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連蒙抗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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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幾人見過太多屍橫遍野的場景,可當這個具體數字砸在心上時,仍像被重錘擊中,眼前晃過煌州被焚毀的村落輪廓,仿佛還能聽見孩童的哭嚎。
徐悠聽說過瓜州屠城的慘狀,隻是沒想到其他各處傷亡加起來竟也如此驚人。
“這些人。。。大多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他聲音發嗡,突然明白譚威為何對純粹的防禦如此不滿。
譚威將空碗往案上一放,發出沉悶的響聲:
“守將一味龜縮城內,任由可薩人在城外燒殺搶掠,等到想反擊時,敵軍早已帶著糧草牲畜遠遁。這就是純粹防禦的惡果,把刀把子遞給敵人,任其宰割。”
。。。
“成祖皇帝當年五征漠北,何等氣魄!”
譚威的聲音陡然拔高。
“數十萬大軍深入漠北,把韃子追得無處遁形,那才叫真正的禦敵於國門之外!如今咱們坐擁圭聖軍這般精銳,難道還不如當年?”
徐悠的心猛地一跳,終於猜到譚威的意圖:
“督帥是想出兵清河?”
他眉頭緊鎖,語氣裏滿是擔憂。
“那確實是可薩人的老窩了,可沒有陛下旨意,曲延超、何術兩位都督怕是難同意。他們向來謹慎,尤其何都督,最看重朝廷規製。”
趙岩卻重重點頭:
“我支持出兵!”
他站起身,甲胄碰撞聲在帳內回蕩。
“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把戰火燒到他們的地盤,讓可薩人也嚐嚐家破人亡的滋味,這樣才能掌握戰略主動!”
譚威看著兩人,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此事明日再議,先讓大家都有個準備。”
次日清晨,營州都督府的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如鐵。苗剛晨、何術、曲延超三位都督坐在案前,其下諸將也都在,聽譚威提出要出擊可薩人地盤,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何術最先開口,他放下茶杯,語氣沉重:
“譚總督,此舉怕是不妥。山陝那邊的戰局本就吃緊,若是咱們把兵力抽去清河,萬一那邊出了岔子,誰能擔責?”
他說出了心裏話,黑眸謹慎地看向譚威。
“最重要的是,可有陛下的旨意?”
譚威端坐不動,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身為西北總督,在轄區內有權決定軍事行動。”
他拿起案上的地圖,重重點在清河的位置。
“如今聯軍聚集在一起,正是出擊的最好時機。若是錯過這個機會,等咱們解散聯軍,可薩軍隨時能卷土重來,到時候西北又要陷入險境。”
他環視三人,聲音提高幾分:
“從戰略上看,主動出擊能打掉可薩人的有生力量,從戰術上講,咱們熟悉地形,聯軍配合默契,此戰可絕後患。”
苗剛晨坐在一旁,手捋胡須,作為營州的本地駐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薩人的威脅,若是能一舉擊潰可薩軍,營州將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他看向譚威,緩緩點頭:
“譚總督說得有理,按規製,您確實有這個權力。”
何術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曲延超用眼神製止。
苗剛晨看在眼裏,隨後又助力了一把。
“我願以一萬三千營州軍役支持,糧草軍械隨叫隨到。”
曲延超在地圖上反複摩挲著清河的位置,眉頭始終沒有舒展。
“譚總督的意思我懂。”
他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猶豫。
“可聯軍西進,如何尋找可薩主力?若是他們舍棄清河避戰,躲進大漠深處,咱們的糧草撐不了多久。到時候進退兩難,怕是難全師而退啊。”
他經曆過邊戰,深知孤軍深入的凶險,幾萬大軍因為糧草不濟、尋敵不得,會落得慘敗的下場。
譚威拿起杜風正送來的傷亡統計冊,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
“煌州七千一百九十二人,鈕窯關三千一百四十四人,瓜州一萬六千二百五十一人。。。”
他每報一個數字,廳內的氣氛就凝重一分。
“這些百姓死在咱們眼皮底下,難道還要等可薩人殺光西北,才肯還手嗎?”
他將冊子重重合上,眼神不善道:
“主動出擊,不是為了逞一時之勇,是要把戰場引到敵境,讓他們的百姓也嚐嚐流離失所的滋味!就算找不到主力,一路所見的蠻族,統統殺光!”
他指向地圖上的清河,語氣陡然激昂。
“你們忘了?清河曾是營州的轄地,是大明的疆土!今日收複它,擊破可薩,便是千秋功業!”
見曲延超仍在遲疑,譚威上前一步,語氣誠懇:
“此事若成,功勞是大家的,若敗我譚威一力承擔,絕不牽連諸位。”
曲延超看著譚威的豪氣,又想起那些被屠戮的百姓,終於長舒一口氣,站起身抱拳道:
“既然督帥有此決心,我願率五千靖安軍聽令不殆!”
