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西北基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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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俊被瞿博拽住胳膊的瞬間,身子猛地一僵,他低頭看著對方緊扣在自己甲胄上的手指,突然發出一聲自嘲的幹笑:
\"瞧瞧我這急性子,在總督麵前失儀了。\"
他甩開瞿博的手,整了整歪斜的衣襟,大步上前向譚威拱手道:
\"卑職心急則亂,還望總督大人恕罪。\"
話雖如此,眼底仍藏著未消的焦躁。
譚威凝視著這位素來莽撞的昌州都督,目光如淬了冰的箭頭。他緩緩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蘭、吉等州的標記,聲音低沉而冰冷:
\"董都督可知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
他的話語在安靜的議事廳內回蕩。
\"蒙編吉州軍如今動向不明,他們到底是部族密令,還是私自行動?若我們盲目用兵。。。\"
他突然轉身掃過在場將領。
\"就會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與人搏鬥,連對手的兵器從哪來都不知道,豈有不吃敗仗的道理?\"
瞿博的臉皺成一團,滿是疑惑:
\"可若內附蒙古部並未參與謀逆,那蒙編吉州軍為何要進攻鹽州城?總不能無緣無故。。。\"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這個問題其實是在座所有人的終極疑慮。
譚威的眉頭擰著,說話也有些自噯:
\"這正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意。
\"鹽州城固若金湯,守將蕭英也非無能之輩。若非早有內應,吉州軍如何能一夜破城?\"
他轉身時袍角掃過案幾,甩的茶盞叮當作響。
\"更蹊蹺的是,吉州軍既已得手,卻不據城而守,反而匆匆撤離,這背後定有更深的原因。\"
鄭峻上前一步,抱拳朗聲道:
\"總督,定西署督馬昌樂的封號乃大明所授,食的是大明俸祿,麾下雖多是被滿清排擠的各部族,但這些年為大明戍守邊疆,從未有過二心。\"
他的聲音篤定而真切。
\"況且此時正值滿清漠南聯合,西北諸族誰也不服誰,他若在此時謀反,豈不是愚蠢?前幾年我大明無暇西顧時怎麽不反?\"
董俊聞言,忍不住嗤笑一聲: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心裏怎麽想?\"
他雙臂抱胸,眼中滿是懷疑。
\"那些漠西部族本就與蒙古各部沾親帶故,如今滿清勢大,難保他們不會昏了頭認為大明滿清鷸蚌相爭,其可尋機。。。\"
。。。
\"董都督慎言!\"
鄭峻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馬昌樂在西北經營多年,麾下將士也忠心耿耿。若沒有確鑿證據就胡亂猜疑,豈不是寒了那些為大明浴血奮戰的將士的心?\"
他轉向譚威,語氣緩和下來。
\"總督,馬昌樂為人謹慎,就算真有異心,也絕不會選在可薩部大舉進犯的時候動手。此時謀反,於他而言勝了也是給可薩做嫁衣,他不蠢。\"
譚威沉默良久,目光在地圖上的各個據點間遊移。內附蒙古部的立場、吉州軍的異動、定西署督的態度。。。
這些謎團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將整個西北困在其中。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道:
\"不管真相如何,我們都要做好萬全準備。在查明吉州軍真實意圖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
鄭峻摩挲著五軍府承旨的鎏金牌符,冰涼的觸感讓他稍稍鎮定。作為五軍都督府派駐西北的代表,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清楚馬昌樂勢力的複雜性。
會前他與譚威密談時,曾隱晦提及:
\"定西署督麾下半數是漠西部落的降卒,這些人對大明的忠心,始終繞不過利益二字,但要說歸順可薩部,他沒那麽蠢。\"
此刻聽著廳內激烈的爭論,他卻沉默不語,鹽州城破的疑雲像團化不開的墨,堵在他喉間。
風州都督黃崇邊議論邊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茶盞叮咚作響:
