去城裏的舊書店，看能不能淘到一些關於古代劍術的孤本。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異變陡生。
    她麵前的戰鬥人偶，雙目中的紅色光點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機體內部傳來過載的電流聲。
    它原本流暢的動作一下子變得狂暴起來，揮舞的合金手臂不再遵循任何招式，以遠超設定的力量，朝著她的麵門砸來。
    太快了！
    方詩涵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股力量超出了她的預判，她倉促間橫劍格擋，巨大的衝擊力透過製式靈劍傳到她的手臂上，震得她虎口發麻。
    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連退數步。
    警報聲尖銳地響起，教官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大喊著：“三號人偶失控！所有人後退！啟動緊急製動程序！”
    可是，製動程序毫無反應。
    失控的人偶已經鎖定了方詩涵，沉重的金屬身軀再次衝撞過來，掀起的勁風吹亂了她的長發。
    她的完美形象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慌亂爬上心頭。
    她的大腦進入了一種奇特的狀態。
    周圍的一切都變慢了。
    教官驚駭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同學們張大的嘴型停在半空，連空氣中飄浮的塵埃都懸停不動。
    那隻狂暴的金屬手臂，此刻正以一種緩慢到可笑的速度向她壓來。
    這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隻在極度危險時才會觸發。她能看到時間的縫隙。
    可即便如此，她也無能為力。
    躲不開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炸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從訓練場邊緣衝了過來。
    方詩涵的餘光瞥見了他。
    那人穿著和大家一樣的普通訓練服，手中握著一把平平無奇的製式靈劍。
    他沒有選擇正麵迎擊，而是在即將與人偶相撞時，用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側身滑鏟。
    這個人瘋了嗎？
    方詩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接下來的一幕，讓全場都陷入了寂靜。
    那個男生在滑鏟的過程中，用劍柄狠狠地敲在了戰鬥人偶的左腿膝蓋後方的一個關節連接處。
    那個位置，布滿了線路和傳動軸，是設計上的薄弱點。
    “哢嚓。”
    一聲清脆的異響。
    高速衝鋒的戰鬥人偶，左腿的動力傳導瞬間中斷，整個巨大的身軀失去了平衡，轟然向前摔倒，沉重的合金腦袋砸在方詩涵腳前半米的地板上，激起一片塵土。
    危機，就這麽解除了？
    方詩涵怔在原地，維持著防禦的姿勢，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男生從地上一躍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趴窩的戰鬥人偶旁邊，用腳尖踢了踢它的腿。
    “早就說這批人偶的關節軸承有問題，非要省錢不換。”
    他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然後才轉過身，看向方詩涵。
    方詩涵這才看清他的臉。
    很普通的相貌，算不上英俊，眼神倒是很平靜，裏麵沒有驚慌，也沒有邀功的得意。
    他就那樣看著她，眉頭微皺。
    “喂，你沒事吧？腳沒崴到？”
    方詩涵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心髒跳得很快，一部分因為剛才的危險，另一部分，則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眼神。
    周圍的同學們這時才反應過來，發出陣陣驚呼。
    教官也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檢查著人偶和她的狀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場意外上，驚歎，後怕，關心。
    可方詩涵的眼裏，隻剩下他。
    這個男生，她有點印象。
    年級的理論課第一名，一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
    他的名字總是出現在成績榜的最頂端，最適合他的，應該是那些靈劍科研專業。
    他這樣的人，大概率可以作為一個科學家名留青史吧。
    方詩涵這樣想。
    可他選擇了成為執劍人。
    執劍人。
    這個詞在方詩涵的認知裏，代表著另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在藍星，靈劍使是天生的掌控者，是靈力的寵兒，她們選擇自己的道路。
    而執劍人，無論多麽優秀，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被靈劍使所選擇，成為附屬。
    蘇白再怎麽才華橫溢，執劍人的上限就在那裏。
    而她......
    “你好，同學？”
    蘇白的聲音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他見她不說話，隻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有點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那個......你能站穩嗎？不能的話我扶你去醫務室。”
    他說著，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