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定底西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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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鈕窯關內的軍帳中,牛油蠟燭的火苗在穿堂風裏搖曳不定,將可薩尤金緊繃的下頜線照得忽明忽暗。
    他凝視著沙盤上被推倒的明軍標識,那些代表風州軍的藍色棋子,此刻散落一地,如同花穀關戰場上六千明軍的亡魂。
    "首領,末將失職!"
    被叫到大帳的野至魯突然重重跪倒,膝蓋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他的鎧甲還沾著沙河堡之戰的血汙。
    "若不是辟州軍突襲軍營,沙河堡必成囊中之物!"
    他的聲音裏帶著不甘與懊惱,眼前不斷閃過辟州軍騎兵突然殺出時,可薩軍陣型瞬間崩潰的畫麵。
    可薩尤金的喉結劇烈滾動,抓起案上的酒囊猛灌一口。辛辣的烈酒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的劇痛:
    "四千精銳。。。 可薩族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折損?"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人聲,想起出征前族老們殷切的目光,想起戰死士兵家中孤兒寡母的哭聲,眼眶不禁微微發紅。
    在可薩族,每一個戰士都是血脈延續的火種,如今這些火種卻在陌生的土地上熄滅。
    野至魯咬了咬牙,繼續說道:
    "明軍人口如野草,割了一茬又生。可我們。。。每折損一人,都要十年才能補上。"
    他抬起頭,望著可薩尤金憔悴的麵容,心中湧起一陣愧疚,作為謀士,他本該算無遺策,卻沒料到明軍會有如此迅猛的援軍。
    可薩尤金突然將酒囊狠狠砸在地上,酒水濺濕了滿地的羊皮地圖:
    "抱怨又有何用呢?"
    他的目光掃過野至魯染血的披風。
    "以三千人對峙數倍明軍,被咬傷是常理。"
    他彎腰撿起一枚代表可薩軍的黑色棋子,在指尖反複摩挲。
    "現在說這些沒用,關鍵是下一步該怎麽走。"
    野至魯鬆了口氣,卻仍不敢起身。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首領還記得我們入大明境的初衷嗎?"
    見可薩尤金目光一凜,他繼續道:
    "吸引明軍主力南下,為巴圖汗的大計鋪路。如今,營州軍、延州軍已經南下,我們的戰略目的。。。基本達成了。"
    可薩尤金想起兄長可薩巴圖臨行前的叮囑:
    "能戰便戰,不可戰則退。隻要拖住明軍,便是大功。"
    他握緊了拳頭,留下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可瓜州如今明軍雲集,不知何時會還有的其他節鎮軍。"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憂慮。
    "若再堅持,我們這萬把人,恐怕真要折在這漢人的土地上。"
    野至魯點頭如搗蒜,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青磚縫隙裏:
    "正是如此!瓜州城高池深,我們攻堅能力本就不足,先前能破城不過是趁虛而入。如今明軍嚴防死守,我們若強行攻城,隻怕。。。"
    他不敢再說下去,隻是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可薩尤金。
    可薩尤金背著手在帳中來回踱步,皮靴踏在青磚上發出聲響。他想起花穀關之戰中,明軍步軍依托地形用弩箭組成的死亡防線;想起沙河堡外,辟州軍如神兵天降般的突襲。
    漢人常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可薩軍雖有騎兵之利,卻在陌生他鄉陷入了重重包圍。
    "傳令下去。"
    他停下腳步,想了一會說到:
    "加固鈕窯關防線,所有傷兵即刻後撤。"
    他望向帳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百裏外明軍的營帳。
    "告訴各部,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擅自出戰。"
    野至魯如釋重負,終於挺直了腰板:
    "首領英明!隻要守住鈕窯關,我們就能進退自如。待巴圖汗那邊得手,再裏應外合,必能重創明軍!"
    可薩尤金沒有回應,隻是盯著地圖上的標識,第一階段的作戰,看似可薩軍取得了幾場勝利,實則已經陷入被動。
    明軍雖暴露了各自為戰的弱點,但龐大的人口基數和源源不斷的援軍,如同深不可測的汪洋,隨時可能將可薩軍這葉孤舟吞噬。
    而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守住鈕窯關,再找轉機的出現。
    "守著這道天險,明軍一時半刻攻不上來。"
    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可煌州就像喉嚨裏的鉤刺,不拔難受,拔又要掉塊肉。"
    野至魯跪地掃過可薩尤金發間新添的白絲,他也清楚煌州的戰略意義,這座城池卡在可薩軍西進與北撤的必經之路上,若不拔除,他日明軍一旦發起反攻,可薩軍必將腹背受敵。
    "首領,末將有個主意,咱們不必強攻,隻需在城外挖深壕,斷其糧草,不出三月,煌州必降。"
    可薩尤金眼中燃起一絲隱隱的光亮:
    "那就這麽辦!你親自去辦。帶五百人,抓些民夫來幹活。"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動作快點,別讓明軍察覺。"
    野至魯領命出帳時,暮色正濃。他點齊五百騎兵,馬蹄聲驚起樹梢寒鴉。當隊伍行至離煌州十裏的中觀村時,一股腐臭味突然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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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勁。"
    他皺眉示意隊伍停下,抽出彎刀警惕地掃視四周。村莊裏寂靜得可怕,連犬吠聲都沒有。
    走進村口的瞬間,野至魯瞬間凝滯。橫七豎八的屍體鋪滿道路,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尚在繈褓的嬰兒,就連牲畜也未能幸免。
    可薩赤虎正倚著染血的長槍,腳邊是被割斷喉嚨的耕牛,鮮血混著泥土在地上蜿蜒成河。
    "你這是何意?"
    野至魯的聲音在發抖。他與赤虎同屬可薩本部,卻從未見過對方如此瘋狂的模樣。
    赤虎抹了把臉上的血汙,冷笑一聲:
    "明軍在沙河堡讓我們丟了臉,我要他們漢人血債血償!"
    他踢了踢腳邊的屍體。
    "這些漢人,活著也是明軍的炮灰。"
    野至魯感覺後背發涼,他想起可薩尤金曾經的言語:
    "我們此次入漢地,能少殺就少殺,萬一日後大業不成,也不至於讓人恨絕。"
    可眼前這場屠殺,不僅會激起漢人的仇恨,更會斷了他們抓壯丁的路。
    "立刻派人焚燒屍體!"
    他強壓下心頭的不適。
    "把這事給我盡量遮掩過去。"
    赤虎不屑地嗤笑一聲,卻還是揮手示意部下動手。火焰燃起時,野至魯望著衝天的黑煙,突然意識到自己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可薩軍本就人丁稀少,如今卻在異國土地上製造如此慘狀,日後若戰局逆轉,這些村民的冤魂,恐怕會成為懸在可薩軍頭上的利刃。
    為了湊夠挖壕溝的勞力,野至魯不得不將搜索範圍擴大到三十裏外。
    當他帶著抓來的千餘民夫返回煌州時,夜色已深。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眼神恐懼的漢人,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時,部族遭遇饑荒,親族也是這樣被鄰族抓去當奴隸。
    "都給我聽好了!"
    他騎在馬上,蘭銀官話的生硬聲音蓋過人群的抽泣聲。
    "挖完壕溝,放你們回家!敢偷懶的,刀可不認人!"
    民夫們顫抖著拿起鐵鍬,在煌州城外的土地上,一鏟一鏟挖開了充滿血腥與恐懼的壕溝。而在不遠處,煌州城的燈火在夜色中明明滅滅,仿佛在無聲地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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