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消失的瞬間，瞿臨獲得了七雙新的眼睛。
    他仍躺在444號房間的地板上，但視線突然分裂成八個不同的角度——他同時看到天花板斑駁的黴斑、牆角蠕動的陰影、窗外扭曲的樹影，甚至透過三層樓板看到地下室那七具幹屍空洞的眼窩。
    “起來吧，第八位守陣人。”
    聲音來自四麵八方，又像是直接從瞿臨腦海中響起。他試圖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布滿了細密的符文，那些字符在皮膚下流動，如同活物。更可怕的是，當他看向胸口，原本的八角形印記已經擴展成完整的法陣圖案，中心正是那個空缺的位置——現在被他的心髒填補了。
    瞿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第一次真正“看”清了444號殯儀館的全貌：整棟建築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牆壁內部流動著暗紅色的脈絡，走廊形成巨大的卍字符號，而在地基下方，一團模糊的黑影正在緩慢蠕動，每次掙紮都會導致建築輕微變形。
    “伏襄？”他開口，聲音卻變成多重回聲，像是七個人同時在說話。
    沒有回應。房間外傳來持續不斷的刮擦聲，像是無數指甲在撓門。瞿臨走向門口，突然一陣眩暈襲來——
    1983年的景象與現實重疊：他看到建築工人正在澆築地基，而他們腳下的土壤滲出黑色黏液；看到伏襄的父親——一個年輕的風水師——偷偷將八枚銅錢埋入建築八個角落；看到第一批屍體被送入停屍間時，所有屍體的眼睛同時睜開...
    幻象消散，瞿臨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走廊上。殯儀館內部完全變了樣——牆壁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膜般的有機物，隨著呼吸節奏起伏；天花板垂下無數絲線，末端連接著一個個繭狀物體；遠處傳來液體滴落的聲音，但每滴落一次，整棟建築就隨之輕微收縮，就像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跳。
    “你適應得比我想象的快。”
    拐角處走出一個佝僂的身影。那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眉眼與伏襄有七分相似，右手小指缺了一截。他穿著褪色的中山裝，手裏提著一盞青銅油燈，燈焰是詭異的青白色。
    “伏...先生？”瞿臨不確定地問。他的新感知能力在老人周圍看到一圈淡金色的光暈，與地宮裏那些高僧遺骸散發的氣息相似。
    老人點點頭，眼中有掩不住的疲憊：“伏青陽。我兒子怎麽樣了？”
    瞿臨的胸口突然一陣刺痛，法陣圖案亮起暗紅色的光。不需要言語，答案已經通過建築本身傳遞給他——伏襄正被困在地下室的某個角落，身體正在被黑色絲線重組。
    “還活著，但時間不多了。”瞿臨聽見自己說，聲音裏混入了不屬於他的滄桑，“封印隻完成了一半，它正在適應新的結構。”
    伏青陽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我就知道那小子會搞砸。”他舉起油燈，照亮了走廊深處，“跟我來，有些事你必須知道，在你完全變成"鎖"之前。”
    他們穿過一條瞿臨從未見過的狹窄通道，牆壁上掛滿了黑白照片。每張照片都顯示不同年代的守陣人——有清代道士、民國醫生、文革時期的赤腳醫生...最後一張是伏青陽年輕時的樣子，身旁站著個穿僧袍的老者，正是瞿臨在地宮見到的那位。
    “每44年一次輪回。”伏青陽的聲音沙啞，“玄晦大師的封印需要活人作為媒介，但不是簡單的犧牲。”他在一扇鐵門前停下，從懷裏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成為"鎖"的人不會真正死亡，而是...轉化。”
    門後是個圓形房間，中央擺著八把椅子，圍成一圈。七把椅子上坐著人形輪廓——或者說曾經是人的東西。它們保持著幹屍狀態，但衣服款式橫跨不同年代，最近的一把椅子上是個穿70年代中山裝的中年男子。
    “前七位守陣人。”伏青陽舉起油燈照亮那些麵孔，“他們的肉體留在殯儀館範圍內，意識則分散在建築各個角落，維持法陣運轉。”
    瞿臨注意到第八把椅子空著，椅背上刻著“生者為鎖，死者為鑰”八個字。
    “伏襄本該成為第八位。”伏青陽突然轉向瞿臨，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但他害怕了，在最後關頭用銅鑰匙切斷了儀式。結果就是封印出現缺口，它的一部分逃了出來，附在了他身上。”
    瞿臨的法陣印記突然灼熱起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強行插入腦海：他看見年輕的伏青陽將銅鑰匙交給一個哭泣的少年伏襄；看見伏襄在大學畢業後被父親緊急召回；看見他在444號房間裏掙紮，最終將鑰匙刺入自己的手掌以中斷儀式...