一直沉默的何術猶豫著開口:
“依我看,還是先奏請陛下,待旨意下來再出兵不遲。”
他總覺得此事太過冒險,沒有朝廷的明確指令,萬一出錯就是滅頂之災。
譚威卻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不可拒絕: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戰機稍縱即逝,等旨意傳到,可薩人早就跑沒影了。”
何術看著譚威緊繃的側臉,知道他心意已決,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趁聯軍聚集,立刻出兵。可薩人剛退到清河,定然想不到咱們會追著打過去,出其不意,或許能有奇效。”
他雖謹慎顧慮,卻也不願在關鍵時刻拖後腿,畢竟他骨子裏還是有血氣的。苗剛晨聞言大喜,當即說道:
“我這就去調集營州軍,明日拂曉便可出發!”
曲延超也點頭道:
“靖安軍隨時待命。”
議事廳內的氣氛終於從凝重轉為激昂,譚威叫住苗剛晨,又朝帳外揚了揚手,親衛立刻捧著一卷厚重的羊皮地圖快步進來,在案上緩緩鋪開。
羊皮的紋理間,密密麻麻標注著蒙古可薩人的聚居區和主力位置,紅漆勾勒的線條在燭火下格外醒目。
“這是斥候近半個月的分析結果。”
他手指順著點在塘州的位置。
“派出去的斥候換了三撥,跟商隊、扮牧民,把清河畔摸得一清二楚,準確性錯不了。”
苗剛晨湊近細看,隻見藍池、塘州等地標旁都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甚至連可薩人的牛羊數量都有估算。
“沒想到圭聖軍斥候的效率這麽高。”
他忍不住感歎,劃過清河畔的聚居區標記。
“可薩人倒是會選地方,沿河岸紮營,取水方便,還能憑水設防。”
譚威的手指順著重重落在塘州四城的標記上:
“他們還沿清河畔築了這四座城,互為犄角,可薩巴圖的主力就屯在塘州,手裏至少還有三萬殘兵。”
他又指向更上遊的藍池。
“這裏是他們的老巢,首腦親眷、糧草輜重都在這兒,防守看著嚴實,其實是外強中幹。”
曲延超眉頭微蹙:
“分兵的話,咱們的兵力怕是不夠。”
他粗粗一算,聯軍還要防範,能調動的不過兩萬多人,要同時應對塘州主力和藍池守軍,確實有些吃力。
譚威卻笑了笑:
“兵不在多,在出其不意。”
他想起康倉之戰,圭聖軍用三千人就全殲了可薩南路軍。
“可薩人剛退到清河,以為咱們隻會守著營州,絕想不到咱們敢追過來。當年圭聖軍在康倉,不就是憑著這股出其不意,才以少勝多嗎?”
何術在一旁聽著,最後還是問到:
“督帥打算怎麽分兵?”
。。。
“兩路並進。”
譚威拿起狼毫筆,在地圖上畫出兩道箭頭。
“一路攻藍池,把他們的家眷輜重攥在手裏;另一路在雉雞峽設伏,等著塘州的援軍自投羅網。”
他的筆尖停在雉雞峽的位置。
“這裏地勢險要,兩側是懸崖,中間隻有一條窄路,最適合打伏擊。可薩巴圖要是想救藍池,隻能從這兒過。”
苗剛晨看著地圖,心裏還是沒底:
“咱們的兵力本就比可薩人少,分兵之後怕是更吃虧。”
。。。
“放心,我有把握。”
譚威言語篤定。
“曲都督,你帶八千步軍去圍藍池,不用急著強攻,隻要把城圍住,讓可薩巴圖知道老巢受困就行。”
他轉向自己。
“我帶一萬騎兵、兩千步軍去雉雞峽,騎兵藏在兩側山林,步軍負責堵死出口,等他們鑽進峽穀,就前後夾擊。”
他又看向何術:
“運糧的事就拜托何都督了,從營州到雉雞峽的糧道一定要守住,不能出半點差錯。”
何術鄭重點頭:
“督帥放心,我親自盯著糧隊。”
。。。
“苗都督,營州就交給你了。”
譚威的目光落在苗剛晨身上。
“守住這裏,咱們才有退路。”
苗剛晨拍著胸脯保證: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最後譚威看向一直沒說話的黃崇都監:
“黃都督,固原那邊的蒙古諸部你熟,你帶五千補充兵去阻住他們,別讓他們北上支援可薩人。”
黃崇都監起身領命:
“都督放心。”
三位主將看著譚威部署得井井有條,心裏的疑慮漸漸消散。曲延超忍不住道:
“這仗雖然凶險,但有譚督帥在,我放心。”
何術也點頭:
“隻要藍池那邊能拖住可薩巴圖,伏擊就有八成把握。”
譚威站起身,掃過眾人:
“事不宜遲,今晚子時出發。”
他停了一下,語氣陡然嚴厲。
“出發前,讓營州軍把營州附近相關的蒙人都看住,誰敢反抗,格殺勿論。別讓這些人壞了咱們的大事。”
帳內眾人齊聲應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臨戰前的緊張與激昂。雖然明末武將有各自的算盤和派係,但是真的統一想法後,戰鬥配合還是很默契的。
三位都督領命後,在議事廳內又仔細商議了一個多時辰。從各路人馬的行進路線,到中途的聯絡暗號,再到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及應對之策,每一個細節都反複推敲,生怕有半點疏漏。
