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城。
    中央區的雲頂天闕，是這座城市最頂級的住宅區之一。
    這裏的安保係統極其嚴密，需要三重身份驗證才能進入。
    蘇白站在一棟公寓樓的門前。
    他甚至是通過一位還在聯係的老朋友，才輾轉得知這個地址。
    蘇白抬起手，卻沒有按下門鈴，手臂懸在半空。
    空氣中殘留著幾分冬日的寒意，順著蘇白的衣領鑽進來。
    他竟有些想不起上次和顧雪芙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了。
    三個月？
    還是更久？
    記憶中的畫麵已經開始模糊，被網絡上那些鋪天蓋地的言論和她冰冷的電話提示音所覆蓋。
    最終，蘇白還是按下了門鈴。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門鎖發出輕微的電子解鎖聲，門被從裏麵拉開。
    顧雪芙站在門口。
    她變了很多。
    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長裙，襯得她身形高挑。
    臉上是精致的妝容，完美地遮掩了她所有的情緒。
    空氣中飄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清冷而馥鬱，和蘇白記憶中她喜歡的帶著淡淡皂角香的洗發水味道截然不同。
    她看著蘇白，就像在看待一個剛認識的陌生訪客。
    “你來了。”
    蘇白點點頭，走了進去。
    公寓的裝修風格是極簡的奢華，黑白灰三色構成了主基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高山城璀璨的夜景，萬家燈火如同星河，鋪陳在腳下。
    這個高度，足以俯瞰大半個高山城。
    她沒有給蘇白倒水，也沒有請蘇白坐下，隻是自顧自地走到沙發邊，轉身麵對蘇白。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昂貴的黑曜石茶幾，距離不遠，卻像隔著一道天塹。
    “蘇白，我知道你為什麽來。”她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網絡上的事情，你應該都看到了。我的態度，也就是大家說的那個樣子。”
    蘇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這張他熟悉了二十年的臉，此刻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見蘇白不語，繼續說了下去。
    “如今聽雪已經是SSS級。這是藍星最頂尖的品質，意味著我擁有無限的可能。”
    “協會的馬會長，還有其他幾個帝級小隊的執劍人都找過我。他們說，以我的潛力，隻要有一個歸元境，不，哪怕隻是一個神遊境巔峰的執劍人，我們的小隊都足以衝擊帝級認證。”
    她直視著蘇白，那目光中沒有愧疚，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
    “而你，蘇白，你停留在萬象階太久了。我知道你為聽雪付出了很多，我也很感激。”
    “但是，時代變了，我的層次也變了。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和聽雪並駕齊驅的夥伴，一個能將靈劍威力百分之一百二十發揮出來的強者，而不是一個需要我分心去照顧去遷就的執劍人。”
    蘇白心裏覺得好笑。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為聽雪，為他們這二十年的關係，下好了定義。
    原來網絡上那些話，都是出自你口。
    “你看看外麵的世界，”她抬手指了指落地窗外的繁華，“高山城很大，藍星更大。我不想一輩子隻做一個皇級小隊，我的目標是帝級，是星辰大海，是去探索那些未知的空間裂縫，去斬殺更強大的異獸。這些，你給不了我。”
    “蘇白，我們已經不在一個層麵上了。繼續捆綁在一起，對你，對聽雪都不是好事。”
    “對你來說，你分到的金錢和名譽已經遠遠超出了你一個萬象階執劍人應得的。而對我來說，你成了聽雪一個看得見的瓶頸。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蘇白低著頭，也不說話。
    二十年的相處，換來的就是這份冰冷的評估報告嗎？
    良久，他終於開口了：“所以，網上那些爆料，那些說我吸血、拖後腿的言論，都是你默許的，對嗎？換掉我們家的門鎖，拉黑我所有的聯係方式，也是為了今天，為了讓我認清現實？”
    顧雪芙的眼神閃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輿論是必要的手段。如果不這樣做，你怎麽會主動放手？蘇白，我是在幫你體麵地結束。否則，等到協會強製介入，你的下場會更難看。”
    “體麵？”蘇白重複著這個詞，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真是謝謝你的體貼。”
    他的笑聲讓顧雪芙蹙起了眉頭。
    在她看來，蘇白或許應該憤怒，應該質問，應該像個失敗者一樣歇斯底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蘇白止住笑，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
    “顧雪芙，你說的對，我隻是萬象階。”蘇白慢慢地說著，“我記得，十五年前，在星明城，你覺醒靈劍的時候，所有人都說你是廢劍使。那柄E級的靈劍，連切水果都費勁。那時候，你在我身後哭，說你不想被嘲笑，說你怕以後連生存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她的臉色微微變了。
    “我記得，為了給你找一本合適的淬鋒入門手冊，我跑遍了星明城所有的舊書市場，在垃圾堆裏翻了三天三夜，弄得滿身汙泥。那時候你在哪裏？你在我們那個不到三十平的出租屋裏，一邊幫我擦藥，一邊說，蘇白，以後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記得，為了買一克能提升靈劍韌性的星辰砂，我們兩個湊了三個月的錢，每天隻吃最便宜的營養膏。拿到星辰砂的那天晚上，你高興得一晚上沒睡。你抱著我的胳膊，說我們以後一定會成為最強的組合，永遠不分開。”
    “我記得，你第一次用晉升到C級的聽雪斬殺了一頭異獸，嚇得腿軟，是我背著你走回城的。我記得，我們第一次拿到皇級小隊認證的時候，你激動地跳到我身上，說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
    蘇白每說一句，顧雪芙的臉色就白一分。
    她放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眼神也開始躲閃。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或者說刻意拋棄的記憶，被蘇白一件一件地重新拾起，攤開在她麵前。
    “我以為，我們是一個整體。你的強大，就是我的強大。我從不在乎外界怎麽看我，說我是輔助也好，是萬象階的廢物也罷，都無所謂。因為我知道，你會懂我。”
    蘇白看著她，目光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
    “但我錯了。”
    “夠了！”
    顧雪芙大喝一聲，恢複了最初的冰冷。
    “蘇白，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過去是過去，人要往前看。”
    她從茶幾下拿出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推到蘇白麵前。“這是契約解除協議，我已經簽好字了。斷契人我也聯係好了，就在協會裏等著。隻要你簽了字，我們之間就再無任何關係。作為補償，城西那套房子，還有我們賬戶裏的一半現金，都歸你。”
    蘇白看著那份白紙黑字的協議，忽然又笑了。
    準備得真周全。
    連補償都想好了。
    他沒有去看那些補償條款，直接拿起筆，翻到最後一頁，在顧雪芙名字的旁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蘇白”兩個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簽完字，蘇白把筆扔在茶幾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他站起身，最後看了她一眼。
    “顧雪芙，你記住。我蘇白為你做的一切，是基於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是為了你日後的施舍。”
    “房子、錢，我一分都不會要。我蘇白從不靠別人，更不屑回頭看你。”
    蘇白轉身，向門口走去。
    “從今往後，你的光芒是你的，你的星辰大海也是你的。我的路，我自己走。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蘇白的手握住房門的把手，沒有再回頭。
    身後，是一片死寂。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然後輕輕地將它帶上。
    “哢噠”一聲，門鎖落下。
    心裏沒有預想中的痛苦，也沒有憤怒，反而有一種卸下重擔後的空曠與輕鬆。
    二十年的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