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連蒙抗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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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薩巴圖聽著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他從腰間解下一把腰刀,遞到可薩翰海麵前,說道:
    “你看看這個。”
    可薩翰海疑惑地接過腰刀,隻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把刀正是圭聖軍士兵的佩刀,刀身寒光閃閃,沒有一絲瑕疵。他試著用手指彈了一下刀身,發出清脆的響聲,經久不息。
    “這。。。這是圭聖軍普通士兵的佩刀?”
    可薩翰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質量的鋼刀,在可薩部落裏,隻有首領和少數貴族才能擁有,沒想到圭聖軍的普通士兵都能配備。
    可薩巴圖點了點頭,語氣沉重地說道:
    “沒錯,這就是他們普通士兵的佩刀。光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圭聖軍的實力有多強了。”
    他和可薩翰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震驚和恐懼。
    沉默了片刻,可薩巴圖緩緩開口,總結起這次失利的教訓:
    “這次咱們敗給明軍,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說道:
    “第一,是咱們對明軍的戰力太不了解了,尤其是輕視了圭聖軍。總以為明軍還是以前那種不堪一擊的樣子,結果吃了大虧。”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繼續說道:
    “第二,是戰略上的失策。本來借著明軍重挫滿清,漠南暫時安穩的機會,咱們是打算帶領漠西諸部,好好整合西北的力量,壯大自己的勢力。可結果呢?咱們卻避開了休養的滿清,去和正盛的大明開戰,這簡直是荒唐至極的想法。”
    可薩巴圖歎了口氣,語氣裏充滿了懊悔:
    “這種避重就輕、揀軟柿子捏的錯誤判斷,才是咱們這次失敗的真正原因啊。”
    可薩翰海在一旁聽著,連連點頭,心裏也充滿了悔恨。如果當初沒有輕視圭聖軍,如果當初沒有製定這麽荒唐的戰略,也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戰場上的形勢已經越來越不利,他們隻能寄希望於可薩勃勃能在藍池城外打個勝仗,挽回一些頹勢。
    可薩翰海捏著那柄圭聖軍腰刀,指腹反複摩挲著刀身的紋路,聽著可薩巴圖的話,心裏卻像壓著塊巨石。
    他抬起頭,聲音裏帶著難掩的焦慮:
    “大汗,不是我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明軍的實力真的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了。”
    他想起瓜州城外那些被炸藥包炸得粉碎的帳篷,想起圭聖軍士兵臉上那股悍不畏死的勁頭,喉結忍不住滾動。
    “自上次巨鹿大戰後,滿清就像被打斷了脊梁,龜縮在關外不敢動彈。可大明不一樣,他們是越戰越勇,尤其是圭聖軍,裝備精良得不像話,咱們的騎兵衝過去,跟送命沒兩樣。”
    他將腰刀重重放在案上,發出哐當 一聲響:
    “這西北地界,明擺著是塊硬骨頭。咱們可薩人就這麽點家底,把部族的未來賭在這兒,一旦輸了,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啊。”
    這些話在他心裏憋了一路,此刻說出來,胸口像是被撕開道口子,又疼又暢快。
    可薩巴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依舊帶著幾分固執:
    “翰海,你還是太悲觀了。南路軍雖然敗了,但主力並沒真正跟明軍交手,咱們的根基還在。”
    他走到帳門口,望著遠處操練的騎兵,聲音陡然拔高。
    “他們能造火雷、短銃,咱們就不能造?從今天起,集中所有鐵匠,模仿圭聖軍的武器樣式,打造出更厲害的重武器!等咱們的裝備升級了,再殺回營州,到時候定能一雪前恥!”
    可薩翰海張了張嘴,想再勸幾句,卻見可薩巴圖眼神裏的執拗,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這位首領的脾氣,一旦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告辭時帳外的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像無數根細針在紮,他心裏亂糟糟的,腳步都有些發沉。
    回到自己的營帳,可薩翰海揮手屏退了親衛,獨自坐在氈毯上。案上的銅燈忽明忽暗,映得他滿臉疲憊。
    他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銅佛,又點上三炷香,嫋嫋青煙盤旋而上,帶著淡淡的檀香。他雙手合十,閉著眼睛低聲念經,試圖讓紛亂的心緒平靜下來。
    可那些戰場上的畫麵總在眼前晃,被火雷炸碎的肢體,被短銃打死的騎兵,還有圭聖軍士兵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念經聲也跟著斷斷續續,沒了章法。
    “將軍,完顏克阿求見。”
    帳外傳來親衛的聲音。可薩翰海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揮揮手:
    “讓他進來。”
    完顏克阿低著頭走進來,他是可薩煥赫的衛隊長,自那日後就一直蔫蔫的,眼下更是眼眶發黑,嘴唇幹裂。他對著可薩翰海行了個禮,聲音沙啞地問:
    “將軍還在為煥赫將軍的事煩心?”