曲延超著重詢問了藍池城的防禦布局,苗剛晨則詳細交代了營州城內的糧草倉儲要點,何術最關心的還是糧草運輸的時間節點,幾人各有側重,卻又目標一致,都希望這一戰能大獲全勝。
商議完畢,三人各自離去,整個營州城瞬間忙碌起來。聯軍與營州軍都進入了緊張的動員狀態,軍營裏號角聲、口令聲、甲胄碰撞聲此起彼伏,卻又井然有序,不見絲毫混亂。
士兵們有的在檢查武器,將長矛磨得鋒利,把弓箭上得滿滿當當;有的在整理行裝,將幹糧和水袋仔細打包;還有的在喂養戰馬,給它們上好草料,擦拭著油亮的馬身,仿佛這不是即將奔赴戰場,而是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慶典。
何術回到自己的營帳,立刻召集了負責糧草和器械的官員,有條不紊地布置任務。
“營州的攻城武器雖然不多,但比起可薩人那些簡陋的家夥,還是要強上不少。”
他指著帳外堆放的投石機和雲梯,語氣中帶著幾分自信。
“把這些都清點清楚,該檢修的檢修,該補充的補充,務必在子時前全部裝車,不能耽誤大軍出發。”
將吏們領命而去,帳外頓時響起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和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下午時分,任老二和高成率領著二百名土字營偵騎組成的前鋒營,率先踏上了征程。這些偵騎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個個眼神銳利,身手矯健。
他們騎著精心挑選的戰馬,這些馬不僅速度快,耐力也好,是長途奔襲的得力助手。隊伍行進得極為迅速,馬蹄聲在官道上輕快地響著,揚起一陣陣塵土。
一路疾行,到了半夜時分,前鋒營抵達了黑林河上遊。任老二勒住馬韁繩,看了看天色,對高成說道:
“讓兄弟們先休息一下,喂喂馬,天亮再趕路。”
高成點頭應是,隨即下達了命令,士兵們紛紛下馬,將戰馬拴在河邊的柳樹上,讓它們盡情地飲水吃豆餅,自己則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和衣而臥,抓緊時間恢複體力。
第二天下午,前鋒營順利通過了老劈穀。這裏地勢險峻,穀內狹窄,僅容數人通行,好在他們早有準備,行進得十分順利。
出了老劈穀,任老二叫住隊伍說道:
“把咱們準備的可薩服飾換上,這樣能更好地隱蔽身份。”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脫下自己的軍裝,換上了那些帶有濃鬱西蒙古風格的服飾,連戰馬也披上了可薩人常用的馬鞍和馬披。
“記住趙將軍的交待,盡量避戰,遇到可薩人能躲就躲,躲不過就滅口,絕不能暴露咱們的行蹤。”
任老二再次叮囑道,高成和士兵們都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們知道,前鋒營的任務至關重要,一旦暴露,整個作戰計劃都可能前功盡棄。
接下來的路程,前鋒營更加謹慎。他們避開了大路,專走那些偏僻的小路,盡量不與任何人接觸。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經過一片草原時,他們還是與一群蒙古牧民偶遇了。這些牧民看到他們,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分辨他們的身份。
任老二心中一緊,知道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立刻使了個眼色。高成心領神會,一揮手,士兵們紛紛拔出了腰間的彎刀,衝了上去。
那些牧民哪裏是這些精銳偵騎的對手,沒一會兒不管男女老少就被全部射殺。任老二看著地上的屍體,眉頭緊鎖說道:
“把痕跡處理幹淨,不能留下任何線索。”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將屍體拖到遠處的溝壑裏掩埋,又用沙土將血跡覆蓋,直到看不出任何異樣,才繼續前進。
一路上他們又遇到了幾波可薩人的牧民或商人,都是用同樣的方法處理,前後一共殺了八人。
每一次動手,任老二的心裏都有些沉重,但他知道,為了整個大局,隻能如此。經過三天的急行軍,在第三天淩晨時分,前鋒營終於抵達了雉雞峽。
這裏果然如地圖上所標記的那樣,地勢險要,兩側是陡峭的懸崖,中間一條狹窄的峽穀蜿蜒曲折,確實是打伏擊的絕佳地點。
任老二勒住戰馬,看著眼前的峽穀,長舒了一口氣,對高成幾人說道:
“終於到了,大家先隱蔽起來,等大部隊到來。”
士兵們紛紛點頭,牽著戰馬,悄無聲息地鑽進了峽穀兩側的山林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