\"依我之見,分兵兩路!\"
他的手指劃過地圖解釋道。
\"一路大軍直插營州,解其燃眉之急;另一路扼守吉州要道,亦能監視蒙編吉州軍,尋機奪回鹽州!\"
這位曾在可薩尤金刀下死裏逃生的老帥,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
\"吉州軍既然敢反,就要讓他們知道,背叛大明的代價!\"
瞿博的臉漲得通紅,慌忙點頭附和:
\"黃都帥所言極是!祁州離吉州不過三日路程,卑職願率本部人馬,為監視吉州的那一路打前站!\"
他心裏盤算著,若能在吉州邊境立功,既能穩固祁州防線,又可在譚威麵前邀功。董俊更是按捺不住,猛地站起來:
\"算我昌州軍一個!老子早就看那幫蒙古崽子不順眼了!\"
曲延超卻緩緩搖頭,他伸手將案上的沙盤推向眾人,指尖點在祁州的位置:
\"諸位,鹽州之變說明蒙編吉州軍早有預謀。\"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
\"此時分兵,正中敵人下懷。不如集中兵力先到祁州,一來可觀察吉州軍動向,二來若其敢進犯,便可就地決戰;若他們按兵不動,我們再北上奪取鹽州,繼而馳援營州。\"
他看向瞿博和董俊,笑著補充道:
\"兩位都督方才也說祁州局勢危急,此刻分兵,祁州恐有失。\"
瞿博愣了愣,隨即連連稱是:
\"曲將軍所言在理!祁州若丟,西北防線便如篩子一般!\"
董俊撓了撓頭,雖覺得曲延超的計策不夠痛快,但也不得不承認其穩妥。
何術卻一直緊鎖眉頭,突然開口:
\"諸位莫要忘了,營州此刻危在旦夕!\"
他的聲音裏帶著焦慮。
\"可薩巴圖與吉州軍一旦媾和,兩股勢力合流,我們再去救援就來不及了!\"
這位班州都督在沙河堡之戰中見識過可薩軍的凶殘,相信時間就是生命。
\"必須盡快增援營州,打破敵人的包圍!\"
議事廳內將領們各執一詞,爭論聲此起彼伏。有人讚同黃崇的分兵之計,認為兩路並進可震懾敵軍;有人支持曲延超的集中策略,覺得穩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還有人附和何術,主張速援營州。
譚威靠在太師椅上,靜靜聽著眾人的爭論。他的手無意識地叩擊扶手,節奏越來越快。
鹽州的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軍情營關於蒙編吉州軍的情報少得可憐,甚至連他們背後是否有準格爾部支持都無法確定。圭聖軍的參謀班子連夜分析也隻得出\"動向不明\"四個字。
他看著廳內爭得麵紅耳赤的將領們,心中湧起一陣煩躁,分兵可解燃眉之急,但風險極大;集中兵力雖穩妥,卻可能貽誤救援營州的時機。
兩種策略各有利弊,而他必須在眾將的爭論中,找到那個能扭轉戰局的平衡點。可此刻情報不足,局勢迷霧重重,這個決定,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
議事廳內的爭論聲如煮沸的滾水,董俊與何術爭得麵紅耳赤,瞿博的勸和聲被徹底淹沒。譚威無由的一陣煩躁,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木桌麵發出的悶響震得眾人瞬間噤聲。
他掃視著一張張緊繃的麵孔,目光不怒而威:
\"都住口!此刻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
將領們的脊背不自覺挺直,他們從未見過譚威如此嚴厲的神色。譚威緩步走到地圖前,重重戳在吉州的標記上,聲音低沉而狠烈:
\"這場戰事的關鍵,全在蒙編吉州軍的動向上!\"
他的掃過眾人。
\"若他們傾巢南下,這場仗就不再是西北的局部衝突,而是關乎大明國運的全局大戰!\"
何術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被譚威抬手製止:
\"不必再爭!現在必須立刻做五件事!\"
他的聲音果斷而不容置疑,議事廳內鴉雀無聲,唯有銅漏滴水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第一件,八百裏加急傳訊河州、玉州、柔州!\"
譚威抓起案上的狼毫,在訊箋上飛速寫下幾行字。
\"命各地散州即刻進入戰時狀態,加固城防,清點糧草,做好隨時應戰的準備!\"
他將簡訊遞給親兵時,一字一句道:
\"限三日之內送到,延誤者軍法處置!\"
親兵領命而去,譚威轉向鄭峻,眼神中多了幾分鄭重:
\"第二件事,勞煩鄭大人即刻修書一封,向陛下、兵部及五軍府詳細稟報西北戰局的變化。\"
他頓了頓,補充道。
\"同時懇請陝甘等地都督調派精銳,在河西走廊東側布下兩道阻擊防線。若吉州軍真的南下,這將是拱衛中原的最大屏障。\"