    可薩翰海沒睜眼,隻是嗯了一聲,手指撚著佛珠,珠子碰撞的聲音在帳內格外清晰。完顏克阿猶豫了片刻,忽然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
    “屬下能讓親衛們都退出去嗎?有件事,屬下覺得。。。必須告訴將軍。”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四處亂瞟,像是怕被人聽去。
    可薩翰海睜開眼,怔怔地盯著完顏克阿,許久後他揮了揮手,帳內外的親衛們立刻會意,腳步輕響著退到了百步之外。帳內隻剩下他們兩人,連香火燃燒的劈啪聲都聽得見。
    完顏克阿這才湊近了些,幾乎是貼著可薩翰海的耳朵,聲音壓得更低了:
    “煥赫將軍坐化那天,是屬下給他擦洗身體的。”
    他的喉嚨劇烈滾動,手指神經質地絞在一起。
    “擦洗的時候,屬下發現了一件事。。。心裏一直犯嘀咕,總覺得不對勁。”
    可薩翰海捏著佛珠的手猛地一頓,珠子啪嗒掉在氈毯上,他抬眼看向完顏克阿,原本疲憊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像兩把刀直刺過去。
    這些日子,他總覺得大汗對自己和煥赫的態度有些莫名,此刻聽完顏克阿這麽說,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沒說話,隻是神情凝重地看著對方,目光裏的追問像沉甸甸的石頭,壓得完顏克阿幾乎喘不過氣,兩人似乎都知道有些不對,但就是不知道哪裏不對。
    完顏克阿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眶紅得像兔子,說起可薩煥赫時,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翰海將軍,煥赫將軍死得太冤了。”
    他咽了口唾液,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被帳外的風聲吞沒。
    “當時屬下親眼看著他倒下的,中箭的地方明明在臉上,可那箭頭。。。”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那駭人的細節。
    “是從下往上斜著插進去的。”
    可薩翰海的眉頭猛地擰了一下,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案上的銅佛。完顏克阿又湊近了些,語氣裏的疑惑更重了:
    “您想啊,敵軍的營寨牆那麽高,弓箭手都站在寨牆上,射箭的時候應該是從上往下才對,怎麽會有從下往上的箭頭?”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恐懼。
    “除非。。。除非射箭的人當時是在低處,甚至可能就在煥赫將軍身前不遠的地方。”
    。。。
    “你亂說什麽?”
    可薩翰海猛地拍了下案幾,銅佛被震得跳了跳,香灰簌簌落在氈毯上。他死死盯著完顏克阿,眼神裏滿是複雜。
    “這事你別亂說!”
    完顏克阿慌忙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一層層打開,裏麵是支鏽跡斑斑的箭支,箭杆上刻著個模糊的衛字。
    “屬下當時嚇懵了,後來又忙著處理後事,直到昨天整理煥赫將軍遺物,才想起這箭頭的蹊蹺。”
    他把箭支遞過去,手指還在抖。
    “這箭是從煥赫將軍臉上拔下來的,您看這箭杆上的字,像是營州軍的記號。”
    可薩翰海捏起箭支,對著燈光仔細看那箭頭,指腹蹭過粗糙的打磨痕跡,心裏像被潑了盆冷水。
    “這箭頭被二次打磨過,也就是說是明軍射向我們的,又被我們利用補充後修理打磨。。。”
    他喃喃自語,忽然想起可薩煥赫生前的脾氣。
    “煥赫最近是不是跟誰結了怨?”