    “所以你讓他寫信給我。”瞿臨的聲音冷了下來，“你需要一個替代品。”
    伏青陽沒有否認：“必須是了解建築結構的人，最好是與他有情感聯係，這樣鑰匙才能順利轉移。”他指向瞿臨胸前的法陣，“你現在既是"鎖"也是"鑰匙"，唯一能徹底完成封印的人。”
    房間突然劇烈震動，牆上的照片紛紛墜落。伏青陽臉色大變：“它察覺到我們了！快做決定——是完成封印犧牲我們八人，還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有一個方法，但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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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方法？”
    “血祭。”伏青陽的眼中閃過痛苦，“用山下小鎮所有人的生命能量替代守陣人的靈魂。那樣我們都能活下來，但...”
    瞿臨的法陣印記爆發出劇痛，他跪倒在地，同時看到兩個重疊的景象：一是八位守陣人坐在椅子上化為金身的正途；二是山下小鎮陷入火海，無數黑色絲線從居民口鼻中鑽出的恐怖畫麵。
    “沒有時間了！”伏青陽拽起瞿臨，“它已經開始影響屍體了！”
    他們衝回主走廊時，殯儀館已經變成噩夢般的景象。所有停屍間的門大開著，一具具屍體以不可能的姿勢爬出，有的關節反向彎曲，有的拖著殘缺的肢體，共同點是它們皮膚下都有黑色絲線在蠕動，眼睛全部變成了渾濁的灰藍色。
    最可怕的是它們發出的聲音——不是呻吟，而是整齊劃一地誦念著顛倒的《往生咒》：
    “夜多伽他哆夜多婆彌阿無南...”
    伏青陽從懷中掏出一把鹽撒向前方，屍體們暫時退卻，但更多的正從四麵八方湧來。“去地下室！”他推著瞿臨向樓梯方向移動，“找到伏襄，拿回完整的銅鑰匙！隻有它能啟動最終儀式！”
    瞿臨剛要行動，突然僵在原地——他的七重視線同時捕捉到不同樓層的異常：三樓的屍體正在融化，形成黑色黏液順著牆壁流下；二樓的繭狀物體開始破裂，露出裏麵半人半蟲的怪物；而在地下室，伏襄的身體已經被黑色絲線完全包裹，隻露出一張扭曲的臉。
    更糟的是，他感覺到自己與建築的聯係正在加深。皮膚上的符文不斷蔓延，現在連指尖都開始出現細小的字符。一種可怕的認知擊中他：他正在成為殯儀館的一部分，很快將無法離開。
    “快走！”伏青陽將油燈塞給瞿臨，“用這個能暫時阻擋它們！我去準備最後的儀式材料！記住，午夜前必須做出選擇！”
    瞿臨衝向樓梯，屍體們為他讓開一條路——不是出於畏懼，而像是某種詭異的歡迎儀式。隨著他每一步前進，殯儀館的結構在他腦海中越發清晰：他能看到每根管道的走向，每麵牆內的鋼筋排列，甚至能感知到地宮中那團黑影的每一次脈動。
    當他的腳踏上地下室最後一階樓梯時，整棟建築突然發出一聲悠長的呻吟。所有燈光同時熄滅，隻剩下瞿臨手中的青白色油燈和胸口法陣發出的暗紅色光芒。
    黑暗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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