鄭峻抱拳行禮,五軍府承旨的金牌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卑職定當全力支持總督!此事關係重大,卑職今夜便擬好奏疏,明日一早就快馬送往京城!\"
他心中暗自佩服譚威的決斷,這兩道防線若能及時布下,即便西北戰局惡化,也能為大明爭取到寶貴的喘息之機。
譚威微微點頭,又從袖中取出一枚刻著西北行營印記的銅牌:
\"第三件,我要派使者到庭州麵見定西署督馬昌樂。\"
他的聲音突然放緩,卻更顯意味深長。
\"當麵質問蒙編吉州軍攻打鹽州一事,陳說利害,試探他的虛實。\"
他環視廳內眾人,掃過每張麵孔。
\"這個使者,必須既了解西北局勢,又能言善辯,更要有膽量直麵馬昌樂。辦成此事者,本督親自推薦重用!\"
廳內響起一陣騷動,將領們麵麵相覷。庭州距離瓜州千裏之遙,且馬昌樂勢力盤根錯節,此去吉凶難料。
但譚威開出的條件實在誘人,不少人眼中閃過躲避。議事廳內的氣氛怪異,譚威的話音落下許久,竟無一人接話。
將領們有的低頭盯著靴麵,有的佯裝整理甲胄,就連素來莽撞的董俊也抿著嘴不發一言。
他們心裏都清楚,庭州馬昌樂的地盤就是個龍潭虎穴,此番出使,稍有不慎就是有去無回。
\"江宏業何在?\"
譚威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廳內格外清晰。
角落裏,一個身形挺拔的身影應聲出列。鄭峻瞳孔微縮,仔細打量著來人,這不是當年那個清高孤傲的庶進士嗎?
記憶中的江宏業身形單薄,總愛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整日與筆墨紙硯為伴。可眼前這人束著牛皮腰帶,勁裝下隱約可見緊實的肌肉,舉手投足間透著股武將的利落。
\"卑職在。\"
江宏業抱拳行禮,兩次出使蘭州的經曆,早已磨去了他身上的書生氣。但此刻看著譚威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心裏還是忍不住叫苦不迭。
譚威上下打量著他,態度並不柔軟:
\"江宏業,你曾兩度出使蘭州,口才與膽識都不錯。此番到庭州見馬昌樂,你可願去?\"
江宏業喉結動了動,心裏有些糾結,這哪是詢問,分明就是命令!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恭敬的神色:
\"總督信任,卑職萬死不辭!\"
話一出口,他就在心裏默默歎氣,自己這是又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很好。\"
譚威滿意地點點頭。
\"飯後即刻出發,爭取子時前趕到厝水東岸驛站。此行首要任務,是弄清吉州軍的真實動向。\"
他頓了頓,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壓低聲音道:
\"見到馬昌樂,把這封信交給他。記住,言辭既要強硬,又不能激怒對方。\"
。。。
\"卑職明白!\"
江宏業雙手接過密信,收進懷中,轉身離開時,他不經意間與鄭峻對視,暗暗眨了眨眼,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鄭峻心中五味雜陳,想當年,江宏業可是有名的清流,文章寫得錦繡燦爛,滿朝文武誰不稱讚?可如今卻被譚威派去幹這種玩命的差事。
他看著江宏業遠去的背影,微微搖頭,在這亂世,文人想要活下去,終究是要放下身段,沾滿一身煙火氣。
一旁的鄒峰把這一幕看在眼裏,忍不住小聲嘀咕:
\"好好一個文人,偏要學武將的做派。\"
他撇了撇嘴,眼中滿是惋惜。
\"分明是被譚威糟蹋了。\"
在他看來,江宏業就該待在書房舞文弄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提著腦袋在刀尖上討生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又有誰能真正獨善其身?即便是滿腹經綸的文人,也不得不拿起刀劍,在這亂世中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譚威的灰瞳如寒星般掃過瞿博與董俊,將案上的訊箋重重一放,震得墨硯裏的殘墨泛起漣漪:
\"第四件事,瞿都督、董都督即刻啟程回防。祁州與昌州是西北防線的咽喉,不容有失。\"
瞿博攥著汗濕的袖角向前半步:
\"總督,此番回去若遇敵襲,我等能指望何處援軍?\"
話音未落,董俊已按捺不住地起身:
\"是啊!祁州守軍不過三千,昌州能戰之人也不足五千,若敵傾巢而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不安地滾動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