    。。。
    “煥赫將軍性子烈,得罪人是常事。”
    完顏克阿歎了口氣,語氣裏帶著惋惜。
    “前幾日他還念叨著要找明軍報仇,說狼汗太膽小,不敢跟圭聖軍硬碰硬,好幾次在帳裏摔東西罵娘呢。”
    他抬頭看了看可薩翰海的臉色,又說了幾句。
    “尤其是對巴圖汗的戰略,他私下裏很不讚同,說再這麽避戰,可薩人早晚要被明軍趕回老家。”
    可薩翰海沉默了,手指撚著那支箭,心裏飛快地盤算著。營州軍的複用箭,從下往上的傷口,還有可薩煥赫那些得罪人的話。。。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裏浮現。
    “這麽說來,射箭的人未必是明軍。”
    他聲音發沉,眼神晦暗不明。
    “很可能是敵城之外的人,借著混戰下的手。”
    完顏克阿的臉故意唰地白了:
    “將軍的意思是。。。自己人?”
    。。。
    “別聲張!”
    可薩翰海厲聲打斷他,眼神掃過帳門,確認親衛離得遠,才壓低聲音。
    “這事到此為止,除了你我,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讓巴圖汗聽見。”
    他把箭支重新包好,塞進懷裏。
    “你先回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完顏克阿點點頭,腳步有些虛浮地退了出去。帳內又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香燭燃燒的劈啪聲。
    可薩翰海重新拿起佛珠,卻怎麽也念不進經文,那些熟悉的梵音在耳邊繞來繞去,全變成了可薩煥赫的罵聲、箭支破空的銳響、還有族人們私下裏的議論。
    “人心散了啊。。。”
    他長長歎了口氣,指中的佛珠滑落在地,幾次戰敗之後,可薩部裏本就人心惶惶,明爭暗鬥從沒斷過,可薩煥赫這事兒,不管是不是真有內鬼,隻要這懷疑的種子撒下去,就一定會生根發芽。
    他仿佛已經看到族人們互相猜忌的樣子,看到巴圖汗借機鏟除異己的手段,看到本就虛弱的部族在猜忌中越來越散。
    “就算沒人真的暗殺煥赫。。。”
    可薩翰海喃喃自語,抓起案上的酒囊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燒得喉嚨發疼。
    “如今這情勢,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掀起大浪,懷疑一旦生出來,就再也變不成信任了。”
    這就是戰敗的副作用,像附骨之疽,慢慢啃噬著部族的根基。
    他望著帳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忽然想起白天路過老劈穀時,看到穀裏的小草剛被馬蹄踩過,蔫蔫地趴在地上。
    可此刻聽著帳外的雨聲,他仿佛能想象出那些小草在雨中舒展葉片的樣子,貪婪地吸著雨水,把被踩傷的根須悄悄紮得更深。
    可薩人現在就像那些被踩過的小草,可人心這東西,能像小草那樣,靠著雨水慢慢修複嗎?他不知道,隻覺得胸口堵得發慌,一股莫名的無助湧上心頭。
    老劈穀左側的深溝像被巨斧劈開的裂縫,兩側的岩壁陡峭如刀削,溝底卻異常寬闊平坦,足夠藏下數萬人馬。
    譚威勒住馬韁站在溝口,望著溝內黑壓壓的營帳,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這裏地勢隱蔽,溝頂長滿了茂密的灌木叢,從外麵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是潛伏大軍的絕佳地點。
    “督帥,這地方選得真妙。”
    身邊的親衛忍不住讚歎道。
    “別說可薩人了,就算是飛鳥從頭頂飛過,也未必能發現咱們。”
    譚威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謹慎的掃視著四周,確保沒有任何疏漏。畢竟這次伏擊能否成功,隱蔽是關鍵。
    為了守住這個秘密,譚威下了死命令,凡是靠近深溝的牧民,一律處理幹淨,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負責執行命令的是圭聖軍的偵騎,他們個個身手矯健,動作利落,處理起這些牧民來,幹淨得不留一絲痕跡。
    牧民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往後好多年,附近的牧人便開始流傳,說老劈穀裏住著魔獸,那些失蹤的人都是被魔獸吃掉了。
    這個傳說越傳越神,甚至有人說在夜裏看到過溝頂有綠光閃爍,聽到過恐怖的嘶吼聲。
    後世這個深溝裏還真出現了供奉魔獸的山洞,洞壁上畫滿了奇形怪狀的獸類,前來祭拜的人絡繹不絕。
    圍繞著這個傳說,還衍生出了獨特的鬼魔文化,甚至有了一個自稱鬼魔民族的小部落,他們以守護這個山洞為己任,世代相傳著關於魔獸的故事。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此刻的深溝裏,隻有蓄勢待發的聯軍士兵,和他們身上散發出的肅殺之氣。